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琅想了想,懵懵懂懂地点点头道:“好。”
程莠扶着他歪歪斜斜的身体,步履蹒跚地拖着他往牡丹庭走。
程莠扶他走得煎熬,他却大大方方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还没走一会,她尚未说什么,这祖宗又不走了。
程莠没好气地转头看向他,他仍是把额头抵在她的肩上,非但不拿开,还声音满是担忧地道:“程莠,程莠,你快看看我,看看我的头是不是变大了?”
程莠只觉嘴角抽了抽,听了这话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但她还是强作镇定道:“没有,好着呢。”
贺琅不相信,满腔委屈道:“我感觉我的头好重啊,它肯定是变大了,我都抬不起来了。”
“扑哧!”程莠连忙捂住嘴,含糊道,“我没笑。”
贺琅攥着程莠的一只手,道:“怎么办程莠,它好重。”
程莠深吸了好几口气,勉强憋住笑意,心道:这人喝醉了怎么跟个白痴似的哈哈哈哈哈……
程莠抬手摸了摸贺琅的头,道:“咳咳,别哈哈哈,咳别担心,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快走快走。”
贺琅磨磨蹭蹭地一步一挪,跟着程莠回了厢房,程莠被他拖得满头是汗,想赶紧绕过六扇曲屏给他仍床上去,但奈何贺大人太重,刚把他拖到桌边就实在没力气了,只得暂且让他坐在圆凳上。
“胳膊抬起来,我帮你把剑取下来。”说着程莠就要去解贺琅胸前的系扣。
贺琅忽然一把抓住了程莠的手腕,定定地看着她,没头没尾地道:“程莠,你……你得对我负责。”
程莠一脸莫名其妙,她方才进来时也没工夫点灯,趁这会她就一边用闲着的手去拿贺琅身后的琉璃灯,一边道:“负什么责?你占我便宜我还没让你负责呢。”
她指的是贺琅跟程萧仪称兄道弟一事。
贺琅却义正言辞地道:“不对,是你占我便宜,你亲我了,我知道,那天我,我其实是醒着的,你还脱我衣服……老人说,这种事只有夫妻才能做……”
贺琅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最后几个字都听不见了。
程莠觉得自己的脑子砰的一声炸开了,把她的神思炸了个稀巴烂,她的手顿在半空中,毅然决然地放弃了点灯的想法。
他居然!他居然!他居然都知道!
我滴个亲娘!!!太他娘尴尬了!!!谁来救救她!!!她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程莠在内心咆哮,不安地扭动着被贺琅紧紧攥住的手,想摆脱他的钳制,无果后,她面红耳赤地低声道:“谁亲你了!你做梦吧!我一个黄花大姑娘亲你一个大男人干什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贺琅大概是醉了酒,脑子里糊里糊涂,想到哪是哪,他点了点头,无理取闹道:“那梦里也是你,程莠,就是你。”
什么玩意?合着这梦里梦外只要是她就没跑了呗!
程莠算是明白了,他是喝多了,不能跟他较真,不然今天非得折在这里。
“我我我,我跟你说贺凌云,我不跟你计较,是我是我都是我,你现在给我睡觉,立刻马上!”程莠一晚上被两个醉汉祸害,她感觉自己离疯不远了。
“程莠。”
“干嘛呀别叫我了!”程莠欲哭无泪,求求你了放过我吧!
贺琅放开了她的手腕,漆黑的眸子在黑暗中凝视着她,他看着她,手缓慢地抚上自己的心口,屋外檐下的风灯透过雕花木窗映入屋内,斑驳的光影打在贺琅清俊的侧颜上,长长的眼睫似在轻颤。
“程莠。”贺琅道,“我感觉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
程莠见他捂着心口神情严肃,以为他哪里不舒服,便静心凝神,有些担忧地问道:“怎么了?你哪里不适吗?心疼?”
说完程莠眉头一皱:心疼是什么病?有什么病心疼吗?
贺琅摇摇头道:“它不疼。嗯……就是……”
贺琅忽然拉住程莠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处,说道:“你感受一下,它跳的好快,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是每次看到你的时候,我控制不住它,我是不是真的有什么病症?我所学过的医理,没有关于这种症状的。”
听着他的话语,程莠沉默了,任由他的心跳鼓动着她的掌心,她看着他柔和的面容,描摹着他的下颌,薄唇,鼻梁,最后看进他的眼里,那一双黑白分明的坚毅双眸,好似藏了万千星辰。
她轻声道:“这……好像也不是什么那诊断的病症……我,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程莠深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她的话像一颗丢进平静湖面的石子,泛起的涟漪一圈大过一圈,最终掀起惊涛骇浪。
贺琅静静地看着她,呆楞了半晌,好似在思考,而后他忽地握住了她的手,字句清晰,铿锵有力地道:“嗯。有点喜欢。”
“有点……喜欢?”程莠愣愣地看着他道。
“嗯。我喜欢你,程莠。”这一次,他更加坦然地回应了她。
程莠的心在他波澜不惊的话语中自行走完了一曲《破阵子》,寂静的厢房里,她好像能听见自己一发不可收拾的心跳声,那澎湃的心跳汹涌而出的欢喜之情逐渐将她包裹起来,她在这昭然若揭的感情里像一个第一次找到回家路的迷途小孩,她情难自持地翘起了嘴角,既而又羞赦地抬手掩面,如同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一双眼睛比月牙还弯。
其实有些东西,很早就有端倪,她心思敏锐,又怎会不知——
“唔……我也是。你说巧不巧。”她坦然认了。
她又转头看向他,认真地道:“这话你明天还记不记得?”
贺琅咧开嘴,笑得像个痴汉似的,他开始胡搅蛮缠地捏着她的手,道:“程莠,我的病因你而起,只有你能治,你不能离开我。”
程莠道:“你真是醉了,什么话都敢说,你这是轻薄你知不知道。”
贺琅拉着她的手,像个要到糖吃的孩子,他摆出一张乐呵呵的笑脸道:“那若是日后我娶你为妻,就不算轻薄了。”
程莠被他出口的狂言吓了一跳,心也跟着一提,她猛地把手抽出来,道:“天爷,刚会走你就想跑?我还什么都没答应呢!急功近利是没有好结果的,你还是先做做白日梦吧!”
程莠不等他回答,夺门而出,心乱如麻地奔出了牡丹庭,一时之间好几种心虚笼罩着她,惊讶,欣喜,慌张,不知所措……
她需安静安静,整理下思绪,直到她跑出庭院,她仿佛还能听到贺琅在她身后说:“那我慢慢喜欢你,你慢慢答应我好不好?”
呜呜呜阿娘,这个人怎么这么招人稀罕,完全拒绝不了啊!我不跑我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啊,怎么办怎么办阿娘爹爹爷爷奶奶大表哥呜呜呜……
程莠一边在长廊疾走,一边在心里胡言乱语,天上地下胡喊一通。
程莠闷头一直走,也不管东园在哪,就沿着长廊折来折去,直到被一个事物吸引了目光,她才放慢脚步走过去。
她走到长廊边,伸手捞起了挂在矮枝摇摇欲坠的腰封,而后坐到了廊栏上。
程莠借着檐下六角风灯旖旎弥散的烛光,看向手中漆黑的腰封,她把腰封平放在自己的腿上,指尖轻缓地抚过上面细腻的纹路。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
原来,她真的喜欢他。
她的唇边缓缓绽放出一个笑容,她站起身来,把腰封小心地收好搂在怀中,哼着小曲脚步轻快地向东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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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贺大人到底有没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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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心照明月渠·伍
贺琅昏昏沉沉地睁开双眼,宿醉之后只觉头疼的厉害,口干舌燥,他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刚站起来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在地,他连忙扶住床栏稳住了身,等这一阵头晕过后,才迈开步子走到床边提起水壶想倒杯水喝,却发现水壶里一滴水也没有了。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拎着水壶推开了房门,门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门口并不是他所熟悉的幽静庭院,而是一个高高的楼台。
一个身穿青衣锦袍,玄冠束发的男子凭栏独倚,这时慵懒地转过头看向贺琅笑道:“贺大人,醒了?”
贺琅皱眉道:“穆洛衡,怎么是你?”
穆洛衡却不答他,左手轻轻地拨弄着右腕上串着蓝色玉石的手绳,笑问道:“贺兄不是想知道我的这条手绳是谁送的吗?”
贺琅心中大为疑惑,面上却不动声色,他道:“这是何意?”
穆洛衡道:“如你所想。”
贺琅道:“什么?”
穆洛衡道:“这根手绳正是程莠亲手所编相赠。”
贺琅的眉头越拧越紧:“你在说什么?”
天边的云层忽然涌动起来,下一刻竟如瀑布一般飞泻而下,转眼便涌向楼台向两人扑来。
“你知道,程莠送我的。”他的唇翕动着,声音浅淡,不躲不闪。
“什么……”
不过一瞬,下泻的云海便将穆洛衡吞没,铺天盖地地卷向贺琅,贺琅下意识抬手去挡,被云海淹没的瞬间,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
下一刻,他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盯着雕着牡丹花的床顶久久回不过神来。
程莠送他的?真的是程莠编的吗?
难怪那日他看着那手绳如此眼熟。原来是这样吗?
贺琅扶着头坐了起来,心道自己怎么会做这样的梦。
他沉默地靠坐在床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以缓解宿醉之后的头痛,许多混乱的记忆随着他的清醒不断涌入他的脑中,他的手猛然一顿,整个人倏地僵住了。
他昨天晚上都干了些什么?!!!
他跟程莠的父亲称兄道弟?!!!
他跟程莠搂搂抱抱?!!!
他还跟程莠……说喜欢她???!
正在他陷入回忆无法自拔时,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他猛地一哆嗦,惊恐地转过头,透过屏风看向那边推门而入的虚影。
脚步声在那人合上门后响起,一步一步踏向里间,那穿着罗裙,墨发高束的身影轻飘飘地绕过六合屏风出现在贺琅面前——玉簪青钗银步摇,高髻缀着小珠花,粉黛淡抹点朱唇,月白长褂水青裙,铃囊禁步环腰间——正是程莠。
贺琅下意识拉过被子往上拉了拉企图挡住自己的脸。
“我一猜你就醒着。”程莠走过来见贺琅这副模样,忍不住调侃道,“呦,贺叔叔这怎么跟个怀春的少女似的?做春梦了?”
贺琅一噎,面色微微发红,故意避开视线,不敢看她,他微微张口,嗫嚅道:“程莠,我……”
程莠见他扭扭捏捏的样子,就觉得十分好玩,她把手里端着的醒酒汤放到床边的案几上,笑问道:“看你这样子,昨晚的事你还记得?”
贺琅缓缓地把目光移到程莠脸上,清秀的面容,弯月般的双眸。他静静地看着,仿佛怕惊扰了俗世间的宁静似的,连说话的声音都不自觉地轻柔起来:“嗯,记得……”
程莠的双手背在身后,她弯下腰俯身与他视线保持齐平,直视着他深邃的双眸,继续笑着道:“那,你要抵赖吗?”
贺琅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看着她清澈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自己的模样——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身后,几根头发如野生似的翘得天南地北各不同,形象实在是十分不体面。
但他突然就释然了,他温和地笑道:“不抵赖。”
程莠的脸蓦地一红,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直接,她直起腰身,掩饰性地咳了两声,而后把案几上的醒酒汤端给贺琅,道:“把这个喝了吧,我在里面加了两味药材,解酒效果很好。”
贺琅看着她,接过药碗,应道:“好。”
趁贺琅喝醒酒汤的间隙,程莠拖了个椅子过来,坐到了他的床前,等他放下药碗,她支着脸看着他道:“你和我爹到底是怎么碰上的?”
贺琅面色一僵,神情尴尬,他挠了挠乱糟糟的发顶,抿了抿唇道:“昨日我去市集办完了事,本已打算回去,路上碰上了一群恃强凌弱的混混,我便出手管了场闲事,刚巧伯父路过,见他们人多势众,便也拔刀相助,我们便相识了,事后伯父一再邀我喝酒,我推脱不掉,就随伯父去了。”
程莠听了,换了只手支脸,又道:“那你们又是怎么喝着喝着喝成了兄弟的?”
贺琅一个激灵,坐直了身体,急忙向程莠解释道:“程莠你听我说,此事绝非我本意,那会儿我真的喝多了,糊里糊涂的,我向你和伯父道歉,是我太失体统了。”
难怪那时他见程萧仪觉得很是熟悉,原来是程莠的面容有七八分都随了父亲,尤其是那双笑起来像弯月的眼睛,也难怪他会心生亲切之感,答应和一个陌生人去把酒言欢。
程莠哈哈大笑,对贺琅道:“这事也怪不着你,我爹那人吧,就那样,你不必在意,我想当时定是他非拉着你拜把子的吧,那你们……拜了吗?如果真的拜了的话,那我可就真得叫你一声贺叔……”
“没!没有!”程莠话未说完就被贺琅慌忙打断,“没来得及程莠!当时我们都喝大了,也就随便说了说,没拜没拜真的没拜!我们还是可以的程莠!”
程莠一时没反应过来,笑问道:“可以什么?”
贺琅蓦地敛了眸,轻声道:“可以……成亲……”
程莠:“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程莠听了他大言不惭的话语,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面红耳赤,贺琅见状,连忙下床来,鞋也顾不得穿,伸手去帮程莠抚背顺气。
程莠好不容易缓过来,有些埋怨地看向贺琅道:“你现在说这话也忒早了点。”
贺琅抿着唇看着她。
程莠轻轻拂开他的手,有些局促地将目光转向地面,说道:“我……我阿娘说过,如果两个人决定成亲结为夫妻,那彼此一定要相互了解,一定要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对你好,是不是真的爱你,是不是值得托付终身。”
程莠抬起头,望向贺琅的眼睛,神情认真道:“我平日里是不太着调,或许为人还有点轻浮,不像世家小姐那般温婉贤淑,但我喜欢一个人,也只喜欢一个人,一直只喜欢一个人。如果那个人是你,便一直是你。”
她只是希望,待她完完整整地了解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还是她最初喜欢的模样。
贺琅的心在胸膛里一下一下地鼓动着,好像要跳出来似的,不顾一切地奔向眼前的这个人。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滚了滚喉结,看着她道:“阿莠,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程莠望着他,愣了好一会,而后莞尔一笑,大大方方地张开双臂,道:“抱吧,给你抱。”
程莠站起身来,贺琅略略犹疑了一下,既而伸出手将她揽进了怀中。
他轻轻地拥着她,把千言万语都融到了这一个无言的怀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