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挽摇头:“应当不会,这两府相看不成的人家太多了,若因着这点子小事,便记恨到要娶其姐妹回府,实在匪夷所思了些。”
“挽儿说得有理。”
明湘道:“城阳侯府庶出都不会考虑的人家,母亲却是上赶着要做亲,也不知她究竟为了什么。且眼下这时节齐府能有所回应,可见不是个行事稳妥的。”
“我倒是知晓为何。”
宋夫人此人宋挽对她还算了解,若说害人之心她是没有的,只是从不知何为深谋远虑。
她向来只瞧着脚尖前一两寸的地方,选了齐府,怕是因为只听了个李国公之后,且又是嫡出可让宋摇不至于被宋拈压一头,便应承了下来。
“她一向偏爱宋摇,应是不想宋摇日后在宋拈面前无端矮一截,又或许是因宋摇闹得她没了办法,这方草草下了决定。”
“她不会不知齐府境况,可仍一意孤行,可见是一心只想要个门第高的。”
而眼下宋府名声不好,她这婚事又催得急切,也只能选上这一高不成低不就的人家了。
姑嫂二人齐齐叹息,一时不知该为谁感叹一句可惜。
“既如此,那我便不再拦着母亲了,摇儿的婚事便随她做主吧。”
宋挽无奈点头。
无论是宋夫人还是宋摇,都是那等悬崖上越拉越跳之人,你若松手说不得她反倒生了胆怯心。
可一旦她们开始大加阻拦,那必要闹出些蠢事来的。
宋挽叹息:“都随她吧,生死有命,说不清的。”
第232章 报丧
明湘点头,心知宋挽所言并无错处,她拦不住的。
“听挽儿这般说,我心里总能舒缓些,那今儿回去,我便告诉母亲同齐家的婚事我不拦着了。”
宋挽淡淡一笑,送了明湘出来仪阁。
虽明湘觉得同齐家的婚事很不妥,可此时也做不得什么,只能让人通知门房任由宋夫人同齐家定下婚约,两府交换庚帖。
齐家空有个贵胄架子,内囊却是羞涩许久,在上京能与之说亲的人家也着实不多。门第矮的他们瞧不上,高的瞧不上他,如此齐肃伦的婚事才拖到如今。
眼下能跟宋府定亲,齐家老太太很是满意,两府都急,是以还未相看便将这庚帖换了过来。
齐肃伦皱眉看着他母亲,对这门亲事很是不满。
“孩儿敬重宋大人,亦知晓宋大人去涑河乃朝廷之令,可与宋家这亲事做得实在不成。”
“怎会有一府主母在此时为家中嫡女定亲?莫说宋大人正处漩涡中,便是寻常人家也少有刚过国丧,正值飘摇之时钻营儿女亲事的。”
齐夫人连忙摆手:“胡说什么?若是被你祖母听见,为娘又要挨一顿训斥。”
“你当我瞧得上那宋家二女?”
将帕子一甩,齐夫人蹙着眉:“先不说宋家嫡长女乃二嫁之身,上不得台面,且说宋蓝安此次做的便不是个光彩事。”
“你娶了那宋家女,日后说不得还得跟着背上骂名。”
“可老太太说得也没错,那宋蓝安虽会被天下唾骂,但他此次乃是为朝廷出力,别人不知但太子殿下总是知晓他之委屈艰难处的,说不得日后会从别处补偿他。”
“而你若娶了宋家二女,他总也该提挈提挈自己的女婿。”
齐夫人话落,眼中带着三分轻蔑:“那宋挽以个残花败柳之身还能入得东宫,可见是个厉害的,且你可知道她在东宫那住处叫什么?”
“可见太子被这狐媚子勾得丢了魂魄,日后宋家怕有大造化。”
齐夫人话语中带着不屑,心中更是气恨宋挽当年推拒了她让大儿媳送去的帖子。虽说那江晏是个短命的,但对方瞧不上她齐府的嘴脸也让她记恨多日。
眼下这宋家二女眼巴巴赶着要同他们家做亲,才让齐夫人当年心中吃得那一口憋闷气,吐出去不少。
齐肃伦听着母亲的话,眸中黯淡却没有再言语。
齐府没落,这几代掌家的从家主到府中主母,皆少有能成事的,无论宋府日后怎样辉煌,能在这档头给女儿相看的,就不是什么头脑清醒之人,这样主母养出的女儿……
齐肃伦长叹一声,只盼望那宋家二女是个头脑清醒的。
这桩婚事并非齐肃伦一人不满,便是宋摇也十分不喜。同为上京的嫡出贵女,她对齐府之事亦有耳闻。
可母亲说得对,齐家虽家底单薄,可好歹还有个爵位在身,日后她也不至于与宋拈同宋挽相差太多。
同是一门姐妹,若她如父亲那般安排嫁给一个府里门生,日后她如何在姐妹之间抬起头来?
“你也莫要多想,虽齐府不如往日,但齐肃伦乃嫡出正统,他齐府还能短了你二人吃穿不成?”
宋夫人拉着宋摇的手,苦口婆心安慰:“他行五,你嫁过去既无掌家压力也无子嗣压力,小夫妻只和和美美过日子便成。咱们女人家的有夫婿疼惜又衣食无忧,这一生便算做极好的出路了。”
“娘亲说得是。”
被宋夫人的话一点点开解,宋摇放下心中担忧缓缓勾起一个笑容。
她母亲说得没错,只要未来夫婿疼惜,府里又短不了她吃穿用度,便就成了。
且那齐肃伦到底是李国公嫡支,比那明十七不知强上多少。
宋摇心中大石落地,便一心筹备起自己的婚事来,宋夫人则喊了明湘说要为宋摇同宋拈准备嫁妆。
“府中嫁妆都有定数,母亲说的数目现下府中着实拿不出。”
紫檀炕桌、雕花大椅、百宝柜拔步床、屏风、梳镜以及碗碟布匹等等,都是府中原先就备下的。可宋夫人如今却又额外要铺子六间,外加一人两千两现银。
“若是未同南庆打仗之前,这个数目算不得什么,可眼下府里确实拿不出。”
当日宫门前众筹军费,上京各大家都出了不少,父亲更是将他的私库以及公中三成银子划出,送入朝廷。
但这事明湘并不知宋蓝安未曾跟宋夫人说。
“呵。”
宋夫人冷哼一声:“宋扶同宋挽的婚事便可大操大办,轮到我摇儿拈儿府中便拿不出银子了?先前我掌家之时并非不知账上有多少银子,你如今同我说这话,不觉亏心?”
“不觉。”
明湘淡淡一笑,冲着宋夫人微微福身行礼道:“夫君的聘礼同挽儿的嫁妆超过一半都是自嫡夫人的嫁妆分出去的,母亲不该不知。”
“若母亲无事,湘儿便去忙了。”
说完,明湘便转身离开,再不理会宋夫人。
既然父亲说让宋夫人全权处理宋摇婚事,宋扶同宋挽也都让她不必理会宋夫人的无理取闹,她又何必自寻苦头?
自此后十几日,明湘都未曾出现在宋夫人面前。
宋夫人气急,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将自己当年嫁入宋府的那些个三瓜两枣嫁妆,分给宋摇和宋拈。
“母亲都留给二姐姐吧,孩儿不需要。”
宋拈放下手中正绣着的大红鸳鸯卦,轻声道:“孩儿有府中给的嫁妆便已足够,女儿嫁得虽是明家旁支,但境况要比齐府好上一些,二姐姐比孩儿更需要这些银钱。”
“且母亲手中也总该留些,莫日后我二人……”
“谁要你的银子?”
宋拈话还未说完,宋摇便一把抢过宋夫人手中的银票丢在她面前:“你那意思是自己比我嫁得好不成?什么叫明家虽是旁支,但境况比齐府好?”
“你且说说,这明家又比齐府好在哪里?”
“罢了罢了,拈儿也是为了你好。”
将地上的银票捡起,宋夫人低声劝慰二人,又将手中银票小心塞进宋摇手中。
宋拈垂眸看着眼前一幕,却是一句话都不曾说。
母子三人各怀心思,正沉默着,便听屋外一声又一声的哭喊由远而近传入耳中。
宋夫人呆呆抬眸,愣愣看着府中粗使婆子一路哭嚎着跑了进来。
第233章 回朝
“哭嚎什么?报丧呢?”
宋夫人眉目一厉,怒视着那粗使婆子道:“青天白日鬼哭狼嚎的,成何体统?”
“夫人,老爷没了,老爷他没了。”
宋夫人闻言面皮不自觉抽动一下:“胡说什么,老爷怎会没了?”
“原来老爷此次去南庆,并非是去投诚的。”
将南庆一事说与宋夫人听,那粗使婆呜咽:“太子殿下已攻入南庆都城,占领南庆皇宫,不日东宁大军便将归京。”
“只是老爷同商大人,还有朝中此行投诚官员却全都……全都……”
“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宋夫人一把推开那婆子,匆匆去向正堂寻宋扶以及明湘。
宋摇在她身后,手中捏着银票目光呆愣,宋拈却是站在一旁大颗大颗落泪。
自得知这个消息后,明湘便已哭得脱力,如今正在房中休息,宋扶却是忍着泪随管家以及宋嬷嬷为宋蓝安操持后事。
“做什么呢?这铺天盖地的白,可是咒老爷有去无回?”
一把将下人手中的白色灯笼抢夺过来,宋夫人丢在地上用力踩了上去。
“老爷好端端的去南庆投诚,怎会突然遭此不测?”
宋夫人边哭边道:“他不是还说待回来后,会给摇儿相看婚事吗?”
宋摇宋拈跟在宋夫人身后,宋摇还是一脸茫然,宋拈却是一听便知晓了父亲苦心。
父亲同商大人等定是一早便同朝廷与太子商议好,借由投诚为借口以接近南庆新君,他们一行人从最开始便抱着有去无归之心,而父亲会那般说,分明是知晓此事过后,宋府必能扶摇直上。
待太子殿下登基,前去投诚的全部使节都会受到重用。
在脑中快速盘算了一下她所知晓的那批官员,宋拈突然哇一声大哭起来。
那些个人家,要么是太子亲信,要么便是如商宋二府这般家族之中子弟出色的。同父亲一起去的那些个老大人,既是为国,也是为族为家。
父亲……
以自己为祭,为族中所有人铺了一条青云路。
以父亲的年龄,若他健在大战过后必得重用,而父亲已处高位,他不退兄长便无再进之机。
宋府在宫中还有位宫妃,可大姐姐身份有瑕,不可封后,可经此事定再无朝臣反对,宋府外有兄长在前,后有一国之母护航,宋氏一族只要不生叛乱之心,必是百年无忧。
而父亲反复告诫母亲,让她等自己归京再为二姐姐相看亲事,为得也是此。
这样的宋府之女,何人敢欺凌?二姐姐便是闭着眼也可挑选一门最好的。
可她……
宋拈看向一脸惶惑的宋摇,哭得站不住身。
父亲为所有人都安排好了后路,可母亲同二姐姐却是生生辜负了他的心意。
“送夫人回房。”
宋扶面色肃然,并不理会宋夫人疯癫模样。
他还有要事需做,何曾有心思见她撒泼?
宋嬷嬷同其他两个婆子将宋夫人搀回房中,宋扶则去到书房,红着眼将父亲临行前给挽儿的信拿了出来。
涑河传来消息时,宋挽正在商蓉寝宫同其他几人闲庭对弈。
宋挽商蓉二人棋艺相当,吴喜香则拉着齐卿铃碾花做花枕,赵南璋与张宝桢沉默捏着贡橘,二人将橘皮一点一点收进纱袋中,眼中却没什么笑意。
陆幼筠不在,涑河一直无消息,她们虽看似凑在一处,实则各做各事,不过是因自己一人在寝宫孤寂,想凑到一处来寻个伴罢了。
吉荣自外归来,手中捏着宋府送来的信笺,心中念着今日传来的消息,站在门廊处许久不曾向前迈一步。
“你站那处做什么?”
商蓉抬头看见吉荣,招了招手示意让他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模样瞧着不太好。”
宋挽抬头,心下一紧。
众人只见吉荣面色惨白,头上还氤着一层薄薄虚汗。
“涑河传消息……”
齐卿铃同吴喜香齐齐抓紧帕子,咬着牙不敢大声喘息。吉荣看着商蓉同宋挽,语带哽咽:“东宁胜了,可商大人同宋大人还有同去涑河的所有人,都……都没了。”
将众人带了朝中特意为南庆所准备的火器箱子,与敌国同归于尽之事说与几人听,吉荣道:“殿下已经返京,不日将归,这封信……是宋大人离开前留给承徽的。”
商蓉和宋挽都怔愣在当场,其他众人听闻当时惨状各个眼中泛红,却是不能落泪。
身为后妃,无法为家中人披麻戴孝,无法为家中人祭祀奔丧,她们只能忍着泪,将一切苦楚咽回腹中。
商蓉沉默许久,方眸中带泪道:“祖父毕生心愿便是望东宁强盛,如今他老人家心愿已成,我替他高兴,亦替东宁高兴。”
宋挽却是捏着手中信笺,怔怔起身,在蘅芷的搀扶下离开。
吴喜香想要上前安慰,却是被张宝桢拦住,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回到来仪阁,宋挽一人坐在榻上回想起宋蓝安入宫,所说的那句待为父回来,送我儿大礼贺新婚之喜之言。
事到如今,她还有何不懂的?
父亲所做,为国为家,亦为了她。
宋挽抓着裙摆,无声痛哭。
许久许久,直到天色都暗了下来,她方提起三分精神将父亲送与她的信笺打开。
那封信不长,言语间亦未说什么重要事,只是略略提了两句让她日后谨言慎行,莫做为族中蒙羞之事等。其余寥寥数语,则提起了苏宜同宋挽儿时。
待宋挽看见那句我儿肖母,为父甚喜之时,她方再次绷不住咬牙落泪。
自此日后,朝中接连有好消息传回上京,伴随上京第一场冬雪落,沈千聿同万宵以及明河等未驻守南庆的将领,终于回到上京。
宋挽站在来仪阁前,见到经万般淬炼后好似脱胎换骨的沈千聿,浅浅笑了起来。
第234章 封地
男人消瘦了不少,他身穿甲胄只单单站在宫门下,便令人心生畏惧。
许是战场厮杀已久,他身上那股子肃杀之气还未消散,看向宋挽的时候眼中还带着淡淡戒备,直到她淡淡一笑,沈千聿眸中的血色才逐渐淡去,染上点点柔情。
宋挽眸中泛红,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自他离开,已过一十八月,这当中发生太多太多,未到两年的光景宋挽却是觉得走了半辈子那般长。
“对不住……”
沈千聿走到宋挽面前,喉中哽了许久才艰难挤出这没头没尾的三个字。
可宋挽知晓他所有未尽之言。
她浅笑着道:“这天下并非殿下一人的天下,我相信无论是爹爹还是商老大人,亦或是那些不知姓名的军将、百姓,甚至是幼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