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没骨气的‘贱商’!
南院王眼睛眯起,拳头不由攥紧,不知是在恼苏南枝的不听话,还是恼当初那个不肯向他低头的寿安。
卫戎道:“岂止是心野了,王爷您也瞧见她刚刚的做派了,哪点儿把您放眼里了?我看那南边的事儿,肯定是她干的,就算不是她本人参与也是苏家指使的。还有那姓陈的,一副极尽谄媚之相,赘婿?我看说是男妾也不为过。”
苏家虽有万贯家财,可苏南枝那样的品性,自己能娶她也是看在了王爷的面子上,商贾之家的姑娘还真当是什么金枝玉叶了?
“南边的事我自有定夺,你就不要管了。”小丫头方才眼底的错愕是装不出来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南边的事情,说知道也是唬人的话。况且,能在大陈皇帝眼皮子下动手脚,苏家还没那么大的能耐。
“可那姓陈的……”
南院王不屑道:“粗鄙之人,不足为惧。姑娘家的亲事还是要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
“寿安郡主那里能听咱们的安排?”卫戎拧起眉毛,仰头看向南院王。
苏宗高一介商贾不值一提,可是寿安郡主……王爷待寿安郡主总是太过宽容了。
南院王抿紧了嘴,许久才开口:“即无父母之命,不是还有个媒妁之言么?等圣上赐婚的旨意下来,该是你的人总要是你的。”
卫戎咧嘴舒笑,抱拳拱手:“那末将就先谢王爷保媒的大恩了。”
……
苏南枝领着陈志高回家的时候时,苏老爷正领着人在院子里采茉莉花苞。
寿安郡主用度娇贵,屋子里冬天要赏最红的梅花、夏时要挂新鲜的茉莉,另有春日的斗花、打秋千,就连寂寂暮秋,也要摆上最精致的盆池,以添雅趣。
茉莉花清香,绿白相间好不可爱,但却不是耐时辰的物件,采摘新鲜的花苞编做花簪、花篮,放不了两日便萎萎落败,偏家里母女俩都爱此花,每年府上都要从南边来的行商手中买上许多,然而,家里种着的这些却不多用。
苏南枝上前接过管家手中的竹筐,笑着说:“您这是要给我做茉莉花簪么?”
苏老爷小心翼翼地将采下的花骨朵放在竹筐,解释道:“我看你母亲屋子里挂着的花篮泛了紫,做个新鲜的给她换了。”他点了点身侧,叫女儿换个地方站,“你要是喜欢,就多摘点儿,给你也做一个。”
苏南枝噘嘴道:“您是给母亲献殷勤,我才不凑这热闹呢。”
“你是爹爹的宝贝闺女,你母亲使得你自然也使得,怎么算凑热闹呢。”苏老爷被女儿揶揄,还要嘴硬着不肯承认,扭头叫管家再拿个竹筐来,“你们几个也过来帮忙,把银架子的样式一并拿来,叫小姐选个她喜欢的。”
“爹爹非要捎带上我,那我就选个最难的了。”苏南枝点了个累丝千层花篮,半人多高,一看就是个耗功夫的大活,管家笑着抿了抿嘴,叫人去外头白货行商那里备上几筐。
苏老爷看她调皮,笑着问:“怎么?周英毅那老东西给你气受了?”
苏南枝犟着鼻子告状:“那老狐狸面善心恶,他打什么主意我都知道呢。”
苏老爷听她有话要说,摆手叫底下的人都退下,只留管家在跟前撑伞,才问:“周英毅张嘴借钱了?”
“借钱?那老东西想来一招卷包烩,塞个脑袋空空的蠢货给我呢。”
苏老爷嗤声:“哼,是姓周的作风。”
忖度片刻又道:“不过个把月的功夫,平江府那边就要北上来交货了,常家新上任的当家人也是个小姑娘,跟你一年生的。常德利知人善用他手底下的那群掌事个个都是敢豁出命的忠心,那小姑娘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恐怕就要拿这边的生意立威风。”
火器买卖不比占山为王的强盗土匪,有些东西造不出来就是造不出来,常家手里有能工巧匠,周英毅又藏着私心,那么多纺锤火炮买进卖出,但凡有一半儿用到攘陈的前线上去,再配合着常家的惊天飞火,别说是什么崔家军了,只要银子使得够,连大陈皇帝的老窝都能给扬了。
可恨他周家贪银子,舍不得撒开手上的兵权,五五开的生意做了十几年,搅的西边诸国连年战乱,内忧外患之下百姓流离,唯有南院王府的城墙越砌越高,一派欣荣祥和的景象。
“怪不得他巴儿狗似的要把姓卫的塞来咱们家呢,合着是知道常家要提价,就惦记着叫咱们帮他拿这笔银子。”
苏老爷道:“常家一门纺锤火炮五百两,周英毅把东西弄到北绒,价格就能翻上一番,常家随便开一个四六、三七,周英毅就要捉襟见肘。”周家缺钱的口子还在后头呢。
“不能吧。”苏南枝不解,“周家这些年赚的银子不少,还能没些存项?”
苏老爷笑笑说:“存项是有,两成存进了圣上祈福问天的长生塔里,另外的零零散散也都填进了南边攘陈将士的肚子里了。”
周英毅终究是南蛮出身,做着背主卖国的行当,却丢不开那点儿子文人体面,他场面铺的又大,又要拿银子哄着上头那位老糊涂,又要真金白银的喂饱了木家那条吞金兽。
就是有座金山也顶不住他这么的造。
苏南枝笑着点头称好:“他手头越紧越好,我正愁拿不住他们家的把柄呢。”
“与虎谋皮,可不是个好买卖。”苏老爷不放心女儿,担忧道,“你断了他的财路,也算是消气了,那五十万匹丝绸就当是咱们送给织造局的,若还不甘心,亏损的银子爹爹给你补上,添在你私库里,如何?”
“我不高兴,凭什么他南院王府缺了银子,要拿我的东西去抵?求人得有个求人的态度,饶过了他这次,那老东西见我软弱,必定要有下回。不管是织造局的那群喽啰还是周英毅那老东西,抢了我的东西,就得给我吐出来!”
五十万匹丝绸,倒手就是七百万银子,凭什么要送给别人?
苏南枝越说越气,牙龈咬紧,手指紧紧抓住竹筐:“这事儿绝不能算了,外头的人都睁大了眼睛看着呢,这回他们截了咱家的东西拿去给北绒抵债,咱们要是不吭声,以后在北边的买卖要怎么做?这事儿再传到平江府,明年咱们收粮食的价格又要怎么算?”
苏家靠的是粮棉买卖发家,乱世出横财,生意是好生意,就是难做的很。但凡不强势一点儿就要被人拿捏,丢了五十万匹丝绸是小事,叫人家知道你软弱可欺才是大事。
“小犟精。”苏老爷说她不过,只得摇头妥协,“跟你母亲一个德行。”
作者有话说:
【隔壁《外室》文客串小剧场】
常老爷病中惊坐起,扯脖子喊:“苏宗高你个忘八羔子少得意!但凡多给老子几年阳寿,老子的闺女早就称王拜相,坐拥一方天地了!老子手里有惊天飞火,炸你们这些小鳖孙,玩呢!”
苏老爷慢悠悠打磨着手上的漆器,眼神都不带瞥的:“哦,你加油,昨儿我宝贝孙女儿给了我两块儿饴糖,啧啧,甜到心眼儿里了,饴糖你吃过么?哦……我想起来了,你没机会见你家大孙子啊,嘿,我见过啊。”
常老爷痛哭流涕,拍着女儿的外室——萧某人的胳膊喘不上气儿:“孙……孙……孙……”
萧君浩顺着泰山大人手指的方向看去,窗台上摆着他送给常娆的一支糖人,萧君浩将其取来,一头雾水的问:“孙悟空?您要听三打白骨精,还是巧借芭蕉扇?还是我先扮上您慢慢想?”
次日,萧君浩因先迈左脚进屋,被岳父大人罚抄一百遍心经。
第7章 云萝
苏南枝翻翻眼皮,举着筐子跟上苏老爷的脚步,笑着顶嘴:“母亲骂我的时候可是说我最像您,脾气死倔,还不听劝,小性儿,又斤斤计较。我也是不服的,要不咱俩一起去母亲跟前争个说法,论清楚我这倔脾气到底像谁。”
“顽皮。”苏老爷抢过她手里的筐子,撵人去亭子里歇着。
苏南枝赖着不走,弯着眉眼又说起自己在路上听到的另一件事:“这次去南边,我绕道去了趟平江府,还见过一眼那个常娆呢。娇娇弱弱的一姑娘,罥眉柳态,瞧着倒不像是个生意人,听当地人说她还被一家子破落户逼嫁,那男的花天酒地一无是处,常家竟也应了那门亲事,还拿银子出来替他家平账,我听了都要生气呢。”
“气什么?”
“恼其不争。”苏南枝说,“她一个小姑娘许是没见过世面,可她父亲总是要站出来护着的吧?好好一家子偏攀上了这么个亲家。”
“哼,糊涂。”
“是吧。我也觉得常家父女俩这事儿办的糊涂。”苏南枝有意曲解。
苏老爷把手中的茉莉花搁在筐子里,笑着戳了戳着她的额头,“我是说你个小糊涂。”
“我?”苏南枝指着自己道,“我怎么了?”
苏老爷道:“常德利膝下无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捧在手里当心肝儿养,为了他这闺女,常德利跟本家族亲都断了干系,生怕以后自己不在了有谁惦记他闺女的家产,那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会不疼闺女。”
说话间苏老爷瞥见廊下站着的男子,顿时明白了小滑头的心思。
他磨牙嚯嚯:“常德利病入膏肓,他着急着嫁闺女,那是保家护业,免得日后有人吃绝户,抢他闺女的东西。”又指着远处碍眼的人,没好气道,“你留那小子是什么目的,常家就跟你是一个意思。”
“得,也用不着去母亲跟前分辨了,我还是像您多一些,我这点儿小心思,怎么也瞒不过您的火眼金睛。”
小心思被拆穿了,苏南枝也不害羞,挎着父亲的胳膊往凉棚底下走:“女儿这不是没法子么,与其叫周英毅硬塞给我个细作,倒不如选个漂亮花瓶,就算不够镇宅安家,看着那张脸也叫我赏心悦目不是?”
早在平江府那会儿,她就看明白了常娆的目的。花些小钱儿买个安生,又能堵住外头那些说三道四的嘴巴,待日后有了孩子,去父留子,银子和子嗣一样也不耽误。
这偌大的家业摆在眼前,家里那些人说没有半点儿妒忌之心怕是假的,弄个孩子养在膝下,也好叫那些心怀觊觎之人早早断了念想,大家明面上各留一丝体面。
她贴在父亲的肩头撒娇,指着陈志高道:“就先定下他,周家日后再提,我也好有话搪塞他们,日后碰见比他好的,再换也不迟。”
苏老爷盯着远处的陈志高打量了几遍,拧起眉毛道:“怎么看都觉得那小子配不上咱。”他拍了拍女儿的手,笑着说,“你把心放在肚子里,我跟你母亲只得了你这么一个乖妞妞,亲事上的事儿还能替你做得了主呢。”
这话说得苏南枝心头酸涩,她替母亲瞒着秘密,心里难受的要命却不能跟爹爹说。
哎,糟心死了。
*
临湖的水边,几个衣衫清凉,腕上环着金钑花钏的姑娘立在亭下,另有一媚态男子在亭子里走动伺候。
女子懒懒躺在美人榻上,听见脚步声渐近,头也不抬的就先出言打趣:“哟,老爷子舍得放你出门儿了?”捶腿的婢女瞧见来人,笑着打手势叫屏风后的乐师们退下,又要示意水上跳舞的也停住。
苏南枝笑着摆手,“不必了,今儿是新曲儿,教我也瞧瞧新鲜。”
“喜新厌旧的东西,怪不得一个多月见不着人,是上哪儿去寻新鲜才忘了我这个旧人。”云萝郡主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随音律拍着节奏,叹一口气才扭头看人。
她目光一顿,不由脸上漾起笑意:“你果然还是女子装扮好看,碧纱罗裙,一点万金红,只往那儿一杵,就把我这满院花色比了下去。”
“你拿我比花还是比人呢?”
“自是比花呢。”
云萝郡主随手指了亭外稀稀拉拉的一株魏紫牡丹,张嘴就道:“我花了三百两银子买的花后,七八个花匠悉心照料着,你一来它就扑簌簌落了个精光,我没找你讨花钱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你还敢不依不饶?”
“你这张巧嘴,在外人面前逞威风也就罢了,如今连我都要挤兑?”底下的奴才抬椅子过来,苏南枝在云萝郡主身侧落座,又点了点身边的圆凳叫陈志高近前。
“跟旁个斗嘴那是论输赢,跟你斗嘴……”云萝郡主笑着去揭琼玖拿上桌的食盒,笑吟吟侧目,“我可比你大三个月呢,天底下哪有亲妹子不让着姐姐的?”
云萝的母亲明惠公主与寿安郡主交好,明惠公主难产而亡,木家老夫人从娘家选了一人抬做姨娘,主持府内中馈,那姨娘有老夫人撑腰,没少撒泼卖脸的作妖,寿安郡主可怜两个孩子,便将兄妹两个接在身边照看过几年。
直到木镇从战场回来扫净了家里的乌烟瘴气,兄妹俩才从苏家搬了回去。
木家兄妹俩拿寿安郡主当母亲,更是待苏南枝如亲妹妹一般。
苏南枝翻眼皮白她,笑骂道:“杠精。早知道我就不来跑腿了,饿着你个小馋猫。”
话虽这么说,苏南枝还是将食盒往她面前推了推,道:“庄子里的樱桃熟了,六哥实诚弄了两棵挂满果子的树回来,本来我要留着自己慢慢吃,母亲说你也喜欢这口,非要交代了拿最好的给你带些。”
“六哥打庄子上回来了?”
苏南枝点头:“张姨娘做寿,母亲叫他回来磕头。”
云萝郡主道:“那家里可热闹了。”
苏南枝笑笑说:“过些日子学里放了麦收假,十一哥、十二个也要回来,那两个聒噪的雀儿聚在一起,更热闹呢。”
“苏季、苏春?那确实聒噪的厉害。”
说着,她馋猫似的拨开伺候的男宠,伸手抓一枚尝鲜,果子入口,清甜的汁水在唇齿间弥漫开来,云萝郡主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像只吃到大鱼的猫儿:“还是姨妈疼我,什么好吃的都惦记着我呢。”
“我就不疼你了?”
“疼疼疼。”云萝郡主吃过樱桃的手黏糊糊的,也不擦就要去捏苏南枝的脸,嘴上还振振有词道,“梅梅最乖,以后姐姐我也多多疼疼你。”
苏南枝偏头要躲,云萝郡主不依不饶的笑着逼近,刹那,一旁的陈志高手上的折扇就打在了那只张牙舞爪的玉臂之上。
“嘶——!”这回,云萝郡主是真的皮肉疼了。
跟前的男宠立刻掐腰瞪眼,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指着陈志高咬牙就骂:“哪里来的小妖精,怎么连主子都敢打?”
“掌嘴!”云萝郡主甩着手呵斥,又忍着疼跟苏南枝解释:“他是南院王府新送来的,得了两天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东西了,开罪了你你也别恼,回头我好好收拾他。”她嘴上说着袒护的话,却不动声色的冲苏南枝使眼色。
“如此蠢笨的东西也好意思送人,那周全真是上了年纪,越来越顶用了。”苏南枝冷哼。
那男宠听她直呼王府管家的名讳,当她与南院王府不睦,矫揉造作的翻了个白眼,抿着嘴含糊嘟囔一声,畏首畏尾的往云萝郡主身后躲。
苏南枝讪笑,并不打算饶他:“怎么,王府出来的蠢东西我还说不得了?”
那男宠本就是周家从瘦马窝里买来的玩意儿,在郡主府呆了几日也骄纵出了脾气,又仗着周家的体面平日里连云萝郡主也要让他三分,如今被人指着鼻子骂,岂会没有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