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巅,星河之境——云迩【完结】
时间:2023-05-04 14:46:32

  他当时那样生气,甚至向她明明白白展露了不友好,没有证据表明那只羊沙噶就是穆星河接到的那只,可是她却一下子坚定不移地笃定了。
  她为自己感到悲哀,更为他感到悲哀。
  她回忆起以前的点点滴滴,悲哀地发现,在初见的时候,他的眼神还是清亮洒脱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那双湖泊一般清澈的眼睛便变得沉凝忧伤起来。
  她忍不住想,如果最初她没有拒绝这桩亲事,他们走在了一起,他的目光是不是就不会落到他的妹妹身上,就不会陷入这样求而不得的无望境地。
  可是,这一切都只是如果,就如同她,错过了那个稍纵即逝的机会,一步错,步步错,直至今天这般田地。
  她垂下头,伏在了桌子上。
  穆星河等在接待室外面,身旁是来来回回忙碌着的工作人员,许久,那扇门才打开了,阿木尔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眼眶中隐约还有泪光涌动,见他出来,她慌忙转过脸去,拭掉了那一点眼泪。她看着阿木尔,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她最终什么也没问,沉默地和他走出了派出所。
  外面,额尔敦竟然还没有走,他坐在派出所门前的台阶上,一脸灰心丧气,眉间仍笼罩着一层阴影。
  看见她们出来,他霍然起身,大步迎上前来,直楞楞问道:“你们见过其其格了?”
  穆星河不想理他,拉了阿木尔的手,准备离开,却被他伸出的马鞭拦住,穷追不舍地问道:“为什么她愿意见你们,却不愿意见我?”
  他的眼神中透露着怀疑和质问,仿佛是在控诉她们带坏了他的女儿。但穆星河却不怕她,她甚至因此找到了一个为其其格不平的缺口,她嘲讽地反问道:“你说为什么呢?为什么她宁愿见一个外人,也不愿意见你这个阿布?”
  她的目光实在过于犀利,还夹杂着毫不掩饰的愤慨,让他都禁不住有些瑟缩,然而,那只不过是一瞬,他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她本来好好的,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就不听我的话了。”
  穆星河讥笑道:“你怕不是忘了,我们能够认识,还是拜你所赐,这会儿倒嫌弃我们带坏了她?”
  额尔敦有些狼狈地收起来了马鞭,嘟囔道:“也许是我看错人了……”
  穆星河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的自欺欺人,说道:“你知道其其格姐姐现在最恨的人是谁吗?不是赛木盖,而是你。你从来没有做过一个尽责的父亲,从小到大,你对她不是打就是骂,让她整天惶惶不终日,让她迫切想远离你,让她因为贪恋一点他人的‘善意,就落入了赛木盖的陷阱,被他纠缠不清,才有了今天这般遭遇。她不愿意见你,是因为她恨你,她再也不想跟你有任何牵连!”
  接待室门的质量并不好,她虽然不是刻意偷听,声音却还是断断续续传到了她耳朵里一些,她不曾想其其格的经历这么苦,心中心疼与自责交织,自己都没发现的,眼眶中渐渐泛起了泪水。
  说完,她便拉着阿木尔,快步离开了派出所。
  晚上,忙碌完,她放好铺盖,和孟和一起躺下后,孟和问起了其其格的事。草原上的流言太多,她不想额吉对其其格有什么误会,毕竟其其格对她一直抱有些许孺慕之情,便把事情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
  孟和听完,心中百感交集,禁不住流下泪来,不停地唏嘘着“可怜的孩子”,又不住惋惜道,“太傻了,就这样搭上了自己一辈子……”
  她感慨了一会儿,知道事已至此,终究于事无补,便不再纠结,转而说起了巴雅尔和塔娜的事,她对穆星河道:“巴雅尔过了年就满二十了,他和塔娜的事也得安排起来了。我本想着他们年纪还小,不必着急,也没有跟塔娜的阿布额吉见一见。”
  穆星河来了兴趣,问道:“是要先给她们订婚吗?”
  孟和点点头,又想到黑暗中女儿看不见,便开口道:“是呀,虽说之前我们找媒人去探过口风,她父母是答应的,但也不能委屈了人家。我已经准备好了五道礼,我们先见个面,通一下气,然后再挑个好日子,托人去走上几趟。”
  两人的喜事多少驱散了一点她心头的阴霾,她不由开心了起来,“不知道我走之前能不能赶上她们的订婚礼?”
  孟和笑道,“你还半个多月呢,来得及。我跟巴雅尔说过了,他也只是傻笑。”想了想,又感叹了一句,“我已经托人给他打新的毡包了,到时候给他们分包,我们还在一个浩特。只是我听塔娜父母的意思,是希望她留在公社里,毕竟牧区的条件差一些。”
  穆星河便道:“看他们自己吧,或者两边都来往也可以。”
  孟和觉得这也是个办法,便不再纠结。
  说曹操曹操到,第二天塔娜就来找她玩了。她知道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巴雅尔在家的时候,她便贴心地找个借口走了,让两人独处。
  这天,她去后山采野韭菜花,采了大半桶,路过河边的时候,顺便过去择洗干净。八月中旬的草原已经生了一丝秋凉,半下的时候,阳光不再炽烈,而是多了些暖洋洋的意味。
  她想着左右无事,便提着桶,在山坡下一片野芍药丛中躺了下来,准备小憩一下。她躺着,心里却一直不能宁静,藏着的许多心事,这时候都泛了上来。她一会儿忧心其其格的判
  决,一会儿又想到哥哥至今悬而未决亲事。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的身上,微风经过她的肌肤的时候,就像母亲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她,她不由有点眼饧骨软,昏昏欲睡
  但只是顷刻,她的困意就被一阵吵闹声惊散,瞬间不翼而飞。
  不速之客之一的巴雅尔,正讨好地哄着一个人,“你怎么生这么大气?”
  接着,塔娜气不打一处来的声音传来,“我怎么不能生这么大气?乌兰嘲笑我个子矮,将来生的孩子也矮,你怎么不反驳?站那里跟个柱子似的,无动于衷。”
  巴雅尔不以为然,“你们女孩子吵架,我个大老爷们凑什么热闹?”
  “我看你就是看不上我,要不然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娶我?!”
  巴雅尔着实有些无语,摊着手道:“我这不是还没到年龄吗?”
  “你是还没到结婚的年龄,但我们可以先订婚啊。这种事还需要我来提吗?说,你是不是也嫌我矮?”说着,她突然哭了起来。
  穆星河支起身,犹豫着要不要出来劝一劝她,却听到她抽泣着说道:“你们是不是都喜欢敖登格日乐那样的?长得高,也漂亮,我不信你守着这样的大美人还能看上我?
  巴雅尔彻底无语了,头痛道,“你胡说什么,她是我妹妹啊。”
  “她又不是你亲妹妹…”
  “可她也看不上我啊。她要嫁也是阿木尔哥哥,她们关系那样好,她都从来没叫过我哥哥,她说哥哥,就只是阿木尔哥哥一个人。”
  “那还不是因为你太不着调了,一点都没有哥哥的样子…不对,你是说如果敖登格日乐能看上你,你就愿意?”
  “不是。你这不是无理取闹嘛。她这种性子,我哪消受得了。小时候我做不完作业,她都拿着鞭子抽我……”
  他们后面的话,穆星河已经听不进去了,她脑海中只剩下炸雷般的一句“她要嫁也是阿木尔哥哥”,如醍醐灌顶,让她瞬间醒悟到一个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的事实,她和哥哥并没有血缘关系,甚至他们初见时都已经懂事了,从一开始就没有形成类似血缘的牵绊,他们两个自始至终都知道双方不是亲生的。
  在领悟到这个事实的时候,她的心跳突然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脑海中雷声滚滚不息。她竟然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兴奋,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深处泛了出来,蠢蠢欲动。
  是啊,她可以嫁给阿木尔哥哥的。
  作者有话说:
  想了想,还是改了一段情节,今天码得比较仓促,有些细节没处理好。
第54章 密语
  那对小情侣什么时候和好的,又什么时候走的,穆星河完全没有注意到,她沉浸在这个认知中,心里是按捺不住的雀跃。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西边大半个天空都已经让火烧云映得红彤彤的,她慌忙提了桶,晃悠悠地往家里而去。
  到了家,她发现阿木尔已经回来了,正在马厩前给旭日干刷洗身体。她放下桶,自己也拿了个刷子,乐颠颠地跑过去,到旭日干另一侧帮忙。
  她一边刷,忍不住一会儿就抬头看看阿木尔,嘴角一直抑制不住地上扬。阿木尔不知道她是为着什么开心,但见她心情这么好,他的心情也不由跟着好起来。
  到了晚上,躺在铺盖上,她发热的脑袋终于稍稍冷静了些,才想到另一个让她忽略的现实:她愿意,阿木尔哥哥不一定愿意啊?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烦躁起来,翻来覆去睡不着,旁边得塔娜都让她给翻醒了,迷迷糊糊问道:“敖登格日乐,你怎么了?睡不着吗?”
  穆星河半支起身,借着一点朦胧的微光,看到另一边的额吉并没有被她们的动静影响,依旧睡得酣然,便悄悄往塔娜身旁挨了挨,在她耳边小声问道:“塔娜,你和巴雅尔怎么走到一起的?”
  她之前一直觉得她们两个欢喜冤家,走到一起是自然而然的事,塔娜也会和她分享两人之间的事,有时候吵架,还要找她来评理。她自然是向着她的,小时候和巴雅尔一个班,她天天押着他读书,搞得他对她都有点心理阴影,她一出马,他立刻就投降了。只是现在她才发现,她们两个当初到底是谁先起的头,又怎么确定的心意,这些细节却一直不清楚。
  塔娜本来昏昏欲睡,听见这问话,一下来了精神。下午的时候,她和巴雅尔吵了一架,后来才知道孟和额吉已经着手提亲,接着准备给她们定亲了。她心中激动难抑,本来迫不及待想跟穆星河分享,但孟和额吉一直在跟前,她也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和她谈论这些事。
  她也悄悄看了一眼孟和,才转头问穆星河道:“你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穆星河有些不自在,但找个借口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我额吉说要给你们俩订婚了?”
  塔娜不由翘起了嘴角,说道:“你听说啦,巴雅尔下午告诉我了,说五道礼都已经备好了……”她的开心是不加掩饰的,即便压低了声音,都挡不住语调的上扬。
  穆星河几乎要被她的情绪感染,虽然她急切地想和自己分享喜悦,可这不是她想听的,她目下最想知道方才问题的答案,得想方设法把话题引导到这上面来,于是她仿佛追忆般轻叹了一声:“小时候,你们俩天天吵架,我都没想到,最后你们能走到一起……对了,你俩是谁先表白的?”
  她这样一问,塔娜却沉默下来,她不由转头“嗯”一声向她发出了疑问。
  半晌,她才期期艾艾道:“……是我。”
  穆星河压抑下心中的激动,继续追问道:“那巴雅尔就同意啦?”
  塔娜却有些懊恼地“哼”了一声道:“别提了,我说完,他竟然哈哈大笑,说我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可是后面你们不是在一起了吗?”
  “我那时候很生气,我一个女孩子,忍着羞耻跟他告白,他竟然嘲笑我,气得我不行,一连好几天没理他。”说到这里,她低低笑了一声,“没想到我一直不理他,他反倒慌了,天天往我面前凑……我说要跟他处对象,能处就处,不能处就拉倒,以后谁也别理谁,他懵乎乎地就同意了……”
  穆星河似乎想象到了当时的情景,不由嘴角上扬,“这还真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但是塔娜仍然有一点困扰,“只是他太受姑娘们欢迎了,走到哪里都有姑娘跟他献殷勤,今天我碰到乌兰——你还记得她吗?就是巴图老师的女儿,仗着她阿布是我们的老师,那时候天天来找巴雅尔,今天碰到,还又嘲笑我个子矮。她一直不服气,觉得是我不过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等巴雅尔明白过来,一定会弃我而去……”
  她其实一直缺乏安全感,想起下午的事,她仍然耿耿于怀,“她说我的时候,巴雅尔这个死人,竟然无动于衷,就站那里看着……”
  穆星河心底不由轻叹了一声,巴雅尔本来天性就鲁莽散漫,虽然十九岁了,还是一副大大咧咧的脾气,根本无法理解女孩子们这些百转千回的心思,但她也了解他,他虽然迟钝,关键时候也不能给予塔娜坚定的支持,但是他却没有旁的心思。这么多年,除了塔娜,他对其他女孩子都是不假辞色,其实他现在对女孩子都没太大兴趣,一心扑在搏克上,赛场外那些为他欢呼的女孩,在他看来,和男的没什么区别。
  她握住了塔娜的手,劝解她道:“巴雅尔心思不在这上,他其实……还没长大呢,不过他没有什么花花心思,等你们结了婚,这些纷纷扰扰自然就消散了。”
  塔娜“嗯”了一声,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说道:“还好有你一直站在我们这边……”
  穆星河攥了攥她的手,眼睛盯着毡包的穹顶,思索着她方才的话,她和巴雅尔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所以巴雅尔当时即便懵懂,也没有拒绝她。那她和哥哥……她们感情更好,哥哥从来没有拒绝过她任何事,而且他现在好像也没有喜欢的人,之前其其格的事是她自己的误会,所以,如果她跟哥哥表白,那他应该不会拒绝吧?
  她想着,心渐渐安定下来,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塔娜因为知道了孟和不日就要到她家提亲,不好再呆在这里,便打马回了家。
  果然,没几天孟和便带着媒人亲自去了一趟公社,和她的父母见了一面。随着巴雅尔和穆星河的长大,她们家的负担小了很多,尤其是穆星河今年还考上了大学,眼见前途一片光明。原先阿木尔开始说亲的时候面临的那些困难,在巴雅尔这里基本不存在了。而且他身材高大健壮,特别符合蒙古人择婿的标准,又和塔娜青梅竹马,知根知底。塔娜的阿布和额吉并没有为难她们,爽快地答应了亲事。
  五道礼后,紧接着孟和就带上一家人,拉着马奶酒、全羊和哈达等礼品,浩浩荡荡去塔娜家下聘。
  塔娜家在镇上,好多亲近的同学和朋友也都过了来一起庆祝,屋里屋外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托娅老师也赶了过来,给塔娜随了礼后,她拉着穆星河到了一边,问了她的近况。她看着她,不由感慨万千,当年那个荏弱乖巧的小女孩长成了这样明艳健康的样子,她眸中流露出一丝追忆,“你爸爸妈妈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该有多高兴!”
  托娅已经人到中年,身上也染上了一种和孟和相似的气息,那是蒙古族女人普遍具备的带着爽朗和坚韧的气质。她熟悉这种味道,可是因为她这丝追忆,却让她仿佛穿越时光,看到了那个温柔中又带着一丝冷漠的母亲。她说话轻声细语,可是身上总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她长大后才明白,那是因为父亲下放的身份,遭受了太多的恶意,她本能为自己和家人竖起了屏障。
  穆星河伸手抱了抱她,轻轻说道:“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他们……”
  托娅点点头,主动转了话题,问道:“你爷爷奶奶就在北京吧?我听说她们来找过你,你没有认她们。”
  “不能说没有认吧,只是没有跟她们回去,我已经应她们的要求改回我的汉名了……我终究不是爸爸的亲生女儿,他不在了,我也不知道这段关系还有没有维持的必要,顺其自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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