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巅,星河之境——云迩【完结】
时间:2023-05-04 14:46:32

  阿木尔几人选中了一匹野马,开始轮番熬驯它。先是阿木尔套中了它,在它几次挣扎未果,不得不放慢脚步的时候,索德纳木趁机一跃,翻上了它的背,紧紧抓住了它的马鬃,但仅仅不到两分钟,他就被掀了下来……那日苏眼疾手快又翻了上去……
  野马群不大,只有七八匹,一时被惊散,四处奔逃,有两匹无头苍蝇一般冲向穆星河,她忙驱使察哈力干避开。
  阿木尔几人三面合围,那匹被选中的野马左突右奔,在围追堵截中不得脱身,竟直冲穆星河而来。彼时她刚避过那两匹野马,等一回头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反应,察哈力干被它撞了一下,她立时从它背上摔了下来,所幸没有被马蹄踩到。
  阿木尔忙下了马,跑到她身边,将她扶了起来,她摆摆手,道:“我没事,你去追马吧。”
  蒙古马本来便不算高大,她摔得这一下其实不算重。她拂了拂身上的草屑,对阿木尔笑道:“真的没事,掉下来的时候,我撑了一把。”
  阿木尔又检视了她全身一遍,发现确实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才上马离去。
  穆星河舒展了一下身体,唤回察哈力干,骑上它,慢悠悠向他们离去的方向而去。走了不到半个小时,便看见他们拉着那匹野马回来了,它已经被上了辔头,心灰意冷地跟在他们身后。
  野马让那日苏领回了家,准备明天带回生产队,阿木尔因为要相亲,休了两天假,暂不回去。
  不着急赶路,兄妹两人骑着马并辔而行。穆星河这时候才又想起孟和对这次相亲的重视,还不知怎么跟她交代,眉间不由笼上一层愁绪。
  阿木尔不知她为何烦恼,便伸出马鞭在她眼前晃了晃。穆星河看见,反倒更犯愁了,她问道:“哥哥,你不难过吗?”
  阿木尔疑惑地看着她,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她无奈道:“今天的相亲啊。”
  阿木尔笑笑,似乎并不当回事。穆星河便咕哝道:“哥哥,你怎么不着急啊,你不想结婚吗?你没有喜欢的姑娘吗?”
  她突然茅塞顿开,叫道:“对啊,草原上这么多姑娘,总会有你喜欢的一个,我们何必守株待兔,主动出击不就好了吗?”于是,她转头追问阿木尔道:“哥哥,你喜欢谁?”
  阿木尔摇摇头。
  “没有?不可能啊。”她喃喃道,“我看宝音图都好像有心事了,巴雅尔也在偷偷和塔娜谈恋爱,你怎么可能没有上心的姑娘?”
  面对她的穷追不舍,阿木尔不知如何应付,只好一挥马鞭跑了。快到家的时候,才放缓了马速,等她跟上来。穆星河却没有跟他一起走,而是气呼呼地越过他,直接奔到了毡包前。
  她下了马,牵马去绊。跟在后面的阿木尔突然脸色一变,飞速下了马,跑到她身边,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掀起她的衣摆。
  穆星河不明所以,跟着转了个身,低头看见哥哥手中她的衣摆上有一小滩血迹。看着他焦急担忧的目光,她知道他可能是觉得自己从察哈力干摔下来时,摔到哪里了,但她却完全没有感觉,她茫然道:“我没受伤啊,没感觉到哪里疼……”
  这时孟和正好出了毡包,发现了这边的动静,见阿木尔面色凝重,便走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她本来去牧羊了,宝音图回到家后,想到她可能还惦记着阿木尔哥哥相亲的事情,便骑上马去寻她。路上正好遇到没找到野马群、败兴而归的巴雅尔,便招呼了他一起去,换了孟和回来。
  看到她袍摆上的血迹,她也有些着急,风风火火过来,问道:“你受伤了?”
  穆星河还是懵懵懂懂,“没有啊,哪里都不疼,摔那一下并不重的。”
  孟和近了前来,掀开了她后面的衣摆查看,目光突然一顿,明白了什么,笑道:“没事,不是受伤……”
  她看着穆星河,眼睛里都是喜悦,“是我的女儿长大了。”
  穆星河还是没反应过来,阿木尔戳了戳母亲的胳膊,又将那块血迹展示给她看,孟和不由扶额,推开儿子,“走吧,快走吧,小女孩长大了……别在这里碍事……”
  这回不仅穆星河,就连阿木尔也明白了过来,他烫手一般松开了那角衣摆,脸瞬间涨得通红,耳朵烫得像着了火,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惊慌失措地背过了身。
  穆星河脸红得几乎要滴血,她不是不知道这回事。其实她之前还隐隐有些担忧,因为她同龄的女孩大多都已经来过了,她还没有初潮,只是这种事不能为外人道,就算是额吉,她也不好意思开口。甚至自己都是偷偷观察女孩子们是怎么处理,以防着自己来的时候,乱了阵脚。但打算得再好,她也没想到它会以这样尴尬的方式,不期而至。
  她的头几乎要埋到了胸口里,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尖都散发着窘迫。
  孟和不忍,宽慰她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哪个女孩不经历这么一回呢……跟我来。”一边牵起她的手,往毡包走去。
  阿木尔听着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才敢动一动,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让汗湿透了,还在发烫的耳尖提醒着他方才的尴尬,他不由抬头往毡包的方向望了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他提起一只桶,到了河边,捧起一把水扑到面上,才觉面上的燥热消退了些。
  孟和在毡包里对女儿面授机宜。阿木尔一趟一趟从河边打了水,往勒勒车的水箱里倒去,间或抬起头往毡包方向看一眼,见毫无动静,便又往河边而去,如此三番,水箱便被装满了。巴雅尔和宝音图赶着牛羊回来,见他如此,奇怪地问道:“阿木尔哥哥,你为什么不把水车拉到河边装水,要一桶一桶地提?”
  阿木尔才发现自己做了蠢事,并没回答他,径自拿了鞭子将羊赶进圈里,引导着母羊和羊羔相认。等他将羊圈安顿好,把栅栏门关上,回头看去时,巴雅尔和宝音图正往毡包里钻去,这才拴紧栅栏门,慢悠悠地往毡包而去。
  到了毡包门口,不知为何,脚步却再迈不开去,只觉得脸又有点烧起来的架势,便反身坐在了门外一边的坐墩上。他凝望着西方的天空,时光流转,光线渐渐变化,显露出如火如荼的火烧云,半个西天都映得红彤彤的,他只觉心底那股燥意是无论如何都下不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母亲在毡包里抱怨:“你们哥哥哪儿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他蓦地起身,抬起脚,却又放了下来。正在踌躇,门却从里面开了,巴雅尔露出半个身子,诧异地问道:“哥哥,你怎么不进来?哦,”他像突然明悟了什么,压低声音道:“放心吧,我和敖登格日乐会帮你说话的,这次又不是你的错,你还是个冤大头呢。”
  阿木尔皱起了眉头,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凝神想了想,才恍然醒悟,他是在说相亲的事——他几乎都忘记了。但有这件事打底,他似乎觉得没那么尴尬了,巴雅尔一拉他,他竟顺势跟着走了进去,只是步伐莫名有些踉跄。
  他一进门,目光就自动避开了穆星河的身影,只有眼角的余光敢瞥一瞥她:她竟然窝在床上,恹恹的,一动不动,脸色也苍白如雪。他立时有些担忧,禁不住看向她,巴雅尔看见,主动解释道:“她肚子疼,大概是吃坏东西了……”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穆星河苍白的脸上竟浮出了一丝红晕。
  孟和忙岔开话题,看着儿子问道:“敖登格日乐和巴雅尔都跟我说了,其其格已经有心上人了?”
  阿木尔诧异地睁大了眼,他其实并不知道后面这些底细,只以为她有什么苦衷,也并不想为难她。
  孟和无奈地摇摇头,“我都忘了,你还不知道这事……”她灰心地叹了一口气,“这叫什么事儿?其其格这孩子也可怜,额尔敦太强势了,孩子不愿意,怎么能这样逼她,强扭的瓜不甜啊……”
  巴雅尔插嘴道:“这事儿她阿布还真得管,她那心上人,赛木盖,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之前还想调戏敖登格日乐来着……”
  阿木尔瞬时眉峰拢聚,脱口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巴雅尔回道:“就是去年那达慕,他领着一帮‘逛鬼’,跟在敖登格日乐和塔娜后面瞎起哄,让我揪住揍了一顿,才散去——对了,”他突然转了话头,对穆星河说道,“今年那达慕,你们可要小心点,别又碰到这王八蛋。我参加搏克看顾不到你们的时候,你们就跟着阿木尔哥哥……”
  孟和闻言大怒,骂道:“这是什么混账玩意儿?我今年也去,巴雅尔,”她眼睛里都快喷出了火,“你要看见他,就指给我看,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阿木尔面沉如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28章 怒气
  第二天一大早,穆星河听见了母亲窸窸窣窣的起床声,便迷迷糊糊问道:“天亮了吗?”
  孟和轻声回道:“还没呢,趁着现在天气还凉快,我去赶牛羊吃草。”
  “我也去。”说着,就要起身,孟和忙一把将她按了下去,说道:“再睡会儿吧,你刚回来,正好今天你哥哥也不用去生产队,你们几个好好聚一聚。”
  穆星河已经有点清醒了,她抓住孟和的胳膊轻轻蹭了蹭,撒娇地叫了声“额吉”。孟和怜爱地抚了抚她的发顶,问道:“肚子还疼吗?”
  她摇摇头,顺势倚到了她的怀里,孟和揽住了她的肩膀,叹道:“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呢……”
  穆星河在她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回道:“我就是到了八十岁,在您面前也还是小孩子啊。”
  孟和不由失笑,“到那时候,额吉也早就不在啦……”
  “不会的,”穆星河直起身,认真地看着母亲,说道,“额吉会长命百岁,陪着我们到永永久久。”
  “傻瓜。”孟和拍了拍她的手,站起身,说道,“我得走了。”
  她从墙上取下马鞍,提了鞭子,往门外走去。
  天刚蒙蒙亮,透着一点青灰色的光亮,门一关,那点暗淡的亮意也没有了,包里重回昏暗。穆星河却再也睡不着了,她躺下去,望着毡包的穹顶,思绪一点一点发散开来。
  她才回来不到两天,家里就发生了这么多事,“长大”、“分包”的字眼一直在她脑海中盘旋,使她再一次意识到,无论多么相亲相爱的人,终究有一天会分离。可谁也不知道,她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似乎在她有记忆以来,她就一直在经历着分离,爸爸妈妈,阿布,甚至还有……这种恐慌如影随形,总会在她要忘记的时候,突然冒出来,给她重重一击——她害怕分离,害怕被……抛下,没有人能理解她这种恐慌是多么得可怕。
  翻来覆去睡不着,她索性起床,给大家做好了饭,准备出门去饮马,刚开门,便看见对面的小毡包也开了,阿木尔从里面钻了出来。
  穆星河笑着叫了声,“哥哥”。
  阿木尔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她的小腹上,她反应过来,忙说道:“已经不疼了。”经过孟和的开解和一夜的缓冲,她已经没那么尴尬了。
  阿木尔不自然地别开目光,往马棚而去。穆星河忙跟上他,“等等我,我也去。”
  两人牵了马,往河边而去。
  到了河边,马儿们自动把头埋在水里,开始饮水。太阳还没有出来,四周很安静,草丛里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偶尔有一丝清风吹过,吹起穆星河的发梢,她放开马绊,蹲下身,掬水洗脸。
  洗完了脸,她扬起头,问阿木尔道:“哥哥,你不洗洗脸吗?”
  太阳终于透出了一丝光亮,投在她身旁的水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她匀称白皙的面上还挂着水珠,几缕沾湿的头发耷拉在两旁,眼睛也像浸了水,湿漉漉的,让阿木尔想到,很久以前在草原上邂逅的一只幼鹿。
  他似乎从未认真地看过她,也从未格外注意过她的模样,他知道她是漂亮的,可他不知道她原来漂亮得如此夺目,就像在……发着光。
  他状若无事地移开了目光,心底却有一丝说不清的触动,但他隐约觉得不像是什么好事,便本能不想去细究。
  穆星河以为他不愿意在这儿洗脸,也没有再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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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一年一度的那达慕大会就要来临,吃过饭,阿木尔几人也没有做别的,各自为自己的赛事做着准备。宝音图什么也没参加,坐在毡包前,沉浸在穆星河带来的蒙文小说里。
  巴雅尔除了要参加搏克,还要打瑟日(牛脊骨)。他找了一些缠手的布条,正一条一条地试,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便循声望去,不由瞪大了眼睛,两条眉毛竖了起来,他大声喝问道:“阿尔斯楞,你来干什么?”
  阿尔斯楞从一匹格外高大的马上跳下来——他个子太高了,不知道去哪里寻了这么高的一匹马,笑嘻嘻地回道:“我来找你呀……”说着,便伸手勾住了他的肩膀。
  阿尔斯楞嫌弃地挣开他,“去去去,我跟你有什么交情?”
  阿尔斯楞却有些惊讶,“我怎么觉得你又长高了?”
  过了十四岁,巴雅尔突然像打了激素一样急速地抽起条来,以至于长得太快,皮肤更新换代跟不上,大腿上出现了一块块的白色斑痕。他终于像他额吉说的那样长高了,一直窜到了一米八三,甚至现在还在长。
  但他依然没有长过阿尔斯楞,他已经接近一米九了,自从参加成年组的搏克以来,鲜逢敌手,已经是他们当地小有名气的搏克手,非常受小姑娘们的追捧,每次他的比赛,都会围了很多叽叽喳喳的小姑娘。
  巴雅尔白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继续试他的布条。阿尔斯楞却缠着他不放,他提议道:“咱们先提前切磋切磋?”
  巴雅尔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他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阿尔斯楞嘻嘻笑道:“别生气啊,怎么每次见了我都跟斗鸡似的?我们都半年没见过面了,也没惹你啊……”
  巴雅尔哼了一声,“我可跟你没什么交情,我才不信你来找我有什么好事。”
  阿尔斯楞却神秘兮兮地凑上前来,压低声音说道:“喂,你想不想赢我一回?只要你帮我个忙,我就……”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诧异的“咦”,“阿尔斯楞,你怎么在这里?”
  阿尔斯楞立即收了嬉皮笑脸的表情,转过身,对着穆星河老老实实道:“我要去一趟舅舅家,路过你们营盘,想跟巴雅尔切磋一下……”
  说到这儿,就倏然被巴雅尔打断,“滚蛋!我信你个邪?我今天就非要看看,你肚子里到底揣了什么花花肠子。”
  阿尔斯楞不理他,继续说道:“还有一件事,”他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张折着的报纸,递给她,“我在学校碰到呼和老师,他说你写的《草原牧歌》在报纸上发表了,让我给你带回来。”
  他知道穆星河每次放假都是要等成绩单出来之后再走,为了能和她“顺个路”,他假装自己也要等成绩单,留在了学校里。可他没想到,老师们对优秀的学生都是多一份偏爱的,提前给了她成绩单,而她一到手,就马不停蹄的走了。他直到第二天正式放榜的时候才发现,正沮丧间,碰到她的班主任呼和,知道他们俩是一个公社的,便委托他把当天刊登了她文章的日报带给她。于是他回家的第二天,就有了合情合理的理由来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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