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多久才不算快呢?”她打断了她的话。
她想了想,说道:“我也不知道,但至少也得两三个月吧。”
她满不在乎地反驳道,”我不需要,感觉对了就行,我就喜欢他那副害羞腼腆的样子……”她喃喃道,“怪不得男人都喜欢单纯青涩的女孩,‘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搁我我也受不住啊……”
穆星河摇摇头,不再和她纠缠,转而想起一件事,向她咨询道:“你知道哪里需要家教吗?”
她立马关切地问道,“你想做家教?是缺钱了吗?我还有,你先拿去用。”
穆星河忙摆摆手,“不是,我还有钱,我就是看上了一个收音机,想攒钱买。”
白玉琳沉吟了一番,说道:“我帮你问问吧。”她是本地人,总有些亲故好友,高考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一等一的大事,尤其是首都这地界儿,对教育更不吝花费,她们这种应届大学生做家教其实很抢手。
不久,白玉琳就帮她联系到了她的一个亲戚,家里正好有备战高考的孩子,听说穆星河高考分数有四百多,心下就愿意了一大半。周末两人去她家见了一面,有白玉琳在中间说项,事情很快就定了下来。那家也大方,一周补两次课,一次一块五毛钱,如果孩子成绩有明显提高,还会有奖励。
就这样,穆星河每周都去那人家补课,为了省钱,她每次都是步行去的,所幸她家离学校也不远。那孩子算不上顶尖聪明,但也不是朽木,有她因材施教,成绩缓慢而稳步地上升。那家一高兴,额外给她奖励了几次。几周下来,便凑了整数出来。
她坐在宿舍住桌前,数着手里的一把毛票儿,心里合计着,加上之前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十块钱,说不定年前就能把钱攒够。她小心把钱地收到自己的小木盒里,抬起头,便看见几片褐色的枯叶从窗前飘落,透露出一丝萧条的意味,冬天的节奏愈发紧锣密鼓了。
但十一月的草原,景象却更加萧条,今年虽然难得还未落雪,但此时却如万径人踪灭的荒原,枯黄的草茎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日暮时分,阿木尔从生产队出来,在茫茫荒原上策马独行。突然,身下的旭日干停了下来,不安地在原地转着圈。他稳住缰绳,竖起耳朵倾听,果然,一声狼嚎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他调转马头,准备绕道而行,过路的寒风却又将一丝微弱的求救声送进了他的耳朵。他脸色一变,解下后背的猎·枪,使劲夹了一下马腹,迎着狼声呼啸的方向而去。
他策着旭日干登上了一个草坡,坡下百米处,有五六匹狼正在攻击牧羊人和她的羊群,看身形应是一个年轻的姑娘,更别说她时不时发出的惊呼声和求救声如此清亮。
他二话不说,举起猎·枪,对准了那只正在撕咬着她的袍摆的野狼。枪声响起,野狼应声倒地,她抬起因惶恐而泪水涟涟的眼睛,看见不远处的草坡上,停着一匹健壮的黑骏马,它的背上是一个举着猎·枪的挺拔身影。
阿木尔并不想多杀生。他一边驾着旭日干向狼群冲击,一边拿起胸前的骨哨吹了起来——尖锐的哨声响起,又急又厉,仿佛宝剑出鞘,光寒四野。
几匹野狼尚没有从同伴被枪·杀的无措中反应过来,被他这一冲,瞬间仓皇失措,四散奔逃。
阿木尔冲到了那人跟前,上下查看了她一番,见她只是袍摆被撕烂了,人完好无损,便向她点点头,拨转马头,准备离去。
那姑娘却迟疑着叫住了他:“阿……阿木尔哥哥,你等等……”
他只好勒住马,回头又冲她点了点头。她惊魂未定,脸上还残留着仓皇,但她眸中却又浮上了一种奇异的困窘,她吞吞吐吐道:“你,你不记得我了吗?”
阿木尔有些困惑,这才仔细地看了看她的模样,果然有些面熟。他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他认出了她。
见他这般,她瞬间满面通红,手足无措地解释道:“对不起,我那时候小,不懂事,我不是故意欺负敖登格日乐的,我那时就知道错了……”
阿木尔没有听她解释,一甩马鞭,驾马而去。
索隆高娃在后面追了几步,语无伦次地喊道:“谢谢你呀,不要生我的气……”
阿木尔在吹响骨哨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他。在这片草原,随身佩戴骨哨的只有他,也因为小时候那次不愉快的交集,她对他印象也格外深刻,虽然她才是始作俑者。
小学毕业之后,她没有再继续读书,因为年纪小,也不能顶母亲的班,就让父亲带回了牧区。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他。今年夏天的时候,她听说敖登格日乐考上了北京的大学。想起以前因为嫉妒跟她不对付的往事,她便浑身不自在,她们现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说嫉妒都让人发笑。
其实塔娜和巴雅尔订婚,她受母亲之托去塔娜家随礼,见过他和敖登格日乐。只是当时她心里发着虚,匆匆瞥了两眼,便放下礼物走了。
没想到两个多月后,她们会在这种情形下相遇。因着小时候的冲突,她其实对他一直有些畏惧,只是方才他如天神一样降临,及时赶走了狼群,救她于危难之中,竟让她的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怔怔地看着他远去的身影,久久回不过神来。一阵寒风掠过,她禁不住打了个冷战,这才如梦初醒,收拢起跑散的羊群,往家里而去。
阿木尔走后,其实并没有急着离去,而是跑到了附近的高坡上,去搜寻那几匹狼的踪影。发现它们确实跑远了,并没有回返的意思,才策马离开。
他虽然不喜欢索隆高娃,但也不能看着她丧身狼口。
穆星河给人补了两个多月的课,攒了三十几块钱,再加上之前省出来的十块,总共四十多块,还差十几块。她再教一个多月的课就能凑够,可她等不及,还是跟白玉琳开了口借钱。
白玉琳听说后,却跟她摇了摇头,说道:“你再等一等,我听爸爸说,市里马上要举行商品交流大会,那时候会便宜很多,许还用不到借钱。”
她知道她的性子,若非不得已,不会跟她开口。既然有更好的解决办法,何乐而不为?
穆星河想着也不差这几天,便应了下来。过了一周,商品交流大会果然开了起来。就像她说的,会场的商品便宜了很多,她看中的那款红灯牌收音机,供销商场要六十元,而大会却只要三十八元就可以带走。非但不需要再借白玉琳的钱,她自己的钱都有结余。
她心中感激,如果没有白玉琳给她透信儿,她既不知道要开商品交流大会,也不知道大会现场的商品会有这么大折扣。为了感谢她,她花了一块钱请她下馆子,白玉琳推脱不过,也就应了。
等她们出来,天已经黑了,邮局也关门了,她便打算明天再把收音机寄回内蒙古。可第二天,她刚出了校门,便被人拦住了,来人是梁奶奶的司机,他笑着迎上前来,说道:“我正要进去找你呢。梁主任说,你好些天没有回去了,让我接你回家吃顿饭。”
她犹豫了下,把收音机寄存在传达室,跟他走了。每次去穆家,那边都要派车送她回来,她觉得不自在,便请求司机不要进校,在学校附近的小巷子停一停。她下了车,再步行回去,所以这小半年来,虽然隔三差五她都要去一趟穆家,却没有被人发现,就是白玉琳也不知道她在北京还有亲戚。
到了穆家,穆爷爷依然忙得不见人,她来三次,要有两次见不到他。梁奶奶还好,她周末总能挤出点空来。吃过了午饭,梁奶奶没有让她立刻走,而是问了她近期的学业。
当初听说她考到了北京的大学,她还觉得可以顺水推舟把她留下,但知道她的专业后,她也就偃旗息鼓了——这孩子根本就没想过离开草原。她时常想,草原或者说那个蒙古族家庭究竟有多大的魅力,才让她这样念念不忘。但她有时候也忍不住想,她是不是因为她的爸爸妈妈葬身在沙尘暴中,一直耿耿于怀,所以才选择了这个专业。想到这里,她就不忍心再苛责她,反而多了许多酸软的情绪,这也是她一直愿意和她保持来往的最大原因。
穆星河一一跟她说了。临走的时候,她发现沙发旁的边几上放着一个小巧玲珑的录音机,尤其是对比她买的那台红灯牌,体积小了不止一两倍,十分适合随身携带。
梁奶奶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便笑道:“你喜欢吗?这个不行,让星汉捣弄坏了,之前送去修了,好了没一阵儿,又坏了,索性就不管了。一会儿,我让小姚去外贸公司再给你挑一个,这是进口的,外面买不到。”
她从来没跟她们要过东西,哪怕一块巧克力一件衣服,她送她,她会收,但只取一部分。既不过分倔强,让人不舒服,也不尽数笑纳,显得不知分寸。
穆星河这才想起她以前见过这个收音机,她第一次来的时候,穆星汉就在摆弄着它玩,只是当时她有点紧张,没有放在心上。
她摇摇头,说道:“如果可以,给我这个就好了。”国产最普通的红灯牌都要六十块,这个看着这么高端稀缺,只怕要几大张,她不能受这样贵重的礼物。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包裹
出了大院,她便请司机帮忙找一个好一点的电器修理店。其实之前,这台收音机也是他送修的,但修好没多久,就又坏了。听了她的请求后,便换了另一家有口碑的店。
他把她送过去之后,本来准备等修理完成,再送她回学校。她却摆了摆手,让他自去做自己的事,等修好后,她自己坐电车回去。
这就是她虽然在穆家身份尴尬,但他一直对她抱有好感的原因,她从来不理所当然地指使他们。无论是惠姨,还是他,抑或是小姚,她对待他们和穆司长、梁主任没什么区别。她也不是那种出于修养的礼貌,就像穆星汉,对他们也客客气气的,但她却是真的拿他们当一个阿姨、一个叔叔看待。
他透过车窗跟她挥了挥手,便发动车子,缓缓驶离。
收音机确实被折腾得有些厉害,维修师傅拆开又装上,装好又拆开,翻来覆去好几遍,才发现是少了几个零件。店里还没有,要到洋货市场去淘才可以。
穆星河有些失望,她本来以为当天修好,翌日就能寄走了,但再急也没用,跟店主约定好时间,她便先回去了。三天后,她趁着没课的时候,取走了录音机,连同之前的红灯牌,一起寄回了内蒙。
转眼到了十二月份,草原上下过几场雪,地面就一直没露出来过,所幸每次落雪都不是很大,不怎么影响出行。
阿木尔和那日苏将马群赶到了营盘附近,散在草坡上,让它们自己啃那些露出一点尖儿的枯草。耳边隐约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两人闻声看了过去,一个绿色的身影策着马冲着他们奔来。
这几个月,那日苏对这样的场景也是见怪不怪了,对着阿木尔叹道:“你妹妹这都第几封了?姑娘们出门就这么想家吗?”
阿木尔顾不上回他,快步迎向邮递员。邮递员掣住缰绳,在他面前停了下来,从邮袋里摸出来一张单子,递给了他,说道:“还是你妹妹的,我这几个月,光给你们家寄信送信了。”
他拿在手中,困惑地翻看了两下,邮递员这才补充道:“这是包裹领取单,你妹妹从北京给你们寄了些东西来。”
那日苏跟了上来,闻言问道:“什么东西?”
邮递员笑一笑,卖了个关子,“是你想不到的东西,咱们这儿可买不到,可能咱公社都找不出一个来。”
他羡慕地看了一眼阿木尔,提起鞭子道,“你快去取吧,我还得去别处送信呢。”说完,他一甩马鞭,驰骋而去。
那日苏被他挑起了好奇心,嘱咐阿木尔道:“你等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便骑马跑回了营盘,让其他人来照看马群。
阿木尔已经上了马,等他回来,便一扬马鞭,往前奔出。不多时,他们便到了公社的邮政所。那日苏一马当先,推开了邮政所斑驳的木门,却没找到工作人员,只看见几个人正围做一堆,不时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那日苏便大踏步走了过去,往人堆了一瞧,邮政所唯二的两个工作人员之一就在最里面,他不由叫了一声:“朝鲁!我们要取包裹!”
朝鲁抬起了头,看见是他,目光便下意识往他旁边移去,果然看到了阿木尔。他眼睛顿时一亮,叫道:“阿木尔,快过来!看看你妹妹给你们寄来的收音机。”
阿木尔提步走了过来,旁边的人连忙给他让开了路,他看见朝鲁面前的台面上放着两台收音机。一台大一些,他之前在公社供销社见过类似的,一台却很小巧别致,合他两个巴掌大,几个人就是围着它在感叹。
那日苏扒着阿木尔的肩膀,问道:“哪一台?”
“都是。”
“都是?”那日苏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转头对阿木尔道:“你妹妹这是去上学还是发财去了?”
他不见外地提起那台红灯牌收音机,上下左右瞧了瞧,道:“这台就得要大几十块了,那一台……”他又看了看那台明显精致高端的小收音机,道:“怎么着也得大几张吧?”
阿木尔拿起了小收音机,发现上面刻有不认识的外文,那日苏也注意到了,脱口而出:“这是进口的!”他不由啧啧称奇,“你妹妹上哪里搞到的,这可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阿木尔不像他那样兴奋,他的眉头反而有点微蹙,他放下收音机,目光在台面上搜寻着什么。朝鲁反应过来,立马将一封信递了过来,解释道:“这是跟包裹一起的。东西送过来的时候,我发现箱子破了,露出来好大一个角,看得出是录音机。我怕是路上给磕坏了,就打开了包裹检查,你看……”
他提起来红灯牌那个给他展示,“这个角儿磕了块漆去……小的倒没事。”
阿木尔点点头,没放在心上,只是把信接了过来,打了开来,一目十行,发现大的是她做家教攒钱买的,小的是穆家不要,她找人修好的。
他其实第一反应就是穆家给买的,但他不希望她因此被人看轻,现在知道底细,他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那日苏没有这些纠结,他提着那个小收音机翻来覆去地端详,爱不释手,随口问道:“阿木尔,你妹妹怎么一下子给你们寄了俩过来,用得了吗?”
阿木尔方才注意力都在收音机的来路上,经他一提醒,才想起信里穆星河嘱咐,大的让他拿回家,给额吉和大家用,小的给他,在外牧马的时候,可以随身携带,听着电台就不会那么枯燥无聊了。
他赶紧把小收音机抢了过来,捧在手中,目光一寸寸扫过它散发着莹润光泽的机身,目光温柔,就像在凝视着深爱的情人。
没有人觉得不对,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收音机都是凭票购买,就算有钱也不一定买到,更何况是这么珍贵精巧的进口货。那日苏在一旁不住怂恿:“阿木尔,你打开试试。刚才朝鲁不是说,包裹被磕到了嘛,瞧着没事,但里面不一定没事啊。”
朝鲁也跟着点头,其他人也期待地看着他,他们本来也是来办事的,看到这稀罕物,忍不住要凑热闹。
他迟疑了一下,拿着收音机揣摩了几分钟,试探着打开了开关,转着按钮,调试着频道,几声“滋滋滋”的杂音后,喇叭里传来了清晰而宏亮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