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檐上有雪【CP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4 17:20:27

  她住了话头,眉间擦过一抹愠色。
  “不提那些,反正,这样的好景色,我也赠与你。”
  我低头看着杯中落月,承认道:
  “我听说过娘娘从前的事,是我师父告诉我的……”
  “嗯,那倒也正常,沈大夫是个缜密人,他怎么说我的?”
  ……想遍了沈叙的用词,也没挑出一个能当人面说的,当日里沈叙可是满脸同情地说她可怜来着。
  “罢了,我大概能猜到,”她把杯中酒一饮而尽,“这杯,就祝他成功改观吧。”
  回到医馆,沈叙还在灯下笔耕不辍,搞得我对自己这偷懒的一下午颇有些愧疚。
  我借来的书好好摆在桌上。
  “肖姑娘来过?”我主动问道。
  他放下笔,向前抻了抻胳膊,活动一下肩膀,才答道:
  “没有,打发了个小丫头来,我问你做什么去了,她说不知道。所以,王妃叫你去做什么?”
  “嗯,倾诉恋爱烦恼。”我厚着脸皮撒了个谎。
  沈叙一脸怪异,到底也没作声。
  果然,凭我对他的了解,只要话题涉及到别人的私下生活,他就绝不多问。
  “你还好吗?”我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晚饭吃了吗?”
  他继续低下头:
  “当然,你不在,我就去街上买了点来吃。”
  盘桓许久的问题在这一刻找到了时机。
  “沈叙,”我问道,“制得解药后,我们可以留在这里么?”
  灯花爆亮,他不紧不慢地剪了芯,才扔回来一个问题:
  “是你想留下来,还是你为了我想留下来?”
  “算是为了你吧,在这里你可以做很多很多以前在揽月阁做不了的事,我很开心。”我诚实地承认。
  他推过来脉案本,示意我,该工作了。
  这个话题就这么戛然而止,在接下来的很多天里,都埋在堆积药方脉案下面,我很快就忘了,但它就在那里,静静地等着我,等着一场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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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写到这一章了!
  檐上有雪这个笔名的由来就是这里,代表小王妃把她此生挚爱的世外之景送给每一个人。
  女孩子的约会真开心啊——
第136章 应寄满阶红
  肖姑娘如我所说的,在几日后登门。
  早些时候律监生来过,放了一盒油膏在桌上,说是王府给的年节赏赐。
  “这是做什么的?”我拿起来闻了闻,不外乎是用动物油脂凝了些寻常药材,治病说不上,至多能起到点保健的作用。给别人也就罢了,给医馆,怪得很。
  那人急着去下家,摆着手让我问沈叙。
  沈叙正把一大盒新炮制的药材分门别类归入抽屉,对我的疑问先是咬了咬唇,然后不情不愿地答道:
  “用来涂抹伤疤的。这里本就干燥,天冷室内又要点烛火炭盆。像我这样多且密的伤疤,肌肤薄而易损,很容易干裂,涂上些油脂好一些。”
  圆形小盒用铜线包了一圈边,印进手掌,闷痛。
  我该想到的。
  我该知道的。
  我与沈叙日同劳夜同寝,我对沈叙心有念身有情,我自诩对他的伤痛了如指掌,我自问要关切他的身体,可我还是忽略了这样明显的事。
  我的眼泪比我的自信来得还轻易,明明也没想什么,下巴就痒了一下,脂粉被泪水腻在了脸上。
  沈叙把药材归妥才抬了一下眼,原本寻常的脸色立刻塌了下去,摸了帕子就朝我挪过来。
  “哭什么?”他吃力地抬起腿,向前探着身子,想替我擦眼泪。
  可是无论怎么努力够不到我的肩头。
  我摇着头想蹲下身,门口却响起了脚步声。
  我慌忙背过身去,把眼泪抿到袖口,试图遮掩泪颜。沈叙也撤了手朝那边打了个招呼,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说:
  “去看一眼煎着的药,别沸出来。”
  我转过药柜,哪有什么煎着的药,只是给我一个借口罢了。
  冷水扑过眼睛,又补了一遍粉,再带着两杯茶回到前堂里,两位来客已经面对沈叙在桌子对面坐定,都见过,是肖姑娘和她的父亲。
  我也落座在桌侧。
  肖姑娘拽着桌脚,把自己带轮子的椅子拉近些,胳膊肘蹭过来,扫了我一下。
  “哎,”趁着那边两人还在寒暄,她悄声对我说,“我可仗义了啊,我没告诉你家郎君你背着他追别的男人的事,但你得告诉我,川行到底长啥样啊?好看吗?”
  这句话真是从头到尾都让我不知作何反应,一脸迷茫的褶皱,还好戴着面罩不用太在乎形象,只能从中选了一样最好反驳的丢回去:
  “起码在看诊的时候,沈叙是我师父。”
  她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道:
  “问你呢啊,好看吗?”
  “我没追上。”我把倒好的茶水往她跟前推了推,希冀这一碗绿汤能救我于水火,堵上她的嘴。
  没用,她视若无睹:
  “不许诓我,我听朋友说了,看到你们一起走在街上呢。”
  ……那倒也是实话。
  我只好承认道:
  “还行吧……”
  “还行是怎么个还行法啊?”她更激动了,“黑的白的?有胡子没有?具体点啊?”
  我欲哭无泪,这要我怎么具体,总不能说动不动就见吧。
  “还行就是……像是……花大人那个样的……”我边想边往外挤。
  这也不算撒谎,我想,花大人,对不住。
  “啧啧啧啧……”肖姑娘连连摇头,“那没事了,我不喜欢那型的,我退出这场角逐,把他让给别的小姑娘了。”
  又斜我一眼:
  “什么眼神?你不知道啊?静城多少小姑娘喜欢他呢……”
  “小婕,”肖大人靠了靠她的肘弯,“还没给沈大夫打个招呼呢。”
  她立马低下眼,乖乖向沈叙点了点头。
  “小女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他继续向沈叙说,“从前她还有个姐姐,都是一样的病,一两岁上就学不来站和走,腿上没劲。也在京中求医问药,甚至求了宫里的太医,都说胎中羸弱,没什么好法子,即使能走两步也是勉强而已。在下本也绝了念头,只是小女提了一嘴想再来看看,自然还是依她。”
  我赶紧翻开脉案本,把名字一写,跟上沈叙的问诊,向下记去。
  “——具体如何,还请肖姑娘让我看一下你的腿。”沈叙说着,爬下了椅子,挪到肖姑娘那边。我很识趣地把门半掩,又把专为这等时候设的纱帘放下。
  沈叙的指尖碰到肖姑娘的衣裙时,她微微抽了一口气。肖大人拧一把眉头,两边泛着灰的眉毛险些粘在一块,又横了她一眼,把这口气摁灭在一瞬之间。
  沈叙的手收回来了。
  “唐突了。”
  他重新戴上手套,一边把自己放回椅子上,一边看着我说:
  “你来吧。”
  说完,还把纸笔从我手里抽走了。
  我自然是飞快地抽了手套蹲下身,还看到他和气地对着肖大人笑。
  “卿卿虽说是我徒弟,到底也跟着我学练好些年了,平日里的诊断和药方也是我们一起下的。大人不比忧心。”
  肖大人脸上的愠色转成了赧色,继而也相对笑了起来。
  大人之间的气氛总是分外微妙。
  我摇了摇头,触诊肖姑娘的腿,这回她没什么反应,反而相当主动地替我揪着裙子。
  看过脚踝,小腿和大腿,又绕到后面去触过腰侧,肖大人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我,沈叙兀自磨墨,待我重新戴上手套,才问我:
  “怎么样?”
  “我觉得……”我探究地看了看沈叙的目光,在里面寻得一丝鼓励,“我认为确实是先天不足,尤其腰侧与腿侧,加上长久得不到锻炼,更加恶化一些。”
  沈叙低头写了几个字,顺着往下说:
  “也与先前问诊的情况类似,我冒昧试猜,许是肖姑娘与姐姐病情相似,姐姐的病情更重,肖姑娘略好一些,但只有详细触诊方能断定。京中规矩多,恐怕姑娘在闺中亦没有医生如此检查诊断,所以多少是耽搁了些。”
  “是……毕竟是阁中女儿,请得医生已大不容易,身体上的疾患也没法穷究……依二位大夫看来,小女的腿可还有转机?”
  我坐回椅子上道:
  “先天不足自然是无法填补了,不过,若是能加紧锻炼起来,辅以针灸,再开上一剂疏瘀活血的药每日泡脚,筋骨肌肉都活泛开了,常练多用,应当还是能满足家中的日常活动的。”
  肖大人愣了一刹,似乎需要消化一下这个信息,而后更加郑重地问:
  “敢问小大夫,日常活动大约是何种程度?”
  第一次被人这样问询,对方还是一位年纪足以做我父亲的长者,我一时有些紧张,不过还是详细地向他解释道:
  “我的意思是说,只在家中活动的话,也许上下楼费劲一些,其他时候都可脱离手杖或者搀扶。不过若是要出门,还是得多加歇息,多做准备。”
  又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赶紧加上:
  “不过这也只是最佳状况,也得辛苦姑娘才能达到,具体如何还是得一步一步来。”
  沈叙已经拿了一张药方埋头写了起来,不一会就递到我手里。
  “没问题的话,”他示意我看看,“就盖了章去抓药吧。”
  然后转头去拿诸多注意事项叮嘱肖大人了。
  肖大人他们走的时候,又是好一番客气话,两边都拱手相对。
  肖姑娘则偷偷摸了摸我的手,压低声音说:
  “为了谢谢你给我看病,告诉你个秘密。今天是小年夜,天一黑,城郊就要放烟火,你们去晚了肯定找不到好位置。从这里往相反方向那边走,林子边上有一处废弃的城墙,从前阿潆带我去过,看烟花最好不过了。”
  我还手捏了捏她的手指以示感谢。
  忙碌起来我就不大记日子,他们走后我问了沈叙,他说若是午后来人少,就与我去看烟花。说完这话已有下一位病患登门,于是丢开话题,继续看诊了。
  黄昏一挥手,最后一位来取药的患者也离开了,走之前还特意叮嘱我们,一年仅有两次的烟花,一定要去捧场,听得我玩心乍起,隔着椅子抱沈叙的胳膊,央他陪我同去。
  他自然经不起这个,没一会就说整理完脉案就出门。
  正中下怀,我一抹桌子,请他看我加紧做完的工作。他看了,笑着叹气,换了身衣服就随我出门了。
  静城的黄昏是绯色的,最后一点阳光顶了金针,雪白赤红都捻成线,千丝万缕,细密相织,我和沈叙走在期间,触手之风都是缎子般柔顺。
  按肖姑娘所说,我果然在松林边看到了一段城墙,就在我们来时通过的那座现用城墙后,稍矮一些,但也足够瞭望。
  台阶弃用久了,不知堆了多少年的雪,我走在前面,小心地为沈叙扫开一条道,可是雪层下还有经年的冰,最后还是换他走在前面,我在后面看着点,才好放心。
  城墙上的路就好走多了,高处的空气似乎永远更清新,我难得有这般体验,好奇得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最后停在一处墙缺处,从这里能看到静城千家的屋顶,还能稍稍看到城郊的河流,远远一条亮亮的弧线。
  “这里一定能看到烟花。”我感受着细风轻舞,对沈叙说。
  “嗯。”他挪到我脚边,闷闷地应道。
  我继续说着:
  “我还没看过烟火呢,沈叙你见过吗?”
  “从前……倒是看过,”他背过身,靠在城墙边上,仰起头看天,“不过也不大记得了。”
  他的语气里似乎并没什么兴致。
  我贪恋景色,又欣赏一阵,才发现他靠在我脚边,一点没有往烟火的方向看的意思。
  “你……”刚想问出口,我突然意识到,是城墙太高,他根本看不到外面。
  这一发现让我有些手足无措,虽说我现在也能抱他一时,这个高度却得举起来才算,况且就算我能办到,让他这样坐不稳的人在高高的墙边也太危险了。然而这城墙并不宽,走到对面,以他的高度,也只能看到墙影。
  我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他旁边。
  “晚霞也很好看,”我贴着他耳边说,“一会天黑了,咱们就回去。”
  他半晌没答话,支撑身体的手在发硬的雪面上抽了又抽。
  “我等你,烟火结束再回去。”他的声音听上去和地面差不多硬。
  我急着解释:
  “我们回去的路上也可以看到呀,再说了,我只想你陪我一起看……我们……”
  “卿卿,”他打断了我,“没必要。”
  “什么没必要……”我嘟囔着回他。
  “没必要为了我这样。”说完这句话,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而又缓地叹了出去。
  我以为他在为我选了这么个地方生气,满脑子解释像打翻了一柜药材,无处下脚。
  “你别生气……”找不出个开头的线索,只好先拿这句缓和气氛,打算走一步看一步。
  他却接得快:
  “我没有生气。”
  顿了顿,又重复着往下说:
  “我没有生气,我只是觉得,不是我就好了,你遇到的不是我就好了。”
  烟花还没有开始,那我脑海里的一声巨响是什么呢?
  “你说什么?”我问道。
  “我说,你遇到的不是我就好了,”他靠着墙,依然找不到什么很好的支撑点,两手根本不敢离开地面,所以只是仰头淡淡地说着。“若你遇到任何一个别人,不用多优秀,只要双腿健全,能跑能跳,你就不用流这许多泪,受这许多气了。只要是个健全……不,哪怕不健全也好,只要比我稍好上一些,哪怕只是能站一时半刻,能走一两步路,也可以陪你去想去的地方,看想看的风景,而不是要你为了一时情肠错过许多。若是再好一些,还能保护你,让你免受这世间诸多烦恼。那样你或许不会来到这里,与一群无可奈何的异类生活在一处,甚至想要舍弃自己长大的地方,只是为了让我稍微好过一点点。”
  那口悠长的气居然还没叹完。
  他侧过来看我,眼神晦暗:
  “卿卿,我好想陪你走遍山河万里,好想让你日日无忧,好想保你一世太平。可我好像真的办不到,我需要你时时刻刻迁就我、照料我。每一次你的妥协都在提醒我,你为了我损失了多少寻常人该有的乐趣。我也想让你倚在我怀里看烟火,也想在雨雪日里为你撑伞……”
  “不,”我脑中嗡嗡作响,把他这一篇话都赶到一边去了,“你再说一次,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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