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之巅,星河之境——云迩【完结】
时间:2023-05-04 14:46:32

  孟和洗净了手,将羊肉从骨头上剔下来,递给了陈斯远,说道:“我们蒙古人吃肉都用刀,你要是不习惯,便用筷子吧。”
  陈斯远早就发现他的面前摆着一双筷子,他心里感叹主人家的周到,但他还是对孟和手中剔肉的小刀感兴趣,说道:“我见过,星河也有这么一把刀。”
  孟和听吉仁翻译了,却有些怔忡,那是伊徳日布赫送给她的,这么多年,她一直随身携带。
  孟和回过神来,便将手中的刀,递给了他,说道:“要不你试一试。”
  陈斯远欣然接过,跃跃欲试,吉仁便指导着他从外向里用刀,割下肉来,一边解释道:“我们蒙古人割肉,刀刃都是对着自己的,防着误伤他人。”
  陈斯远心中感佩,试了几下,仍不凑手。吃着饭,便可以话些家常,孟和才问了穆星河的近况,陈斯远一一说了,说到留学的事,他道:“她本不想报名,是被老师强押着写的材料,没想到却通过了。今年先紧着毕业生和研究生,大概去不成了,不过明年就八九不离十了。”
  孟和欣喜不已,道:“我以为她能考上北京的大学已经不错了,没想到竟还能去国外!”
  陈斯远也不住点头,“她一直很优秀。梁主任还说,让她毕业后留在北京,要么留校任教,要么去林业部任职。”
  他说着,不想却看见,对面一直沉默不语的阿木尔脸色微微一变。
第85章 矛盾
  听到他的话,孟和沉默了下来。陈斯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疑惑地看向吉仁,但吉仁也不知道缘由,只能与他面面相觑。好在孟和并没有沉默太久,她说道:“敖登格日乐说过,她还会回来的,她学这个专业,就是为了回到草原,治理草原。”
  穆星河的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她并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反应,那时孟和以为她太小,还不明白死亡的意义。可是她失语了,她这才知道,两人的离世给她造成了多大的心理创伤;而在以后的时光,除了忌日,穆星河也很少提及他们,以至于孟和也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些痛苦,可大学她却偏偏选择了这样一个专业,她才惊觉,原来她一直耿耿于怀,从未遗忘。
  吉仁把她的话翻译给了陈斯远,陈斯远这才暗地松了一口气,他以为她是舍不得养女,便道:“她这个专业目前还是偏理论性的,全国只有林学院开设了一个班,她是第一期。没有实践经验,一切都在摸索,况且要治理草原荒漠化,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而是一个系统的工程。而且恕我直言,莫说现在全国大搞经济,一切都要为这个中心让路,就算是以前,政府也很少在这方面着力,可能整个盟甚至整个自治区都没有相关的项目。即便她回到草原,只怕也没有用武之地,还不如留在学校或者林业部继续做理论及政策支持。”
  他说的这些,孟和并不能全部明白,但是大体意思她是懂的。也就是说,在目前的情况下,穆星河这个专业回到草原,并无意义,只有留在北京,才能最大程度实现自己的抱负。
  她曾经想过,穆星河毕业后回到草原,即便是分配到盟里、旗里,虽然已不在牧区,但相隔不远,一年总能见上几面,但如果留在北京,可能就是一辈子才能见几面。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可抑制地难受起来。她抬起头看向儿子,他垂着头,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她知道,他必然也不是好受的。可是做父母兄弟的,能阻拦她往更好的方向发展吗?
  毡包里的气氛骤然消沉了起来,陈斯远终于明白,他的话给这个家庭造成怎样的冲击。但他仍然不理解,穆星河那样优秀的姑娘,不该留在草原上蹉跎才华,她应该有更好的发展空间。作为家人,不应该因为儿女情长便拽住她向上的翅膀。
  但他现在没有立场说什么,吉仁也感受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他是一个非常懂得识时务的人,不然公社书记也不会将协助陈斯远调研的事交给他。他试图活跃气氛,笑着道:“现在说这些还早呢,她还有两年才毕业,到那时还不知是什么情况呢。”
  陈斯远即便心中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煞风景,便附和道:“确然如此,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吉仁扎起一块肉骨头,对孟和说道:“这羊肉真嫩啊,是只一年的羔羊吧。”
  孟和便点了点头,笑着回道:“你这嘴巴倒是灵敏……”
  方才凝重的气氛,便不知不觉消散开来。
  陈斯远他们吃过了饭,又喝了奶茶,闲话了几句,便向孟和她们告辞而去。
  孟和目送他们跑远,回过头来,却发现阿木尔已经不见了踪影。她看着旁边那个小小的毡包,不由叹了一口气。
  巴雅尔结婚后有了自己的毡包,因为塔娜的工作在供销社,两人新婚情浓,他甚至时常不在家。宝音图也去了部队,这个小毡包便只剩了阿木尔自己,但他并不觉得孤独,他甚至有些庆幸,如今只他一人,他便可以肆无忌惮地思念穆星河。
  与她有关的物品,他都悉心珍藏着。她给他做的荷包、腰带还有袍子,她送的羊沙嘎、录音机,她的照片,一件件都仔细照料着。一个人的时候,他就靠着打理这些物品,排解对她的思念。
  他们在一起后,他的心就从来没有踏实过,他的女孩儿,他如何不了解。她不慕虚荣,心有抱负。如果只是前者,他们可以在草原上安稳地相守;可如果加上后者,他便会成为绊住她翅膀的锁链,要就他,她就必定不能高飞,不就他,他们就只能分开。无论是哪一点,都是他无法承受的。
  他打开笔记本,拿出她的照片,照片上的姑娘依旧巧笑倩兮地看着他,似乎从未该有过改变。可是他的心,却一点一点,如针扎般,细密地疼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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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娜和巴雅尔已经五六天没有回营盘了,她们以前从来没有离开这么久,正当孟和怀疑她们是不是遇上什么事的时候,她们却回来了。
  塔娜还有些羞涩,扭扭捏捏不肯说话,只是用手不断推着巴雅尔,巴雅尔挠挠头,跟孟和报喜道:“婶婶,塔娜怀孕了。”
  他并不懂得委婉,大剌剌地说了出来。塔娜不由红了脸,孟和既惊且喜,拉着她,转圈打量了一番,又剜了巴雅尔一眼,嗔怪道:“那你们还回来做什么?怀了孕还敢骑马?”
  塔娜便解释道:“没敢跑起来,就慢慢走回来的。”
  孟和便道:“那也不行,前三个月娇贵着呢,你还得回去上班,路上还得折腾一回。这回回去,就不要回来了,反正你阿布和额吉也不烦你在那边住。”
  又对巴雅尔叮嘱道:“你这就要做阿布的人,可不要像原先那种莽撞冒失了,一定要给我照顾好了塔娜,要有什么闪失,我惟你是问。”
  巴雅尔笑笑,一个劲儿地点头。
  他们正说着,毡包外却突然传来一阵犬吠声。孟和闻声钻了出去,见之前来过的那个北京小伙子又来了,这次却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见到她,他先用蒙语问了好,便说道:“我今天有点空闲,便想着在草原上跑跑马,这一跑就跑远了。我在这边没大有认识的人,跟你们多少有点交情,便过来了,希望没有太叨扰。”
  孟和并非完全不懂汉语,他的话,她半听半猜也明白了大半,便用不熟练的汉语回道:“……没事没事……”便迎他进了毡包。
  陈斯远进了毡包,发现里面还有人,其中那个姑娘看他的目光,带着几分莫名的警惕。
  这位北京来的汉人小伙子,塔娜是知道的。公社就那么大,一点风吹草动,顷刻传遍每个角落,更何况,他还来供销社买过东西。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她和穆星河的关系,完全是一个顾客的姿态。反倒让塔娜悄悄地打量了他一番,索隆高娃是个“百事通”,消息总是很灵通。她来找她的时候,跟她提过,这位北京的客人对敖登格日乐可能有点意思,也不知道他来这里调研,是不是因为她的关系。
  这让塔娜瞬间就生了不安,索隆高娃还说,这位小伙子身份很不一般,盟里都有领导来专门看过他。想必是他自己一个人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偏远地方,学院那边也怕出事,不好交代,便提前跟这边打了招呼。
  塔娜很担心阿木尔哥哥有这么一个竞争者,会不会横生枝节。她并非不信任敖登格日乐,只是他太优秀了。她扪心自问,即便她很喜欢巴雅尔,如果有这么一位追求者,也难保不动心。
  所以,在看到他的时候,塔娜就像遇到天敌的小兽,不自觉浑身紧绷了起来。
  孟和还以为她们不认识,便给她们相互做了介绍。
  陈斯远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个子姑娘对自己那么不友善,但她既然是穆星河的嫂嫂,他自然不能怠慢,他主动友好地冲她笑了笑,她不自在地挤出了一个笑作为回应。
  孟和对他却很友善,虽然语言不是很通,但通过手脚比划,竟大致能相互沟通。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两张照片,说道:“我带了相机,要在草原上拍照,才发现相机包里,还有在学校拍的几张照片,里面有两张星河师妹的。”
  孟和接过照片,看着上面的女儿,不由露出了笑容。照片上的穆星河并没有看镜头,她在廊下看书,橙红色的凌霄花从廊顶垂下来,映着她莹润光洁的面容,有一种别样的美。即便是作为母亲,看惯了她的模样,也不由被惊艳住。
  另一张是她在前面骑着自行车,后座上一个姑娘抱住了她的腰,大约是不熟练,车子失去平衡,她用一条腿撑住了地面,半垂的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
  镜头的焦点始终在她的面上,以至于后面那位姑娘都被拍得有些模糊。即便孟和不懂镜头语言,也能看出,这两张照片在拍摄的时候,女儿是没有察觉到的。她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陈斯远,心里生出了不确定的猜想。
  陈斯远并没有因此感到窘迫,他坦然解释道:“我姐姐送了我一部相机,没事的时候,我就喜欢拍点东西,有几次碰到星河师妹,她实在是太上镜了,忍不住就拍了几张。”
  孟和笑了笑,用汉语迟疑地问道:“……能……给我吗?”
  “当然可以,”他笑道,“本来拿来就是给您的。”
  作者有话说:
第86章 发现
  孟和谢过他,正要将两张照片收起来,忽听见门外又传来一阵犬吠声,还没等她出去看情况,索隆高娃便熟门熟路地钻了进来。
  她直起腰,看着包里这般情形,便笑道:“有客人啊……”
  陈斯远也认出她是那位据说在追求阿木尔的姑娘,笑着朝她点了点头。孟和起了身相迎,问道:“今天怎么过来了?”
  她看阿木尔对她实在无意,便给他安排了两三次相亲,虽然最终都无疾而终,却不好再面对索隆高娃。所幸索隆高娃接了羊毛厂的工作后,也没有太多时间到她家,即便是过来,也一直笑吟吟的。最近过来也是找塔娜,对阿木尔的事只字不提,倒让孟和有些汗颜,索性不再为阿木尔操持,让他们年轻人顺其自然吧。
  索隆高娃将手中的包袱,放到桌上,打开来,说道:“我听说塔娜怀孕了,过来看看她,这里有两罐麦乳精,”她抬头看向塔娜,说道,“你喝这个,补补身子。”
  塔娜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急忙摆手道:“我不要……”
  这年头,麦乳精是紧俏货,她们供销社也一直供不应求,这礼物算得上贵重了。况且,虽然收到敖登格日乐的回信后,她歇了利用索隆高娃的心思,但之前毕竟算计过她一回,她心里一直发着虚,此时绝不肯再接受她的恩惠。而且,最近她打着找她的旗号来她们营盘的时候,她也不再像以前一样理直气壮地想办法赶她走。
  索隆高娃惊讶于她激烈的反应,下意识道:“你现在需要补一补啊……”
  塔娜也反应过来自己有点过激了,忙解释道:“这太贵重了,我们供销社最近还一直没货呢。”
  索隆高娃这才笑了,说道:“那有什么,你现在不是正需要吗?你要心里过意不去,以后得了,再还给我不就行了。”
  孟和觉出塔娜的反常,她瞟了她一眼,打圆场道:“那我们就先收下了。”又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两张食品票券,给索隆高娃:“多谢你,但我们也不能白拿。这两张票券你先拿着,等供销社来了货,让塔娜给你留出来。”
  索隆高娃无法,只得接了。她将食品券塞进衣襟,才跟陈斯远打招呼道:“陈同志怎么也在这里?”
  她话音刚落,巴雅尔便小声嘟囔了句,“可不是吗?怎么都跑我家来了……”塔娜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腰,他立即噤了声。
  好在陈斯远听不懂蒙语,索隆高娃对他的冷眼也见怪不怪,并未放在心上。她方才的问话是用汉语说的,陈斯远听得懂,便回答了她:“我跟星河是同学,既然来到了草原,便来看看她的家人。”
  索隆高娃不是真的感兴趣,她只是想起个话头,闻言,顺势问道:“你跟星河关系很好啊,专门跑这一趟。”
  陈斯远笑一笑,不置可否。
  几人各怀心思,包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孟和搞不懂他们年轻人之间的弯弯绕,索性不去管它,她只管招待好他们便可。这时也才想起来,只顾着说话,到现在还没客人上茶,便忙去提装奶茶的暖水瓶,却发现有点空荡荡的,恐怕连两碗也倒不满。
  她早晨起来忙东忙西,还没来得及煮新的奶茶,便不好意思地对二人道:“家里没有奶茶了,”又转头对巴雅尔道,“你去地窖里,拿一桶酸奶过来。”
  巴雅尔听令去了。孟和便又对索隆高娃两人说道,“家里来了客人,没有奶茶怎么可以?你们等我一等。”
  索隆高娃并不在意,她其实不想孟和对她这么生分,便忙道:“孟和额吉,您别这么客气,我也不是头一回来了……”
  陈斯远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但此情此景,大约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便站了起来,孟和忙伸手阻止他,说道:“你坐着就好。”
  等巴雅尔提了酸奶桶进来,她给每人各倒了一碗,又特意对陈斯远说道:“你尝尝我们家的酸奶,夏天喝这个,很是消暑。”
  陈斯远接了过来,向她道了谢。孟和看他喝了一口,向自己赞许地点了点头,才提了桶出去,现去挤牛奶。
  不一会儿,她便提着满满一大桶牛奶回来,起锅烧灶,又去柜子里找茶叶,发现茶叶罐里也只剩了一个底儿。这都赶到一块儿了,便对塔娜说道:“你去你哥哥包里去找找,我昨天让他去买新的茶叶来了,昨晚回来晚,大概忘了给我。”
  塔娜便要起身,索隆高娃忙阻止她道:“我去吧,你身子不方便。”
  塔娜心想,我现在还什么感觉都没有呢,哪至于这么脆弱?可她方才反应有点过,怕索隆高娃看出什么,这会儿不敢再跟她较劲,便又坐了回去,随她去了。
  营盘里如果有人在家,毡包都是不锁的,索隆高娃畅通无阻地进了阿木尔的包。发现包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心里竟油然而生一种欣慰,嘴角不由挂了笑,往包里扫视了一圈,果然在墙边的桌子上发现了两包茶叶,用一根麻绳拴在一起。
  她过去提了起来,正要走时,不小心将桌前椅背上搭着的袍子蹭到了地上。这应是阿木尔换下来的,她便弯腰将它提了起来,一个巴掌大的笔记本从衣襟里滑出来半边儿。她忙一手捞住,拿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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