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后梁惧怕那位太子爷,昭南与西北诸国或闻秦甄太子之名,无不艳羡妒忌,慕大陈能得此天才,有一统天下的气概,万幸,平嘉帝那老糊涂比他们这些外人更惧怖自己的儿子。
他们怕的是国破家亡,而鼠目寸光的平嘉帝,却只能瞧见自己屁股底下方寸大小的龙椅。
万幸!万幸啊!天佑后梁,祖宗庇护!
抱山先生的马跑出去瞧不见了人影,萧一鸣才起身进了轿子,悄无声息的没入夜色。
平嘉十三年,夏,大陈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绥远候府涉滇南银矿案被人告发,绥远候乃大陈二皇子亲信,二皇子不愿自断手臂,思来想去,推出青州辛家做替罪羊。
青州首富辛兴贤凭白受无妄之灾,知府衙门的人还没来得及提人送京都审问,便有奉了上谕的差官提刀屠戮,一时间血流成河,哀嚎声冲破了云霄,久久不能褪去。知府衙门的人赶到,辛家已无有一个活口,又逢大火,点不出人口名录,便只得草草结案搪塞糊弄了过去。
直至平嘉二十三年,镇北军在眉津驿一战,攻城略地,收复东雍州以北三十二镇,全凭一个叫辛荣的小姑娘在后梁设下的无数个商探密报。凯旋京都,辛荣奏请圣上重查滇南银矿案,为辛兴贤一门平冤昭雪,这才叫世人知道,十年前那位辛大善人,留有一丝血脉尚在人世。
可彼时,那位因由始原的二皇子,纳重臣卫国公女为妃,已是登名在册的太子爷了,那辛荣虽再得圣宠,过往烟云,皆不可提及。
第二件,便是那位大陈百姓心中如神明一样存在的太子爷,薨了。就在长春宫的正殿里,太子爷秦甄双目垂血,惨死于书案前。
因太子秦甄身死,其母舅宣平侯府崔家亦受了牵连,一众效力于镇北军的小将们,全部被押狱入京,秦甄太子胞妹永安公主携幼子进宫求情,跪在圣前哭了两日,都没叫圣上心软。后来还是副将萧炎御前明志,在太和殿上触柱身亡,百姓闻听此举,无不泣泪哽咽,一百张万民书呈到圣前,平嘉帝才松口,对崔家网开一面。
大陈的擎天柱塌了,最高兴的莫过于正在被地秦甄太子‘吊起来毒打’的周边诸国,那一年,后梁皇帝的寿诞上,龙心大悦,免北绒诸属国一年赋税,上下同庆。
萧一鸣以为,他与叔父的决定,神不知鬼不觉,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可陈志高笑着说出那句“我岳父大人的眼光自然是好,不然,也不值得你们萧家大费周章,不惜做个通敌卖国的罪人,也得对他老人家使下作手段呢。”的话,分明就不是字面上的意思。
陈志高口中的岳父,更不能是指苏宗高那个地位低下的商人。
岳父?岳父……
萧一鸣不禁一阵寒颤,背后生出惧怕的冷汗,莫非当初苏红在大陈有染的那个男人……是秦甄!?
苏南枝不是苏宗高的亲生女儿,可苏宗高养的那些个狗崽子里头也没有他自己的血脉,但……若苏南枝是秦甄的女儿,那……
萧一鸣吓得长大了嘴,旁人多不知道,可他却是亲耳从小叔父那里得来的消息,平嘉十四年大陈失踪了的那个皇太孙,并非秦甄血脉,那是秦家叔嫂讳乱生出来的孽种,说不定就是平嘉老儿自己给弄死的。这么算来,苏南枝竟是秦甄唯一的血脉。
这消息要是叫邵武那林家老头子知道了,大陈的天,岂不得乱了!?那林家老头子拿秦甄做毕生最荣耀的成就,他又是大陈三朝帝师,秦甄的女儿现世,只这一个名号,便有无数当年垂败避世的秦甄追随者跳出来,届时一户百姓。
怪不得!怪不得呢!怪不得苏宗高放着那么多便宜儿子不使,却宁与本家亲故决裂,也要把寿安郡主带来的遗腹子推上苏家当家人的位置。
萧一鸣扬天大笑,原来,他与叔父汲汲营营,费劲了十二万分的心血,只想保住的显贵鼎盛门第,竟连一个下贱商贾都不如,人家苏宗高那个满身铜臭的老货,都在打着逐鹿天下的算盘呢。
笑出的眼泪糊住了他的眼睛,萧一鸣伸手拭泪,手上沾满了红艳艳的血,他嘴角微微笑起,这毒,他熟悉的很,还是他从昭南弄来的宝贝,当初,秦甄也是中了这个毒,双目流血,死状凄惨。
萧一鸣叹一口气,慢慢起身,在椅子上坐下,他只觉得脑袋越来越沉,低着头,低着头,就那么弓起脊背,化作了一方无奈而又无助的石头。
报应啊,都是报应……
身后隐约有嘈杂的声音,他感觉不到疼痛,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爬在了地上,有人把他扶起,抱在怀里,萧一鸣看不清那人的脸,可仿佛又觉得来人是小叔父,他手指挓挲,微微在空气中攥起,笑着对面前的小叔父道:“赢的……终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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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一鸣的死,当夜就传到了小皇帝跟前,段太后与小皇帝母子俩个正坐在小几前下棋,段太后笑着要悔棋,捏儿子小脸儿央他退让,小太监进来磕头,说了刑部的事情,小皇帝与母亲对了个眼神,拾起方才落下的棋子,淡淡问道:“与先生知晓了么?”
小太监摇头,回话道:“陈阁老说,这些要紧的事情,只报与陛下,陛下再有吩咐,才送与各处安排。”
段太后落下了新子,笑着道:“先生总是事事将皇儿放在前面,这才是为人臣子该有的表率。”诸如周英毅、萧一鸣一类,擅自做主,无法无天,为人臣子,却一个两个都惦记着在主子面前蹬鼻子上脸,陈志高这样的忠臣,才是该受皇帝喜欢的忠臣。
小皇帝笑着冲母亲点头,又吩咐小太监道:“你将此事告知先生,然后再传刑部尚书到怡心居……”小皇帝话说一半儿,又抿紧了嘴,想了想,改口道,“这会儿夜深了,莫要搅扰了他们,口谕暂留,等天一亮,寅时那会儿再叫人送去先生那儿,至于刑部那边……”
小皇帝暂时没能想到合适的人选,段太后在一旁出主意道:“即是你小皇叔头一个被叫过去的,又涉及到那一府里的事情,换做旁人也不敢去问,不如就叫你小皇叔来办此事,也算是给他个历练了。”
哲皇叔算是在段太后这儿递了投名状,段太后抬他一手,萧一鸣已死,周英毅再垮台一蹶不振,哲皇叔这皇帝的亲叔叔,自然要一鸣惊人,成为人上人了。
小皇帝沉思片刻,觉的叫哲皇叔经查此案,确实不失为一项好的选择,便点头准许:“就叫小皇叔去办吧,告诉小皇叔,从户部再点两个副手,查明了原因,早朝之时便可报上来。”
户部的那些个文官多是萧一鸣先前的旧部,让户部的人插手,自然比别人要尽心尽力,况且,户部的人经办了此事,也算是堵住了后续清流们找茬的嘴,只要有本事,水落石出,随他们查去。
小太监领命出去,段太后又道:“兹事体大,皇儿不若把先生叫进宫来,商议一二,才算妥帖,毕竟,明儿早朝上还得听那群耍心眼儿的议这事儿呢。”
段太后口中的兹事体大是其一,更多的是,她发觉陈阁老最近好像是在有意的避着自己,擦身而过说两句话,陈阁老也是行色匆匆,恨不得生出翅膀马上跑了似的。
她既然生出了心思,就在嘴边的雀儿,岂有放飞教他跑了的道理?
更何况,她的儿子是皇帝,是后梁天子,她不过是看上了一个臣子罢了,她儿子孝顺,断不能说出不同意的话来。
陈阁老又是眼明心慧的人,也不会做出拒绝不肯的糊涂事儿吧?
小皇帝笑了笑,替先生推辞:“都这会儿功夫了,便是要说,也得明儿个再问。”说着,小皇帝从软塌起身,穿上了鞋子,同母后道别。
天子御辇从窗前过去,段太后看着棋盘上越发凛冽的招式,心里更加坚定了要那只“小团雀”的信念!
作者有话说:
都是老熟人,我来帮大家理一理。
1.辛兴贤是辛荣的亲生父亲,二皇子灭口辛家,辛荣是唯一的幸存者。所以,辛荣跟二皇子有杀父之仇,二皇子就是后面的太子秦畴。崔浩要搞秦畴,辛荣才会无条件支持。(侯门女主)
2.萧炎是萧君浩的父亲,萧炎等同于救了崔家,所以崔老侯爷才会认他做孙子,崔浩也是因为这份恩情,大杀四方却唯独对萧君浩一人有极大的容忍性。但也是这份报恩,让萧君浩有疏离感,所以后面在常娆与崔浩之间,萧君浩是站在了常娆身边,随夫人暂避帽儿岛。(外室男主)
3.二皇子秦畴杀不死秦甄,是一群人在背后推手弄死了秦甄,秦畴能当上太子不是因为自己聪明努力,而是大哥太强,内贼外敌只想选一个不中用的废物,才叫他得了便宜。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崔浩各种手段,却从没想过弄死秦畴。(侯门反派)
4.小团雀,陈志高破口大骂,去你姥姥的小团雀,我¥……@!@#¥%)(此处骂娘的话一万字)
第91章 V更新
经哲皇叔一夜辛苦,终于赶在早朝之前,‘查明’了萧一鸣在刑部大牢中毒身死一案。
小皇帝眼皮轻撩,看一眼被清流拿了脸面,按着地上动弹不得的周英毅,好心又提醒哲皇叔一回:“小皇叔拿准了南院王便是凶手?”
先生可是说了,今儿个他们把周英毅压下去,这杀人的罪名往他一扣,罪过能不能定还未可知,但梁子结下了,依周英毅的性子,怕是要不死不休了。是因如此,便是哲皇叔拿证据摆在面前,小皇帝也不肯点头叫他们动手。
“臣以身家性命作保,户部的两位副差也是随行跟着呢,证据种种,皆指明了周英毅这老贼便是毒害萧阁老的真凶!”哲皇叔急于将自己从萧一鸣的事情上摘干净,又赶上了个能把周英毅按死了再也扑棱不起来的机会,他铁了心,一定要叫南院王府吃下萧家这一坨腌臜。
小皇帝手指在龙书案上点了点,见哲皇叔一意孤行,也只得顺他的意思,先生教过一句民间俗语,好言劝不住找死的鬼,小叔父要与周英毅拼个你死我活的,也怨不着谁。
小皇帝大手一挥,依哲皇叔的意思,将萧一鸣一案与‘幕后真凶’周英毅的案子并在一起,仍是着哲皇叔与刑部共查,又考虑清流的愤怒,从户部原先萧一鸣亲信里调一人协理,做副审监察。
谁知,东边未平西边起,清流的人才安抚完,兵部的南院王旧部又不愿意了,小皇帝在陈志高的教导下,倒是养成了个一碗水端平的好性子,兵部的人觉得不公平,那就叫兵部也出一个副手,总归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只要看好了里面没有手脚,该是怎样就怎样。
小皇帝才不在乎萧一鸣的死因,更不在乎周英毅要不要掉脑袋,这两个都是先皇留下来,养出了反骨的奴才,奴大欺主,他眼下力量尚且稚嫩,这些个刁奴死了,反倒是能给那些忠心耿耿的奴才腾位置出来。
于是,在小皇帝的权衡之术下,一个人数多达十几名的堂审官员名录就给列出来了,小皇帝弯了弯眉眼,认真数了数里面各大势力的人数,是平均的很,他才笑着落下印章,为他这些个忠臣定下最公平的抉择。
下了朝,陈志高到六部衙门办公,人还没出皇宫,到底被景寿宫的小太监给拦住了。
“阁老大人!阁老大人留步!”小太监一路小跑走近,招着手,满脸殷切的奔向陈志高,“奴婢来传太后的懿旨,宣阁老大人过去问话。”
陈志高皱紧了眉头,看看不远处等着自己理事的几个官员,为难拒绝:“这……公务在身,太后娘娘有宣听,待微臣忙碌了公务,再到娘娘跟前听审。”他又不傻,段太后那不安分的妇人肚子里打的什么花花肠子,他清楚的很。一个能委身萧阁老,又为自己名声叫哲皇叔私下里对萧阁老动私刑的女人,岂是良善之辈?
他可不想跟那样的妇人沾染上半点儿关系!
“公务不打紧。”那景寿宫的小太监活像一个说串门儿亲的老鸨子,挑眉挤眼,嘴裂开笑,挤出难看的笑容,“阁老大人先听了太后娘娘的宣,再回六部衙门办您的差事,两不耽误呢。”
陈志高眉间疑惑越来越大,已经不是简单的皱眉能够形容他现在的心情了,……这景寿宫的奴才,也忒猖狂一些了。
陈志高耐着性子,冷眸地道:“国事为大。便是太后娘娘就在跟前儿,也说不出国事不当误的话来,你这奴才好大的胆子!”
也不知道那小太监是故意装傻,还是天生就这样的性子,拍着大腿哎呦一声,真就成了老鸨子的腔调,还上手来拉陈志高的朝服,“阁老大人您就别推脱了……奴婢这个月都来找您找了十来回了,今儿个再不把您宣过去,怕是奴婢与阁老大人您都不好交差吧……”
不远处等候官员也看出来了陈阁老这里的不对劲儿,快步过来,就见这莫名其妙出现的小太监竟动手要拖陈阁老走,陈阁老沉着脸,分明已经是不悦极了,那小太监就像是瞧不见似的,还嬉皮笑脸儿呢。
“放肆!你是哪个宫里的奴才?怎敢在天街对官员拉拉扯扯?”
小太监挨了骂,眼皮子翻的比当官儿的还要高呢:“放肆?这宫里还轮不到你们说放肆不放肆的话,是皇帝陛下叫咱家宣陈阁老去怡心居说话呢,几位大人莫不是官威生了光芒,竟是连咱们陛下的主,都能做得了了?”
小太监信口胡诌,拿小皇帝出来吓唬人,几位官员果然被他唬住,听到小皇帝的名号,缩了缩脑袋,有些不敢再替陈阁老说话,小太监又翻了个白眼,拖动陈志高的动作更猖狂了些。
就在那小太监喊了帮手过来,势必要将陈志高请去景寿宫的时候,终于把陈志高最后一点儿耐心磨光了。
“来人!把他拖去内务衙门府,叫内侍省的总管太监瞧瞧,这狗东西到底是生了多大的胆子,敢假传圣谕,还形式不端,要坏他主子的名声!”
陈志高没有提那小太监的主子是谁,可宫里现下拢共不过就那几个主子,陈志高直接越过内侍省,只说内务衙门府的事儿,这小太监的主子可来头不小呢,恐怕除了段太后,再没有别人。
一声令下,几个佩刀侍卫小跑过来,一左一右的按住了那小太监,不由那小太监再多说一个字儿,就拿破布塞住了嘴,拖着将人带了下去。
跟前儿的几个文官皆是陈志高提拔起来的,也算是他的左膀右臂,上峰遇到这等荒唐事儿,几人有替陈志高不平,也有满肚子礼数教条,皱着眉头道离谱的。
反倒是当事人一身自在,陈志高理了理被那小太监抓皱了的衣裳,抬起头走路,仍是一副云心鹤眼的好皮貌。
陈志高装作无事发生,可他不知道的是,前脚那小太监抓了他的衣裳,后脚就有好事者添油加醋,把这件事情说给了苏南枝听,又提段太后的名字,点明了那小太监就是段太后宫里的人,还说陈志高不拒绝,不生气,似是早就知道要有这么一回,来人还旁敲侧击,恨不能替陈志高坐实了与段太后的奸情才好。
苏南枝笑着从名录里抬头,看一眼那传话的婆子,淡淡道谢:“替我谢谢干娘,还是干娘她老人家好情致,干爹出了事儿,我们一大家子都跟着着急,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干娘心里眼里,只惦记着我呢。”
苏南枝口中的干娘,自然指的是周英毅那娇滴滴的老媳妇——金玉奴,这婆子是金玉奴身边的亲近,今日跑到铺子里来,不为别的,嘴皮子呱啦呱啦,就说了段太后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