前几年还有人押“婚”,赔得裤衩都不剩后,这几年所有人都在押“否”,原以为今年和往年一样,会无事发生,没成想,太子居然憋了个大的。
想到自己口袋里流出去的白花花的银子,崔织鸳就觉得肉疼心疼头也疼,总之哪哪都疼。
可是见着太子在宫宴上请娶自家堂妹时,崔织鸳又有些高兴。
毕竟占了这桩好事的是她堂妹,这么一算,她也不算太亏,至于赔出去的一千两银子,就当随份子好了呜呜!
不过听说倒有一位奇才押了“婚”,起先她得知此事时还笑那人异想天开,现在她却却是一点笑不出来了,就想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么一场赌局下来,别的不说,起码定京三座宅子是有了。
崔妤赧然一笑。
她也没想到,她会和裴肃成亲哇。
可是,想到方才的事,她眉眼间的笑意又隐了下去,捏着筷子戳了一会儿卤牛肉后,她终于还是没忍住,抬起头问崔织鸳:“堂姐,我听说,太子和谢如意原本……”
崔织鸳一听“谢如意”这三个字,便皱着眉头打断她:“你别听外头的人乱说,那都多少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了,也就谢如意整天追着不放。”
崔妤不解地问道:“所以是什么事啊?”
崔织鸳嗤道:“无非是十几年前的春日,几位皇子公主和谢如意一块儿在亭子里学棋,后来下了雨,大家各自回宫,只有太子给了她一把伞而已。”
她说着又觉得来气,“不过这么一桩小事,难为她记了十几年,三不五时翻出来念一回,作出太子心悦她的假象。她是真不嫌恶心。”
原本这也没什么,毕竟碍不着她。但眼见着自家堂妹因为这事不高兴,崔织鸳便也就不耐烦了。
照她看来,人家太子这么多年也没见着有什么表示,很明显就是对她没有情意啊。也不知道谢如意到底哪儿来的底气,整日宣扬这么一桩陈年旧事,妄图这样就能贴着东宫。
崔妤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大好的日子里,崔织鸳不想提谢如意,转眼看见食盒里的菜肉还剩许多,又叫崔妤:“你快吃些,待会儿还有得熬呢。”
崔妤却摇了摇头。
她吃了几口,已经很有心理负担,实在不敢多吃了。
“那好罢,食盒我就先放在这里,一会儿你要是饿了记得吃。晚些时候我让身边的丫鬟来收走,你放心,必不叫外人知道。”崔织鸳说罢,外头便响起贴身侍女猛烈的咳嗽声。
这是她们约定好的暗号。
外头有人来了。
她转过头推崔妤:“快快快有人来了!”
崔妤连忙将食盒盖上,放在一旁的梳妆台上,假装是首饰盒。
放完之后,她便回到床边正襟危坐起来。
崔织鸳也整理了一下衣裙,去到外头拉开了门,迎面正对上堂哥那张眉目清冷的脸。
她顿了顿,闻见自己衣裳上的肉香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方干巴巴地笑道:“堂哥,好巧。”
崔慎微淡淡颔首,垂眼道:“袖子上有油污,待会儿出去时注意些。”
崔织鸳闻言,惊得险些跳起来!
后头的崔妤看见堂姐像只炸毛的猫一般,有些想笑又不敢。
崔织鸳憋了半天,低眉顺眼道:“我、我知道了,多谢堂哥提醒。”
“还有,谢春山在春熙园。”崔慎微看着她的穿着,意味深长地道,“我听说,他在找一个穿黄衫青裙的女子。”
崔织鸳心底一颤,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便拎着裙角飞也似的逃了。
崔慎微这才进到屋子里,看向自己的妹妹。
他的妹妹看起来还这么小,居然就要嫁人了。
嫁的还是当朝太子。
外人都艳羡他的妹妹好福气好运道,他却担心妹妹在宫中操劳辛苦,又怕她受委屈,从那日宫宴后,心里便一直五味陈杂。
他眉眼微敛,将一只黄花梨木匣递给妹妹:“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在宫中,上下打点,里外人情,最少不得这些黄白之物。”
崔妤打开匣子看了一眼,立马将其推了回去。
她摇了摇头:“这太多了,哥哥,我不能要。”
崔慎微温声笑道:“不多,哥哥只怕不够。收着吧,就当哥哥给你添的嫁妆了。”
见崔妤仍旧不收,他叹了口气,道:“哥哥与父亲拿着也没用,再者我们不善理账,若是什么时候花完了可怎么办?你就当给我们收着,若是哪天府上出了难事,哥哥便来找你取。”
听他这样说,崔妤才勉为其难地将一整匣的银票收下。
崔慎微笑着揉了揉她的头:“这就对了。况且这些银钱,原本也是因着你才有的。”
当初他知道了裴肃对妹妹的心意后,适逢赌场开局,他便走进去,心情复杂地押了“太子婚”,没成想,成了这场赌局里唯一的赢家。
崔妤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完全没将赌局的事和自己看起来光风霁月的哥哥联系在一起,她毫无城府地笑道:“那我可真厉害。”
崔慎微心情复杂地点头:“阿妤自然厉害。”
第72章 大婚 下
崔慎微没待一会儿, 就被崔元藉叫走了。
府中宾客众多,崔元藉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屋子里又只剩下崔妤一个人。
晌午过了,天色暗下来, 昏黄的光影透过窗棂斜斜落进来,将屋子里的红绸红烛都蒙上一层温柔的色泽。
忽然外头响起一阵喧天的锣鼓鞭炮声。
正在打瞌睡的崔妤猛地一下被惊醒, 将盖头盖好,然后挺直了肩背,重又正襟危坐起来。
定北侯夫人陆穗兰进门时见她这样乖,还未开口, 眼里便先漾了笑意, 她走过去, 将小姑娘的盖头掀起来, 温柔笑道:“凤冠还没戴呢。”
崔妤脸红了红。
她一早起来,浑浑噩噩地被拉着更衣上妆, 又坐了一整天, 觉得身上哪哪儿都重得不行, 压根忘了凤冠这回事。
陆穗兰为她将凤冠戴上,而后轻声道:“进了宫中,便不比在家里了。寻常人家嫁女,总难免说有什么委屈忍忍就过去了,又说家和万事才能兴。但咱们崔家不是寻常人家, 你万事不必委屈自己。若是有什么事,便写信托人捎出来,叔母和你父兄都会为你想办法。”
崔妤认真点了点头,又道:“我省得了, 多谢叔母。”
陆穗兰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重新为她盖上盖头, 牵起她的手,婉声道:“走吧,殿下已经在府门前候着了,你哥哥也等在门口。”
崔妤顺从地伸出手,由叔母将自己牵到门外。
透过绣着鸳鸯戏水的红绸盖头,她模糊见着门前站了个人影。
那人在她身前蹲下来,然后叔母扶着她趴上了他的背。
她知道,这是哥哥。
只是新嫁娘出阁的规矩里有一条,在由家人背出家门的这段路上,不能说话。
于是她也就只好抿着唇,一直到出了府门,被放进轿子里,她才终于有机会轻声开口:“谢谢哥哥。”
花轿外身着大红喜袍,金冠束发的裴肃闻言,挑了挑眉,却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朝一脸悲愤的崔慎微与崔元藉拱了拱手,而后骑上白马,领着迎亲的队伍,声势浩大地出了坊间。
崔妤坐在轿子里,只觉得这一路怎么这样长。她忍不住掀起盖头悄悄往外望了望,却发现轿子这会儿正在朱雀大街上,并非是往皇城的方向去。
“那就是太子殿下?真俊啊,看起来比前些日子那位从边关回来的小将军俊多了!”
“这还是头一回见着皇家娶亲,原来和普通人也没什么两样啊……”
“哪没什么两样,普通人娶亲能是这样排场?旁的不说,这花轿里的新娘子,都不知比寻常人家里的新媳妇漂亮多少,我估摸着,得跟天仙差不多了!”
听见街边百姓的热议,崔妤眨了眨眼,仿佛被烫到一般缩回了掀开帘角的手,她用手背试了试脸颊的温度,只觉得脸也热热的。
过了许久,花轿才停下。
她被人扶出了轿子,然后一截红绸被塞到她手里。
崔妤紧紧地拽着红绸,看不见脚下的路,即便被人扶着,也觉得心里忐忑,总疑心一会儿就要摔跤,当着这么多人闹笑话。
正在这时,一双手稳稳地扶住了她——几乎是钳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全身的重心都倒向了那双手。
她愣了愣,很快意识到这双手的主人应该是裴肃,脸又不自觉地开始发烫。
她暗暗咬唇,进了厅堂之后,便像个提线木偶一般,跟着司仪的话先拜了天地,再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
身子弯下去后,她便看见裴肃黑色的锦靴,再往上是他明绣金线的大红喜袍,金线织成的花纹一路攀沿着往上,看起来华丽又喜庆。
裴肃也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盖着盖头的崔妤。
婚服繁复,穿在她身上,却并不显得厚重,织金妆花缎勾勒出她盈盈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身,袖下伸出的手,和自衣领里露出的脖颈,也都纤长秀致,皓如霜雪。
她好像从一簇火红的石榴花里拱出的小小白鸟,又像照着煌煌牡丹的一轮春月,那样温柔而皎洁。
尽管这是一场充斥着谎言与欺骗的婚礼。
但他仍然难免生出一种错觉。
仿佛他与崔妤真是两情相悦,这其中并不掺杂他半点算计,一切都是天意成全。
可他很快又清醒过来,看向眼前人的神情复又隐晦地冷淡下去: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他是如何设陷,又是如何引诱得崔妤,答应了今天这场婚礼。
他们之间,从来谈不得真心二字。
只是执棋的人,从一开始的崔妤,换成了现在的他。
夫妻对拜之后,两人便被送入洞房。
裴肃淡着脸将一脸跃跃欲试想来凑热闹的宾客们关在了门外,而后取了玉如意,正当他要挑开崔妤的玉如意时,却见坐在床边的人兀自动手揭开了盖头,长长出了口气:“呼——好累!”
裴肃眼睑微垂,将玉如意掩在袖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阿妤这就累了?”
崔妤歪了歪头:“你不累?也是,”她若有所思地揉了揉后颈,“你又不用戴这顶凤冠……”
她说罢,忽然又想起谢如意。
虽然堂姐和她说了那么多,但她还是觉得,应该听听裴肃怎么说。
她想,她得和裴肃说清楚。
她抿了抿唇,仰起头,看向裴肃:“我、我听说,”大抵是太心急,话刚起头,她就不小心咬到了舌尖,疼得她眼里立时便泛出泪来,她缓了缓,才继续道,“我听说你与谢小姐……素有情意,虽然不知道你想与我假成亲的真正目的……”
“但是、但是如果有一天你想和她成婚,完全可以不必顾及我,我定不会对你生出任何不该有的非分之想……”她说着,声音低下去,“你对我并无心思,我知道的。”
若是有心思,也就不会对她说,“我需要一位妻子”这样的话了。
裴肃望着她,眼神幽冷。
她本就生得容色秾艳,今日作了新嫁娘的装扮,眉眼之间,更添了几分妩媚,如云的乌发悉数挽起,金簪斜插,缀着珍珠的赤金流苏垂在她鬓边,这样的昳丽华贵,恰与她明艳的容貌,相得益彰。
只是可惜她这样好看,嘴里说出的话却不怎么好听。
非但不好听,甚至让他觉得心中生厌。
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和他撇清关系?
崔妤对他的心思全无察觉。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干脆将这些日子一直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一并说了出来:
“其实我还有一桩事想和你说。当初在侯府……我给你送荷包,送糕点,都是为了……”她很有些心虚,也不敢再看着裴肃了,只敢低下头,一个劲儿地盯着鞋尖上嵌着的光泽莹润的明珠,吞吞吐吐道,“都是为了让你生气……”
“那时候我知道了姜明佩的打算,心里又急又怕,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恰逢你来……我看见,老夫人对你很是不同,便想着,若是我做了什么没分寸的事,惹得你生气,恐怕她就会让我回姜家,自然姜明佩的打算也就落空了……”
“……总之,我当初不该骗你,如果你生气……”她想了好半天,也想不出来如果他生气她该怎么办。但同时她又隐隐有些庆幸,好在,好在裴肃不喜欢她,这样她的愧疚感也就减轻了不少。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继续道,“如果你生气的话,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消气……”
裴肃冷声一笑,伸手掐住她的下颔,迫使她抬起头来,而后重重地吻上去。
他吻得又凶又急,几乎是以一种掠夺的姿态,强硬地攫取着她的甘甜与芳美。
崔妤瞪圆了眼睛,完全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过来后便要伸手去推他。
但她怎么推得动。
裴肃一手禁锢着她两只细瘦的手腕,另一只手扶着她发髻饱满的后脑勺,直到漫长的一吻结束,他才终于放开崔妤,满意地欣赏着她酡红的脸,泛着水光的眼眸,以及微微张开、正发出急促喘息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