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巅,星河之境——云迩【完结】
时间:2023-05-04 14:46:32

  托娅松开了手,扶着她的双肩道:“孟和把你教得很好,像你这么大的孩子,能这么通透,也实属罕见,你这次去北京,还回来吗?”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她考上北京的大学,就会留在那里,再也不回来了。穆星河笑了笑,问她道:“托娅老师,您知道我报考的专业是什么吗?”
  托娅不解地扬了扬眉。
  她笑着给出了答案,“是水土保持和荒漠化防治。”
  托娅第一反应是怎么还有这种专业,然而接着她就反应了过来,她的眸中染上了一层哀伤,怜惜地看着她。
  穆星河却没有任何感伤的情绪,她平静得像在叙述一个普通的见闻,“我从来没想过离开草原,我爱这里,我离开是为了更好的回归。草原哺育了我,我希望将来它能因为我变得更好。”
  托娅不由伸手搂住了她,“好孩子,你爸爸妈妈会欣慰的……”
  人群中有人不停地喊着她们,她们只得又回了席上。
  她们这边的来客都被塔娜那边的亲友捉住了灌酒,她倒了一碗奶茶,加了蜂蜜,悄悄给阿木尔送去解酒。阿木尔接过来喝掉,又把茶碗递给她,她却没走,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席上酒酣耳热,对面正在斗酒划拳,巴雅尔被好几个人拉着劝酒,他的脸红扑扑的,即便他在男女之事上有些迟钝,但他也明白这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喜事,嘴巴几乎咧到了耳朵边。
  她看着巴雅尔道:“哥哥,巴雅尔都要订婚了,你没什么想法吗?”
  他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回应,只是往外指了指,示意她离开这里。席上都是男人,酒气熏天,胡话满嘴,实在不适合她一个小姑娘呆。
  穆星河没有听他的话离开,反而笑着接近了他的面庞,这使得她的声音在一众斗酒胡侃的嘈杂声中也并不显得低沉,“哥哥,如果有个姑娘,文化水平还可以,为人也算端正,里里外外都能操持得来,哦,长得也还行,你愿意接受她吗?”
  阿木尔不解,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问,但他着急让她离开这里,那边已经有汉子在教巴雅尔一些胡话了,他喝了酒,嗓门格外大,那些话落到他耳里都觉得有些不堪,更何况是一个小姑娘,便只得胡乱点点头。
  穆星河粲然一笑,起了身,说道:“这是你自己同意的哦,不许反悔。”便捏着茶碗,转身跑了。
  宴席一直持续到下午,宾客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主家再热情也不能不让她们回家。接近日暮的时候,她们才得以告辞,踏上归途。
  巴雅尔早已经被灌得不省人事了,阿木尔也昏昏沉沉,走不动路,只有宝音图因为年纪小,逃过一劫。
  等到了家,孟和去送同去的陪客,穆星河和宝音图先把人事不知的巴雅尔拖进了毡包,阿木尔还好一些,两人扶着他的时候,他还知道自己走几步,但到了铺上,便立刻陷入昏睡中。
  宝音图接着出去收拾勒勒车了,她给他脱掉靴子和外袍,又盖上了毯子,却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坐在了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这是她从未有过的经历,可是莫名却让她有些满足,而只不过是这样看着他。他闭着眼睛,胸口随着一呼一吸微微起伏,他睡着也一样安静。尽管他具备任何一个蒙古汉子所具备的特质和技能,可他的长相却偏秀气,睫毛微翘,鼻梁微挺,就像他的人一样,总是刚刚好。
  她像被什么力量蛊惑,不由自主地凑近他的耳朵,轻声道:“哥哥,我嫁给你好不好?”
  她说完,便离了他的耳朵,不由轻笑出声,觉得自己简直是鬼迷心窍,可是耳边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如同叹息般的“好。”
  她吓了一跳,瞬间惊跳起身,惊慌失措地看着他,却见他仍然双眼紧闭,睡得酣然,仿佛刚才只不过是他不自觉的呓语。
  她捂着砰砰乱跳的胸口,逃也似地跑出了毡包。
  她走后,过了一会儿,阿木尔才迷茫着睁开了眼睛,他朦胧的目光掠过空荡无人的四周,模糊的意识里自嘲了一声,呵,又不过是自己的臆想。
  作者有话说:
第55章 告白,离别
  因为穆星河不日就要启程去上学,孟和特意挑了一天,拉着全家去庙里祈福,路上遇到敖包,便不断下车拜祭,洒着奶茶转上三圈,等到庙里的时候已经中午了。他们拜过神佛,求了护身符,见时间还早,索性又折去公社,在照相馆拍了一张全家福。
  到了出发这天,孟和提了一包奶干、牛肉干、灯笼果,还有一玻璃瓶自己做的白糖丑李子……林林总总一些草原的特产出来,嘱咐穆星河道:“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把这些带给你北京的爷爷奶奶吧,也算个心意。”
  前几天他们把电话打到了公社,问了她到京的时间,说届时派人去接她。
  穆星河当初对梁奶奶的印象不好,但那边反倒没有计较,这一年来一直没忘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联系着,尤其是知道她考上北京的大学后,那边更是积极了起来。
  孟和又把行李包交给儿子,看着他欲言又止,却最终没有说什么,只是叮咛道:“路上小心,照顾好你妹妹。”
  整个内蒙古,去北京的火车只有一趟。两人要先到旗里,再乘客车到盟里,然后再到包头,才能搭上火车,路上至少要有两三天的蹉跎。她终究于心不忍,想着女儿这一去,路途遥远,交通又不方便,路上也颇为耗费,恐怕要两三年回不来,而儿子的心思注定成空,她不能不给他这最后的相处时光。况且她也不放心女儿第一次出远门,便叫他送她到包头,一直看她坐上火车再回来。
  这两年,公社和旗里往返的车多了起来,尤其是现在是打草季,运送干草的卡车络绎不绝,三五天内总能找到一趟便车。便车是早就打听好的,大清早出发,午后到了旗里,他们又追上了去盟里的客车,很幸运地在第一天就抵达了盟里。
  只是天色已晚,天上繁星点点,他们摸黑找到了招待所。他们前脚刚进去,后脚就又三三两两进来些人,前台工作人员被几个客人围着,大声嚷嚷着,“房间就这么多,你门自己匀一匀,挤一挤。”
  等轮到她们,穆星河看着后面排队的人,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一间房吧。”
  阿木尔一惊,忙上前拦住了她,伸出两根手指,跟前台的工作人员说道:“两间。”
  周围语声嘈杂,他只说了两个字,前台也没注意到他语调的怪异,目光只看着他那两根手指,摇了摇头:“老乡,没几间房了,你看看你后面这些人,难道让人家露宿街头不成?”
  穆星河便伸手拉回了他的手腕,劝道:“哥哥,一间就好,给别人留着吧。”
  那工作人员从抽屉里取出个带着号牌的钥匙递给她,嘴里嘟囔着:“亲兄妹分什么房间……”
  穆星河不与他理会,带着阿木尔找到了房间。开门才发现,房里就只有一张床,这时候才觉得有些犯愁。她如果对哥哥没心思还好,这会儿心中微妙,一切便变得不自在起来。
  阿木尔把行李归置好,便坐在了椅子上,他反倒没有什么心猿意马的心思,总归不会对她做什么。
  他指了指床铺,让她早点休息。穆星河磨磨蹭蹭地上了床,他便关了灯。她窸窸窣窣脱了外袍,躺了下来,黑暗中不知过了多久,她像下定了决心,冷不丁开口道:“哥哥,你也上来吧,坐一晚上得多难受。”
  阿木尔睁开了假寐的眼睛,没有过去,只是说道:“睡吧。”
  穆星河却起了倔性,起了身道,“你过来吧,明天我们还要赶一天路,你这样憋屈一晚可怎么行?”
  见他不起身,便下床趿拉了鞋,拉着他到了床边,指着床脚,不容置疑地说道:“你在这头,我在那头,我们通脚睡。”
  阿木尔了解她的脾性,怕要反复纠缠下去,便不再固执,按照她的安排,头朝床尾躺了下去。
  他本想着等她睡熟了再下去,可是没想到她的呼吸声一直不平稳,虽然没有动静,但很显然她并没有睡着。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一直不入睡,难道是因为换地方不习惯,还是对即将到来的大学生活感到迷茫。
  他本来心如止水,可是一直无法离开,他的心不由逐渐浮躁,终于意识到,他心爱的女孩就躺在他身边。即便知道自己决不会对她做什么,但心脏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跳起来,就像火炉上的水随着加热逐渐升温以至沸腾,那些被他强行埋在心底的感情几乎要喷薄而出。他轻轻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蜷起了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呼吸声终于均匀起来。他长长呼了一口气,轻手轻脚下了床,却没有离开,倚坐在床下,心思漫无目的地飘散,最后渐渐模糊……
  翌日,她们乘上了往隔壁市的客车,客车经过了盟中心广场,她看见那只拓荒牛还是那般砥砺奋进的模样,似乎能这样到天荒地老,怪道人常说“物是人非”呢。她怔怔看着那只一闪而过的铁牛,恍惚看见一位健壮刚毅的蒙古汉子,将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放在了它的背上,脸上一瞬露出了宠爱的笑容……
  阿木尔见她神色有异,便担忧地看了过来,她察觉道,迟疑了一下,说道:“阿布那次带我来看病,我们就在这里游玩过……”
  阿木尔也沉默了下来,他的目光只捕捉到那个广场的一瞬景象,并没有在心底留下印象。他不禁生了一种憾恨,心底只剩无限惆怅。
  路途漫长,穆星河昨夜睡得并不好,没多久便泛起困来,脑袋摇摇晃晃,最终落在了阿木尔的肩膀上。他一动也不动,微微转过头,静静地看着她。除了那个雪夜,他们从来没有这么接近过。
  她的睫毛细密卷翘,就像两只玄色的蝴蝶,落在她的面上,盖住了她那双清澈灵动的眼睛。她身上散发着少女独有的清爽气息,睡梦中微微嘟起来的唇,温润而柔软,仿佛在等待有情人采撷。
  他伸出手指,轻轻拭掉了她嘴角溢出的一点口水,指腹不意触到她一点朱唇,他就像被火燎到了一般,迅速收回了手。他垂下头,合上眼睑,不敢再看她。
  经过一天一夜的赶路,他们终于赶到了火车站。火车还没到,他们提前到了月台等待,随着时间的流逝,穆星河心中的离愁别绪却逐渐泛滥成灾,她看着阿木尔,拉着他的手,欲言又止,目光中尽是不舍。
  阿木尔安慰着她,可是心里却像生了一片荒野,空荡荡的,到处是无着无落的情绪。自此一别,就似在他们中间划了一道天堑,他在这头,她在那头,也许永生永世他们再难有交集。
  他以为自己会痛苦纠结,辗转不宁,却没想到,临到头却只剩无边无际的空茫。
  火车还是到站了,像一条绿色的长龙卧在铁轨上。阿木尔带着她,进了车厢,把行李放到了行李架上。
  他转回身,看着她,双脚却似被粘到了地上,久久不能移动,直到列车员播报列车即将启程的广播响起。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去,衣袍却被扯住了,他回过头去,穆星河正不舍地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就像丛林中迷途的小鹿那样茫然。
  他闭了闭眼,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便抽回了自己的袍角,转身离开。
  他跳下车厢,只觉眼底有什么东西要汹涌而出,他加快步伐,迅速往前走去,却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唤,“哥哥”。
  他霍然转过身去,穆星河像一阵风一样扑到了她的怀里,她紧紧地抱了他一下,扬起了脸,说道:“哥哥,我有话跟你说。”
  他怔怔地点点头,示意她说。
  她的眼睛里含了泪,声音里甚至带着一丝哭腔,但她的话语却很坚定:“哥哥,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他脑海中“轰”一下炸开,仿佛有无数烟火绽放,几乎让他站立不稳。他一瞬间再也无法思考,迷茫中竟生了恍惚,身边的火车,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甚至眼前仰着头、希冀地看着他的女孩,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他似陷入一种似假还真的幻境中。
  “哥哥,”穆星河焦急地看着她,她以为他无法接受自己生了这样的心思,又或者过于震惊以至于失去反应,恐慌与羞恼在心中交织,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颤抖着声音问:“你不愿意吗?”
  他怎么会不愿意?!他怎么会不愿意?!
  他的魂魄仍在千里之外,本能却驱使他立即做出答复,但不知为何,他的喉头却像被堵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拼命地摇着头。
  “你不愿意啊……”泪水终于冲出眼眶,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列车员催促的声音响起,“小姑娘,快上来,火车快开了……”
  她置若罔闻,固执地看着他,阿木尔使劲点了点头,他已经不能思考的大脑,做出了直白的判断,既然她以为摇头是拒绝,那便点头。
  可她眼睛里的光突然就熄灭了,列车员催促的声音再次响起,“快点啊,都什么时候了……”火车车头也发出了一声令人心悸的鸣笛声,紧接着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响起。
  她看着他道,认真地道:“你再好好想想,在那之前,不许喜欢别人,不许忘了我。”
  她又看了他一眼,才转身向车厢的入口跑去。火车已经启动,徐徐往前滑动,她抓住列车员伸出的手,跳了上去。她转回身来,扶住门口,露出半个身子,冲他喊道:“哥哥,等我回来!”
  阿木尔还站在原地,看着她远去,直到那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火车皮绿色的身影也渐行渐远,他才反应了过来,追了上去。
  月台上带着红袖章的调度人员忙拦住了他,“干啥呢?干啥呢?多危险啊。”
  他不由分说推着他往站口走去,嘴里喋喋不休道:“你们年轻人就这样,分开一会儿就受不了,要死要活的,等见了面,没几天就要吵架,等结了婚连架都不肯吵了,唉……”
  阿木尔扭头看向身后,火车的速度很快,一会儿的功夫,便成了原野中的一个小点儿,几乎连轮廓都看不清了。
  他出了闸口,脚步虚浮,深一脚浅一脚到了一个角落,腿一软,倚着墙角坐了下来。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在他几乎彻底放弃、埋葬了自己的爱恋后,上天仿佛跟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如同对判了死刑的绝症患者说,之前都是误诊,你健康得很,还能活蹦乱跳几十年。
  他捂住双眼,呜咽声从不停颤动着的双肩间溢散开来。
  穆星河看见哥哥追了两步,又被调度员架走,心里又升起了希望。列车员看着她一眼不眨望着阿木尔身影的样子,笑眯眯道:“那是你的情郎吗?”
  穆星河没有回答,她心中迷茫而忐忑。其实进了车站后,她就一直想跟他表明心迹,她打算好了,如果他同意,皆大欢喜,如果他不同意,她即刻启程,两人也不用因此面临相见时的尴尬。
  但她没想到自己近乡情怯,竟不敢付诸行动,直到火车要开拔,机会失不再来,她才一咬牙,不管不顾冲上去,直愣愣地说了出来;她更没想到,她完全接受不了他不同意的结果,最后只能任性要求他再考虑一下。
  她向列车员道过谢,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她的位子靠窗,透过只有半个锅盖大的窗口,她看见火车轰隆隆驶过碧绿的原野,铁轨两旁或站或卧着许多奶牛,还有一丛丛如同云朵般的羊群……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景色,熟悉而热爱的场景让她刚感到放松和舒缓,她的心逐渐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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