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宋摇慌忙摆手,忙说将一切都交由宋夫人处置。
宋府内外都在忙明日宋蓝安离京之事,宋夫人却是在房中,反反复复给自己所认识的大家主母下帖,一下午而已,便送到门房十四五张。
内院管家宋嬷嬷将这些个帖子自门房截留下,送到了明湘手中。
“真是病急乱投医。”
将那些个帖子一一翻看后,明湘道:“这几位夫人性情刚烈,定瞧不上国难当头却还只重儿女私情之人,这几张莫发出去了。”
“这三位夫人……”
明湘又抽出三张帖,宋嬷嬷见状道:“这三位前段时日宫中闹得厉害时,都是先皇一派,若来日太子登基怕是前景不好。”
明湘点头:“这两张,也不能发。”
宋嬷嬷了然,这两家门第太高,送去也只凭白给人增添笑料罢了。
余下的四五张明湘看得直皱眉。
这几府,虽门第可同宋府匹配,但都不是什么清正人家,家中或多或少有些供人说嘴的事儿。
这些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多少都透着几分不端正。
宋嬷嬷轻叹道:“大奶奶总不能将夫人的帖子全扣下来,若夫人一个回复都未收到,怕是更要认为您同大爷一心阻拦二小姐婚事了。”
“嬷嬷说得有理。”
看着那几张帖子,明湘微有迟疑还是递给了她。
“便如此吧。”
若她再伸手,反倒真应了宋夫人的话,成那别有用心之徒了。
将宋夫人的贴送出后,明湘便寻宋扶一起为宋蓝安准备出行物品去了。
第二日一早,宋蓝安便至京郊处,等候后方辎重,此次他们所携带的有为前线军将准备的粮草,更有准备上供给南庆的金银器具等。
东宁经此战元气大伤,可用的真金白银不多,唯有用这些器物来凑。
“东西都准备好了?”
商蓉祖父颤巍巍走过来,宋蓝安赶忙上前搀扶。
“老大人这年岁不该,不该啊……”
商崇道:“臣子本道,何来该与不该,上车,不必顾忌我。”
老爷子年岁大,手扶在马车上却是如何都爬不上去,宋蓝安满脸肃沉,半跪在地将商崇半托半扶送上了马车。
“劳烦宋大人好生照顾我曾祖。”
商家一个面上还带着几分稚嫩的少年,满眼是泪拉着宋蓝安,宋蓝安看着他淡淡点头。
“马车内铺了软垫,这一路……”
话到此,宋蓝安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那少年站在马车下,咬着牙无声落泪。
身后一个中年男子上前,他眸中满是鲜红血丝,朝着宋蓝安缓缓鞠行了个大礼:“这一路,劳烦宋大人照顾家父。”
宋蓝安双手作揖,回敬对方。
商老爷子撩起车帘:“十三,你过来。”
那少年走到马车前,哭着看向他。
商崇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少年肩膀:“好生读书,日后不可做那等贪花恋酒,赌博浪荡的纨绔子。要谨记心存善念,多帮苦难,若遇家境蹇穑之人,你且多多帮扶。”
“犹记不可仗势欺人,不能持富贵而生傲慢之心,谦卑恭谨方为处事正道。”
商十三哭着点头,商崇道:“且回吧,不必记挂。”
说完,商崇朝众人挥手以作告别。
第230章 肱骨
“宋大人,东西都备好了,可要出发?”
宋蓝安转身看向数百个造型粗简别致的木箱,让人将它们都送到队伍最前方去。他自己则站在原地眺望上京城门许久,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众人一路疾驰,可便是如此抵达涑河也已是春暖花开之时。
两国交战死伤无数,涑河更是被鲜血白骨浸染,泛着锈红。如今休战,漫天都被焚烧过后的黑烟遮蔽,瞧不见半点蔚蓝。
宋蓝安扶着因连日赶路而生了重病,已形销骨立的商崇下了马车。
“老大人可还能撑?”
商崇摆摆手,却是已说不出半点话来。
“两位大人,里边请。”
一个身穿甲胄的将领将几位大人领进中军帐,沈千聿见到几人眸中血红,艰难站起身。
“太子辛苦了。”
宋蓝安看着浑身是伤双颊凹陷,唯有一双眸子熠熠发光的沈千聿浅浅笑出了声。
“两国交战,俱都元气大伤只是咱们先前耗损多年,不比南庆撑得久罢了。”
“并非太子殿下的过错。”
商崇亦点头,艰难开口:“殿下已做得极好,有太祖皇帝之风。”
几位朝臣皆赞赏附和,沈千聿走到众人面前伏地叩首。宋蓝安上前搀扶,沈千聿却是跪趴在地上嚎啕痛哭起来。
左正延笑道:“殿下实乃性情中人。”
示意万宵将太子扶起,商崇道:“既然已到涑河,今日便做正事吧。”
他年岁大了,一路劳顿已消耗不少,再蹉跎怕是要坏事。
将皇帝印信交予沈千聿,众人换上官服,手持归顺国书同圣旨,越过涑河去往南庆驻兵之地。沈千聿站在涑河以东,一河之遥望向那百人队伍,止不住泪流满面,万宵则死死咬着牙看向队伍末尾的那些个粗简木箱抱头痛哭。
宋蓝安搀扶着商崇,经过层层检验后进入宁王帐中。
宁王立于高座之上,见到几人忙起身自上走下。
“见过商大人。”
“商大人学子遍天下,我南庆万民亦同样受益匪浅,这一礼您老当得。”
南庆新君,往日的宁王殿下朝着商崇作揖行礼,商崇无声摆摆手,整个人好似脱力一般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宋蓝安心中忧虑,上前小心问询。
宁王道:“召军医来。”
宋蓝安感激拱手,宁王一笑:“二十年前有幸见过宋大人一面,不知宋大人可还记得?”
“自然。”
宁王也不在意他的态度,若他是战败之人,怕也生不出什么好脸色。
满面嬉笑坐在高座之上,宁王眸中满是胜利者的洋洋得意。
他本未曾想过与东宁一战会僵持这般久,若是知晓他怕是不会御驾亲征。
可如今他大获全胜,不仅得东宁十一座城池,更得金银无数。思及此,宁王笑道:“虽几位大人千里迢迢自远处而来,本该我南庆尽地主之谊,可瞧商大人……还是先将正事办妥,再商议其他如何?”
宋蓝安淡笑:“自然。”
左正延将手中捧着的明黄色锦匣放在宁王书案前,宁王身边的将领上前接过,一一打开。
“所送物品与名单相符,末将一一察验过并无错漏。”
“仁义礼智乃东宁之魂,他们不屑作假。”
宁王一笑,却是姿态十足地将清单打开。
“这上头不仅有金银细软,竟还有毛皮、瓷器药物?”
宁王哈哈一笑:“竟是连这种东西都凑了上来,看来这一战东宁损失不浅呐。”
东宁众人都未曾言语,他们沉默模样实是取悦了宁王。
“这米面桐油等低贱物,还要几位千辛万苦送至涑河,几位大人当真辛苦。”
草草看了眼数量,宁王心满意足将之折起,同宋蓝安签订起两国百年不犯之协议。
宁王正要动笔时,那南庆军医却是突然道:“这位大人……”
众人回头,只见商崇商老爷子坐在原地,竟是已没了生息。宋蓝安一怔,忙上前半蹲在他面前,眼露惋惜。
“宋大人。”
左正延上前,低低唤了宋蓝安一句,宋蓝安淡淡点头:“是时候了。”
沈千聿还呆呆站在涑河前眺望南庆军营,他同万宵以及强撑这场战役许久的众将领,面上都带着热泪。直到轰隆一声巨响传来,沈千聿方无助跪地,遥遥跪拜南庆军营方向。
那一声巨响好似只是个开始,自那后爆炸声接连不断传出,周围地动山摇烟尘漫天,黑烟仿似绵延了千里,一眼望不到边。
沈千聿只觉耳边嗡鸣,震得他忍不住呕出一口鲜血。
万宵亦是泪中混着血色,趴地不起。
他心痛啊……
与南庆这一战,东宁折损的何止是那些军将同国库中的银钱?
东宁损得是支撑他们行走百年的肱骨和脊梁。
许久许久,漫天黑烟渐渐散去,涑河以东却弥漫着震耳哭声。
沈千聿艰难自地上站起,举起手指向南庆方向:“随本宫攻入南庆,遇降不杀,百姓不杀,妇孺不杀……”
话音落,大军越过涑河,肃清障碍后一路前行。
万宵则带领辎重营中人去到深坑之处,沉默无声寻找那些个举国之力搜集来的金银之物。
有一约十七八岁的少年人,自泥土中寻到一块巴掌大的金银绣仙鹤首碎布,他垂眸看了许久,方将之捏在掌心中无声落泪。
万宵亦坐在深坑中,捏着已然变了形状的半面鸿胪寺腰牌,悲痛欲绝……
第231章 渊源
又是一年春。
上京也到了该贴宜春帖之时,东宫中早有人将所有物品准备妥当,可却无人有那兴致。
自从商崇以及宋蓝安等人去往涑河后,商宋二府便受尽白眼,便是宋挽在宫中,也偶能听见外头流传到她这里的污秽之言。
吉荣见她神色淡淡,曾提议惩治那些人,却是被宋挽制止。
那些人眼界不深方说出此话,她不忍苛责,且也正是因为那些人心怀东宁,才有这番热血。
吉荣看着宋挽,未曾说苏家三公子叫骂得最是厉害,苏夫人当街教子让府中管家打得他皮开肉绽,都未能阻止他第二日寻到宋扶面前去。
如今商、宋两府的大门日日紧闭,半点不敢打开。
其余官员家中虽也受到些挂落,却是不似商宋两家被骂得那样凄惨。
这些事,吉荣不敢跟宋挽说。只因涑河已许久未有消息传来,无论前朝后宫都忧虑不已,他无意再给众人添乱。
“承徽,宋府大奶奶求见。”
蘅芷进屋禀报,宋挽起身相迎。
明湘手中提着个捧盒,见到宋挽柔柔一笑。
“嫂嫂今日怎得来了?可是府里有什么事?”
长叹一声,明湘张了张口却是未能说出话来,待酝酿片刻后方道:“是有些事,不过没什么大事。”
将明湘邀请入座,姑嫂二人这才交谈起来。
“你向来聪颖,便是我不说你也该知晓外头如今对府里是个什么看法。”
宋挽点头,眼露哀伤。
她父亲最重清名,若听见百姓如此咒骂怕是要气急了。
“府中上上下下如今都闭门不出,便是怕做了什么引发百姓不满,府里已几日未外出采买,实是怕惹天怒人怨。”
“辛苦嫂嫂了。”
明湘摇摇头,一双大眼里满是无奈:“我并非想说此事,我想说得是母亲非要在这关头给宋摇定亲,如今在府中已闹了许久,父亲不在,我……”
如此说,宋挽方知晓明湘的意思。
宋夫人虽为继室但也是明湘长辈,如今父亲不在府中,她便不好处处驳宋夫人的脸面。若传出去,总要被人说道一句新妇厉害,压得婆母喘不过气。
可眼下哪里是为宋摇说亲的时候?
她父亲刚顶着天下骂名去敌国投诚,若此时再大肆操办婚事,不啻火上浇油。
“父亲临行前,说让母亲全权做主宋摇的婚事,我……”
明湘眼眶一红:“我不忍心。”
她哪里忍心让宋蓝安和宋府背负这样难堪的骂名?宋摇的婚事何时说不成,怎得就急在这几日?
可她心里烦闷,却又不好忤逆宋蓝安和宋夫人之言。
“阿兄如何说得?”
“夫君说全权交由母亲去办,让我莫要过问。”
“可我心疼父亲,父亲一辈子谨小慎微步步为营,如今却要被枕边人……”
她如何甘心?
又怎么会甘心?
明湘抿着唇,强忍眸中泪:“挽儿,我不怕天下人骂我,我甚至不怕天下人骂了宋扶去,只因我知晓夫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可父亲不同,这天下人都可以不懂父亲,我们为人儿女的也可以不理解他,可她不同啊。”
“夫妻一体,她所言所行同父亲别无二致,她怎么能,又怎么敢呢?”
她这举动,同将宋蓝安架在火上烤又有什么区别?
明湘擦着眼泪,气愤过后心中郁气散了不少。
“我不知此事该如何处理,便想着进宫问问你同姑母,可昌平公公说姑母这几日忧虑涑河,晚间睡得不安稳,这会儿正午歇,我便来寻你支个招。”
“随她去吧。”
宋挽淡淡一笑:“她不懂父亲,但父亲却是了解她的,她能做什么会做什么父亲怕是已想到了百步远。”
“既然父亲临行前有言在先,嫂嫂便尽管去做。”
“涑河一行父亲对兄长必有交代,父兄二人皆说随她所愿,嫂嫂便遂了她的愿就成。”
明湘道:“若是父亲回来,被万人唾骂……”
“百步之后,父亲定有后招,嫂嫂不必忧心。”
经宋挽一番开解,明湘终是放宽了心。她拉着宋挽的手,呢喃道:“我心中害怕。”
自父亲去到涑河,宋扶的反应便十分不寻常,他常常站在父亲书房外许久许久,那副模样就好似在缅怀昔日景象一般。
她心中知晓定是父亲临行前交代过什么,可每每看着宋扶那模样,她便不知该如何劝慰。
明湘担心又怕,可她知道自己不该问也不能问。
宋挽拍了拍明湘的手,柔声道:“不必害怕,涑河有商老大人同父亲在,府中有阿兄在,我们什么都不必怕。”
“我知晓了。”
拍了拍明湘,宋挽笑道:“母亲为摇儿选中了哪一户人家,让她这般焦急?”
“挽儿可知晓李国公之后的齐家?”
宋挽眨了眨眸子:“娶了忠靖郡王府庶出小姐的齐家?”
“正是。”
“母亲为宋摇选了齐府嫡五孙齐肃伦。”
“既然挽儿知晓,也该知道他家是个什么光景。”
宋挽眉头微皱:“齐府虽是贵族出身,但多代未出佳子弟,如今已只剩个空壳架子在,早便不成了。”
“且……”
宋挽微微一顿:“我同齐府嫡长孙媳还有些渊源。”
“往日闺中时候,我二人曾见过几次,早先在城阳侯府,我曾为府中二爷相看过亲事,这齐府送了帖子来,被我推拒了。”
明湘瞪大了眼:“这……该不会那齐府将此事铭记在心,生了什么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