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点头:“那先生可有人选举荐?”
陈志高道:“兵部、刑部臣倒是不多了解,可这代吏部来同审的人,臣倒是有两个举荐。”他目不转睛,“臣举荐南院王与哲皇叔协兵部、刑部同审此案。”
!!!
除了早已知情的小皇帝,在场诸位全都愣住,叫南院王与哲皇叔同审?陈阁老这步棋下的到叫人瞧不明白了。
小皇帝自然点头同意,顺带又叫执笔太监拿出一封盖着大陈皇帝御印的文书,将此次揭露萧阁老罪行的缘由亮明了与众人知晓。
原来是大陈那边的人查出了个他们后梁的奸细,北上追溯,却发现此事乃北绒的人一手策划,北绒皇室亦牵涉其中,偷了平嘉帝最喜欢的一方玉如意,借小宋夫子北上的机会,大陈三公之一的钟太保拖其送了这份书信来。
小皇帝收到信后,先他是惊讶,又在怡心居发了好一通脾气。人家大陈都查出来的奸细,偏他们后梁自己竟不知道?
瞒了别人也就罢了,难道连龙椅上的主子也要瞒么?
更可气的是,后梁自己不知道便不知道了,人家南边朝廷查清楚了来龙去脉,竟点名道姓的写清楚了与北绒私下密谋的人,就连女奸细的姓名来历都写得清清楚楚。
小宋夫子送过来的这份信,表面上看似是为了讨平嘉老儿的什么鬼如意,实则是毫不留情的打了小皇帝的脸。
东雍州、相州的仗打赢了又如何?人家大陈的细作都清清楚楚的把后梁老底儿摸清楚了,他们自己这边还一团子糊涂呢!
小皇帝是不能拿小宋夫子如何,可大陈那边送来的消息,却不得不放在心上,是以,他连夜召陈阁老入宫,共商计划,又在白天召见小宋夫子的时候,问了两句相关事宜。
众人闻听,议论纷纷。
有说大陈计谋可恨的,也有说小宋夫子不过是个念书人,说到底也只是南边朝廷的一条狗,他送来的东西不足相信,可说来说去,小皇帝板着脸拍了龙书案,众人也就消停了。
陈志高从宫里出来,后面有要打听消息的同僚追上来说话,他也笑着摆手,匆匆坐上马车,苏家眼下正有大丧,同朝为官,总不好在人家死了丈母娘的时候还上门叽叽歪歪说些别的。
那些人从他嘴里问不到话,便另动了心思,与南院王府交好的自然去投奔周英毅的山头,与周家关系不近的也有法子,哲皇叔这差事得来的莫名其妙,可也有一些好处,比如先前依附清流的大臣们,如今多聚在他的府里,或是拍马屁逢迎,或是捡好听话旁敲侧击,哲皇叔虽有心计,在这人精面前却是不够用的。
哲皇叔混了个傻乐高兴,那些大臣也跟着高兴。
夜里歇下,陈志高将白天宫里的事情说与苏南枝听,苏南枝笑着侧身同他说话:“段太后那里也是你的手笔?”
陈志高笑着不肯承认:“哪里有段太后的事情?你又多心了?是不是想要冤枉我?”男人伸手抚过她眼底的郁暗,这些日子她伤心难过,夜里又常惊醒,睡不好觉,整个人都消沉不少。
苏南枝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他宽厚的掌心,闭上眼睛道:“我可没有冤枉你,依着哲皇叔的性子,能使得动他的人,除了小皇帝,也就只有段太后了。”
哲皇叔本事能耐虽不大,可是在老皇帝几十年的调训之下,哲皇叔待皇室的忠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多。哲皇叔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是根正苗红的皇家血脉,只要不是谋反叛国的大罪,便是草菅人命,龙椅上的人也不会要了他的性命。
老皇帝指着他做忠孝的假面子给世人看,如今换了小皇帝,更要指着他这个亲叔父来做面子,后梁皇室的人都快死绝了个猴儿,哲皇叔这点子混账血脉,可是个宝贝呢!
“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你。”陈志高笑笑道,“段太后和萧阁老的那笔糊涂账,旁人虽不知道,可萧阁老一旦受审,未必就能保证还守口如瓶。”
“先前没有事儿的时候,他们两个各有顾虑,那些脏事儿就得烂在肚子里,可日后要是出了事儿,过去的那些,便是他们俩互相威胁对方的证据。我给你说个玩笑,常言道,为母则刚,段太后此举,抛开别的不谈,那也是为母则刚的典范了。”
苏南枝扯了扯嘴角,嗔他:“胡言乱语。”
她蹭蹭脑袋,环住他往怀里钻了钻,贴着他的心口说话:“那你叫哲皇叔去审萧阁老的案子,岂不是羊入虎口,凭白的叫那老头儿送了性命?”男人的心跳在她耳朵边一声又一声,是这段日子里少有的宁静与安心。
陈志高将怀里小人儿抱紧,哄孩子似的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她的脊背,声音也变得轻柔:“周英毅也在呢,他们两个都盼着要萧一鸣的狗头,就看谁有本事了。”
“那……”苏南枝还要发问,男人摩挲她的背,道,“快睡,明儿我再同你细讲。”
第87章 V更新
萧阁老在刑部大牢里关押的第二天正逢大朝会,那些文官是吵架拌嘴的行家,上嘴皮磨下嘴皮,眼睛一眨就哭天抹泪的叫起委屈,一个接一个的替萧阁老叫屈。
小皇帝被他们闹得头疼,执笔太监叫了两回噤声,也没能让大殿里安生下来,清流一派不好拿哲皇叔这个皇亲国戚说事儿,只抓住了南院王先前的过错,什么好大喜功,急功冒进的老话。有一两个通透的还提了嘴制造局的案子,暗戳戳地表示制造局抵扣苏家的事情,实则是南院王府的手笔。
陈阁老是苏家的上门女婿,这会儿他们提起制造局的案子,不啻于是一步绝妙的好棋,踩了南院王一脚,又顺带提陈阁老抱不平,话里话外将陈阁老拉到自己的阵营。
只是……他们许是忘了,就在昨天之前,清流一派还在极尽一切手段打压陈志高的势力,底下的人也张牙舞爪的同陈志高的人炫耀自己才是文官的主心骨,是正派,是说话主事的人。
陈志高倒是好脾气,听他们在那里胡沁,也只是淡淡一笑,覆手侧目,将他们吵架斗嘴当做市井趣事来看。
小皇帝最先沉不住气,得了机会,抄杯子就朝瞪眼挺胸脯的几个人砸去,小皇帝力气小,杯子没能打到人身上,就先落了地,“嚓”的一声巨响,细瓷碎片叮呤咣啷的在光华的金砖面上活蹦乱跳,声嘶力竭,如同吵架的大臣们。
热闹了一早上的紫宸殿,终于安静下来。
小皇帝拿帕子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轻飘飘道:“小朝儿,把那封小宋夫子捎过来的书信拿给皇叔,皇叔嗓门儿大,诸位大人都上了年纪,两眼昏花,耳朵也大多都不好使,劳烦皇叔念给他们听。”
“是。”执笔太监躬首应是,双手捧着书信,举过头顶呈在哲皇叔面前。
哲皇叔也颇为给面子,伸长了脖子青筋都出来了也不罢休,同着众人的面,近乎吼着把萧阁老私下里的那些事情给念了出来。
南院王的人大出一口闷气,这回,可是连陛下都向着南院王府呢,兵部的人倒是没有喜形于表,眼下南院王府风势有变,可有冯老将军的身份在,他们到底要上哪条船,还有待观望呢。
“污蔑!”清流里有萧家的亲近,跪下就为萧阁老分辨,“那小宋夫子是大陈人士,他自然要替南边朝廷说话,还求陛下明鉴,为萧阁老洗刷冤屈!”
有一个人出来,就有两个三个,十几个人跟着跪下,他们才不管刚刚哲皇叔话里到底说了些什么,人嘴两张皮,怎么都使得,他们在文字上做文章的事情多了去,此时此刻,甚至忘了面前孩童大小的儿皇帝身后,还站着一个能叫南院王吃瘪的陈志高呢。
“我竟有些看不明白了?”陈志高嘴角微微勾起,眉间拢着疑惑,似是在与南院王问话,“这天底下的念书人,无一不以京都宋家为圣人传承,那小宋夫子声名远扬,他教出来的学生弟子,便是我后梁朝中也有不少呢,几位大人如今据理力争,说小宋夫子心里向着南边朝廷,那不知道在京都宋家念过书的学子们是不是也向着南边朝廷?”
陈志高脸上笑意慢慢变得灿烂,“记得吏部的档子上还留有这方面的底细呢,真要论起来,不如敞开了差个地儿调,把朝臣里能有偏颇私心的,可能给南边朝廷做奸细的全都捡出来,拢做一处,再慢慢处置的好。”
南院王虽不明白他这突如其来的交善,可查档子底细的事情,倒是支持的很,清流一派多是沽名钓誉之辈,宋家名声好在文坛的地位极高,稍有条件的都惦记着攀附一二,纵是一时用不上拿出去做面子也是极好的,那些个念书人,要是细察,恐怕全都要烙上奸细二字了。
“好!这法子可行。”南院王点头附和,哲皇叔也跟着拍手叫好。
小皇帝本想顺着他们的话往下吩咐,可望望先生的神情,再看看一旁执笔太监细微的提醒,小皇帝以手扶额,做出不耐烦的模样,“吵得朕头疼,散了散了,你们三堂会审拿出个章程,再拿给朕看。”
很明显,小皇帝忌惮着清流的势力,仍是下不定决心拿萧阁老开刀。到底是年纪小的一个娃娃,南院王府的事上便是如此,这回清流犯事儿,又是这一出,哼,这脾气秉性,还真是先帝爷的种呢。
小皇帝领着太监们起身,陈志高又是头一个急匆匆回家,仿佛大朝会上吵破了天的大麻烦还不如他家那场白事儿要紧呢。
南院王身边围着的朝臣倒是比昨日多了不少,哲皇叔脚程颇快,南院王低头说话的功夫,再抬眼便瞧不见他人了,刑部的人过来说话,周英毅打精神笑谈,便将哲皇叔的事情丢在脑后。
殊不知,他不经意的一个疏忽,却把自己才熬出来的一条路给搬石头堵上了。
*
景寿宫,段太后拈花听曲儿,今儿个水榭里扮相的是唱扬剧的老生,红衣巾帽,肩头挎着搭包,这一出叫做《上错花轿嫁对郎》,说的是财主宦金忠收账路上得一恩人,名作黄德贵,招赘为婿,后家中两个女儿错换姻缘,却成就了一桩美事的本子。
段太后听了快一个时辰,脸上笑意不明,只手指点着身下的美人榻,眼睛眯起,似是有极大的兴致,就连唱宦素娥的旦角儿掉了帕子,她也不恼,瞌上眼睛只做没有看见。
小宫女伺候近前,段太后突然出声问道:“就像这戏文里说的一样,便是父母老家儿指定的姻缘,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是你的强扭也不甜。”
小宫女虽听不明白太后娘娘话里的意思,可却是个嘴巧的鹦哥,笑吟吟点头,附和着段太后往下讲,“谁说不是呢,娘娘您瞧,那宦素娥是父母之命,又有巧遇的救命之情,临门一回便给错过去了,反倒叫那黄德贵配了宦素琴这娴静淡雅的好姑娘。”
段太后笑着道:“好孩子,该是你说的这样,纵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已经成了的姻缘,不该是她的,那就落不到她的手里。”段太后越说面上笑意越大,索性挥手,叫人看赏,那小宫女高兴地磕头连连谢恩。
赶巧哲皇叔从外面进来,听扬剧扯嗓子喊的热闹,笑笑道:“您今儿怎么听起这一出来了?”前些日子那百转千回的《桃花扇》听着多雅致啊,岭南人说话娇滴滴的,就是这戏腔儿,听起来不似那么的精致。
段太后抚了抚云鬓,叫人给他看座,翻起的白眼里水波千绪:“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啊,这是一出好戏,是你侄儿专门叫人领了南边的戏班子来唱的,新鲜玩意儿,总比咱们平日里听的要有趣儿的多。”
哲皇叔眉目里说着千言万语,同着宫女太监的面又不好说什么轻挑的话,理了理衣袍,才接话道:“早知道嫂子您喜欢这些新鲜曲目,臣弟我那府里多了去的,回头臣弟叫人给嫂子您把戏班子给送过来。”
段太后笑眸侧目,眼尾带着闭目养神后沉下的微微红晕,嗔一句道:“我使你孝顺?你要是有什么想听的,没听过的,只管去内府衙门讲,就说是领了哀家的旨意。”
哲皇叔被软绵绵的呛了脸,痞笑着道:“那臣弟就先谢嫂子您的赏了,日后在嫂子面前尽心尽力,定不偷懒儿。”
他没明说,段太后也知道是指刑部大牢里的那个,抿了抿嘴道:“偷不偷懒儿,哀家怎么会知道?只是……这日子拖得迟了,再新鲜的曲儿,也得听倦了。”
再不动手,萧一鸣那老货就要被清流那群乱咬人的狗崽子们哭爹喊娘的给救出来了,哲皇叔承诺的事情,拖到今天也没做好,段太后脸上挂着笑意,嘴角却是扬起的杀心。
哲皇叔忙不迭作揖讨饶:“就是今天,今天肯定能给您送过来,那是臣弟府上新得来的浦戏班子,说是青州的名角儿呢,等臣弟回去了,晚上人就能开嗓子给您唱起来。”
“今天?”段太后笑问。
哲皇叔就差没有拍胸脯保证:“肯定是今天,绝对!”
段太后得到满意的答案,也不留他,懒懒又歪了下去:“你回去吧,哀家累了。”段太后叹息一声,“叫那边也散了吧,不听了,听累了。”
别人家里再好的赘婿,她也得处置好自己的麻烦事儿,打扫干净了门前雪,才好再领佳胥进府不是么。
哲皇叔俯首谢恩,恭敬离去。
是夜,一顶青盖小轿顺昏暗的巷子进了刑部大牢,领头的男人裹着一身黑的大氅,连衣的兜帽将脸面全都遮住,身后跟着六个佩刀奴仆,老头瞧见了他,跟瞧见祖宗似的,低头哈腰,连拿钥匙开牢门的手都微微颤抖,叮呤咣啷的响了一路。
萧阁老在牢里呆了几日,意识沉沉,他吃不好也睡不好,偶尔碰到比猫大的老鼠,还要跳脚站到小方桌上鬼叫一通,那些老头官差都被上头嘱咐过了,不能同他说话,更不能搭理他的问题,萧阁老憋得人都疯了一半儿,今天晚上忽然听到有人过来,还开的是他的牢门,激动地一个翻身,踩着鞋子就要起来。
牢头开了门出去,萧阁老瞧见来人,先是愣住,脸上喜色渐渐消失,像是看见了鬼似的,露出怖惧的神情。
用颤巍巍的声音,指着来人问:“怎……怎么是你……?”
第88章 V更新
“怎么不是我?”陈志高揭开兜帽,随身小厮搬椅子来,铺上干净的衬布,他才坐下,挥手叫萧阁老也坐,“首辅大人在这大牢里住的还算自在?”
陈志高搓了搓手,似是觉察到凉意,接过手炉捂住暖意,脸上的颜色才和善许多,随口又问:“吃了么?”
萧阁老脸色黑成了锅底:“陈阁老大半夜的冒寒过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阶下囚吃饭没?”
陈志高认真点头,似是认同他的意思:“便是看着抱山先生的面子上,我也得叫您一声世兄呢。”
萧阁老冷笑:“我当自己才是这世上第一虚情假意之人,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还有人呢……”后面骂人的话他没说,却好似已经说完了。
“世兄不必夸奖。”陈志高顺着他的话道,“虚情假意,可不就是清流的本分么?”他指尖在手炉上点着轻快的节奏,“我既有意跃而居上,自然要往精致里学了。”
萧阁老听出话里的嘲讽,哼斥道:“贫嘴的本事可笑不到最后。”
陈志高只当没有听见他最后一句的嘲讽,吩咐随行的奴才拿食盒过来,摆菜布酒,亲自在每一盘菜里面都夹了一筷子,又将用过的酒杯递过去,另斟一杯,放在萧阁老面前:“我替您鉴过了,什么都没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