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声看去,见白玉琳正在闸口外朝自己挥手,她赶忙加快步伐,走了过去,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回来?”
“今天再不回来,明天就要开学了,从包头到京的火车只有这一班,我左右没事,就来接你了。”白玉琳接过她的行李,和她并肩往外走去,一面说道,“这不像你的作风啊,怎么拖到最后一天才回来。”
穆星河笑笑道:“我回一趟家不容易,就能呆多久就呆多久吧。”又道,“我给你带了特产,我额吉专门做的。”
两人到了站外,找到了自行车,所幸穆星河带的行李不多,前面挂一部分,后车座最外面再绑一部分,穆星河怀里再抱一个。路上是顺风,开始还好,蹬着蹬着,白玉琳渐渐就有些体力不支,两人只好下车,推着车子步行。
穆星河便叹道:“以后你得教教我骑自行车,不能每次都是你载我,更何况,你力气还没有我一半大。”
她说这话,白玉琳是心服的,她不爱运动,穆星河又是草原上摔打出来的体格,莫说她,就是学校里的男同学都不定有几个能抵得上她的。
就这样走一路、骑一路,慢慢腾腾地到了学校附近,白玉琳便又说道:“你这一路肯定没好好吃饭,再说,饭点也到了,咱们吃了饭再回去吧。”
穆星河抬头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有心事?”
她有些烦躁地道:“先别理会,我们吃饭。”顿了一会儿,又跟她道歉道:“对不起,我心里有点烦,我后面再跟你说。”
穆星河点点头,她其实早就看出来了,越接近学校她的情绪就越浮躁,但她不想说,她也没必要穷根究底。
两人吃了饭,白玉琳的情绪还没有恢复,只是从浮躁变成了低沉,等到了宿舍楼下,穆星河才知道她为了什么烦恼。
楼下的白杨树下,等着一个人,一个她很熟悉的人。那人看到她们,眼睛一亮,大踏步向她们走来。
白玉琳见了他,毫不客气地道:“你烦不烦啊,我们早就结束了,你一直发什么疯?”
樊志刚假期没结束就回京了,故技重施,天天在她家楼下蹲守,搞得大院里的人都知道她谈了这么个男朋友。有好事者还劝她,这小伙子这么痴情,又这么诚心诚意,不管是为的什么闹矛盾,总得给人个机会。
院里自小跟她不对付的那几个女孩,更是专门跑到她跟前阴阳怪气,连带着她的爸爸妈妈都要受人指点。好在他俩对她一向宽纵,不然她也不会养成这么个性子,只是叫她自己处理,并没指责她什么。她怕他继续在这里现眼,风言风语会更多,便回了学校,他就换成每天在宿舍楼下堵她。
她本来想找穆星河倾诉一下,谁知她却一直没返校,直到今天。早晨她一大早就偷偷溜走了,一是去接穆星河,二也是想摆脱他的纠缠。
她不想理他,拖着穆星河的行李就往宿舍楼里而去,樊志刚忙追了上去,穆星河笑吟吟地挡在他面前,说道:“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她今天去接我,实在累得很,没精力和你纠缠。”
闻言,他善解人意地停住脚步,只是目光有些忧伤地看着白玉琳,颇有几分落寞地说道:“是我的错,你们先休息吧。”倒也不再纠缠,果断转身走了。
看他走远,穆星河转头问道:“你们不是分了嘛,这都隔了两三个月,他怎么又回头了?”
白玉琳气恼道:“谁知道他发得什么疯?分手那会儿,我见他毫不拖泥带水,还敬他是个当断则断的汉子。谁知过了一个假期回来,他又凑了上来,说回家把那边的事都处理干净了,要清清白白地重新追求我一次……”
穆星河讶异道:“他跟卢小燕分了?”
“他说,他压根就没跟卢小燕谈过。那时候他实在走投无路了,想上学,想考大学,可是家里实在困难。卢家伸出橄榄枝的时候,他当成了救命稻草,却不想他们有那样的条件。他说他那时候没想那么多,虽然不想接受,却又实在想上学,就摇摇摆摆答应了。后来到了学校,遇到我,情窦初开,才知道这种事是不能做交换的,只是木已成舟,没有办法。怕我因此看不起他,便一直不敢跟我说实话,本想着自己悄悄和卢家说清楚,谁知,卢小燕先找上了门来。”
穆星河看着她,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脑子有些乱,一方面我觉得他做得不对,不想跟他再纠缠;另一方面……我把自己放在那情景下,确实很难抉择,这世上能不为心中最大的渴望所动的人太少了,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虽然我觉得他这样做并非完全不可饶恕,但我也不想为他的所谓‘情非得已’承担责任……所以,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牵连了……”
穆星河知道,最初分手的时候,白玉琳并没有她外表表现得那么洒脱,她痛苦消沉了很久才走了出来。樊志刚是她的初恋,她父亲在外贸部上班,从小接触外面的东西比较多,家庭氛围也比较摩登自由。在那□□结束之后,国内环境宽松了很多,她从父亲那里,偷偷看了很多国外的“禁片”。她那时候十五六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当时就生了无数幻想,下定决心要谈一场真挚热烈的恋爱。
上了大学,她父母对她在这方面基本没有了约束,林学院也没有像有些学院一样,明令禁止谈恋爱。她遇到樊志刚,几乎是情之所至,全然发自内心,却不想他背后却有这样的不堪,几乎浇灭了她对爱情的幻想。
听她如此说,穆星河便道:“只要你内心坚定,不为所动,他无功而返,自然便会放弃。”
白玉琳点了一下头,两人便结束了这个话题,一同上了楼。
翌日,因为是第一天开学,安排的课程有些少,下午的时候,穆星河便带了课本去图书馆温习功课。怪道中学时候,少男少女但凡出现点风吹草动,学校和家长便如临大敌,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这谈恋爱确实容易牵扯精力。她一整个假期,几乎没有多少时间学习,现下回到学校,只能加班加点多下一番功夫了。
但她到了图书馆才发现,自己常坐的位置已经有了一个人。因为她每天都去得很早,每次都坐那一个地方,久而久之,常来图书馆的人也知道这边是有人的,即便她稍晚一会儿,也会专门给她让了开来。虽然偶尔也有不明情况的人占了,她也不过换一个位子了事。因此,看到陈斯远坐在了那里,她便没过去,另找了一个位子。
结果,连着两天过来,陈斯远都坐在那个位置。
直到第四天,她第一节 没课,图书馆还没开门,便第一个等在了门口,等图书管理员一开门,她直奔自己的位子。
谁知,她正奋笔疾书、沉浸在课业中,对面却坐上来一个人,轻轻敲了敲桌面。她抬起头,见是陈斯远,他冲着她微微笑道:“这是我的位置。”
她皱了皱眉头,本想说这地方是我常坐的,又觉得不合理,便道:“图书馆不是谁都能坐吗?”
陈斯远便笑道:“我跟你开玩笑的,你没来之前,我都习惯坐这里的。”
穆星河想到,他是大自己两届的师兄,确实很有可能她入学之前的前两年,他一直坐这里,原来竟是自己鸠占鹊巢了吗?占了一年,他竟然没有跟自己说,她不由有些汗颜,因为他的打扰涌上来的那一丝不满瞬间消失无踪,她忙把自己的书本拢了起来,就要给他让位。
陈斯远忙制止了她,小声道:“你怎么这么实在?不用走,我只是看你在这里,来打个招呼。”说着,便从书包里取出了自己的书本,不再与她言语。
她便不好再离开,只得重新坐了下来,到了要上课的时刻,她收起书本,跟他道别道:“我还有课,先走了。”
“我正好也要回教学楼,一起吧。”他三下五除二收拾好了东西,说道,“走吧。”
穆星河觉得自己跟他并不相熟,而且他一直是人群中的焦点,走到哪里都有人瞩目,实在不想跟他一起走,但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落后他一步出了图书馆。
路上,陈斯远竟又很自然地跟她闲谈,问她假期的生活,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他说道:“我其实一直想去草原看看,想一想,辽阔的草原上牛羊成群,万马奔腾,还有勇悍热情的蒙古族同胞,一定是不一样的风情,实在让人向往……”
他学的是林业经济专业,其实包含整个农林牧副渔产业,草原经济也是属于其中。
他说完,却只得穆星河一个“嗯”自,见她抱着书本离他一两米远,不由问道:“你很讨厌我吗?为什么这么一副避我唯恐不及的样子?”
穆星河那些小心思怎能跟他坦白,只得说道:“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不习惯跟人靠得太近,对不住,让你误会了。”
他便像是放下了一桩心事似的,舒了一口气,笑着对她道:“你不讨厌我就好。”
第77章 解围
他们进了教学楼,便分道扬镳。
再去图书馆的时候,她便另找了一个位子,不再执着原先的位置。谁知,陈斯远来了之后,发现她如此,似乎觉得很是过意不去,又悄悄来找她道歉,说自己已经是大四,以后也不怎么来图书馆,让她不必顾忌自己。
她不曾想这件事如此拖泥带水,不愿再生枝节,便不再推脱,下次再来的时候,仍坐了原先常坐的位置。所幸,就像他说的,他诸事繁杂,并不常来图书馆,此后好几天不见他的踪影。
这个小小的烦恼只是静水微澜,风过之后,便了无痕迹,但白玉琳但生活却一直不能平静。樊志刚很有分寸,倘若白玉琳忍无可忍,冲他发了一顿脾气,他就会消失几天。一旦她恢复了心情,他就又会出现,如此反复,几乎没完没了。
白玉琳几乎被磨没了脾气,忍不住对穆星河抱怨道:“我真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执着,说很爱我么?可无论他说得如何情真意切,我却感觉不到他的诚意,旁人都感动了,我却越来越觉得他不真实……”
她俩的事随着他的穷追不舍,在学校里已经几乎人尽皆知了,系里甚至找过她谈话,当然他那边也被系里约谈过,毕竟学院虽然没有明令禁止谈恋爱,但她俩到底闹得有点大,惹得学生们议论纷纷。
穆星河也觉得樊志刚的表现有点奇怪,正所谓过犹不及,他们不过谈了半年的恋爱,怎么就到这种情深不渝、非你不可的地步了呢?
但她对付这种事也没有经验,帮不了白玉琳什么,反倒是白玉琳自己找到了办法,她找到了自己一个男发小,将樊志刚约了出来,说自己已经谈了新的男朋友,不要再来骚扰她。
樊志刚本来不相信,但是看到他隔三差五就来找她,一来白玉琳就坐在他的自行车后座上走了,两人有说有笑,那种亲密和默契不是能伪装出来的,一向沉得住气的他爆发了。
那天是周末,白玉琳拉着穆星河出门,准备去颐和园划船。在宿舍楼门口却被人堵上了,樊志刚情绪激动地抓住她的双手,说道:“玉琳,我不能没有你。我只爱过你一个人,这辈子也只想爱你一个人,如果你不原谅我,我情愿孤独终老。”
白玉琳十分不耐烦,毫不留情地甩掉了他的胳膊:“随便你!”拉着穆星河就往外走去。
“玉琳!”他疾步追了上来,死死抱住她的胳膊,几乎嘶吼出声:“不要离开我!”
虽然这时候的大学生,学风浓厚,即便是周末,去教室和图书馆学习的人也不少,但仍有很多人还在宿舍里蹉跎。他闹出来的动静很快就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宿舍楼的窗户一扇一扇被打开,陆续探出看热闹的脑袋。他们所在的门口,更是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群。
白玉琳大怒:“我跟你说多少遍了,我们已经分手了!分手了!分手半年了!我没有追究你骗我的事,你还来纠缠我!”
樊志刚真的着急了,他拖着她的手,跟她跪了下来:“是我的错,可我太爱你了,我怕失去你。玉琳,”他哀求道,“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他这一跪,周围骤起一阵吸气声。正所谓“男儿膝下有黄金”,他得多爱她,才这样当众放弃尊严去哀求她不要放弃自己,围观的人的眼神开始发生变化,不赞同地看着白玉琳。
白玉琳其实早就隐隐觉察到,樊志刚极擅长揣摩和玩弄人的心理,是个能拿得起、放得下的狠人。初识时,他人畜无害的模样,现在看来,不过是他的伪装。正是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才一直没有被他打动,重蹈覆辙。就像现在,他放下自尊,却将她架在了火上烤,利用舆论和围观者的态度逼迫她同意——只是她不明白,她身上有什么让他谋图的,这样紧追不放。
她丝毫不为所动,烦躁道:“那你就去死吧!”
他似乎大受打击,震惊而受伤地看着她,他嘴唇抖动着,语无伦次:“好好好……”放开了她的手,站起来四处查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穆星河默默递上了一把小刀,那是她在家吃饭时常用的一把刀子。
樊志刚下意识接了过来,一时语塞,讷讷道:“你怎么能带刀?”
穆星河微微一笑:“我是少数民族。”蒙古族、藏族等一些少数民族,根据国家法律的规定,可以适当随身携带部分刀具的。
白玉琳嘲弄地看着他,“你死给我一个看看!”这种极其惜命和功利的人,她不信他真的能下得去这个手。
周围的目光全部汇集到他的身上,看着她犀利而嘲讽的模样,他骑虎难下,手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他一咬牙就往自己胸口刺去,却听到穆星河淡淡的声音道:“这把刀全刺下去,正好能刺到心脏,只刺一点是不行的。”
他猛地抬头盯向她,目光几乎可以算得上怨恨。正在他进退维谷之际,一只手搭上了他的手腕,按住那把小刀,听到它的主人说道:“我奉劝你适可而止,否则你会后悔的!”
樊志刚顺着这只手臂看过去,发现是林学院有名的“高岭之花”陈斯远,他心里诧异,他怎么会愿意趟这趟浑水,却看见他看着他的目光暗沉,透着一股难言的压迫性。他手一颤,那小刀就到了他手里。陈斯远一把搂住他的脖子,便押着他往外走去,路过穆星河两人的时候,他先看了白玉琳一眼,却对着穆星河说道:“交给我处理。”
他制辖着樊志刚大步离去,穆星河追了上去,指着他手里的刀,说道:“我的刀。”
他有些哑然,无奈地摇摇头,将小刀还给了她。穆星河还刀入鞘,便跟他点点头,回头去找白玉琳了。
陈斯远拖着樊志刚一路到了校外,找了一个小馆子,坐了进去。他看着他,开门见山道:“我给你两条路,一条到此为止,从此不再纠缠白玉琳,好好上你的大学;另一条,开除学籍,卷铺盖回老家。”
“你什么意思?”他愤怒地抬起头,紧紧盯着他。
“不服气吗?”陈斯远好整以暇地倚到了靠背上,“可以试一试。”
“你在威胁我。”
“是。”陈斯远毫不讳言。
他是学院里的风云人物,樊志刚和他并无交集,偶尔见过几次,无论是他自己的印象里,还是别人的风评里,他都是一个温文尔雅、谦恭有礼的人,可是现在他却毫不客气地对自己,露出了上位者的獠牙。他知道他的出身,知道他有这个能力。他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愤怒:“为什么你们总是这样?有权有势了不起吗?白玉琳如此,你也如此,将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玩弄于股掌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