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春横他一眼,小声道:“别说话,去叫咱们的人跟近点儿。”
卞原被苏南枝两个一人一句问到了肺管子上,为难的看看身边站着的周子豪,嘴巴抿了又抿,笑着打哈哈却想不出开脱的话。
最后,还是周子豪想了借口:“在下是打南边来的绸缎商,初来贵宝地,幸会。”卞原顺着他的话往下编,笑着要跟苏家兄妹几个去路边找个酒楼坐下来说话。
“不了,我们今儿是走亲戚,等得了空,咱们再聚。”苏南枝指了指陈志高手里的东西,摇头拒绝。
两厢寒暄,卞原侧身让苏家的人先过,苏南枝微微点头,先一步离去,等人走远,周子豪才慢悠悠道:“就是她。”
卞原大为吃惊:“您是对上脸儿了?怎么认定是她呢?”那张画像他也见过,上头画着的女子根本就不是苏南枝,这‘神仙’怎么就把人跟苏南枝对上号儿了?
周子豪道:“画像能作假,可直觉做不了假。”
“?”
卞原恨不得一榔锤敲死这个作祸的祖宗,什么鬼直觉能比摆在眼前的事实还要准的?周家这位老公子,怕不是个傻子吧?
*
前头走没两步,就是苏澜的宅邸,苏春上前叩门,府里的管家见是本家的几位小主子,热络的把人往里头迎,又催着去喊七爷出来。
苏季使坏,拦住了进去通报的小厮:“都是一家子姊妹,也不必那么外道,咱们直接进去不就得了,用不着七哥再摆架势出来接。”他一马当先走在前头,苏春笑着跟上,苏涆手里没了重物一身轻松,拍手也是鼓掌,小跑着撵他们俩。
苏南枝小声跟身边人提醒:“待会儿他们动手,你别馋和,躲我身后就好。”
陈志高起先还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等进了内院,看见一妇人举着提鞋举着一截儿竹竿子追着苏澜喊打,才恍然回味刚刚苏涆的那番话真不是玩笑。
“打我七哥?是欺负咱家没人了?”苏季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从路边桂花树上折下一节,哗啦啦地冲了过去,树叶子盖住了人声,兵荒马乱的好不热闹。
赵氏那边见有人拉偏手,眼一横,眉一挑,脚上鞋也不穿了,招呼着陪嫁来的丫鬟婆子给自己壮势。苏春跺着脚进去拉架,苏涆怕自家兄弟吃亏,也掺和进去。
一时间,打架声,对骂声不绝于耳,时不时还能听到苏季呼啦着手上的树叶子给众人助威,就连平日里默不作声的苏恒也参与其中,得机会朝那赵氏踹了一脚。
陈志高拉着苏南枝躲到角落,一院子的奴仆都各自走开,谁也不肯这会儿站出来做出头鸟,管家苦着脸儿出来解释:“待会儿就安生了,七爷酒醒了就安生了。”
苏南枝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看戏似的道:“新仇旧恨,不打一架出出气,大热天儿的憋在心里也是火。”
打架好啊,一起打过架,她这几个哥哥之间的感情才会深,至于那赵氏,就看七哥为了那点子渺茫的期望,能忍她到什么时候了。
俄顷风定,苏春被苏季拖出挡了一茶壶,揉着脑袋抽气,抱怨苏季没有当哥哥的样儿,苏涆一身蛮力自然没有吃亏,他推开了赵氏,护住了苏澜,一手按俩把赵氏跟前儿的几个婆子丫鬟调理的服服帖帖。
管家拿醒酒汤过来,给苏澜灌了几饮,人才浑浑噩噩的睁开眼睛,瞧见自家兄弟,站都站不稳呢,就笑着打招呼:“老十回来了,呵呵,七哥给你留了好酒,藏着呢,给你喝……”扭头又见苏季、苏春两个,不禁挠头疑惑,“我是在……书院?”
再转头,看见苏南枝远远坐在石桌前吃茶,苏澜一把推开众人,踉跄着摸了过去。
第22章 吃醋
“凉的?小孩子怎么能吃冰的呢!”他一身酒气,滚烫的指尖试探着苏南枝手上杯子的温度,“谁给梅梅吃冰饮的?”苏澜扭头,目光凶狠的看向苏季,肯定是这个皮猴子。
“啪。”苏澜猛拍石桌,呵斥道:“老十一,你给我滚过来。”
看着站都站不稳的七哥,苏涆踢开碍事的婆子,上前将人搀好,按着叫他坐下,让管家再打一盆凉水来。
苏季一瞬间被吼的丢了魂儿,差点儿以为还是小时候被七哥收拾的日子,等回过神来,拍心脯子哄自己,“妈耶,七哥这是喝了多少的酒,怎么就梦回当年了?”
自大家伙儿都懂事儿了以后,七哥就没再喊过小丫头的乳名,今儿是犯了病,抽抽着重温回忆呢?
苏春怼他:“十一哥你话真多,别躲我后边,怪热的,七哥不是喊你的么,快过去啊。”
“谁怕他啊,过去就过去。”苏季饶陈志高身后,手上别了一根树枝,远远地戳着苏澜的肩膀,“七哥,真醉了啊?”
苏南枝手上的团扇猛地拍了下来,小丫头笑眯眯地使眼色:“十一哥你嘴巧,去哄哄那边儿去。”苏春几个也跟着附和,苏季才不情不愿的捡起地上的桂花枝,探头去月亮门儿后打探消息。
在苏涆的帮助下,苏澜拿凉水洗了个脸,脑子登时清醒了大半,清了清嗓子,脸上也换了疏离的模样。
“劳母亲惦记着我,那日我也是随口一提,夸了句这对儿葫芦好看,母亲就叫你们给送来了。”
“七哥喜欢就成,也不亏我们几个来讨杯辛苦茶。”苏南枝淡淡接话。
苏涆偷偷欠身,问准妹夫:“老七是不是被那婆娘打坏了脑袋,怎么跟个热脸子狗似的?”前一瞬还好好的,突然就翻脸了。
兄妹间的事情,陈志高也不好多说,只打笑脸儿含糊:“许是还醉着呢,方才那一闹腾,许是有些抹不开脸儿。”
苏春摇头道:“十哥,你心思单纯,注定了是要糊里糊涂过日子的人。”
“去你的。”苏涆打他。
夏虫长鸣,柳梢挂月,夜里的风比白日要凉爽许多,吹上几股,肚子里的闷气也就散了。
后面的事儿自然是该道歉的道歉,该赔不是的赔不是,各自递了台阶各自下,吃净一杯淡茶,客走主人送。
一行人回到家已是夤夜,寿安郡主睡得早,又不放心几个孩子,便让苏老爷打足了精神熬着等,苏季蹦蹦跳跳进门儿,跟一脸不耐烦的苏老爷撞了个满怀。
乖乖——
苏季当场吓得魂飞魄散,说话都不利索了,苏春老实,等苏涆挨了骂他才站到后面请安,不声不响的拉着苏季回自己的院子休息。
苏老爷舍不得责备女儿,叱责陈志高一通,教他下次在跟前提醒着些,别因为在外头玩闹熬坏了身子。
陈志高早摸清了准岳父的性子,笑着应声,又贴心把人送回了三户堂,伺候着端茶递水,看着屋里熄了灯,他才转身回去。
苏南枝笑着骂他是狗腿子,男人反倒振振有词的辩驳:“那跟我亲老子一样,儿子伺候老子,天经地义的事儿。”
“你这么机灵,明儿我给你揽个差事,让你把忠孝伺候的这番道理教给我那些兄长们听,叫我爹爹有十二个孝顺的儿子,岂不更好。”
“大可不必。”男人拿香膏盒子过来,道:“不是我自夸,我这份儿聪明劲儿,可着云中府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温热的手掌捂热了她指尖微微的凉意,淡淡的清馥从二人紧贴的肌肤间溢出,陈志高嘴角扬起笑意,这份伺候人的事儿,他是越做越顺心。
“外婆卖瓜。”苏南枝惩罚似的揪了揪他的耳朵,问:“你在大陈那会儿,见过周武才么?”
陈志高摇头:“我一进去就被选进了探白军,只负责后梁这边的消息,后来被选中了,更是没机会再往北边走动。”若是问辛秘消息,他大略都记得,只是有些没见过的,对不上脸儿。
苏南枝噙笑,手上的扇子往他跟前凑了凑,给他也扇风,“我跟你说,今儿那个跟卞原站在一起的人,就是周武才。”
“你怎么知道的?”
“哼。”苏南枝微微晃着脑袋,鬓边那支垂穗偏凤扑簌簌闪着夺目的光,“卞原告诉我的。”
“嗯?”陈志高眼睛睁大,他在旁边看的清清楚楚,那个异族人除了抓耳挠腮的一脸慌乱外,可是半个有用的字儿都没说,难道……
他想了一会儿,忽然闪过一丝灵光,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苏南枝面有得意:“对吧,他就差把周武才三个字贴脑门儿上了。”
卞原可是个人精,他巴结南院王府那是搂草打兔子,顺带的,他要登上北绒的王座,正经大头还是得放在粮食上头,苏家才是他要抓牢的靠山。
“那个两头吃的硕鼠。”陈志高低低咒骂一声。
苏南枝又捏他的耳朵,打趣儿道:“你放心,便是他进了门儿,也是小的。”
“你敢!”男人涨红了脸,赌气拨开她的手,扭过头去,不愿看她。
“瞧瞧,怎么没个正房大度的样儿,凡我要是个男人,讲究一二分的娶妻娶贤,就得有人背后编排你的闲话。”
陈志高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任他们说去,反正就我一个,没有小的,母亲也应了我的。”后面半句他说的嘟嘟囔囔,毕竟大男人争风吃醋,委实是有些掉面子。
“你怎么好意思把这事儿在母亲面前说?”苏南枝恼的拿扇子丢他,“好厚的脸皮!”
“随你怎么骂,反正有母亲给我做主呢。”男人自知亏理,掩门就要逃走,苏南枝推窗又把人叫了回来。
“打吧,出了气就算翻篇儿,别的……没商量。”陈志高一副大义凛然,站直了脖子扬的老高。
苏南枝踮脚从罗汉床上起身,扯着他的耳垂就把人按了下来,男人身形高大,好在乖巧得很,被推在被褥上也不吭声,憋着气儿两腮鼓的像只偷了栗子的小松鼠。
“出息。”苏南枝推他脑门儿,将人按瓷实了,“我跟你说正事儿,明儿叫冯三爷把人约出来,再骗上卞原,聚齐了来个热闹的场子。”
二人脸贴着脸,小姑娘说话时气息轻轻抚在他的肌肤上,陈志高羞的眼神不敢看她,直愣愣盯着头顶新换的茉莉素馨:“就跟今儿在七哥家里一样?”
小姑娘怔住片刻,摇头道:“那可不一样,我那是给七哥壮势,赵氏嘴里嚷嚷着不拿咱们家一个子的东西,我就偏招摇过市的给她送去,顺带叫六哥也替六嫂出口恶气。”浑水摸鱼,下池子里的人多了,好处自然更多。
“挤兑周武才,也没必要叫上不相干的。”陈志高提议。
苏南枝想了想,应他:“喊卞原是为了让他帮我说话,你不乐意带他玩儿,那到时候你机灵着些也成。”
“那我……”陈志高话没出口,就被香膏味的小手捂住了嘴,“不准再提打打杀杀的话,你是个商人,做买卖的,赚银子的,不是收人头的!”
“哦——”
窗外,几滴骤雨打在檐下的雨链上,铜梅花丁丁作响,琼玖擎伞叩窗,小声提醒道:“姑爷,外头下雨了,我叫她们拿了伞,在门口等您。”
陈志高揉了揉被咬破微微渗血的唇,半是羞赧半是喜悦,久久才应声。
“……就来。”
【作话送个番外】
作者有话说:
赵氏蓬头垢面坐在圆凳上哭,见苏澜进屋,抄起手边的茶杯就往他身上砸:“你叫你妹子上门儿给我作脸是吧?我告诉你,苏老七,你就这么糟践人,明儿我就家去跟我妈告状,叫我爹爹知道他这好外甥是怎么对自己姑娘的!”
赵氏喊得撕心裂肺,苏澜还没回嘴,她自己就先瘫地上哭了起来:“我不活了啊,姑妈来劝我也不活了,苏老七你个没良心的王八蛋,你们一伙儿的谋了计策来给我下马威是吧……”
“你们高门大院,一家子龌龌龊龊,我都不稀得多说,今儿给我没脸,明儿就要喊打喊杀把我老子娘也降了哎,姑妈呀……姑妈救我啊……”
赵姨娘被丫鬟婆子喊过来,进门儿就听见外甥女委屈的在哭,儿子板着脸,坐在客椅上一言不发。
“澜儿,去哄哄,她是你媳妇,又是你妹妹,怎么能……”赵姨娘一心向着娘家,张嘴就是袒护外甥女的话。
苏澜酒气方醒,他看了看地上哭闹的赵氏,再看看眼前逼近的亲娘,后脑海一阵痛处,自觉身后有无尽的黑暗。
“澜儿……”
赵姨娘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回荡,就跟小时候一样,要他让着表妹,要他听舅舅的话,要他一心向着赵家这边……
苏澜深吸一口气,空气划过嗓子眼儿,带着刺啦的艰涩,他抽了抽鼻子,推开赵姨娘,起身往外头走,天上落起细雨,大颗大颗的雨点子打在他肩头、发间、和滚烫的眼皮上。
苏澜回头,看屋里灯火熠熠,唇畔讪笑,脚步踉跄的没入夜色深处。
第23章 谎话
雨后初晴,长筒石蒜恍若呆鳗,指尖一弹,水珠子打着颤儿抖了下来。
苏南枝玩的起劲儿,外头婆子进来禀报,说是夜里七爷回来了,拍开门也不说话,蒙头就去了十爷那院。苏涆跟家里兄弟们关系都好,他性子直、脾气好,在外头虽捏拳吓唬人的好不气派,可在家里头,却不曾跟谁红过脸儿。
苏南枝轻笑,再好性儿的人忍耐也是有个度的,赵家那娘俩再这么闹下去,迟早要把人逼疯。
吃早饭时寿安郡主又犯了老毛病,请大夫问诊,热热络络忙了半晌,赶巧冯家的帖子送到,苏老爷便叫她去忙,家里都有他呢,苏南枝推脱不过,只得领着陈志高出门。
门口遇见苏澜,三人同行了一段,临上车苏澜喊了一声‘梅梅’,苏南枝扭头看他,他又说没事,翻身上马,赶鞭远去。
“七爷这是怎么了?喊了人又不说事儿,逗小孩儿玩呢?”琼玖话里带刺儿,张口就是奚落。
“昨儿那院闹得厉害,他心里窝着火呢,你可别惹他。”苏南枝提点小丫鬟一句,坐上马车又对陈志高道,“你给我出谋划策的这出《大登殿》起效了。”
“我就说吧,狗头军师也算是军师,当初我那承诺可不是空口无凭吹出来的。”
苏南枝脸上笑意渐浓,逗弄着挠了挠他的下巴,“真棒,母亲就喜欢看着一家子和睦,我倒是不在乎这些,只是哄好了母亲,咱们做儿女的瞧着也高兴。”她跟苏老爷是一个脾气,什么姊妹不姊妹的,好就好了,不好也就了了。
陈志高道:“话不能这么说,终究有长起来的情分呢,他们虽不是母亲所出,可到底也姓苏,我在南边的时候常听老百姓家里头说,‘娘大在时常感恩,姊妹兄弟走到了,丈夫不如儿子亲,老天爷还分个远近哩。’乡下哪家不是比着姊妹兄弟互相帮扶过来的,以后能给你撑腰仗势的,还得是自家兄弟。”
“嗯,听着怪有道理呢。”苏南枝点头,外头马车停驻,赶车的把式扬声说到地儿了,苏南枝捡起桌上的团扇,扶着陈志高的手起身,踩着了地,才听她幽幽道,“道理归道理,最后不还得落在一个‘亲’字上么?”
陈志高被她猛地一问,一时无言,幸得冯三爷出来迎他们,几句寒暄,众人和和气气进了回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