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莠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你们打架就打架,不要误伤吃瓜群众啊喂!”
贺琅快速解决了余下两个不成气候的混贼,抬手弹了弹身上的灰尘,走到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茶棚老板面前,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拍在桌面上,问道:“够吗?”
本来还一脸欲哭无泪的老板顿时喜笑颜开,这何止是够,够他再置办两个茶棚都不止!他赶忙将银子收入怀中,连声道:“够够够,多谢官爷!”
贺琅略一点头,抬步向外走去,路过程莠时,顿了顿转头问她:“伤到你了?”
程莠一挑眉,道:“那倒没有。”
贺琅看了一眼她怀里的果盘,道:“有眼力见的就该躲远点。”
言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程莠:“……”这人有点欠。
程莠看着贺琅扬长而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注)”
好一个贺凌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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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出自《小松》唐·杜荀鹤
第3章 枯木莠生草
贺琅踏着暮色进入了彭泽府。
檐下灯笼里打下的暖橘色烛光度满了长街,在暮色四合的苍茫里朦胧了夜色。
街道上的绰绰人影都带着些许归家的急切,脚步匆匆地与贺琅擦肩而过。
贺琅踱着步子,不疾不徐地沿街而行。
忽然,贺琅脚下一顿,转身一掌毫不犹豫地推了出去!
周身气流骤然涌动,强劲的掌风迎面刮来,程莠蓦然后仰,腰身几乎与地面平齐,她运功提气,脚底贴着地面后滑出几丈远才堪堪躲过这一掌。
然一掌未收一掌又至,几息之间贺琅已经打出数十式,好在程莠反应敏捷,长年武“金丝游”的手速与贺琅不相上下,转眼间两人已过了十来招,护腕碰撞出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在空旷的长街中显得尤为清冽。
程莠心神一凛,心中叹道:浑云掌?!
他一个官家人怎么会云山派的招式?!
不待程莠多想,贺琅骤然转变招式,一式“飞云踢”横扫过来,程莠心道不好,飞速后错一步,几乎乘着贺琅飞扫而过的劲风闪身后翻,旋即眼疾手快地一跃而起抓住飘扬的旗幡借力一荡,朝着贺琅当胸踹了过去!
贺琅面色沉着,清俊的面容在暖色的烛光中愈发柔和,他左脚后移半步紧扎于地,随后双腕交叠当下接住了这一脚,霎时仿佛周身的气流都凝固了,然僵持不过一刹,程莠尚未来得及收脚,贺琅反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奋力一拽,旗幡应声而裂,她整个人被贺琅直接甩了出去!
程莠:“?!”
耳边风声疾鸣,程莠当即屈身在地上滚了两圈单腿屈膝于地才稳住身形,眼前的眩晕尚未缓解,贺琅已闪身而至,一把反拧住她的手臂把她拎起来往檐柱上一按,她几乎听到自己肩胛骨错位的声音了。
“说,你是谁?为何跟着我?什么目的?谁派你来的?”贺琅低沉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入程莠的耳中。
程莠把声音闷在嗓子里,等这一阵疼痛过去了才略显无奈地开口道:“大意了啊……”
“快说。”贺琅拧住她手臂的手又加了点力道。
“啊喂!疼!”程莠高声道,“贺凌云你轻点!”
“什么……”
贺琅话说了一半便被堵了回去,他只觉双腕兀地一紧,还未来得及制止,程莠已脱身开来,她手腕上的红绸不知什么时候被解了下来,缠住他的双腕把他用力往檐柱上一扯,电光火石间几道红色暗影一闪而过,程莠手中握着红绸的一端一拉收紧,转瞬将贺琅的双腕缠在了檐柱上。
贺琅:“……”
程莠的眼睛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她笑眯眯地道:“大意了啊。”
贺琅用力挣动双腕,却发现这红绸出奇的坚韧,他甚至提了几层内力都无法挣开分毫。
程莠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似乎觉得很有意思,就乐呵呵地看着他与自己的红绸暗自较量,终于在贺琅眉间浮现出烦躁窝火的神色时,才慢悠悠地开口道:“你是贺家亲生的吗?”
贺琅的手一顿:“???”
什么仇什么怨让你上来就质疑人家身世的?
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贺琅的半边容颜埋在阴影里,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晦暗不明,所以程莠并没有觉察到他微微闪烁的眸光。
“什么意思?”贺琅不动声色地问道。
“就是,你看你啊,生成这般模样,”程莠突然有些形容不好了,抿了抿唇整理了下措辞才继续道,“你模样生得好看,真的和那个傻大个是亲哥俩?”
贺琅嘴角一抽:“傻大个?你说谁?那个愣头青?”
“……”
程莠看他的目光深邃起来,不由得想:贺珩,这真是你弟弟吗?亲弟弟吗?
如果说方才程莠只是想和贺琅耍个嘴皮子,那么现在程莠就真的有点怀疑贺琅与贺珩到底是不是亲兄弟了。
如果是的话……那程莠只能为这个倒霉兄长默哀片刻了。
然而就在程莠愣神的刹那,局势突变。
只见贺琅上下一错手,红绸立即松弛,他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不待程莠反应一把将自己的右手缩了回来,与此同时左手抓住红绸的另一端,转手就要往程莠双手上绕。
程莠即刻回神,抓住红绸想把它的另一端从贺琅手里扯回来,谁知他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反过来要用她的武器来绑她的手?!
你是倒立喝凉水他娘的都灌到脑子里去了吗?!
转眼间贺琅已在近前,两人就着红绸推起了掌来,那速度不可谓不快,只能看到模糊的虚影闪动,“叮叮叮”的铁腕碰撞声直响。
然而就在这时,在他们快速交错虚影中的红绸见缝插针,“噌”的一声把两双腕,四只手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贺琅大惊失色,还能这样玩?!
结果他还未出声,程莠就恶人先告状地大喊道:“你放开!”
贺琅几乎要暴跳如雷了:“你放开!”
程莠眼观鼻,鼻观心地道:“我放开了!”
贺琅一脸不可置信:“我也放开了!
程莠:“……”
贺琅:“……”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声音都沉寂了,只有尴尬在四周缓慢地,无孔不入地把两个人团团围住。
“你赶快把它给我解开。”贺琅硬邦邦地说道。
程莠很是惊奇道:“你把它打了个死结让我解开?”
贺琅立即反驳道:“不是我!”
他打死结用得着把他自己也绕里面吗?
程莠无奈道:“那也不是我啊。”
她也没那癖好啊。
贺琅:“……”
贺琅黑着一张脸,不信邪地用力挣动了几下,只见红绸纹丝不动。
程莠反倒从容的多,语气平淡地道:“别费力了,这可是金蚕丝,别说你这肉体凡胎了……”
程莠话音一顿,把目光落到他身后的锟山剑上:“就是你这锟山剑,都不一定能砍断。”
贺琅好笑道:“怎么可能!我的锟山剑削铁如泥,还怕你这破布条子?”
“那你试试。”程莠不痛不痒地说道,落到贺琅身上的目光像是在纵容一个乱闹脾气的小孩子。
这让贺琅非常不爽。
试试?但凡现在他能腾出一只手来,他一定把这破布条子削成碎片!甚至连带这个无赖一块削了!
“喂你干嘛!”
贺琅一个趔趄,差点被程莠拽到地上。
程莠大言不惭道:“歇会儿呗,你不累吗?”
说完,程莠一屁股坐到了廊檐下的台阶上,神色从容不迫,完全不像是被束缚了双手的模样。
贺琅被她扯着也不得不在她身侧坐下,但脸上的神情就有些许不耐了,仿佛下一刻就能拉着程莠去同归于尽。
贺琅深吸一口气,运功提起三层内力凝于腕处,不一会红绸非但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他的额角竟冒出一层细汗。
程莠沉默地看了他一会,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歇会呗贺凌云,你震得我手腕疼。”
贺琅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却是依言收了内力。
“你从蜀中就开始跟着我了吧,”贺琅道,“你是谁?为何要跟着我?”
闻言,程莠低低地笑了起来,一双眼睛比月牙还弯,含笑的双眸异常明亮,贺琅看着她的笑,心中的焦躁之气竟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其实这种感觉是很奇怪的,毕竟他们现在是敌是友还没弄清楚,他皱眉道:“你笑什么?”
程莠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意,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没,我就是第一次碰到这么……嗯,尴尬的事,有一天我竟然能自己玩绳把自己绕了个死结,你说傻不傻?”
贺琅:“……”
程莠吸了吸鼻子看着他道:“哈哈哈,不逗你了,其实跟着你,是因为有人花重金要……”
程莠故意一顿,果然看到贺琅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才慢悠悠地继续道:“我护你周全。”
贺琅脱口而出的不信任:“你?”
程莠抬了抬下巴:“嗯哼。”
其实细想方才他们动武,双方都留有余地,若说贺琅只是想试探对方,而程莠则根本没想过要伤他——不然她腰间的金羽刃早就出鞘了。
真正动起真格的话,还真不一定谁能更胜一筹呢。
贺琅实事求是道:“这一路走来,你觉得我需要吗?”
程莠认真地看着他道:“虽说贺大人你武艺高强,寻常人难奈你何,但贺家小公子嘛,生来就金贵的很,最好一根头发丝都不要少。”
这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假呢?
“至于我嘛,我打雾山来,雾山程氏,单名一个莠字,‘莠’是‘莠草’的莠。”
贺琅眼皮一跳:“程……莠?”
程莠一挑眉,道:“怎么,你对我这狗尾巴草的名字有什么意见?”
别人家的孩子,名字取自古往今来的诗词歌赋,程家千金的名字,那敢情好啊,取自她的老父亲喝多了在狗尾巴草地里躺了一夜的顿悟。
贺琅默了默,开口道:“没,只是觉得令尊很幽默。”
程莠没有感情地扯了扯嘴角:“是吗?那改天一定介绍你们认识,他肯定很喜欢你,甚至会觉得相见恨晚。”
贺琅干笑两声,回归正题道:“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程莠看着他一字一顿道:“你的老父亲。”
贺琅:“……”
程莠歪着头看他:“我以为你知道呢。”
贺琅的内心仿佛被打翻了调味瓶,一时间五味杂陈,怎么都不是滋味。他老爹贺老将军召他回府让他携官印前往裕灵山的时候可是连个屁都没放,贺琅只当他是信任自己,也没多问,现在竟然招了江湖人士来暗中保护自己?他真的一点也感动不起来。甚至有点想哭。
程莠看着他沉思的样子,疑惑道:“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你真的是贺家亲生的?”
所以这到底和他是不是贺家亲生的有什么关系?
程莠有些许无奈,撇撇嘴道:“哎没事,不知道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反正我不会害你就是。”
贺琅转过头看向程莠,那眼神里竟有些说不出的哀伤,在他温和的容颜下,称得他整个人有些阴郁。
程莠一愣:“哎,不是,你……”
“我……还是先想办法把你这破布条子解开吧。”贺琅的神色转瞬恢复如常,仿佛刚刚只是程莠的错觉。
“哎等等,”程莠似乎发现了什么,“别动,我看看,对,就是那,你那边有个绳头,你试着拉一下看看有没有用。”
贺琅眉心一跳,问道:“用什么拉?”
好问题,用什么拉?在场的再也找不出第五只手。
程莠不确定地问:“不然……用嘴?”
贺琅露出一个像是吃了土的表情,程莠立马就不乐意了:“喂,你那什么表情?咬一下怎么了?我还没嫌弃你呢。”
贺琅十分抗拒:“谁知道你用它绑过什么东西!”
程莠又好气又好笑:“除了绑了你……还有我自己,还能绑谁?我昨天沐浴的时候还带它芬芳了一把呢,不信你闻闻它现在还是香的!”
贺琅的脸瞬间烧了起来:“你说这个干什么?!”
程莠似笑非笑道:“我只是想表达它很干净!很干净!你吃了都不会中毒!”
贺琅:“你!”
程莠:“我?”
贺琅:“我……”
程莠:“你?”
他们大眼瞪小眼了片刻,贺琅终于妥协认命,一脸视死如归,慢吞吞地凑了过去。
程莠简直没眼看,叹了口气无奈道:“真是欠你的,我来,你起开点。”
程莠用肩膀把贺琅往后一撞,俯身凑了过去。
贺琅后仰子身子,看着她有些艰难地俯过身去,一阵夜风吹过,一股淡淡的,似有若无的,又有些沁人心脾的药草香萦绕开来。
贺琅脱口道:“草药?”
程莠偏头看他:“这你也能闻到?”
她一般用药都很浅,按理说应该不容易被人闻到。
贺琅有些不自然地道:“啊是,从前学过几天医理,认过草药。”
程莠不疑有他,淡淡地“嗯”了声。
檐下的烛火映在她的侧颜上,把她的轮廓从额角一直勾勒到紧致的下颌线,再蜿蜒到白皙的脖颈一直没入立领,一种朦胧的虚幻感笼罩在她身上,让她看起来犹如幻影般一触即碎。
贺琅一时竟有些失神,那淡淡的药草香萦绕在心间,无端地抚慰了他躁动的心绪。
突然,贺琅的心猛地一跳——程莠温凉的唇拂过了他的手背。
紧接着他便听到程莠轻快的声音响起:“开了!”
贺琅的双腕兀地一松,缠绕在他手腕上的红绸被程莠收了回去,三两下系在了左腕上。
程莠站起身来,舒展了一下有些僵直的腰身,顿时觉得夜风都温柔了许多。
贺琅也跟着站了起来,面色如常地活动了两下胳膊。
程莠回过头来看着贺琅笑道:“不打不相识,交个朋友呗,贺凌云。”
听着程莠一口一个“贺凌云”地叫着,贺琅的心情不禁有些微妙。
程莠向他伸出一个拳头,贺琅也没有过多犹豫,握了拳轻轻与她的拳头一碰,扬起唇角道:“好啊,如果你真的不打算害我的话。”
第4章 穷岭生杀殿·壹
彭泽府不似其他州府,入夜后街上基本没有四处闲逛的人,更没有京都那歌舞升平的夜市。也许在某个街头巷角藏着个不为人知风月场所,那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