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都反应不过来,甚至疑惑着,想回头看看是什么情况。穆星河便将刀尖扎了下去,一颗血珠沁了出来。他才明白过来,挣扎着想要摆脱她的辖制,不曾想穆星河将那刀尖又往前送了送,说:“别动!”
他终于知道老实了,知道她是来真的,忙大叫道:“停停停!”
那边也听到了动静,几个人回过头来,发现自家老大被那个小姑娘辖制住了。他们不以为意,嘲笑他道:“真有你的,被个丫头片子拿捏住,她敢往下扎吗?”
小胡子气得破口大骂:“你眼瞎啊,没看见我脖子上的血吗?”
他们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一条细细的血线顺着他的锁骨淌了下来,不由吃了一惊:“这丫头还真敢下手啊。”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仍不相信,她真敢扎下去。
见此,穆星河便将刀尖往下压了压,小胡子立时一阵哀嚎“疼疼疼”,道:“我说妹妹,我们也没怎么你,犯不着这样吧?”
穆星河道:“那你让我们走,而且保证以后不再来找我麻烦。”
小胡子便道:“姑奶奶,你刀都架我脖子上呢,哪还敢留你啊。”
穆星河想了想,还是跟他解释了一句:“这事真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一个普通学生,哪有那个能耐?况且,直接让学校去处理,不是更明明白白?”
“是是是。”他不住附和。倒不是怂了,而是有个莫名的认知,能这样明刀明枪干事的人,大概率不会使一些阴诡手段。他此行,也只不过是想给她个教训,并没有真正想对她做什么。
穆星河便挟着他往巷子外,等到了巷口,大街上人来人往,开门店的、摆摊的吆喝着,招揽着顾客。
她撤了刀,将小胡子往前一推,看了他们一眼,便转身和陈斯远一起离开。
陈斯远一边走,一边不住转头看她,眼睛亮如星辰,穆星河莫名其妙,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他笑道:“觉得你像小说里的女侠,巾帼不让须眉!”
白玉琳问他为什么喜欢穆星河,他当时回答不出来,但现在他明白了,她喜欢她身上那种,来自草原的、蓬勃而洒脱的生命力,同时她又是沉静的,就像舒婷的书中写的,一株可以与橡树并肩而立的木棉。和她相处,他觉得自在、舒服,这是他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历中,从未遇到的一种存在。
穆星河不置可否,转了头继续赶路,他便问道:“我们不报警吗?”
她摇摇头,说道:“没必要,他们就是想吓吓我。”
她看出来了,这些人就是一群“胡同串子”和“街溜子”,平常无所事事,靠着些旁门左道,黑市上捣腾南北洋货,古玩市场里糊弄外行,赚个仨瓜俩枣。要说他们真有杀人放火的胆子,那是不能够的。
陈斯远想起她后面和小胡子说的话,便问道:“他们是因为什么事,要找你麻烦?”
这事说起来其实跟他有关,只是穆星河不想跟他再有更多纠缠,便含糊道:“是之前有点误会,不小心惹到他们了。”
见她不肯说实话,陈斯远也不再问。他方才来得及时,并不是凑巧,而是打听到她出来油印东西。校外的油印店只有一家,顺着过来,就遇到了。
回了学校,穆星河便找了个借口,便离开了。到了晚上,她直接找到了那位“凤霞”师姐,她宿舍里的人还以为穆星河要欺负她,围了上来,警惕地看着她。
穆星河有些不耐烦,实在不想再被这些莫名其妙的事烦扰,便对她道:“我今天下午遇到了些事,你确定能让别人知道吗?”
她抬起头,受惊了一般,看了她一眼,犹豫道:“我跟你走。”
她室友要跟着过来,她忙摆了摆手。
穆星河带她来了楼梯间,直言不讳地说道:“我跟陈斯远没有任何关系,对他也不感兴趣。我有喜欢的人,就在我们老家,还有,”她看着她,认真道,“我们牧区出来的人,一般不会跟外族通婚,你大可以放心。”
反正学校里没有人知道她的身世,她怎么说,别人也无法查证。
“凤霞”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这个女孩这么不留情面,直愣愣地将她的心思揭了出来。
穆星河又道:“我今天被一群社会青年堵在了小巷子里,如果我报警,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吗?”
她这手段着实有些浅显,只是这个年代的人们都单纯,她的样子又太有迷惑性,没有想到她背后有这些弯弯绕。
她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穆星河,似乎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状况。
穆星河又觉得她有点可怜,她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们总是为了一个男人,做出一些不美好的事。
她语气缓和下来,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你要喜欢陈斯远,就自己去争取,不必跟不相干的人纠缠。”
说完,穆星河不再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从那以后,穆星河一直避着陈斯远,不肯与他有任何交集。
那边,陈斯远却打听到了事情的原委,穆星河不肯说,但他有的是办法搞清楚。秦凤霞确实是和他一个大院出来的,但他们住的地方,一个在南头一个在北头,小时候玩不到一块儿去。上学时候,他比她高一级,寻常来来回回,总能碰到几次,也会点头打个招呼。可青梅竹马,又是怎么说的?怎么这群胡同串子都要为她出头?
第二天,他托了人,把她叫了出来,到了一个僻静处。见到是他,秦凤霞终于知道害怕,在他面前讷讷不得语。
陈斯远没有为难她,说道:“你以后不要这样做了,会给我造成很大困扰的。”
她嗫嚅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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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倏忽而过,转眼间,春节悄然而至。
陈斯远打完网球,提着球拍往家里走去。年前下了一场雪,路面被清理干净了,两旁的树木上却还挂着雪。
他走在路上,偶尔会踩到树枝上掉落的雪块,发出“轧轧”的声音。他觉得有趣,便专门去踩那一块块的雪。
前方突然出现一点细微的动静,他抬起头,不经意间,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熟人。
穆星河从穆家的小院里走出来,将一只粗筒鞭炮放到了地上,紧接着,穆星汉拿着一根线香跟了上来,问道:“姐姐,你敢放吗?”
穆星河迟疑了一下,回道:“我试试。”
穆星汉便把线香给了她,自己躲到了大门后。穆星河将线香凑近了引信,确定它被点燃后,自己也跑到了穆星汉身旁。
一声巨响过后,鞭炮皮被崩到了半空中,旁边树上的雪被震得簌簌下落。穆星汉冲穆星河比了个大拇指,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鞭炮,说道:“再来。”便当先走了出去,正要把鞭炮放地上,忽听得一声呼唤:“星汉。”
他抬起头,发现是陈家的哥哥陈斯远,便肃了脸,叫了一声:“斯远哥。”
陈斯远眼中的震惊还没有褪去,勉强朝他一笑,看向还在大门后面的穆星河,问道:“她怎么在你家?”
穆星汉不解,回道:“她是我姐姐啊。”
“姐姐?”陈斯远年纪大穆星汉很多,他家也没有跟他同龄的孩子,但同属一个大院,住得也不算远,他父亲和穆星汉爷爷也都在国资部,算得上世交,平常也算相熟,但他竟不知道他还有个姐姐。
更何况穆星河明明是蒙古人,档案上家庭成员那一栏里,只有一位母亲和一位哥哥,也都是蒙古族,这也是她的名字和穆星汉有些相似,他却从来没往这方面想的原因。
穆星汉大约明白他的疑惑之处,便解释道:“她是我伯伯家的姐姐,以前住在内蒙古的。”
陈斯远是知道穆星汉还有一个伯父的,但只知道他在下放期间,因为意外去世了……所以,穆星河是他的孩子吗?
他怔怔地看向穆星河,她朝他点点头,对穆星汉说道:“星汉,该回去吃饭了。”
穆星汉“哦”了一声,捡起那只鞭炮,跟陈斯远道了一声别,“斯远哥,我们回家吃饭啦。”
陈斯远点点头,看着姐弟俩的身影进了小楼,怔忡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家里通着暖气,一进门,他头发上结的冰晶便化成了水,滴到了他的面上。他母亲看到,忙给他递了块毛巾,说道:“擦擦脸。”
他接过来,坐到沙发上,无意识地擦着脸,目光却有些魂不守舍。他母亲见他这模样,不由纳罕,问道:“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怎么跟掉了魂儿似的?”
他转过身来,看着她,问道:“妈,你知道穆星汉去世的伯父还有一个女儿吗?”
“知道啊,”她好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是我林学院的师妹,我刚才出去,在穆家门口碰到了她。可我之前,从来不知道她是穆司长的孙女啊……”
“原来她是你们学校的吗?这事说来话长,”她娓娓道来,“你修平叔叔六零年的时候,就下放到内蒙古了,在那里结了婚。后来夫妻俩因为意外身亡,留下一个女儿,当时你穆爷爷和梁奶奶都在改造,顾不上她,据说被当地的牧民收养了。几年前,梁主任去找过她,只是不知为何,她没跟着回来,只有她父母的骨灰带了来。不过,我去年听说,她考上北京的大学了,当时穆司长和梁主任还都挺高兴的,开学的时候,还专门派了小姚去接她。”
“小姚说的亲戚是她啊……”他喃喃道,“原来那时候我们就见过面了吗?”
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这是不是说明他们之间还是有缘分的?就像今日在大院里不期而遇。
母亲觑着他的脸色,轻声问道:“你是对他有什么想法吗?”
这一句问话将他从沉思中唤醒过来,他咳了一声,才坦诚道:“是有,只是我之前并不知道她是穆爷爷的孙女,还以为她是蒙古人。”
并不是所有的蒙古族都用蒙名,他在北京见过的蒙古族同胞不在少数,大多都是汉名。这种现象有其历史原因,已经绵延七百多年了,所以穆星河顶着一个汉名,他也从来没怀疑过她的民族成分。
“而且,我从来没在大院见过她……”
“这个姑娘确实有点低调,每次来穆家,基本不出门,我也就在她家碰上一回,”她笑道,“是个很有礼貌的孩子,长得也漂亮,你要喜欢,大可以去追求。”
她父亲虽然不在了,穆副司长也到了退休的年纪,但他门生故旧遍天下,穆家老二现在也在地方任职,前途一片大好。穆修平只剩了这么一点骨血,想必穆家不会亏待她。
陈斯远看着母亲,笑了一笑。
当晚便是除夕,穆老爷子也有空和她们一起吃个团圆饭,只是星汉的父母都没有回来。好在今年惠姨没有回老家,给张罗了好大一桌饭菜。
吃过年夜饭,一家人准备守岁。家里有个唱片机,穆爷爷挑了一张放上去,却是骆玉笙的京韵大鼓《子期听琴》,唱的是伯牙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典故。她的唱腔婉转悠扬,又不失嘹亮清脆,听来荡气回肠,穆星河不由听入了迷。
门口铃声响起,穆老爷子抬起头,见惠姨去开了门,陈斯远抱着一个纸袋走了进来,不由招呼他道:“是斯远啊,快过来。”
陈斯远恭敬地向他问了好,才看向穆星河,笑道:“星河,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
穆星河便点点头,算是回礼,穆老爷子看看她,又看看陈斯远,问道:“你们认识啊?”
陈斯远便在他的示意下,坐到了他的身旁,说道:“我俩一个学校,您不知道吗?”
他这才想起来,说道:“哦,对,我怎么给忘了,当初知道星河考到林学院的时候,她奶奶还说,要不要拜托你照顾一下她……”
“那怎么没找我呢,要早知道,她一入学,我就多看顾着她了……”
“嗐,是她自己说不用的,”梁奶奶从楼上下来,正好听见这话,解释道:“我本来想去找你的,星河说自己又不是小孩子,做什么去麻烦别人?”
陈斯远忙站了起来,她手一压,示意他坐下,接着道:“她一向主意正,我也就不提这事了。”
她在穆星河身边坐下,转头对他道:“不过,你们这不是认识了吗?”
陈斯远看着她,笑着称“是”。
看惠姨给他端了一杯茶,便道:“小惠,你别忙活了,斯远也不是外人,坐下歇歇吧。”又问陈斯远道:“怎么这么晚过来了?”
“哦,”他把放在边几上的纸袋拿了过来,说道:“我姐姐前段时间去了趟欧洲,带了些红茶和鹅肝酱回来,我妈妈让我送来,给您和穆爷爷尝尝。”
“何必这么客气?”她还没说话,惠姨就接了过去,说道:“这么晚也不能喝茶了,明天再尝尝吧。”说着,就把纸袋拿到了厨房里。
梁奶奶不以为意,她想起了另一件事,问陈斯远道:“我听说你的留学申请批下来了?”
“也不算,”他瞟了一眼穆星河,回道:“我跟星河一样,都是候选。这次还是优先让毕业生和研究生去,我俩先跟着上培训班,如果还有名额,再轮到我们这边。”
闻言,穆老爷子插了句话:“也别太灰心,总是个机会,便是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后年呢。”
陈斯远不由点头称是,又说了会儿话,他实在没有再待下去的理由,他便起身告辞。临走时,又对穆星河道:“你在这里呆几天?如果平常没事,我带你和星汉去打球。”
穆星河淡淡道:“看看吧,过年事儿也多。”
陈斯远便不再勉强,和穆老爷子、梁奶奶道过别,便转身离去。
梁奶奶见他出了厅门,回头看了看穆星河,却没说什么。人老成精,她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心思,心里想着,若他们两个成了,也不失为件好事,这样穆星河就不用再回草原了。
想到这里,她试探着问道:“星河,你这个专业,目前还是理论性强一些,国内也没有多少相关实践,你有没有考虑过留校任教或者在林业部、国土资源部谋个职位?”
穆星河惊讶于她的提议,但还是说道:“我还是要回草原的,正是因为没有实践,所以才更要去实践啊。”
梁奶奶不由喟叹一声,她知道她的固执,可却不知她如此固执。她本以为她见过了外面的世界,见过了首都的繁华,会有所改变,却没想到她依然还是她。这种固执如一和其犹未悔的性格,也和修平是多么得像啊,她真的怀疑内蒙那边是不是搞错了,穆星河其实就是修平的亲生女儿。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调研
陈斯远很快就发现,这个让他激动不已的发现,和所谓缘分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没有长辈带领,穆星河甚至不用出去拜年。穆老爷子和梁奶奶辈分高、年纪大,向来都是别人上门拜年,他跟着父母过来一趟,却和大院其他人家济济于一堂,根本没有机会和她独处。
到了初四初五,他约她去球馆打球,也带上了穆星汉。她却说自己前一天吹了风,头疼得紧,出不了门。几番下来,连梁奶奶也看出她的抗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