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一横,似是要发作,吓得小宫女慌忙低头,磕巴道:“太妃娘娘只说要请苏姑娘,没说……”
“哼。”云萝自鼻孔里轻嗤一声,那宫女哆嗦着跪下,再不敢多说。
宫里的人都害怕云萝郡主。开春百花宴上,萧阁老家的二小姐因一句话不对付,被云萝郡主推进了水池里,料峭春寒,萧二姑娘丢了体面不说,回去以后大病一场到现在还未能出门走动呢。
萧阁老护女心切,在紫宸殿哭了一场,圣上本是要降罪责罚,可南院王亲自进宫求情,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云萝郡主在外头横行霸道,在宫里一样是人人都不敢得罪的主。
……
李太妃换好了华服,伸手摸了摸小茶桌上的冰盒子,凉气拢入袖中,才稍觉一丝快意。
她缓缓扭头,对一旁的静嫔道:“待会儿你竖起耳朵仔细学着些,你好歹也是太子的母妃,总不能一直这么小家子气的样子,以后命妇们进宫拜你的机会多着呢,万不能露怯,丢了皇家的体面。”
“是,母妃。”
静嫔恭顺作答,只是垂下的眸子里却闪过一丝不满的戾气。
她本是尚衣局的一名浆洗宫女,被李太妃看中,一路扶持,才有了今天的富贵,起先她也想知恩报恩,做个乖巧懂事的好儿媳。只恨这老婆子太过刻薄,整日里咒骂她的儿子不说,竟然还……竟然还同陛下做出那等龌龊不堪的事情。
皇家的体面?她自己为长不尊,还有脸提‘体面’二字?
静嫔面上越发恭敬,藏在袖子中的拳头也捏的越来越紧……
“静嫔娘娘……”
一旁的宫女喊她两声,静嫔才恍然回神,李太妃嫌弃地看她一眼,斥道:“让你去叫人你便去,呆怔怔的发什么傻呢?”
“是。”
静嫔低头出去,走出去不远还隐隐听到李太妃在身后咒骂:“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就是因为她这副德性,教的小太子也呆呆傻傻的,实在不成,就把孩子抱来,别真成了个痴儿。”
静嫔脚步顿住,片刻又恢复如常,仿佛没有听见那些不如意的话。
她正了正面色,抬头迈下台阶,看到与苏南枝站在一起的云萝郡主,脸上不禁浮出笑意,叫住了要进去报信儿的宫女,笑吟吟迎了上去。
……
李太妃没想到云萝郡主会跟苏南枝一起过来,她准备了一肚子拿捏人的话在云萝郡主面前硬生生给吓了回去。
她不开口,静嫔乐得做抱头鹌鹑,苏南枝坐在一旁但笑不语,还是云萝郡主开口打破了僵局:“太妃娘娘莫不是生了眼疾?”
李太妃眼角抽抽,似是眨的更频繁了一些,许久才强挤出笑意,做出宽容模样摇头否认。
“瞧郡主这话说的,太妃娘娘有皇上跟宫里的娘娘们孝敬着,自然是无病无灾顺遂平安。”身旁的嬷嬷上前一步,抬皇上出来替主子找回体面。
静嫔也跟着开口,将话题岔开:“我方才只顾着照看小太子了,竟没瞧见云萝也过来了。”她这话看似是在给李太妃帮腔,实则也提醒了云萝郡主,李太妃做寿,宫里的帖子各家都有,却独独没有给她云萝郡主送去一张。
“静嫔娘娘忙着在太妃娘娘跟前伺候,不得空闲,瞧不见人也情有可原。”苏南枝淡淡道。
忙前忙后的伺候人,那是奴才们要做的事儿。
这下子,连静嫔也跟着染了眼疾。
李太妃两个上来就被镇住了气场,吞吞吐吐的话都说不利索,至于赐婚的事情,她试探的提了一嘴,也被云萝郡主怼了回去。
静嫔圣命在身,大着胆子补了一句:“那人郡主还认识呢,他是你们将军府出来的人,年纪轻轻就跟着木将军在南边打过仗。”
“你是说我哥么?”云萝明知故问,笑着替苏南枝拒绝,“不成不成,我哥皮糙肉厚的可配不上她。”
李太妃听她话里稍有缓和的意思,耐着性子解释道:“是卫戎卫小将军,他是你家调训出来的人,知根知底,本宫看他跟苏家小姑娘最为般配了。”
云萝撇嘴一笑,道:“我当时谁呢,合着是他。”
苏南枝小声问道:“你认识那人?”
“哼,我可不认识他……”没等云萝嘲讽的话出口,忽见一嬷嬷疾步进来,绕至上首,小声嘀咕着什么。
云萝耳朵灵敏,她听见卫戎的名字,刻意提高了音调,幸灾乐祸道:“卫戎?卫戎怎么了?”
李太妃自然不会对她们说实话,胡乱找了个借口,只说那嬷嬷是来问小太子吃食上的事情。只是后面再说起话来,李太妃却一转话音,绝口不提指婚的事情,静嫔脸上也多了几分难堪,绞着帕子分明是藏有心事。
云萝郡主不知其中内情,苏南枝却是知道的,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再问,心底里却暗赞陈志高行事机敏。
又闲话几句,李太妃借口倦怠,两个小姑娘便起身告退。
临走,云萝还不忘从袖中取出一张请帖,搁在李太妃面前,笑着说:“下回,娘娘这帖子可别再托人转送了。”
霎时,气愤、惶恐在李太妃脸上阴晴交错,仿佛一记拳头砸在了她的心口,沉闷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静嫔仰头偷觑,便见帖子上落着四个烫金大字——‘南院王府’。
作者有话说:
【好奇小剧场】
云萝郡主:卫戎怎么了?是你干的吧?肯定是你干的!
苏南枝笑:那我先问问你,南院王府的帖子怎么就跑到你的手里来了?什么时候你胆子大到不怕那老贼了?
云萝郡主:……我先问的,你先说!
苏南枝道:年龄大的先说。
云萝郡主:……梅梅姐。
苏南枝:(ΩДΩ)!
第10章 无耻
从后头出来,苏南枝好奇问她:“你哪儿来的帖子?”云萝虽在外面扯着南院王府的旗号闯祸不断,可真要教她去南院王府讨请帖来,却是不敢的。
“山人自有妙计。”云萝郡主扬起小脸,卖起关子来,“我倒还想问问你,卫戎到底出了什么岔子呢。”她隐约觉得,这事肯定跟那姓陈的小跟班脱不了关系。
苏南枝学着她的样子,笑笑说:“天机不可泄露。”
“见啥学啥,小狗掉牙。”
苏南枝摇着扇子沉吟片刻,掩面低低一声:“汪。”
……!
云萝郡主只得服软认输:“你这个小无赖,如今连我也说不过你了。”她凑近了低低地道:“那是假的。”
“假的?”
云萝郡主得意地说:“我叫他们找了先前宫里送的帖子来,比着做了个假的。我是不敢去要那张真帖子,她李太妃更不敢拿着那张假的去问由来。”反正他们认定了自己是仗着南院王府的势力耍威风,拉旗做虎皮,比着糊弄呗。
“你呀你。”苏南枝摇头轻笑,还真是她会做出来的事情,只是后梁纵然民风开放,终究是待女儿家刻薄一些,世人称赞浪子回头金不换,可这浪子的身份换做了姑娘,就未必还会有这份宽容之心。
他日没了将军府的庇护,云萝的日子大略是要艰涩许多的。
云萝看出了她的顾虑,笑得没心没肺道:“我左右是个祸害了,偏我又是个没出息的人,做不出一番宏伟大业来,就指着你功成名就,日后叫我仗着你的名声,狐假虎威的出去霍霍人。”
“那我可要努力了。”苏南枝当即应道。
云萝瞬间怔住,继而又恢复了不正经的模样:“我逗你玩呢。”她早就是一块掉进泥泞里的烂肉了,提不起来,也洗不干净。
只等着跟周家跟将军府那些人一起,慢慢烂透到心儿。
自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多少是知道对方脾气的,见她有意避开话题,苏南枝也不再多提,微微一笑,拉起她的手,轻轻道:“走吧。”
两人相视而笑,云萝跟着道:“走,找你的小尾巴去。”
绕过松年阁前的小亭子,出来就是周屋了,周屋左边是一方池塘,内有荷花,叶子郁郁葱葱荷花倒是没几朵,风一吹水面泛起层层涟漪,长得高些的荷叶弯腰点水,引得池子里的红鲤鱼争先跃起。
右边则站着陈志高,他像一株飒飒而立的翠竹,衣裾被风吹起,勾出消瘦的身形,宛如一幅画工精巧的美人图,如果……旁边没有站着一个女人的话……
那女子身量高挑,笑吟吟的歪着脑袋说话,任陈志高左右辗转着拒绝,女子脸上的笑意也不曾消减半分。
苏南枝敛足皱眉,不悦道:“她不在前面吃酒,怎么到这儿来了?”
“啧啧啧。”
云萝也认出了那女人是谁,云中府里与自己齐名的另一个纨绔,那小丫头是户部尚书曾大人的独女,待字闺中,却专擅流连繁花之事,被那丫头看中的男子,不论娶妻与否,总要有一番纠缠。
笑着揶揄道:“女皇陛下,咱们一会儿的功夫没把人看牢,圣僧就被琵琶精给盯上了。”她满眼狡黠的拉起苏南枝的手,“我带陛下前去除妖?”
……
这厢,陈志高正不耐烦的警告:“姑娘再不自重,在下就要动手了。”
他还是头一回碰见如此厚颜无耻的女子。
上来就说要尝尝他嘴上的口脂,他又不是女子怎么会涂口脂呢?都说云萝郡主行径不端,依他看,面前这位明昭县主才是行径不端呢!
“你不敢的。”明昭县主言之凿凿,“这里可是皇宫,闹出事来,你一个小小的赘婿苏家可不一定会保你,不如跟了本县主,一样是荣华富贵,岂不美哉?”
陈志高眉头紧皱,这人知道他的身份还敢死乞白赖的贴过来,真是好大的胆子。
“你就不怕我把这话回去学了?”
“学给苏南枝听么?她知道了又如何,我又不怕她。”
明昭县主以为他是在拿苏家吓唬自己,轻蔑一笑,晃着脑袋接着说:“小美人儿,你是眼界低被蒙在了鼓里,满云中府谁不知道苏家跟南院王府闹翻了脸,他家五十万匹丝绸被官府扣住,还是南院王亲自发的批文呢。”
她伸手要抚摸陈志高的脸,被他一个闪躲避开,明昭县主当他不信,继续道:“苏家也就是依仗着南院王的势力,这才猖狂几分罢了,说到底,她家不过是个卑贱市侩,可惜你这美人儿寻错了妻,找错了主。”
“所以呢?”
“所以?”明昭县主瞅准了时机,捉住他的手腕。
好言规劝道:“你生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蛋儿,埋没在苏家那铜臭堆里多可惜啊,不如早早的弃暗投明,跟我如何?听说你在苏南枝那儿也是自荐,你们男人有一句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抢,抢,不如抢不到。送上门儿的东西,可没几个会珍惜的。”
陈志高讽笑,眸子里染上几分凛色,他撩起眼皮看人,嘴角慢慢勾起笑意:“这番话我原模原样的送还给姑娘,送上门儿的东西,可不招人不稀罕。”
“好!还是一匹烈马呢!”明昭县主兴趣上来,“烈马当训,你乖乖依了我,尝过滋味儿,才知道本县主的好不是。”
“无耻!”
陈志高猛的一个动作,反手扣住明昭县主的胳膊,再一使力,就叫她骨错筋挪。
“啊,疼疼疼!”明昭县主尖叫着后褪。
陈志高毫不怜惜的又推她一把,裙裾入水,溅起一片水花,明昭县主在淤泥中挣扎,落水的恐惧和失去知觉的胳膊教她失去了理智,求救的话语变成了咒骂,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吓跑了一池的红鲤。
池水不深,没至膝上,明昭县主在里头挣扎一会儿,也就拽着身边的荷叶杆子站了起来,只是衣衫湿透,簪钗凌乱,活像一只从泥里钻出来的野兽似的。
“你这个贱人!你这个贱男人!老娘要杀了你……”明昭县主拍水狂吼,无能而又恶毒的咒骂着。
她母亲是郡主,父亲是户部尚书,可着云中府也没几个敢得罪她的人,论身份地位,她自认比云萝不差,跟苏家更是云泥之别,这该死的贱男人,竟然敢这样对自己!
给脸不要脸的的东西!
明昭郡主眼睛通红,她决定了,这男人她不要了,不听话的东西就该千刀万剐。
……杀了他,她一定要杀了他!
“哦?要杀我啊。”
陈志高眼神轻蔑,蹲下身子小声嘀咕了几句,就见明昭县主脸上由愤怒变成了怖怕。
“你……你怎么知道的?你是谁?!”颤抖的声音里写满了是害怕。
陈志高拿帕子擦去衣角溅上的水迹,好言规劝道:“世家贵女多恬淡雅静,你方才那些骂人的粗鄙之言,叫郡主与尚书大人听见,怕是几辈子的脸面都要丢干净了。”
他语气淡淡,接着道:“罢了,谁叫我心地善良呢,今儿就饶你一回,这不堪我也只当没瞧见,日后我做我的卑贱市侩,您当您的高门贵女,互不相碍。”
理一理衣衫,陈志高挪步往一旁的月亮门处去,仍是先前那副清隽模样。
云萝郡主看的目瞪口呆,不由鼓掌,从远处的影壁墙后走出来:“少年好英姿,本郡主看你身手了得,要不要考虑投入我郡主府麾下,白天咱们一道儿出去打家劫舍,晚上你再回家做你的主母,又能补贴家计,还不会埋没了你这一身的本事。”
她嘴上说着打趣儿的话,一双眼睛上下打量,满满的都是戒备,这姓陈的竟然把明昭给拿捏了?那可是个出了名的狗命皮膏药,鲜少有胆怯的东西。
而且,他明明功夫了得,能言善辩的是个厉茬儿,却赖在梅梅身边委屈做小,他打着主意想什么呢?
身后,苏南枝也跟着过来,笑着替陈志高开脱:“我们家是缺银子的主?需他抛头露面的出去赚家计?”
陈志高眼睛清亮,微笑着问:“在里面没受委屈吧?”
早在动手之前他就发现了她们的形迹,探白军出来的人,别说是两个大活人了,一丁点儿的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若不是碍于她们两个在场,那明昭县主恐怕就不是折一只胳膊的事儿了。
苏南枝摇头:“我请了‘护法’一道儿,谁还敢为难我?”有云萝在,她们不欺负别人就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明昭县主的求救声隐约入耳,三个人却都假装没有听见,转身绕松年阁后面的小路,慢步远去。
作者有话说:
“见啥学啥,小狗掉牙。”——方言,原话是见zhua就zhua,小狗掉牙。见什么学什么的意思,小孩子间吵架用语,带有赌气斗嘴的成分。
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抢……出自《雪涛阁外集》,原句为: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第11章 苏澜
李太妃寿辰这一日,有两件大事被传的沸沸扬扬。
其一是南院王跟前的卫小将军酒后失德,私会宫女,还藏了红肚兜在怀里,当着萧阁老的面,他从怀里掏出红肚兜擦脸,满口胡话荒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