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的声音尖细,虽捏腔拿调,却字字句句叫在场诸位大人都听得清楚。萧阁老这是……犯了事儿,叫上头这位拿到了真凭实据了。
萧阁老脑子里一瞬间空白,回过神来,忙将脑袋低下:“臣不敢……”他虽嘴上说着不敢,可脑子里却在十万分努力的思索,对不起先帝爷的事儿……朝堂上那些私相授受的事情自然不算,要说对不起先帝爷……
萧阁老耳朵一阵嗡鸣,真要说对不起先帝爷……难不成是他与段氏的那段孽事……可再一想,应该不是这个,段氏可是小皇帝的生母,小皇帝便是要拿此事问责,也该顾及着自己的脸面,总不能找这么多外臣来看自己的家丑。
若不是段氏的事……那又会是什么呢?豆大的汗珠从萧阁老额头落下,滴滴答答,打在手背,击破了他为官几十载的体面与声名。
“这天底下,还能有萧阁老不敢的事情?”在场旁人不好此时开口,哲皇叔是小皇帝的亲叔叔,他出声呛怼,便比别人自带三分体面。
哲皇叔身子往圈椅后靠了靠,面对曾经叱咤朝堂的首辅大人,他心底里还是有一丝胆怯的,可一想到皇嫂的那些话,他便打直了腰杆子,什么都不怕了。这后梁的天下是他周家的,这天下当家做主的是他的亲侄儿,他才是这些个奴才的主子呢。
“我从前只知道自己是个吃喝玩乐的祖宗,万没想到,平素里一本正经,衣冠楚楚,一脸憨厚,一副人样的萧阁老,竟然也是个玩乐中的好手呢。”哲皇叔眯起眼睛笑,好心给萧阁老提醒,“萧探花,那北绒女人的滋味可是上品?听说蛮子们比咱们野多了,我这把年纪大略是呛不住的,只是不知道你这副老骨头,竟有好本事。”
探花郎是萧阁老年轻时候的美称,那时他出身言情书网萧家,父亲与叔父都是制科入仕,他是先帝爷钦点的俊俏探花郎,风光无二,朝中诸位大人谁见了不跟着戏言一句萧探花,哲皇叔这会儿提起‘萧探花’三个字,看似戏谑,实则是在拿先帝爷待萧家的恩情出来,待会儿萧阁老再说什么,也要式微三分。
陈志高只静观皇亲贵胄间常用的打杀手段,他不言语,小皇帝也跟着看戏,而一旁角落里,周英毅更是抵着舌头一双毒狼崽子似的眼睛从开始到现在都未从陈志高身上挪开过。旁人只关心萧阁老与哲皇叔两个恶语暗箭,唯有周英毅一个看出来了,这哪里是哲皇叔落井下石不肯饶人啊,分明是这位看似置身事外的陈阁老下的一步好棋。
执棋人,从来不在棋盘之上。姓陈这小子……背后到底有谁在指点他?
陈志高轻轻冲小皇帝点头,就见上首龙书案后撂了茶盏,执笔太监听明圣意,扬声又道:“萧阁老是自己想不明白么?那咱家就斗胆了,同着陛下与诸位大人的面,来帮萧阁老提个醒儿?”
也不待萧阁老回答,执笔太监便叫了御前侍卫进来:“把那女子押进来。”
两个身形高大的侍卫拖着一狼狈女子上殿,许是才用过刑,那女人丢在地上就像是一坨没有生命的烂泥似的,瘫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只有呼吸间身形微微有浮动。
“萧大人上前认认她,瞧上一眼,许是就能记起来自己犯的事儿了。”执笔太监招手,那两个提人的侍卫一左一右挟持住那女人的肩膀,掰正了脑袋叫她面向萧阁老,“您瞧瞧,该记起来的您可都记起来了?”
执笔太监尖细的嗓音戳破了萧阁老的耳膜,笔直的在他脑袋里囊了一刀,如晴天霹雳,惊雷炸裂。
面前这女人不是旁个,正是前些日子抱山先生要打杀了,被他偷偷买通了处置的小厮,救下养在外宅的芸娘,只见芸娘鬓发凌乱,身上的小袄虽有撕扯,却也留着最基本的体面,十指上血迹艳红,才受过刑罚无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芸娘恍恍惚惚瞧见了萧阁老,便不停地摇头,语气期艾地为他提醒。
萧阁老神会,一个头磕在地上,老泪纵横:“臣……有负先帝爷厚望啊……臣负了先帝爷负了陛下对臣的厚望啊……”
他一句一个辜负了先帝爷的厚望,嘴里却不提到底过错在哪里。
小皇帝还没吭声,哲皇叔便先一步笑问他:“既然萧探花伏法,那挑日子不如赶日子,趁着菜市口的铡刀锃亮,这会儿就送过去呗。”
他这话是戏言,可此言一出,叫兵部的那几个老臣也机警起来了。
哲皇叔虽为人荒唐,好哩戏,可陛下,陈阁老,南院王都在跟前儿呢,哲皇叔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拿这些话来玩笑,方才那女人虽只露了一角面容,可在场众人看的清楚,那张脸分明不是后梁人的模样,哲皇叔又说蛮子,什么北绒女人的话,那女人若是北绒进献给萧家的贡品,那萧阁老犯得,可就是通敌卖国的大罪了。
通敌之罪,罪在阖族,萧家这罪名若是坐实了,怕是连入了道家清净的抱山先生也要跟着掉脑袋才成!
作者有话说:
推一下过几天要开的文,先听我狡辩,开别的也不耽误这本更新,我是日更选手,除特殊情况,不会断更的(国庆那是远且来了,真特殊)。
《重生在与夫君决裂前夜》
【急躁霸道小作精·盼美人VS克制寡言偏执狂·谢三爷】
◎谢知温重生了。
上辈子,谢知温把绸缎卖到北绒诸国,谢家在他的操持下从微末摊贩一路坐上了平江府首富。
最后,他却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泼天的富贵全为别人做了嫁衣。
一切种种,都只为了那个他致死不肯放手的女人。
从那场噩梦中醒来的时候,谢三爷只觉得耳边聒噪的厉害。
他揉揉酸胀的眼睛,定神一看……那女人手里握着把剪子,抵在脖子上正要自戕。
男人薄唇抿紧,努力压下心头愠怒,平生头一回在她面前说了句刻薄话:“要囊就囊透了,别再多喘一口气儿,脏了爷的地儿!”
顾盼盼:“!!!???”
谢知温愤懑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问她最后一回:“你是死都要跟他在一起么?”
◎顾盼盼死后才知道,自己是一本虐文小说里的无脑悲惨女主。
作为丝绸商谢三爷爱而不得的三姨娘,本书悲剧惨死的女主……顾盼盼慌的头秃。
男主爱女主,女主爱表哥,表哥爱窑姐,一大群莲花爱男主……
后来男主精神崩溃,弄死表哥,掐死了女主,最后得利的竟然只有拿了银子的窑姐?
面对这种狗血剧情,顾·人间觉醒·盼盼,只有一个愿望——活下去,过得好!
未成想,她重生后再睁开眼,正是和谢三爷最后决裂之际。
男人咬着牙,眼神阴鸷,他站在门口挡住了所有的天光,阴霾压下,笼罩着屋里的一切,话似是从他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是死都要跟他在一起么?”
顾盼盼虽没反应过来男人问的是谁,可求生的本能叫她哆嗦地回答道:“不跑,喜欢您,跟您回家!”
谢知温先是心头一喜,后又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蹙眉出去,四处遣人打听:哪家大夫在精神方面医术高超……
第85章 V更新
“皇叔此言何意?”萧阁老知道芸娘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便咬死了不认,反倒气盛起来,厉声质问。
“何意?”哲皇叔纨绔里的祖宗,笑着翘脚,迎上龙书案上小皇帝的笑意,又给收敛着放下,“萧阁老私通北绒,做下有负我后梁国体的大罪,本王能有何意?本王不过是为护我后梁国本,护陛下与先皇英明体面罢了。”
“皇叔吃醉了酒?竟到紫宸殿上来胡言乱语?”萧阁老斗嘴两句,心下的慌乱也平息许多,他稳了稳心神,神态不由沉稳几分。
“老匹夫,死到临头了,还敢在本王面前拽你那文绉绉的假面皮?虚伪!恶心!”哲皇叔干脆撕破了脸,同着众人的面用鄙俗的言语与萧阁老对骂起来,有兵部同僚在场,萧阁老自然不会做出败坏自家门风的事情,被哲皇叔几句话骂的憋红了脸,还要顾忌体面,只能咬着牙骂一些‘竖子’‘小人’的词句。
“呵,你们俩绿豆王八看对了眼儿,老的少的一条心了是吧?”哲皇叔也动了肝火,撸起袖子起身,他不抓萧阁老是问,反倒揪住了那芸娘的头发,扯着将人撂倒,两个大耳光子立住了气势,“你们想坏我皇兄与我亲侄儿的社稷江山?姥姥!老子拼了命也不能叫你们这群狗奸贼得逞了去!”
哲皇叔拿一个女人立威,看起来无能卑鄙了些,可两句话立住了自己的身份,反倒赚足了面子也表足了忠心,他再有越矩行径,那也是忠心,是肝胆之心。
小皇帝眉目舒展,并不开口阻止哲皇叔的荒唐行径,明显是向着自家亲叔叔这边的,众人见皇上不开口,那哲皇叔的话,便又可信了几分,直到哲皇叔一个人厮打了他们两个,萧阁老官帽落地,丢了念书人的体面,才有看不下去的同僚上前劝阻,“罢了罢了,这是正殿呢!陛下面前,皇叔且收敛几分吧……”
哲皇叔正是给侄儿、嫂子表孝心的时候,岂能叫萧阁老有出声的机会,拨开众人,攥紧了拳头一下又一下的朝萧阁老牙上去打。
一颗牙掉在地上,陈志高才微微挑眉,拨开众人上前劝阻:“皇叔手下留情。”陈志高看着一脸狼狈却不忘护着身畔女人的萧阁老,面无动容,“萧阁老毕竟是两朝老臣,皇叔气不过,打他两下便是,真要责罚,还是得陛下公断。”
陈志高话里的意思也说的明白,落井下石可以,可最后的抉择,还得是小皇帝当家。陈阁老,仍是坚定的站在陛下身边的人。
陈阁老的面子哲皇叔还是要给的,他拍了拍,啐萧阁老一下,算是把先前自己势末,在清流手里受的那段窝囊气给了结,哲皇叔嘬着牙道:“看在陛下的面子上,且饶你这狗奸贼一回。也是本王如今脾气好了,要是以前,你这老货死一百回都是不够的!”
小皇帝脸上露出了笑意,他从龙椅上走下来,小大人似的拍拍哲皇叔的手,道:“小叔父消消气,朕来问他。”
众人为陛下挪开一条路,皆跪地噤声,不敢直视天子威严,唯有陈阁老与哲皇叔二人长身直立,站在小皇帝身后,如同两座可靠而又牢固的大山,昔日威风赫赫的南院王周英毅也要侧身半步身子微倾的底下脑袋。
小皇帝歪了歪脑袋,站在萧阁老面前,吩咐身边的执笔太监道:“抬起她的脸,朕瞧瞧。”
小太监应是,捏一物件似的捏住那芸娘的下颌。
小皇帝仔细观瞻,忽然,扭头问置身事外的周英毅:“来来来,南院王也过来瞧瞧,就是这张好皮面,叫朕的臣子宁冒天下骂名,把银子从我后梁国库里往人家北绒的地界上搬。”
众人目光随陛下的话,齐齐望向角落的南院王。
周英毅心跳骤停,差点儿没歇过气儿去,萧阁老与北绒勾结,那送银子的买卖……他也有份儿!
第86章 V更新
“是。”南院王到底是老而精的狐狸,他虽心里嘀咕,面上却不显山露水,走到那芸娘面前,做头一次见面一般,蹙眉打量,就在众人满目期盼,指望着能从他脸上瞧出点儿什么的时候,却见南院王啧舌摇头。
小皇帝偷偷观望陈志高脸上的表情,然后轻轻拉住陈志高的一根手指,再开口,心中似是有了底气:“怎么,爱卿从这张脸上瞧出了什么值钱的文章?”
陈志高轻笑出声,兵部的几人看陈志高脸色,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阵意味不明的笑,是在笑萧阁老与这北绒奸细之间荒唐的做派,更是在笑南院王无端生出的几分矫揉做作的天真可爱姿态,小皇帝既然开口问的是他,那必然是知道了些什么,否则在场这么多人,小皇帝怎么不捡近的,亲的来问,反倒从犄角旮旯里点了南院王的名字?
周英毅倒是不在乎他们的嘲笑,跟着弯了弯嘴角,煞有其事的说出自己的观点:“臣愚笨,文章臣一时半会儿还没瞧出来,但是这小奸细的脸上,臣倒是瞧出了另一样来。”
“那……”小皇帝刚要开口追问,觉察到先生手指微微动了动,小皇帝抿起嘴笑,嘴边的话却改了意思:“还是南院王聪颖,朕的这么多朝臣都没瞧出来的事情,南院王只一眼就能看出来。”小皇帝侧目,环视众臣,“众卿家可是得好生学着点儿啊。”
跟周英毅学?学什么?学欺上瞒下?学仗势欺人?学不忠与胡作非为?
小皇帝这话分明说的是反话,兵部那群老家伙听了心里通透,笑着磕头领旨,口中自言要以南院王为榜样,多省多忠。
周英毅好容易想出来的替自己开脱的法子,小皇帝不问,他却硬是要说:“陛下,臣有一事要奏,此时不说,臣恐奸臣惑主,将真相隐瞒于陛下。”
周英毅撩袍跪倒,指着那北绒女子磕头道:“陛下须叫人查查这行刑拷问之人,臣在刑部经手过审案问供的差事,这犯人想说什么,能说什么,一定不能说什么,只要行刑的人拿捏好一个度,到了人前一字一句都能有所安排,陛下命臣观这女奸细,别的文章没有,可从伤情、刑痕上来看,必是有人不想叫她张口。”
周英毅又勾头,看一眼挨了打,狼狈被御前侍卫押在地上的萧阁老,继续道:“就连萧一鸣的嘴,也有人刻意要给堵住。”
光是那北绒女子还没什么,可有人要堵萧一鸣的嘴?众人目光随周英毅的话挪动,落在萧阁老脸上,萧阁老脸上身上的伤势,可都是哲皇叔打的,这么多眼睛看着呢,周英毅就差没明明白白将哲皇叔的名字写出来呈给小皇帝看了。
哲皇叔可不是好说话的主,他做了的事情也是没做,这会儿被人拆穿了心思,哲皇叔撸起袖子就反驳:“周英毅你这老狗是自己一身泥点子也瞧不得别人好是么?你自己腌臜龌龊,跳粪坑里沾了一身屎,就得抖干净了往别人身上去甩?”
哲皇叔眼睛横起,咬着牙骂:“别人都是受孔孟教化,念书识字的斯文人,让着你不跟你计较罢了,本王可是出了名儿的混子,老子不纵着你!”
哲皇叔一把年纪了,倒是拿出了年轻时候做纨绔的本事,一天打两回架,气势也没有方才足了,可想到段太后的嘱咐,哲皇叔狠了狠心,打不打的赢都是另说,他把忠心表在这里了,叫小皇帝瞧见了他的好,皇嫂那里他亦能交差。
“使不得!使不得!”周英毅是兵部的旧主子,现下兵部虽说是冯老将军当家,可木家的人又不是死了,南院王府的势力还在,顾全了他也是顾全了兵部的体面,兵部的人自然不肯叫哲皇叔真同周英毅在御前厮打起来。
方才萧阁老挨打时一个个身娇体弱的老臣们这会儿都卯足了劲儿,半个身子坠在地上,也要拉住了哲皇叔。
“都安生些吧!”小皇帝看热闹的心思敛起,拿出帝王的威严,“你们吵得朕头疼,哪里还有心思审问?”
小皇帝不怒自危,他转身走上玉玠,“此事关乎国体,又与属国番邦有干系,便不是朕亲自来审,也当慎之又慎。”停顿片刻,小皇帝忽然点陈志高回话,“先生以为,此事当由谁来审?”
陈志高上前一步,躬身道:“依国律,当由兵部、刑部、吏部同审,然萧一鸣主管吏部,吏部自当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