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巅,星河之境——云迩【完结】
时间:2023-05-04 14:46:32

  他不明白,不是他的底线放低,而是他对她的感情已经超越了罪恶感,将它驱赶到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角落,但它并没有消失,每当他想更进一步的时候,它就会无声无息地冒出来,在潜意识中拦住了他。
  穆星河心中忐忑,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便蹲下身,手放到他的膝盖上,看着他问道:“哥哥,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闻言,阿木尔猛地抬起头,直直地盯着她,他的眼圈发红,像一只穷途末路的野兽,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袖。
  穆星河有些害怕,怯怯叫了一声“哥哥”。
  他的眼睛里几乎立刻泛上了一种哀伤的情绪,他抓着她手臂的手愈加收紧,可她不敢动弹,忍痛咬住了嘴唇。
  他看着她,胸口起伏不定,眼白也渐渐染上一丝红色,他艰难地张开了口:“星河,我……”
  “阿木尔!”他的话被一声厉喝打断,他循声望去,母亲孟和快步走了过来。
  孟和到了近前,目光凌厉地看着儿子,他难堪地别过头去,松开了抓着穆星河的手。
  孟和转过头,柔声对女儿说道:“巴雅尔偷喝了很多马奶酒,醉得一塌糊涂,正在索德纳木家胡闹呢,宝音图一个人拉不住他,你去帮帮忙,顺便把咱家的祭品拿回来……”顿了顿,又道,“我听人说你哥哥伤口裂开了,我来看一看。”
  穆星河点点头,担忧地看了阿木尔一眼,踟蹰着转身离去。
  等她出了毡包,估摸着走远了,孟和才盯着儿子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阿木尔低着头,并不看她,只是沉默不语。
  孟和沉吟半晌,便直截了当问道:“你对敖登格日乐是什么想法?”
  他这才抬起头看向她,沉默了一会儿后,他直视着她的眼睛,无比认真地道:“我喜欢她。”
  孟和像瞬间被抽走了力气,软软地靠在了一旁的椅子上,她喃喃自语,犹不自信:“怎么会这样……”
  许久,她沉沉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看着她,固执地点了点头。
  “阿木尔,”她怅惘地叹了口气,“谁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为什么?”他几乎是低吼出声,眼睛紧紧地盯着她。
  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她平静地解释道:“不是因为他是你妹妹,她不是我亲生的,咱们蒙古人也不讲究这个。”
  他的眼睛几乎瞬间就迸发出一种光亮来,她看在眼里,却沉默了下来,许久,她才痛惜地看着他,缓缓说道:“……草原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你因为说话不利索,很少有姑娘愿意嫁给你,一直蹉跎至今,如果让你妹妹嫁给你,她成了什么?你的童养媳吗?可如今即便是汉人,也不讲这个了。再者,你妹妹不是普通的孤儿,她是国家的孩子,国家一直看着呢,让她嫁给你,政府不会不问一句,便是托娅那里我也无法交代,她该怎么看我们?”
  见儿子垂头不语,她又继续道:“我知道你想说,为什么要管她们说什么,但关键是,她喜欢你吗?”
  阿木尔瞬时抬起了头,直楞楞地看着她,她叹了一声:“她现在还小,心思不在这上,你至少得等她长大,让她自己选择,而不是在现在她对感情还没有形成明确认知的时候,去居高临下地影响她……”
  阿木尔几乎一瞬间就放松了下来——他可以等的,无论多久。孟和心中却无限惆怅,她前面的话简直白说了,他一句也没听进去,但她不能再让他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忍痛道:“你有没有想过,明年高考,如果敖登格日乐考上大学怎么办?她成了大学生,毕业就是国家干部,会留在城里,到那时你们……”
  她没有把话说直白,那时候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她是草原飞出的金凤凰,而他只是万千普通牧民中的一员,相距千里万里,成为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不……”阿木尔眼睛几乎含了泪,痛苦地看着母亲。
  孟和站起身,把他的头搂进怀里,心疼地道:“……我答应你,如果明年敖登格日乐没考上大学,而她自己也喜欢你,我就成全你。但是——”
  她低头看了一眼他毛茸茸的发顶,坚定地说道:“如果她考上了大学,你就从此死了这条心,我们不能耽误她的前程。”
  他抱紧了母亲的腰,把头埋得更深,发出了野兽哀鸣般的呜咽。
  穆星河回来后,先端着祭盘回了自己的毡包,将祭品放下,便要出去帮宝音图把醉醺醺的巴雅尔拖进他们的毡包,还没到门口,孟和便走了进来,对她说道:“不用去了,我已经和宝音图把他拖进去了,他一躺下,就跟头猪一样呼呼大睡,让宝音图给他收拾吧。”
  穆星河“嗯”了一声,犹豫了一晌,期期艾艾问道:“……哥哥他……怎样了?”
第48章 回忆
  孟和笑了笑,安慰她道:“没事,伤口已经不渗血了。”
  “我是说……”她支支吾吾道,“哥哥好像心情不好……”
  孟和知道她大了,又聪明,不想糊弄她,便道:“你哥哥有自己的心事,但这不是你一个小孩能管的……”
  “可是,我不小了……”她嘟囔道,脑子里却突然灵光一闪,脱口问道:“是因为其其格姐姐吗?”
  孟和有些奇怪她怎么会联想到其其格身上,但她还是含糊了过去,问道:“你怎么知道?”
  她自己也未察觉到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迷了下来:“我那天看到其其格姐姐哭着从他的包里出来,接着就走了,他是不是对其其格姐姐说了什么,而其其格姐姐生气了?”
  孟和不知道他们中间还有这么一段,她心中有些疑惑,但这会儿却不是深究的时候,她就着她的话头,说道:“我也不清楚,你哥哥不肯跟我说,不过,他们自己的事自己处理,你不要跟着操心……”
  穆星河顺从地点点头,心中却仍然安定不下来。
  祭过火神,没几天就是“查干萨日”,在蒙语中是“白月”的意思,也就是汉人的春节。穆星河以为阿木尔要几天才能走出消沉,可没想到隔天他就像没事人一样,又回到她熟悉的模样。
  过了年,初一祭敖包,初二闭门不出,初三吃年茶……日子过得飞快,穆星河很快就到了返校的日子,还好年后来往的车辆比较多,她顺利地搭到了车。
  刚回到学校,她就又收到了北京寄来的资料,她终于意识到,梁奶奶当初所谓的机会意味着什么,只从这些高考辅导材料上就可以看出,小县城和首都有着怎样的天渊之别?
  但她不后悔,她是一只鹰,合该在草原上翱翔,而不是城市的水泥森林,她在里面飞不起来,终将会一头撞死在山墙上。
  还有不到半年就要高考,她已经没有心思想别的,每天宿舍、食堂、教室三点一线,睁开眼就是做题,连梦里都在背诵知识点。
  唯有一件烦恼事,嘎达苏在旗里住着,竟然打着看呼和老师的名义来找她,被呼和老师知道了后轰了出去。只是没多久,他那做畜牧局副局长的父亲竟亲自来了一趟,点名要见她,乌恩校长闻讯赶来,冷笑了一声,对他说道,“您先来我的办公室喝口茶再说吧。”
  也不知他跟他说了什么,反正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他们自然也没再来烦扰过她。
  日子在这种紧张的气氛中,马不停蹄地往前奔跑,进入7月份,高考如约而至。一出考场,穆星河便被各科老师围了上来,与她对答案,最后他们估出各科成绩,算出总分,不由喜出望外,一致认为她考上的可能性很大,旗里可能要出第一个大学生了。
  他们意犹未尽,穆星河却呆不住了,她想家了。这半年来,她什么都顾不上,连家里人都很少想到。如今考完试,无债一身轻,思念便如雨后春笋般争先恐后冒了出来,她想额吉,想哥哥,当然也想巴雅尔和宝音图,她恨不得肋生两翅,立刻就飞回家里。
  思念如潮,归心似箭,她几乎用最快的时间,便回到了公社。生产队的人告诉她,额吉她们已经搬到了夏营盘,哥哥的马队也还驻扎在她们夏营盘附近。因为阿木尔的关系,她很容易就从生产队借出了一匹马,她骑着马飞快地往夏营盘驰骋而去。
  经过马队的驻地,她下马去问了一问,阿木尔果然和马群一起出去了。她骑着马到他们经常牧马的地方转了几圈,却没有找到他的踪影,不得不失望地打马往家里而去。
  谁知还没到家,她便在不远处的半山坡上,看见了悠闲地吃着草的旭日干,它被一根长长的绳子绊着,从这头啃到那头,又从那头啃回了这头——原来哥哥已经中途回了家。她瞬间高兴起来,用力催了一下鞭,□□的马四蹄如飞,风驰电掣般掠过草地,转眼间便到了毡包前。
  她把马一绊,拖下行李扔在地上,便冲向毡包,大声喊着,“额吉,哥哥,我回来啦。”阿木尔听见动静,刚钻出门来,便见她扑了过来,忙伸手接住她。
  她开心地站定,说道:“哥哥你回家了啊,我还去草原找你……”
  阿木尔一眼不眨地看着她,半年没见,她长高了,原先眉眼间偶尔一闪而过的稚气也彻底消失不见,散发出介于少女和青年之间的昳丽气息。
  他的心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含混地回道:“我不知道。”其实是知道的,他知道她昨天考完试,知道如果今天顺利的话,她能回到家。所以,从早晨赶着马群出来后,他就下意识不肯走远。中间更是几次把马群托给那日苏一个人,自己策马回来,这会儿已经是他回来的第三趟了,只是他没想到,她因为去找他反倒耽误了时间,彼此错过。
  穆星河往他身后一探头,问道:“额吉呢?去牧羊了吗?”
  他摇摇头,让开身,让她进了包。
  穆星河进了毡包,自己倒了杯水喝,又问道:“那她去哪儿了?我想死她啦。”
  听到这话,他心里禁不住想,那你有没有想我……手却只跟她比划了一下,穆星河高兴了起来,“去采野韭菜花了吗?我也去!”
  说着便兴冲冲地跑到包外,找到一个桶,又提了一个给他,道:“哥哥,你也一起去吧,今天就别回生产队了。”
  他点点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一蹦一跳,往后山而去。
  孟和在山脚下采野韭菜花,采了大半天,才只得了半桶,正想换个茂盛的地方,身后便传来一阵风声,一个温软的身子扑到她背上,抱住了她,她蹭着她的脸,亲密地道:“额吉,我回来啦。”
  她放下桶子,回过身,搂过她,亲了亲她的脸,问道:“怎么这么高兴?”
  她回道,“回家当然开心啦,我现在解放了,翻身农奴把歌唱……”又低头看了一眼桶里的韭菜花,说道:“这里的花有点小,我们换个地方吧……”
  孟和的注意力却在她的前半句上,她正色道:“你考得怎样?”
  听到她的问话,阿木尔不由紧张起来,他不知道自己该期待她考得好,还是不好。
  穆星河提起孟和的桶,往远处望了望,找到一片貌似比较茂密的韭菜花,才说道:“老师给估过分了,说希望很大,反正我尽力了,尽人事听天命,随它去吧。”说完,便指着那片韭菜花的方向道:“我们去哪儿吧。”
  阿木尔的心情却莫名低沉了下来,他默默地跟在她们后面,双腿就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这半年来,他其实不断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希望她有个好的前程,可是也希望跟她在一起。但如果她考上大学,两人便再也无法相配,即便她也喜欢他,他也不忍心将她拉下尘埃,更何况她本来就是他亲手托举到云端的。
  他等着长生天的判决。
  可这一刻真的来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坦然面对。
  那片的韭菜花果然繁茂,一朵要顶原先的两朵,她们采满了三大桶,知道日影西斜,才回到毡包。
  她一回来,家里一片欢欣,巴雅尔和宝音图回来,看到她也很高心,欢声笑语了一晚。宝音图受鼓舞,一吃完饭便回包里复习功课去了,巴雅尔嫌包里热,跑马去了。
  夏日的夜晚仍然蒸腾着一丝白日遗留下来的热意,穆星河小半年没见察哈力干,心里也很想它,她打了一桶水,给它刷洗身体,这是她们两个都喜欢的活动。
  察哈力干已经老了,穆星河不知道它还能陪自己几年。那年,她烧得迷迷糊糊的,两只秃鹰在她身边忽上忽下地翻飞,半梦半醒间,看见一只秃鹰啄了爸爸一块肉去,而他却没有任何反应。她毛骨悚然,惊骇欲绝,就在这极度恐惧中,她朦朦胧胧看见一匹白马向她而来,驱走了那两只秃鹰。
  她从不愿回忆当年的情形,直到今日她仍无法释怀,偶尔回想起来,便忍不住寒毛直竖,喉头发紧,似乎又要说不出话来。
  她轻轻哼起了歌,努力驱散脑海中那些不好的回忆,用毛刷从水桶里蘸起水,轻柔地刷在它身上。
  阿木尔坐在毡包里,门敞开着,正对着她和察哈力干。外面只有一点月光,她的身影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他怔怔地凝望着她。
  孟和烧着了一把艾草,满包里熏蚊子,要把它们赶到外面。艾草还剩一截的时候,她扔到了火盆里,起身便看见了阿木尔。
  她沉默了一下,还是唤了一声,“阿木尔。”
  他闻声回过头来,看见她担忧的目光,一时站起身,狼狈地出了毡包。
  他跑到了马厩边,抽了一把青草,喂给旭日干。身后传来她清亮的歌声,他忍不住微微侧了头去倾听,旭日干吃完了一把便来拱他的手,他只得又从草垛里抽了一把给它。
  作者有话说:
  新的封面上传啦,是女主的形象,好看吧
第49章 意外
  穆星河回到了朝思暮想的草原,就仿佛乳燕还巢,整个身心都舒爽了,那一望无际的绿色,有着无穷的魔力,牵挂着无数游子的心,让他们念念不忘,去而复返。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即便是假期,也很少用到她放牧,但她却喜欢放牧。云朵一样的羊群,东一撮,西一堆,散落在辽阔无边的青青草原上,像极了洒在地面上的珍珠。看着它门悠闲地吃着草,慢慢地聚合,又慢慢的散开,穆星河觉得浑身都放松了,有一种说不出的悠然。
  她自告奋勇,孟和也没有娇惯她的脾性,便叫她去了。只是家里羊群七八百只羊,她一个人恐怕拢不过来,便叫宝音图跟着,正好他也爱读书,带着课本,有问题也可以随时请教她。
  夏季牧草茂盛多汁,羊群不必挑剔,挨着啃食便好,行进起来便有些缓慢。把它们洒在草地上,便不用过于关注,穆星河和宝音图坐在一个半山坡上,一边补习功课,一边居高临下照应着羊群。
  宝音图不擅长数学,穆星河给他出了几个题,让他自己先领会,他正冥思苦想,突然听见她一声轻呼:“是哥哥的马群!”便高兴地站了起来。
  宝音图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便见远方烟尘四起,上百匹马往这边奔腾而来,有几个人影在马群中穿梭,看不清楚模样,也不知她是如何认出里面有阿木尔哥哥的。
  随着马群的接近,宝音图却发现阿木尔哥哥果然在里面,他穿着石绿色的袍子,提着套马杆,跑在最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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