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转过头,不再看向宋蓝安。
“挽儿莫怕,你安心在这里住下,其余事莫要再理。”
“给阿兄添麻烦了。”
“说得什么话。”
宋扶抬起手虚虚在她头顶抚过,看着安然健康的妹妹心中熨帖。
“阿兄留下一起用膳吧?我给阿兄沏茶。”
“好。”
见宋挽忙着温具,宋扶道:“你同江晏可算熟识?”
第108章 化灰
“说熟识倒谈不上,但在侯府总见过一二回,阿兄怎么突然问起了他?”
宋扶微微蹙眉,犹豫片刻道:“花灯节那日江家二爷同他的友人救了我同千柏,江家二爷……伤得不轻。”
“竟有此事?”
宋挽微微诧异,忙问道:“二爷如今怎样,可于性命有碍?”
“应是还在贺老那边……”
怕宋挽担心,宋扶话音一转:“贺老术精岐黄,有他在不必担心。”
宋挽亦听过原太医院院判之名,闻言稍稍放下心来,不知想到什么她忽而道:“二爷性情敦厚,襟怀磊落,他为人抱诚守真,是个再端方不过的君子,会救阿兄亦不出奇。”
于她心中,江晏虽幼年苛苦,但其人性情谦恭仁厚,如今看来还具一颗侠肝义胆,着实令人敬佩。
“说来,我一直觉得若是侯府交由二爷手中,必不会出现此等颓势。”
“江行简有此庶弟,实是他之幸事。”
宋挽点头:“将二人相提并论,亦是侮辱了二爷之名。”
宋扶看向宋挽,有些话终是未说出口。
“阿兄先前提到太子,可是有站队东宫之意?”
“确有此意,若射杀大皇子幕后之人真是东宫太子,想来此人可忍常人不能忍之事,只是不知心性如何。”
“若他人品心性尚可,投奔东宫也不失为一条明路。”
“总比支持沈千沭上位强了百倍。”
宋挽闻言眉眼染上一丝心疼。
姑母她应当还不知父亲和族中打算吧?若是知晓不知要气成什么样子。
“千柏同沈千沭身子还未养好,说不得届时沈千沭也……”
想到对方只是个孩子,宋挽又将话咽回腹中。
“沈千沭等得,我们却是等不得,你也知朝中那些没骨头的墙头草好不到哪里去,这才不过几日,便有许多人借着侯府老夫人的丧事前去显忠诚。”
“且眼下无人了解东宫太子,想要跟此人接上头绪还不知要花费多久时间。”
花灯节那日上京死了太多人,圣上下旨夺情,以维朝中正常运转。
如今整个朝廷乱成一团,往日为三五之争打破脑袋的两派如今要么在观望,要么如墙头草两边游走,此等境况让宋扶很是焦躁。
毕竟东宫太子是人是鬼尚未可知,而他们却是毫无选择余地。
“东宫……”
“我先前同东宫一个小太监有过两面之缘,不知可否通过此人接触到太子?”
将见过吉荣之事告知宋扶,宋扶道:“此人在东宫受尽屈辱还不离开,说不得是因为知晓太子状况,亦或本就是太子心腹。”
“在宫中,越是地位底下的太监宫女,越是无人在意,行事也就方便许多。”
宋扶指尖轻轻拈了拈,拧眉道:“我让姑母查查此人。”
宋挽摇头:“如今不成,千柏刚受了伤咱们便急着投奔太子,姑母该多么寒心?不若再等上一段时日,我知阿兄担忧挽儿,但父亲今日既未让我回城阳侯府,这段时间内怕是不会管我,不如咱们再等等?”
千柏重伤未愈,姑母在宫中一人照顾还不知要如何痛心,若得知自己的兄长同族中这么快便放弃自己,必会伤心。
她不能让姑母觉得自己被所有至亲之人背叛。
“阿兄知晓了。”
宋扶淡淡一笑,却另有计较。
挽儿心善却不知局势不由人。
若东宫太子真在后宫所有人眼皮下,卧薪尝胆忍辱负重八年,说明此人心性坚韧城府极深。这样的人只可交好不可为敌,若姑母知道东宫出了这么一位太子,说不得要比他们更早一步抛出橄榄枝。
宋扶不愿宋挽担心这些,说了两句便转到其他事情上。
约过了半个时辰,蘅芜来报说宋府送来两个小丫头,宋扶让人带了进来,转头道:“阿兄为你寻来的丫头,会些拳脚,给你守宅子用。”
蘅芷带着两个小丫鬟进来,宋挽只见两个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模样,一个脸儿圆圆一个脸尖尖眉眼带着英气。
脸儿圆圆的姑娘轻声开口:“奴婢锦书,见过小姐。”
“奴婢鸾笺,见过小姐。”
宋挽见了两人说了几句体己话,又让蘅芜拿了银子赏给二人,这才让她们寻自己的房间去。
将宋挽安置妥当,宋扶放心不少,又简单交代几句让她多注意安危方离开。
送走宋扶,宋挽将江晏受伤一事告知蘅芷蘅芜,主仆三人又是一阵唏嘘。
“奴婢去拜拜菩萨,求菩萨多多保佑二爷。”
宋挽点头,不知日后该如何报答江晏大恩。
不光是宋挽兄妹担忧江晏,城阳侯府中青斋同酥绵亦十分担忧他。
江晏已多日不曾回府,且青斋未收到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等了多日,青斋终是面无表情去到江晏书房,从书几最下头翻出一个白玉匣子。
“你要做什么?”
酥绵红着眼看向青斋,堵在门口不让她出去。
将白玉匣子抱在怀中,青斋道:“让开。”
“不让。”
酥绵哭着道:“你要毁了二爷最宝贝的东西对不对?二爷还没回来,你做什么动他的东西?放回去。”
青斋敛着眸,遮挡眼中水雾:“二爷交代过,若府中亦或他出现任何异象,便将这东西处理了,我如今也是奉命行事。”
“我不管,没有亲耳听见二爷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碰他的东西。”
说完酥绵便上前去抢夺青斋手中的匣子。
“放手!”
酥绵死死抓着匣子不放,二人一时扭打在一起,那白玉匣子也因着撕扯动作而跌落在地上。
玉匣应声而碎,露出里头包裹细致的一个小小包袱。
二人伺候江晏十几年,虽他的心思隐藏得十分隐秘,但到底瞒不过身边人。
虽她们不知这当中是什么东西,但多多少少能猜到同宋挽有关。
青斋看着落在地上的包袱,红着眼将它捧起,直接丢入屋外事先烧好的炭盆子里。
眼见全部东西被火苗吞噬化成黑灰,青斋这才咬着牙落下一滴泪。
酥绵呆呆从地上爬起,哭着道:“她一定知道二爷在何处,我要去问问她二爷的下落。”
“就算二爷真下落不明,也不能让二爷这些年的一片真心空空化作灰烬,二爷为她做得那些事,她……她总该知道的呀。”
第109章 故友
听闻这句青斋走上前,扬起手狠狠一巴掌抽在她面上。
“清醒了没?你在二爷身边伺候这么久,还不知二爷的心思?你是想污了二爷小心翼翼守了多年的名声,还是想毁了那人?”
“既你今日说出这话,便说明你不适合再在二爷身边伺候。”
从书房中翻出卖身契,青斋丢在酥绵面前:“念在你我尚有几分姐妹之情,你走吧。”
“青斋姐,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
酥绵抹着泪,哭得愈发伤心。
她只是心疼二爷,不忍见二爷一腔真情无人知晓罢了。二爷为那人做过那么多事,可是她却半点不知……
只要想到此,酥绵便觉心如刀绞,替自家主子不值。
可她也知道青斋说得对,若她真将二爷心思吵嚷开,不仅会害了一个无辜女子,更会连累二爷名声。
毕竟在二爷唯一心愿,也不过是做个那人眼中的君子罢了。
“你走吧,你已经不适合再留在二爷身边了。”
酥绵捏着手中卖身契,沉默许久终是点头。
城阳侯府近日忙碌,未曾发现毓灵斋少了个婢女,倒是沈千聿一直派人关注着城阳侯府,知晓酥绵被放出府外。
“此女也算忠心耿耿,只是留在上京怕会惹出后患,你寻人将她送至江南,给她买处宅子安置。”
万宵点头,将此事交予手下去办。
沈千聿坐在翠微楼中,眸中显出几分不耐。
宫中戒备森严,皇后同江妃芸妃或许已经怀疑到他身上,是以他已多日未能回到宫中。
万宵虽可出入皇宫,但此紧要关头若师出无名频繁入宫,也会惹人生疑。
“吉荣这几日怕是要吃点苦头。”
“主子不必担忧,我已让东厂暗探关注东宫,必要时会保吉荣性命无忧。”
沈千聿点头,实在是未曾想到花灯节那日,三方会同时动手。
按他原本计划本是要将射杀大皇子一事,嫁祸宫中其他人,他也可不动声色继续暗谋时机。
哪想那日大家同看了黄历,知晓是个该动手的好日子。
“这几日上京戒严,你不必再过来了,免得有人见到我二人有联系,待我寻到时机回宫,自会给你消息。”
万宵应是,正欲离开时,忽然收到属下飞鸽传书。
“主子,贺老那边的消息。”
沈千聿接过,捏在掌中微一沉默,方才打开。
上书寥寥几语,却是让他看了良久。
万宵只见自家主子眼露惋惜,随后便道:“你先回吧,我有事要做。”
沈千聿坐在房中,看着厢房里摆放的满殿香忽然皱眉,随后他上前斟满一饮而尽,略带着酒意离开了翠微楼。
花灯节一事上京损伤惨重,几乎各家门前都挂了白绸同白色灯笼,走至街头,沈千聿停在了烧毁的登天楼下。
“婆婆吃糖……”
身旁一个扎着红绳髻的孩童捧着一包油纸,上头的红色封贴在满目素白的街上显得异常刺目。
沈千聿看了许久,转身向后走去。
刘记铺子中一个人都没有,掌柜百无聊赖地叠着油纸,见他进门忙笑着开口:“客官需要些什么?”
“捡些女人爱吃的。”
那掌柜笑着挑了好多种饴糖酥糖,见沈千聿也不过问,好似并不在乎这收礼之人会不会喜欢,便各种捡了三五块。
接过满满两包酥糖,沈千聿放下二两银子离开。
正拎着糖准备出城时候,他却听身后有人在唤自己。
“萧兄,好久不见。”
“钱大人?”
沈千聿看着眼前人颇有些莫名。
此人乃巡捕营左参将,先前在翠微楼曾有过几次接触。只是不知今日此人喊住自己是为了什么。
沈千聿停下脚步,拱手作揖。
“提着酥糖……萧兄这是要做什么去?”
“替友人送些东西,不知钱大人有何贵干?”
钱晁笑道:“确实有些事想要找萧兄,只是此处谈话不便,不知可否到本官府上一叙?”
见沈千聿兴致缺缺,钱晁又道:“上次萧兄托本官办理之事已有眉目,改日不如撞日,咱哥俩喝上一杯?”
“钱大人请。”
沈千聿心下生厌,却只能跟钱晁离开。
早年他尚无根基,想要赚些银子笼络人心没少跟此人打交道,这几年交情倒是淡了下来。
今日他邀约,他亦不好推辞。
跟着钱晁去了钱家别院,二人坐在正堂品酒用膳。
沈千聿看着眼前象箸玉杯,同四周鼎铛玉石的奢豪摆设,不由垂下眼眸心生杀意。
不过一个芝麻大小的官员便收拢这么多钱财,可见平日尽虎饱鸱咽、鱼肉百姓去了。
“今日本官邀萧兄前来,其实是有话想要问问。”
“若本官没记错,萧兄来自南庆可对?”
早年他南庆口音颇重,是以走到何处便直接以南庆人自居。这几年虽不再提起,但如钱晁等以前相识之人对此还有些印象。
沈千聿无法辩驳只能应是。
“萧兄也知前段时日花灯节所发生的事罢?”
“如今上头有令,让五城兵马同锦衣卫捉拿南庆细作……”
见沈千聿眉头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钱晁哈哈一笑:“本官自然知晓萧兄乃正经商人,毕竟你我已相识多年,这点子信任总还是有的。”
“只是……”钱晁一顿:“这上京本官说得不算,本官知晓萧兄清清白白,可别人不知道啊。”
沈千聿将手中糖包放在桌上,哂笑道:“钱大人有话直说便可,绕来绕去我听着烦。”
“哈哈哈,萧兄光棍,本官甚是喜欢你这性情。”
钱晁一笑,随后道:“实不相瞒,如今上头催得紧,这抓捕南庆细作一事迫在眉睫,今日便不是本官,其他五城兵马也会寻到箫兄头上。”
“只是如今咱们兄弟交情在,本官便放你一马,不拿你去顶那细作的缺了。”
“但本官头上还有上峰,这打点之事……”
沈千聿嗤笑一声,打断他的话:“要多少?”
钱晁搓了搓手:“萧兄的买命钱,总抵得过一个翠微楼吧?”
话音刚落,沈千聿冷哼一声:“没想到你脑子没多大,胃口却不小,也不怕一口撑死你个蠢货。”
第110章 酥糖
“萧兄之意是不想拿这买命钱?”
“那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钱晁抬手啪啪拍掌,屋中瞬时围上来十数人。
这些人身穿靛蓝色粗布下人服,一个个长得却穷凶极恶,一见便知是养在家中的走狗爪牙。
“本官老实告诉你吧,朝廷有令,本月底之前必要抓出蛰伏在上京的南庆细作,萧兄若是不想……”
“屁话真多。”
他话还未说完,沈千聿抄起桌上茶盏直接砸在钱晁头上。
那茶盏乃釉里红高足杯,一个狠劲下去断裂处的瓷片直接插进钱晁眼眶中,沈千聿的手亦被岔口割伤,鲜红血液滴落在地上,惊得院中爪牙都愣在当场。
钱晁疼得在地上直打滚,从未想过有人这般蛮横,话还未说完便一瓷片扎过来,险些要了他的命。
“啊啊啊……给我拿下他……”
正哀嚎着,沈千聿弯腰将人提起,两指之间夹着碎瓷片,紧握成拳后对着他额角狠起狠落,又来了两下。
不过几息,钱晁便在惊慌中丢了性命。
丢掉手中瓷片,沈千聿随意在身上抹了抹手上鲜血。
“钱……钱……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