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灵珂拍拍黑衣人的肩膀无所谓道:“怕他们作甚,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先不识好歹的,况且这样的姑娘谁娶谁倒霉,本官也是替天行道了不是?”
“连风,你是第一天跟着我吗?是不是这几年安稳日子过舒服了,就忘了我们是从哪条沟里爬出来的了?”
连风慌忙垂首道:“属下不敢!”
边灵珂道:“好了,我知道你是怕那两个老狐狸使阴招,但这次我就是要让他们主动找我麻烦,不然我怎么抓他们的把柄。”
“皇上密诏,要我务必在‘倾帆’抵裕之前,把杨识礼和沈闻天两个狗官送进大牢。”
“拔出萝卜带出泥,这回他们一个也别想逃。”
边灵珂下到一楼客堂,正好撞见穆洛衡往外走,佯作惊奇地叫住了他:“银涯,你怎么也在这?”
穆洛衡毫不掩饰地坦言道:“我来看戏。”
“不得不说,相当精彩。”说着他还象征性地鼓了鼓掌。
边灵珂扯了扯嘴角道:“能得到您的夸赞还真不容易。”
穆洛衡忽而道:“你对这两兄弟倒是颇为不同。”
边灵珂“呵呵”笑道:“那可不嘛,裕州首富尉迟家的少爷呢,可不得好好巴结巴结。”
“我倒是觉得你可以考虑考虑……也有好些年了吧。”穆洛衡负手而行,与边灵珂一同踏进了灯火通明的长街。
边灵珂偏头看了他一眼,橘黄的烛火映在他的侧颜上,让他一贯冷漠的面容多了几分温和,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也突然变得不那么凌厉了,如此一来,这话语听着似乎也带了那么一丝温度。
边灵珂浅浅地叹了口气:“他才二十有二。”
“红莲相倚浑如醉,白鸟无言定自愁。(注③)”穆洛衡看着虚影晃动的长街,淡淡道。
边灵珂不想接他的话,话锋一转道:“我还以为你去找你的小野猫了呢,怎么还有空在这闲逛?”
穆洛衡的唇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是在笑又不像在笑,因为他的神情总是淡淡的,边灵珂也摸不清他浅淡的表情下隐藏的情绪,但直觉告诉她,他此刻心情还不错。
只听他道:“‘飞鹰’在呢,伤不着她。”
说着他的唇角微微上扬,边灵珂可以确定他在笑了,但她却有点脊背发凉。
“倘若真的有命进没命出,”他拢起宽大的广袖,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拨弄着手绳,“那就只能说是有缘无分了。”
边灵珂不敢置信道:“好好的一步棋说弃就弃?”
“无刃之器,要来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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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出自《论语·雍也》 ②出自《诗经·小雅》 ③出自《鹧鸪天·鹅湖归病起作》 宋·辛弃疾
有些朋友可能会搞混,这里区分一下:
尉迟溱(yù chí zhēn)字攸宁 哥哥
尉迟洧(yù chí wěi)字令仪 弟弟
第14章 菩提古佛寺·伍
月华寺。
入夜,几人都各自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准备休息,而就在这时,角落的莫栀忽然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眸子在阴暗中亮得吓人,犹如随时准备扑倒猎物的饿狼,那双桃花眼里隐约还透露着兴奋。
她霍然起身,抬手抽出腰间的铁链,扬手一甩,卡着骨刺的一端“唰”地一声打散了殿中央燃烧的火堆,火堆周围没有可燃物,被打散后滚了几圈便熄了火,只冒着点点猩红的光,大殿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事发突然,几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有小七在异响火灭的瞬间大叫了一声,众人被他叫得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警惕地摸起刀剑起了身,黑暗中又不敢轻举妄动。
又是“唰”地一声,莫栀扬手将铁链紧紧地缠住殿顶的横梁,而后借力一荡,轻巧地落在了横梁之上。电光火石间,黑暗中只见她又跳过几根横梁,而后抬脚用力向上一踹,“哐当!”一声,两块木板裹着瓦砾直接横飞天外,那里竟然有一个天窗!
明月正悬在天窗的正上方,皎洁的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天窗正下方的佛像如同打了圣光一般,在黑暗中竟然有几分不可侵犯的神圣,而下一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莫栀倒挂在横梁之上,而后轻轻一荡,伸手指尖轻挑,她竟然徒手掀了佛像的“头盖骨”!(注)
秦怿叹为观止:“好生凶猛!”
而更令众人拍案叫绝的是,那佛像的头顶竟藏着一块巨大的未经打磨形状不规则的玉石,月光照在玉石上顷刻被四散折射,在黑暗中不为人知的角落,许许多多的玉石在接收到折射的月光后骤然出现在众人眼前,下一刻,满殿的红柱金光闪现,密密麻麻的梵文紧跟着爬满了每一根殿柱,整个大殿沐浴在金光之中,破败的寺庙一时间金碧辉煌,仿佛普度众生的佛光真的照在了大地上!
众人惊愕交加,都愣在了原地,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啧啧称奇,而后被红柱上的梵文所吸引,凑上去观察了起来。
程莠扫了他们一眼,然后望向仍坐在横梁上的莫栀,她似乎并不打算下来,不慌不忙地将铁链系回了腰间,而后盘起双腿好整以暇地回望着程莠。
程莠略微抬高了点声音,道:“这就是你说的‘等着吧’?”
莫栀倒也不隐瞒,点了点头道:“月有盈亏,朔望更替,一月之中能观此相的时日屈指可数,我想是个人都会有所好奇。”
程莠直觉这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姑娘并不简单,先不说她来历不明,也许因为年纪小并不太懂得隐藏自己,现在程莠见她总有一种她似乎胜券在握的感觉,这种感觉莫名地让程莠很不安。
程莠也不同她绕圈子,直言道:“你又缘何得知这寺庙中的玄妙之处?”
莫栀的右手摇着垂在身侧的铁链,浅浅地勾出一个笑容,只不过那笑意在程莠眼里有些森然,她忽地握住铁链,“哗哗”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道:“这些红柱上记载着月华寺的兴衰,说不准能找到流城诅咒的秘密。”
贺琅看向横梁之上的小姑娘,语气不善道:“这与我们又有何干系。”
兴许是觉得没睡好,贺大人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烦躁,仿佛下一刻就能飞身上去一脚把人给踹下去。
莫栀将目光落向贺琅,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十分认真地说道:“这哥哥生得真俊,只可惜戾气太重,不过配上这剑是顶顶的好!”
这姑娘说话总是语出惊人,程莠都忍不住扶额,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贺琅身旁,拉了拉他的袖子,轻声道:“算了算了,咱们这么多人在呢,一会月亮走了就能歇息了,莫要和一个小姑娘较真。”
相处这么多天,程莠惊奇地发现,这个身长八尺的男人居然有起床气!
莫栀兴致颇高地看着他们二人,忽而狡黠地笑道:“姐姐和哥哥成亲的时候,一定要叫我去吃酒哦。”
程莠大惊:“喂!莫栀!”
贺琅勃然色变:“你给我下来!我保证不打死你!你别拉着我!”
秦怿:“???”
雾山弟子:“……”
秦怿十分不满莫栀随随便便三言两语就把自家姑娘许给了别人,说笑也不行,他指着她道:“我们这里这么多男人,你怎的偏偏就说他?!”
莫栀挠了挠头,看着秦怿道:“佳人配才子,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呀。”
这不是变着法子说他们都不如贺琅吗?一句话得罪了一屋子人,还有谁?
不过这句话似乎合了贺琅的意,他竟然赞成地点了点头道:“有理。”
程莠诧异地看向贺琅:“贺凌云?你被夺舍了吗?”
秦怿气急败坏地道:“你拐着弯地占我妹妹便宜是吧?!流氓行径!”
贺琅却笑了笑,有心逗弄他,道:“秦兄,承认自己模样不如我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这是事实。”
秦怿从小到大,走到哪谁不夸他一句一表人才,他也自认自己相貌堂堂,忽而被人这么一说,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当下就抽出折扇与贺琅怒目而视。
而贺琅就一副“等你来战”的处之泰然。
程莠一个头两个大,连忙插到两人中间,大声道:“停!你们争这个做什么?好与歹不都是两只眼睛两只耳,一个鼻子一张嘴,趁现在赶紧看看柱子上的字吧!”
言罢,程莠抬头甩给莫栀两记眼刀,这个小祸人精!
现在程莠已经不想再去探究莫栀是如何知晓这其中的玄机了,她现在只想让这个口不择言的小混蛋闭嘴!
这一闹腾,寺中阴沉的气氛缓和了不少,莫栀还在横梁上挂着,她不说话也没人再理她,程莠几人便各自找了个柱子看了起来。
殿中一共六根承重柱和一根脊柱,除脊柱外都刻有梵文和小楷。
据上面记载,月华寺兴建于元和元年,虽地处偏僻,但人来人往,上香祈福的香客却不少,而一切的转折,就于元和七年迎进一尊金塑古佛。
——“元和七年正月,入金塑佛像一尊,置于天主殿内,会上元,信徒慕名涌至,瞻仰膜拜,烟云祥和。及至暮归,群发暴动,惊而奔走,疏散不及,伤者累百人。”
“元和七年四月,五工缮佛,高阶架梯,中腰而折,致二死三伤。……”
“元和七年八月,三妇伴而入寺,祈福求子,佛前诵经,回程遭遇山洪,全数遇难。……”
“元和七年腊月,有贵携侍近余百,焚香斋沐,停数日而去,回程遭遇山匪,全数遇难。……”
……至此,民间谣传月华寺妖僧当道,伐声日起。
虽说事件发生的时日并不紧凑,可当一条条罗列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令人胆颤心寒,且越到后面,死的人越多,而这些人的死,都和那尊金塑古佛有关。
“难道真如他们所说,这混了骨血的金像因煞气太重才屡屡伤人的?这也太邪乎了,本医行医多年,自是不信,可若说是巧合,也不能频频死人啊,除非是人为……”秦怿絮絮叨叨说了那么多,直到说到最后一句,那股森寒的气息再一次笼罩了每一个人。
若是人为,所图为何?
程莠摸着下巴踱到了另一根柱子旁,眯着眼辨着上面越来越潦草的小楷刻痕,在金色梵文旁边愈发地触目惊心。
“虽不知流城诅咒和这座寺庙到底有何关系,但至少月华寺被屠倒是能找到些渊源。”程莠客观说道。
说着程莠看了眼铜塑佛像,又道:“不过这金塑佛像在哪。难不成被人敲碎了卖了?”
不管佛像如何,却是真金值钱。
林禹在一旁的柱子边默默道:“我记得流城好像是临近建安的一个小镇,不过后来因发瘟疫被一把火烧了,流城诅咒应是那时候传出来的。”
秦怿在对面的柱子旁转头看他,道:“你刚才怎么不说?”
林禹挠挠头,道:“才,才想起来。”
看了半晌,这座庙宇仍旧疑云重重。一尊金塑的古佛为何会被千里迢迢送往人烟稀少的山林寺院?又为何拜过这尊佛的人都离奇而亡?又是何人罔顾人伦在佛家重地大肆屠杀?背后仿佛有一只手,推着佛像行罗刹之事,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你是唤作小七吗?”
小七闻声望去,看着莫栀仍坐在横梁之上,看着他浅浅地笑着。
小七被她看得莫名有些羞涩,毕竟被一个生得如此好看的姑娘盯着看,任谁都会不好意思,何况还是一个没见过几个女子一直被闷在山上练功的少年。
小七点点头应了声:“啊,是。”
莫栀换了个姿势,将双腿悬于梁下,一边晃悠着,一边指了指离她最近的红柱,笑道:“你要不要看看这个?”
小七愣了下,依言走了过去,道:“这个?有什么特别的吗?”
莫栀意味深长地笑道:“你看看便晓得了。”
“哦。”小七凑近红柱,果真认真看了起来。
何炀看了莫栀一眼,也跟了过去。
莫栀的目光依次看过六根柱子,每根柱子前皆有人伫立,当她的目光掠过程莠时,发现程莠正看着她,她便狡黠地冲程莠一笑,而后翻身跳下了横梁,落在了佛像的莲花座上。
看着莲花座,莫栀似有些好奇,她左右打量了一番,忽然伸手拨动了那硕大的花瓣,随后“咔哒”一声,伴着巨大的“轰隆隆”的声响,六根柱子的柱基一周的大理石地面蓦然四撤,众人脚下一空,根本来不及反应就遽然掉了下去!
莫栀神色淡漠,看着瞬间空无一人的大殿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六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金光璀璨的明堂中显得异常森寒,犹如地狱之门摄魂钩魄于无形,转眼便把十个活生生的人拖入鬼府之中。
与此同时,皎月西斜,大殿顷刻间重又陷入黑暗,金色梵文不甘地掩去光芒重归于寂,连同月华寺的兴衰再一次沉睡于滚滚的历史洪流中。
“六人成阵,一人做桩。”天赐良机。
莫栀面无表情地拨动最后一下莲座花瓣,她所在的莲花座前沿骤然塌陷,莫栀转瞬便被黑洞吞噬,消失不见。
随后殿中七洞又猝然合拢,再看不出丝毫异样。
程莠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梦见了自己小时候,程萧仪逼她在后山练功的日子。
小小的人穿着一身短打,手里拿着一把铁剑,剑身要比一般长剑短且小,但拿在一个六岁孩童的手里还是很吃力。
小程莠摆着一个出剑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端着手臂,豆大的汗珠泌在额上,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拿着剑的手不自觉地往下沉。
“啪!”一把戒尺毫不犹豫地抽在了小程莠的手背上,白嫩的小手瞬间出了一道血印子。
“端稳了!这都拿不住,以后怎么拿得动刀!”程萧仪严厉的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小程莠不敢多言,卯足了劲又把手臂端平了,手却不停地抖。
程萧仪神情严肃,抬手又想打一尺子,却被一个温婉的声音叫住了:“言琼。”
小程莠看到来人,满脸委屈地喊道:“阿娘!”
程萧仪一眼瞪过去:“不许动!”
秦芸将一筐水果放到一旁的石桌上,看着那一大一小干瞪眼的父女俩,无奈道:“言琼,你莫要逼莠儿这么紧。”
程萧仪拿着戒尺指指小程莠,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而后才踱到秦芸身边,道:“夫人,我这是为了她好,不然以后怎么承我雾山一脉。”
秦芸一把抽出他手中的戒尺,反手就往他手背上抽了一下,小程莠同样式血印子就印在了手背上,程萧仪一脸不敢置信,还有点委屈地看向自家夫人,只听秦芸道:“为了她好就准许你打我闺女了?疼不疼?下手没轻没重的,你当我的莠儿跟你一样皮糙肉厚的?”
程萧仪义正言辞道:“不打她,她长记性吗?说过的话全当耳旁风,今儿说的明儿就忘,都是你惯的。”
秦芸张了张口,话还没说出头,就听小程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把丢掉铁剑跑走了,边跑边喊:“我再也不练了!坏爹爹!讨厌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