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狎妓逛窑子,恨不能把事情藏的严严实实才好,怎么到了他南院王府,就不要鼻子不要脸,只差敲锣打鼓嚷嚷的人尽皆知了。
云萝郡主摇头,神神秘秘道:“不是那些庸脂俗粉,真是个大美人儿呢。”她目光看向一旁陈志高,嘴角微微勾起,“论相貌模样,只比你府里的差点儿,可论诗词歌赋,我还真是头一回碰到合心意的呢,又会和曲儿填词,又会舞剑拨弦,我那十几个旧人儿也抵不上这一个好。”
“哪儿找来的?”苏南枝好奇。
云萝郡主道:“蓬莱谢家的旁支,谢老爷子亲自教出来的人儿,聪明是聪明得很,只可惜不是嫡出,谢家要结交南院王府,颇有诚心的送了这么两个宝贝来。”
“两个?”陈志高插言。
“呵,怪机灵的。我提个开头你就未雨绸缪了?”云萝郡主也不卖关子了,把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周家挑了跟你小郎君神态相仿的那个留下,把剩下那个给了我。”
她凑近了胳膊搭在苏南枝的肩头,继续道:“说是要赶在你大婚前,送给你做试婚小奴呢。”
公主招婿时会由内侍省选适龄宫女跟驸马试婚,以免金枝玉叶婚后的日子不顺,大户人家招赘也有效仿,采买个丫鬟跟未来姑爷试婚,省的碍了传宗接代的大事。
可弄个男的给新娘子试婚,还是头一回听见。
苏南枝点头:“都说咱们后梁民风开放,女儿家的体面比其他地方的都要足,原来都是上行下效的结果呢,男人们能有试婚丫鬟,我也能弄个试婚小奴出来。”她不禁拍手鼓掌,嘴里连连发出啧啧的感慨,实则,心里早就把周英毅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
那老东西上辈子是做老鸨的么?正进心思没有,怎么老是往这些歪门邪道上使劲儿?
陈志高不知她心里的想法,急着抢过她的手,问:“你今儿才送了我定亲的金戒指,那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你怎么能再去想别人?”
苏南枝故意逗他,拍着他的手安慰:“你放心,以后就是给你添七个八个好兄弟,你是明媒正娶,家里的事情也是让你做主。”
作者有话说:
荷杯,古代荷叶形吸管杯。
青兔黄狗古来有,红马黄羊寿命长,青牛黑猪喜气足,龙鸡搁合更久长。谚语,各地因口音会有些许不同。
第15章 幼稚
“你……”陈志高笑着磨牙,云萝郡主添油加醋地怼他两句,他也不还嘴。
云萝郡主使坏,半真半假的往下继续道:“还不光是一个试婚小奴呢。听说北绒七皇子也来云中府了,随着谢家的人一起趁的是辛家的商队。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先前他还说心悦于你呢,眨眨眼的功夫就跟别人好上了。”
现下青州一带战事一触即发,这会子还能走商队往来于两国之间的,也就只有她们苏家和大陈辛家了。
辛家当家主事的是个小姑娘,名作辛荣,那可是猴精猴精的人物啊。
若说她与平江府常家那位小姑娘能够行商立业,多少也是仰仗了父辈们的庇护才成了事,然而,那位辛荣却与她们都不同,听说是个无依无靠的主,父母双亡,幼年跟着家里的老奴北上逃命,竟也奔出了一番事业来。
现下,那辛家姑娘是平嘉老儿捧在掌心的钱袋子,北绒的人能跟她家商队行走,这里头没点儿猫腻,谁信?
苏南枝咬着牙骂:“好他个王八蛋卞原,我还纳闷儿呢,前些时候欢喜关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都没见他的人影,原来是两头吃两头骗去了。”
卞原是北绒七皇子的中原名字,苏家往北绒卖的丝绸棉花,大多都是经他的手出去,他故意在欢喜关出事儿的时候跑去大陈,未免也太不地道了。
云萝郡主烧旺了火,吹起了风,笑着起身,到前面宴席上吃酒去了。
苏南枝为卞原的事情气的额角微微作痛,扭头,又见陈志高抿唇不语,攥着拳头似乎是憋了心事。
“你怎么了?”她笑着揉捏他的耳垂,“你也知道卞原?”
“听过,不认识,但很快就能认识了。”陈志高冷着脸,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她。
“嗯?”
“杀了他,还有谢家送来的那个……那个瘦马,就都认识了。”试婚小奴几个字他说不出口,自己好容易就要进门儿了,谁也不能半路杀出来抢走属于他的宠爱。
“哈?”苏南枝噗嗤笑出了声,晃了晃他的脑袋,道,“傻不傻啊,我那是逗你玩儿呢。”
南院王府送来的人,就是天仙下凡,她也不稀罕。
陈志高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咬着唇却不做声。
苏南枝道:“你不信啊,我又不骗你,定亲的金戒指都戴在你手上了,外头那么多人做了见证,我还能娶别人不成?”
静寂片刻,只听男人声音沉沉道:“你真的不骗我?”
“不骗你。”
“那……你亲我一下,叫我知道你不会抬别人进门儿。”
苏南枝愣了一下,哑然失笑:“什么歪理啊,我亲你一下,就死心塌地了?多少山盟海誓都不作数呢,你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信这些幼稚的话?”
“得亲,必须得亲。”陈志高脸上起了绯色,固执道,“你亲一下,我就信。”
苏南枝扭他不过,只得哄孩子似的在他面腮贴了一下,便要起身。
她的唇温热,蜻蜓点水一般碰在他的肌肤上,将方才所有的阴霾扫净,陈志高羞赧的把人拉住,“这个也得有来有回,你亲了我,我也得亲回去。”
他像一只热络的小狗,笨拙的在她嘴上啃了几下,蹭一嘴口脂,还站在那里傻笑:“以后,不要开这种玩笑,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信。”
苏南枝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砸蒙了,手指捂着唇,微微低头答应。
聪颖如她也猜不到,此时此刻,面前这个腼腆憨厚的大笨狗心里却在盘算着斩草除根的买卖——谢家那个要除掉,北绒那位也得除掉,不行不行,北绒那个身份特殊,要不……先把人送走,离远了再除掉……
*
“阿嚏!阿嚏!”斯宇棋社二楼的雅间里,卞原连打了几个喷嚏,揉着鼻子跟陪棋的老先生耍赖,“老头,你是不是偷偷骂我啊,下不过可不带骂人的!”
老先生看看棋盘上溃不成军的黑子,无奈将手中白子放回棋瓮:“只准再悔一次,这回你再输了,也不能悔棋了。”
“得,还是你们这些汉人聪明,七百二十个心眼子练仙丹,老神仙呐您。”卞原笑嘻嘻取回下错的一步,嘴里还不依不饶说着俏皮话。
“怎么还带骂人的?不准悔棋了,放那儿,放那儿……”老先生实在不想再哄这个北蛮无赖,扣上棋瓮起身就要走。
“别呀,还不到两个时辰呢,小爷再给你添两吊赏银,坐那儿,坐那儿,下棋的人,心平气和,怎么能生气呢。”卞原扯着将人按住。
人为财低头,鸟为食折翅。想起家里一对儿就要去学里念书的大孙子,看在钱的份儿上,老先生翁了翁嘴,不情不愿的又执棋落子。
俄顷,里头吵闹声又起,就听那北蛮子操着一口流利的后梁话,在里面讲大道理。
“还是那位爷?”掌柜的上二楼巡看,听见动静过来问,门口伺候茶水的小伙计努着嘴点头,“可不是么,那小蛮子一口云中话说的头头是道,又是个臭棋篓子,李先生气的好几次要走,都被劝了回去。”
掌柜的摸摸胡子,道:“今儿结钱的时候,叫账上给李先生多算两吊。”
“里头光赏钱已经多给了六吊了,还加啊?”
掌柜的道:“加,等散了局,你再叫个轿子,送李先生回去。”里头那位可是个财神爷,连着四五天都来下棋,棋品虽差了点儿,可银子开销上头却阔绰的很,就当是哄孩子玩儿呢,也得把人给稳住喽。
小伙计点头应下,屋里叫水,他推门进去伺候,掌柜的从门缝里看一眼,摇头离去。
过了会儿,就见一外族装扮的男子,盘发辫,顶一头银制的大戒指在脑袋上熠熠生光,额头侧戴着一块雕有花纹的菱形银器,宽大的绛紫色长袍脱半只袖子塞在腰里,踩一双牛皮做的松巴鞋,按着腰刀从楼梯口上来,直奔最吵闹的那间进去。
“主人。”男子声音浑厚,往门口一站就把门堵了个严严实实。
卞原才赖了一子,见他回来,咂咂嘴把黑子丢在棋盘,冲对面摆手:“我的老友啊,今儿就放你一马,明儿我早点儿来,咱们把这一局还给补上。”李先生逃也似的揣着桌上的赏钱出去,根本不敢再想明天的事情。
男人打发走小二,将门带上,从怀里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金银錾花盒子放在桌上,盒子上镶绿松石,侧有卡扣,做工颇为精细。
“玉妥·拉则达瓦不肯收您送的噶乌,她跟了那个汉人,早就丢掉了雪山上自由宽阔的心了。”
棋子被砸的啪啪作响,沉默片刻卞原才开口问他:“你见到她人了?还是萧家的奴仆出来传的话?”
多吉鼻孔微张,皱着眉头说:“自然是见的她本人,她穿上了汉人的衣裳,带着遮脸的帽子,连说话做派也像个汉人了。”
卞原哼哼一笑:“她嫁了个汉人自然要学汉人规矩。”拉则达瓦是他想方设法送进萧阁老府里的,那是一只聪明的鹰。
多吉嘟噜着嘴:“她不过是那个汉人老头子的姬妾,要是在咱们北绒,她连个小老婆都算不上。”贵族人家的女子给人做奴仆,真是丢他们玉妥家的脸。
“不能那么算,他们汉人的规矩跟咱们不同,拉则达瓦是咱们北绒最好的姑娘。”卞原笑着给他解释,“有了拉则达瓦给咱们带来的那五十万匹丝绸,明年秋天咱们的灌区就能粮食满仓、牛羊满地了。”
牛羊养活不了越来越来的百姓,有个安稳种地的处所,才是北绒要走的路。
“可她没收您给她求来的噶乌!”
卞原道:“东西收不收是其次,她肯出来见你,那颗属于雪山的心就不曾变过。”汉人贵族的规矩繁多,行事谨慎一些是应该的。
“哦。”
多吉不情不愿的点头,又将从拉则达瓦那儿听来的消息一五一十的复述出来。
卞原听完,喜上眉梢:“好多吉,咱们的正事儿办成了。”他拍拍多吉的肩头,“你带着我的书信先回去,一定要交到我父王手里。”
“您呢?”
“我有私事儿。”卞原大咧咧笑,“跑来云中府一趟不容易,我还要多留两天,见见我第二心仪的姑娘呢。”
多吉给他比了鼓励的手势:“您真厚脸皮,抢了人家的东西还敢再送上门去挨打,要不我去对面药馆先给您买两瓶红花丸备着?”
“去你的。”卞原笑着丢他一把棋子。
二人说笑下楼,一个打马出城,另一个则到闹市转了两圈,最后在苏家宅邸不远的一处客栈落脚。
……
作者有话说:
人为财低头,鸟为食折翅。改自《增广贤文》,原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那个挨打的男人他又来了,在大陈,崔小侯爷要打杀的那个就是他(相关章节在《侯门娇宠》69章),相较身子骨‘孱弱’的小侯爷,陈某某的身手就厉害多了,祝他平安。
第16章 御他
自从摆了定亲宴后,陈志高便每日跟着苏南枝跑生意上的事。
旁的多有负责的掌事看顾,然,南边来的棉粮一项却必须由老爷小姐亲自查验,才能分船往各处铺口送货。另有从北绒进的药材,自昭南来的茶叶与宝石,也都不能全交给底下的人来管。
今日码头的一船黑茶出了纰漏,二人在码头忙到傍晚才疲倦归家。
“到家了,你安心的睡。“陈志高抱着人从马车上下来,婆子们提食盒一应紧随其后,琼玖拨开众人小跑着去请大夫,晌午时苏南枝犯了眩晕症,又强撑着不肯回家歇息,拖到了这会儿,症状愈发严重了。
苏老爷闻讯赶来,顾不得责骂旁人,打着转儿催问大夫病情如何。
“不打紧,是旧疾复发了,又赶上天热,冲撞了溽暑之气,吃两副清心的药就缓过来了。”问诊的大夫姓孙,是大方脉圣手孙太医的儿子,这些年受苏家食禄,对苏南枝的顽疾颇有研究。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苏老爷拍着心脯定神,“我家梅梅这病啊,还须得您想个法子,早些拔除病根才好。今儿拖明儿,眨眨眼就扔到了三五年后头去,可怎么成?”
孙大夫叹气:“是这个道理。”
他拿着苏家的年俸,平日里大病小灾不须他走动,只负责给苏家女公子医一个眩晕症,委实是个好差事,只是女公子的病实在古怪,他翻遍了孤本珍方,也难以找到根治的法子。
“前几日我跟我家老爷子商讨了这事儿,寻思着拿我家家传的廆山针法给女公子试一试,凡有进益,或可顺着这个法子就治好了。”
“可行么?”苏老爷问。
孙大夫想了想,道:“一成的把握。”苏家女公子脉象平和,本不应该有此症状的,他跟父亲商讨过几回,隐约猜测这打小就有的顽疾并非奇病,而是奇毒。奇病难医,可若是胎里毒,针灸之法兴许还真能奏效呢。
“一成把握也太过飘渺了,廆山针法又奇疼无比,还是算了吧。”陈志高从屋里走出来,指了指里头,“她怕疼的很,让我出来传话。”
“梅梅醒了?”苏老爷道。
陈志高颔首,“您进去瞧瞧,我跟孙大夫去开方子抓药。”
孙大夫在药房写好方子,陈志高特意问了其中煅龙骨、煅牡蛎两味阳火重的药能否给苏南枝用,孙大夫惊讶:“姑爷也是学医的出身?”
陈志高笑笑道:“略懂皮毛,我幼时家贫,跟着个赤脚大夫学过几年,后来攒了些银子,才正经到学里念书。”
孙大夫早闻听苏家的新姑爷出身寒门,今日又亲眼见他不怯身世,大大方方提起过往的艰辛,不由生出几分敬佩之情。君子坦荡荡,一个能吃苦耐劳,又坚守志向的少年,岂会是旁人口中贪图富贵之流?
孙大夫和声为其讲解这副方子里的门道,又说以后他有什么医术方面的问题,只管叫人去家里,少年郎勤学善问是好事。陈志高笑声应下,亲自将孙大夫送出府门。
说起来,那孙大夫的方子还真是厉害,一副汤药下肚,苏南枝先是呓语着喊肚子热,不消片刻,人就睁眼清醒了,能坐起来吃小半碗清粥,走路跑跳毫不含糊。
“只可惜不能根治,每回看着你闹头疼,我这心里就一个劲儿的抓挠着疼。”苏老爷拍着桌子发愁。
苏南枝撅撅嘴,懒懒往爹爹的肩头倚靠,“您不要怕,又不是什么大病,只是走路有些晃颤而已,疯神仙不是说了么,我是寿比天地的福相,又讨了个辰酉合的旺妻小郎君,肯定能长命百岁呢。”
苏老爷拉着女儿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拍着:“长命百岁才好哩,要是能啊,我恨不得把我这把老命匀给你点儿,叫我闺女没病没灾,百事皆宜的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