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莠不动声色地活动活动手腕,不过代清婉显然没注意到。
代清婉的瞳孔缩成了一个点,像看怪物一样看着程莠。
程莠“呵呵”笑了两声,目光堪称柔和地看着代清婉道:“当然,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但是,对不对呢?”
代清婉目光阴沉,面上笼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杀意,她握着刀的手背青筋暴起,手指骨节“咔咔”作响,她阴恻恻地说道:“对错与否重要吗?反正不会有人再听到这番话了!”
言罢,她举起金羽刃就朝程莠的心口剜去!
就在金羽刃落向程莠心口的刹那,程莠猛地抓住铁链双手交叠就势一绞,那离心口不到一寸的刀刃死死地被卡在了铁链中,代清婉瞳孔骤缩,大惊失色道:“你怎么会?!”
程莠勾唇一笑,右手抓着铁链往代清婉腕上一绕再用力一紧,代清婉吃痛手劲一松,程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夺回金羽刃,随即两道金光交错一闪,“当当”两声铁链应声而断!
代清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发懵,随即反应过来持起玉扇打落飞至面门的断链,谁知一道金光接踵而至,她只来得及撑开玉扇卡住那直逼咽喉的寒刃,整个人就被程莠掼倒在地,“嘭!”地一声后背在大理石砖面上撞得生疼,那被玉扇卡住的利刃还在一寸一寸地往下压。
程莠的神色已不似方才那般温风尔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阴沉,而那唇角还勾着一抹笑,目光却比冰原还荒芜,脸上鲜血凝固的疤痕让她整个人显得有些妖艳。
她狠狠地和代清婉绞着劲,死死地把金羽刃往下压,沙哑着嗓子低吼道:“你他娘的有什么资格说我是废物?十年了,你活成了败类还想拉着别人下地狱?告诉你,老子活得好得很,不劳您费心!”
刀刃和玉扇摩擦出“咯咯”的声响,代清婉的骨节因发力而泛着青白,额角突突直跳,她面目狰狞,目眦欲裂,就在那刀刃即将刺进喉咙的那一刻,她猛地一错手,那利刃“噗呲!”一声刺进了她的肩膀,鲜血顿时喷溅了两人一脸!
程莠一刀未中,毫不犹豫地拔出金羽刃带出一道血弧,转手又向代清婉的咽喉刺去,代清婉双目猩红,龇牙忍着肩头剧痛抬手用玉扇挡住金羽刃,程莠只转腕一压向上一挑,玉扇“唰”地一下被挑飞了出去,谁知就在金羽刃错开半寸之际,代清婉咬牙屈膝向上一顶,程莠侧身一躲,目光暗沉,忽然转动刀锋向她另一边肩头刺去!
代清婉悚然一惊,徒手一把抓住了刀锋,刀刃在她手心豁开一道口子,鲜血立即像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手心顺着刀刃滚落,“啪嗒啪嗒”地往她脸上滴。
程莠漆黑的双眸毫无情绪,盯着代清婉扭曲的面目,一寸,一寸地转动刀刃,血肉绞动的声音伴着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犹如恶魔蚀骨,令人头皮发麻。
忽然,程莠闪身向后一仰,猛地抽回金羽刃,就势往旁边一滚,代清婉竟从腰间抽出了一条带着倒刺的红鞭,向上一甩,程莠只得退让,代清婉脱了禁锢,贴地旋身而起,甩手一鞭子向程莠抽去,程莠连滚了两圈,那红鞭“啪!”地一声打在了石面上,大理石地面竟生生被抽出一道白痕!
程莠一跃而起,一脚踏过岩壁一个空翻躲过横来一鞭,下一刻红鞭便抽上了岩壁,倒刺竟裹下一片碎石!
程莠反应极快,刚一落地稳住身,抄着金羽刃就游刃有余地武起了“金丝游”,红鞭与金羽刃剧烈交击,金光红光闪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光芒,甚至不时迸出火星在空中乱闪。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程莠忽然心中一悸,手上的动作也随之一滞,那带着倒刺的红鞭毫不留情地朝她的面门抽去,这一下若是被打中,就算脑袋不开瓢脸也得开花!
程莠即刻回神,只来得及侧身,那红鞭擦着金羽刃狠狠地抽上了她的右肩,那方皮开肉绽,深深地一道口子几乎见了骨,鲜血直接滚涌而出!
满殿都充斥着血腥味,那味道浓得快要淹没程莠的所有感官,肩头灼烧般的剧痛撕扯着她的神思,才让她握着金羽刃的手不至于脱力。
程莠利落地封了自己的穴位,将金羽刃换到左手,抬手架住一记长鞭,然而她武“金丝游”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程莠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心脏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咚咚咚”的声音几乎盖过了利器撞击的声音。
这不是时候。程莠想。
她刚刚强制运功冲散幻香打破了体内真气流走的平衡,这本不是什么大事,稍后自行调息就好,可她万万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发作。
她的心悸一阵高过一阵,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片血雾弥漫,她完全凭着本能挥舞着金羽刃。
她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似乎有厮杀声和震吼声破苍穹而来将她死死地围困在中间,战马嘶鸣声,利箭穿透声,刀剑钝入皮肉声,惨叫声,救命声,火烧声……全部一股脑地往她耳朵里钻,震得她头痛欲裂,连视线也开始混沌起来,那炼狱般的场景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那一个个血肉模糊的人抓着她的四肢要把她四分五裂,痛哭、呐喊、惨绝人寰……一片血色的绝望,漫天火光冲天,把黑夜烧出了个大窟窿……让我死了吧……太疼了……谁来救救我……
灼黑的烟尘堵住了她的喉咙,把她的声音死死地糊在了嗓子里,眼泪在滚烫的烟火中流不出来,或者说她已经忘记怎么流泪了,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许哭,不许哭,那是懦夫……懦夫……她要死了,她想哭可流不出眼泪,那她还是懦夫吗?恐惧和绝望把她按进了黑暗的深渊里,已经挣扎不起来了。
“程莠!你去死吧!”
代清婉瞪着赤红的双目,扬手一记红鞭直击程莠侧腰,程莠的心神这才从代清婉的怒吼声中扯出一线清明,但已经来不及了,她慌忙竖起金羽刃抵挡,“铛!”地一声红鞭抽上了金羽刃,震得程莠虎口钝麻,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金羽刃的刀背拍到了程莠的侧腰上,直直地把她撞飞了出去!
程莠的后腰“嘭!”地一身撞上了朱漆殿柱,落地后在地上滚了两圈呕出一大口鲜血,金羽刃脱手而出打着旋地飞了出去!
“哐当!”
粘稠的血液顺着她的唇角往下滴,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疼痛,可她的脑袋嗡嗡直响,麻木地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程莠勉强撑起身体,一时有些站不起来,代清婉一步一步朝她走去,扬起了手中的红鞭。
生杀殿顶,袁天杰带着他的门人弟子们结了个“固若金汤”阵,贺琅已与他们周旋多时。
贺琅的性子本就有些急躁,此时早已没有了耐性,只是一直找不到破阵的法子。
如果他们想置他于死地,那么这个“固若金汤”阵完全不起这个作用,顶多让他出不去,那就是说这个阵真正的特性还没发挥出来,一定有什么是能让被困人丧命其中的。
一瞬之间,贺琅心中无数个念头闪过,面上却不着痕迹,蓦地停下了“浮云掠”,重重地踩着殿顶的青瓦。
身入阵,不可莽撞,不可慌神,强攻无法,陷囹圄,道无将;形入阵,形神意会,观上者,不攻自破。(注)
袁天杰眼神示意,各门人弟子心领神会,十人之阵,交叉相隔的五人忽地一跃而起,与此同时,上下十人齐齐飞刀掷出,数道寒光全方位无死角地将贺琅团团包围其中!
贺琅神色一凝。
很好,就是现在。
置之死地,而后生。
破!
贺琅一把掀起黑衣下摆,原地打了个旋,那藏于衣袍之下的柳叶旋刀毫不吝啬地全数飞出,手中的锟山剑自下而上瞬时武出“断月残”四、七式,“乒乒乓乓”飞刀于半空中相撞擦出寒光去势而落,而被锟山剑裹回去的飞刀直直地向布阵人飞去,躲闪不及的四个人直接吼断气绝从殿顶滚了下去!
袁天杰大为恐慌,左腹,右腿分别中刀,血涌如注。
贺琅提剑便斩,一名弟子忠心护主,被贺琅一剑斜贯劈得面目全非,直挺挺地掉下了殿顶。
袁天杰心念电转,电光火石间弃阵而逃,踉跄着跃下殿顶,一头栽进了溪水里,他什么都顾不得了,爬起来就跑,贺琅一脚踢下两枚飞刀被袁天杰勉强躲过,而后跌跌撞撞消失在弥漫的白雾中。
贺琅无心去追,拦住一名来不及逃走的弟子,一剑刺穿了他的肩胛,将人钉在了岩壁上,厉声道:“程莠在哪?!”
那弟子的惨叫声响彻山谷,疼得冷汗直冒说不出话来。
贺琅眉宇间躁郁之色难掩,皱着眉头,一寸,一寸地绞动剑刃,剑锋卡在骨肉里发出“咯咯”的声音。
贺琅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狠,那弟子肩胛处惨不忍睹,说是血肉模糊也不为过,他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喉咙“嗬嗬”作响。
“程、莠、在、哪?!”贺琅每说一个字,手就多用一分力。
“在,在,在大殿里啊啊啊——”
“哪个殿?”贺琅目色暗沉,漆冷无比,“快说!”
那弟子疼得眼冒金星,嘴皮子颤得直哆嗦:“不不不知啊啊啊——大侠饶命,我真的不……”
“噗——!”
贺琅一把抽出锟山剑,寒光一闪,那名弟子双目圆睁,再也说不出话来,人首分离地跌下山谷。
贺琅一抖剑锋,将上面沾染的血珠尽数抖落,还剑入鞘,继而贴着殿顶青瓦向下滑去,旋即双手攀住飞檐,借力一荡,轻巧地跃去了长廊。
他大喊着程莠的名字,沿着长廊逢门便踹,一间一间地寻去。
程莠看着那长鞭落下,猛地提起一口气,贴地滚到金羽刃旁,一把捞起金羽刃而后一跃而起,持刀架住那要落下的红鞭,手腕飞速转动缠住长鞭,随即将金羽刃用力一掷,连刀带鞭紧紧贴着代清婉的侧脸钉在了她身后的岩壁上!
代清婉的侧颊赫然出现了三道触目惊心的划伤。
程莠这一下算是拼尽了全力,那混乱的炼狱场面和声音依旧折磨着她,她后退两步想扶住朱漆红柱,谁知代清婉竟咬牙纵身一跃,一脚踹上了她的心口,她连痛都没感觉到,温热的鲜血涌上喉咙还没来得及吐出来,整个人已经横飞了出去!
那是殿口。
那下面,是深谷。
要……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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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作者瞎胡诌的,无实意。
第7章 神医秦子涣·壹
一切来的太快了,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后背撞裂栏杆的震痛,还有那疾速下坠的失重感。
程莠闭上了眼睛。
而下一刻,她整个人便被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没有刺鼻的血腥味,只有淡淡的皂角香。
贺琅一把捞住即将坠入山谷的程莠,将她护在怀里,一个旋身稳稳地落在了长廊上。
“程莠?”贺琅看着怀里奄奄一息的程莠轻声唤道。
程莠的视线模糊不堪,什么都看不清,耳畔嗡嗡地响,什么都听不见。她的意识在逐渐下沉,拉着她坠入黑暗的深渊。
她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留活口”,也不知道贺琅听见了没有,便彻底晕了过去。
贺琅眉宇间染上了一层戾气,冷峻的面容没有一丝情绪,双眸中隐隐的怒意好似能把人生吞活剥了,周身散发的寒气恨不能冰冻三尺。
贺琅将程莠轻轻地放到墙边让她靠好,强压下一股怒气霍然起身,冷冷地看向殿内的代清婉。
代清婉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贺琅抬手握住了锟山剑剑柄,大步跨过了门槛,而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松开了握住剑柄的手。
代清婉咽了一口带着腥气的唾沫,余光督见钉在岩壁上缠着红鞭的金羽刃,一个转身飞掠而去想要拔下金羽刃。
然而贺琅并不给她这个机会,足下“浮云掠”实乃出神入化,兔起鹘落之际,代清婉还没来得及碰到刀柄,贺琅已然一跃而上,轻飘飘地点在了金羽刃的刀身上。
随后代清婉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被人当胸一脚踹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喷出一大口鲜血。
贺琅飘然落地,一手拔出金羽刃一手抽掉红鞭,那边代清婉刚挣扎着站起来,贺琅扬手一鞭子甩出去,那带着倒刺的红鞭毫不怜香惜玉地缠住那纤细的腰肢,继而用力一紧,猛地将代清婉掼在了岩壁上!
“噗——!”代清婉胸腹俱震,鲜血顺着唇角不断往外涌,腰腹处密密麻麻的刺痛让她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身下漫出殷红黏稠的血液逐渐流成了血泊。
贺琅握着红鞭的手背青筋暴起,他将内力凝于腕处震出,那红鞭被一股强悍的内力贯了个底,瞬间被震得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代清婉惊悚地看着贺琅步步逼近,一张口却只有血液往外涌,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贺琅弯腰捡起一旁的铁链,粗暴地将代清婉结结实实地绑好扔到了一旁,连多余的目光都没有留给她,转身疾步向殿外走去。
贺琅抱起程莠,将她带进殿内,在一根避风的朱漆红柱后席地而坐,让程莠的头枕在他的臂弯里,另一只手探上了她的脉息。
乱,太乱了!
贺琅眉头紧锁,他虽不是大夫,也不懂得治病,但好歹是跟着前辈学过几年医术,脉息还是略懂一二的。
他的目光又督见程莠右肩上皮开肉绽的狰狞鞭痕,只觉一口气堵在心口上不来。
贺琅小心翼翼地将程莠靠在柱子上,从里衣下摆撕下一长条,简单地给她包扎了一下,她虽然给自己封穴止了血,但伤口太深,还是有血水往外渗。
程莠呼吸紊乱,眉头紧锁,似乎正经历着极为痛苦的事,一只手紧紧地攥着自己的一角,一头的冷汗。
贺琅站起身,走到代清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厉声道:“解药!”
代清婉脸色苍白,唯有侧颊三道触目惊心的伤痕闪着暗红的光,与她紧致的面庞格格不入。
她嗤笑道:“什么解药?我可没给她下毒。”
贺琅一脚踩到她受伤的肩膀上,鲜血瞬间成股成股地往外涌,代清婉疼得龇牙咧嘴,破口大骂道:“狗男女,你们才认识几天,那忘恩负义的下贱胚子有什么值得你救的!愚蠢的……”
“我说,解药拿出来。”贺琅的脚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肩胛骨错位,下一刻便是代清婉撕心裂肺的惨叫。
代清婉一边惨叫,一边又狂笑起来,身子一歪倒在地上,铁链的禁锢让她蜷缩不起来,她扭曲着身子如同一条丑陋的爬虫,再也找不到一丝风华绝代的影子。
她状若疯魔,眼球充血,神情狰狞而扭曲,声音嘶哑地吼叫道:“没有解药哈哈哈哈哈没有解药,她必死无疑!活该!都是活该!活该她阴毒缠身哈哈哈哈哈谁也救不了她……”
贺琅忍无可忍,抬手点了她的哑穴,生杀殿即刻恢复了寂静,只听见贺琅满是怒意的声音道:“你他娘地给爷闭嘴!”
代清婉吼叫不出,便跟着安静了下来,脸颊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双目空洞无神,活像被抽走了魂似的,只剩下一具空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