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卿事——檐上有雪【CP完结+番外】
时间:2023-05-04 17:20:27

  他站住了。
  从他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老板娘坐着的背影。我忍不住缩到了王妃身边,我们一起看着他,都屏着呼吸。
  一只喜鹊落在我们身边,也被这紧张的气氛打动,脖颈上下动个不停,朝那边张望。
  他最终还是向前走了。
  站立时留下的脚印,比前进时深上许多,大约是犹豫和踟蹰都太重了,压得雪窝深惨惨。
  黑色的身影停在栅栏旁边,老板娘在围裙上擦着手,欠身起来。
  我们这里恰好能隐约听到那句戛然而止的话:
  “客人住店还是……”
  她凝在那里,他也是。
  直到——
  一记响亮的耳光惊飞了喜鹊。
  好在,他们两人谁也没往这边看,一个低头受了这一巴掌,一个甩着被震麻了的手。
  我和王妃缩在一块,各自被吓了一哆嗦。
  这打得太实在了,比刚才的说话声可鲜亮多了。
  更鲜亮的还有一句短短的咒骂。
  “懦夫。”
  她扔下这两个字,转身向屋里去了。
  她没有带上门,任凭冷风灌向里面。
  “他们……没事吧?”我凑到王妃耳边,对这预料之外的场面表示关切。
  她伸手来捏我的脸:
  “小姑娘,不懂大人的感情了吧?”
  说完,她示意我接着看。
  韩大哥抹了一把脸,舒出一口气来,身上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跟进屋,带上了门。
  “好了,我们也回去吃年夜饭吧。”王妃说完,顺着树干滑回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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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前两天事太多了QAQ在努力补字数了!!!
第141章 明珠总关弦
  说是回去吃饭,其实还兜了很多圈子。
  王妃顶着这身男装在城里行得自在,而且看得出来确实受欢迎,买鸡鸭糕点都能捎点零碎,肉铺的小姑娘还偷偷塞给她两根肠。
  “我自己研究的方子,你尝尝啊……”她红着脸,话说不大利索。
  王妃背在后面的手狠狠捏着我的胳膊。
  我上前一步,正打算义正言辞地拒绝,没想到她越说越激动:
  “啊你是不是听不到啊……这是我跟爹娘说过了想送人的,你可以放心拿去,我琢磨了好久口味呢……”
  说着说着,眼角居然挂上了泪。
  我原地投降,并且反水,转头对王妃说:
  “你拿回去尝尝吧。”
  然后把胳膊抽走了。
  当然,她也没真和我计较什么,只让我帮她多拎些东西,然后带着我去串了几家门。
  都是普通人家,我们去了也不说话,基本放下东西就走。
  “都是你的朋友么?”我在路上赶着问。
  “倒也不全是,”她凑过来回我,“其实大部分都是日子不太好的,我给他们添点年货。”
  “你私下里赏他们不行么……还搞得这么辛苦……”
  “赏赐是赏赐,年节大家都有。但若是做娘娘的厚此薄彼,别人心里难免怨言。朋友上门拜年,那就是另一码事了不是?”
  她比我高一些,摸我的头可太顺手了。
  经过的最后一家已经离王府不远了,是一个有些深的小铺子,我没看门口的木牌就直接踏进去了,然后被一屋子木头制的手啊腿啊的吓了个哆嗦。
  屋里的男人看到我,先拿围在脖上的帕子抹了把脸,然后看到跟着我进来的王妃,好像这才意识到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于是还没站起来就先鞠了个躬,碰倒了一大片尚未雕琢的木材。
  这下好了,大家都手足无措了起来。
  木材很重,我们三人合力才放回原位。临走时我犹豫再三,还是止下脚步,小心地问出了一句自进门就徘徊在心中的问题:
  “请问大哥有妻儿么?”
  他们二人一起愣下,王妃遮着脸,但我还是感觉到她震惊的目光从墨色纱巾下游了过来。
  “从前……”大哥的声音干涩,“我被判下狱时,拙荆腹中有我的孩儿……只是后来……他们已经不知去哪了……”
  他似乎很久不曾说话了,语句断续,我却用这些蹦到地上的珠子结起了一串儿。
  “您是不是家传一种制人偶的手艺?”我慢慢向他走去,“您会制作一种关节可动的人偶,您的妻子也学会了这门手艺?”
  他被我的问话逼得向后退了半步,慌张地点着头。
  我从桌上抓来纸笔,把字迹留在几张他绘制的图样下面:
  “您可以试试这个地址,”我把隐仙镇的人偶铺写在上面,“我家附近的这家人偶铺子,与您所做的甚是相似……您且试一试,万一就是故人重逢呢?”
  大过年的,一定有此运气。
  他千恩万谢地把我们送出门。
  我们一路说笑聊天,完成了王妃这拜年的任务,走到王府的偏门,终于笑不出来了。
  这扇隐秘的偏门从里头落了锁。
  一位王妃娘娘,提着两根腊肠,大年三十的傍晚,翻墙跳进了自己家。
  还好我因为个子矮小以及身体素质不行逃过一劫,被她留在了这般光景的外头——由她翻进去取了钥匙再来放我进去。
  靠在门口的小一刻里,我认认真真反省了一番自己的认知。尽管我生长与山野之中,到底也略读过些书,史书看的少,但无论是话本子还是戏篇子里,都没有这么离谱的王妃。
  这个想法被她换寻常穿戴而来的身影冲淡了。
  行至正殿,终于又有了身在王府的实感。
  上首还是那两把椅子,左右各设两排桌椅,北方时令没什么鲜果,因此摆着一小碗榛子和杏仁。周遭的烛火都点起来了,暖光晖晖,若有神手冻来窗外的余晖,捂化在殿内。
  看到廊侧摆着的几样乐器,我踩到苍耳一般惊跳一下,凑到王妃耳边小声承认道:
  “我没有准备节目……我什么都不会,能饶我这遭么?”
  她扫了我一眼,噗嗤笑出了声。
  “又是哪个姑娘诓你的吧?她们也就欺负年下新来的。”
  “哎?”我眨了眨眼,“不用表演一下什么的么?”
  她用下巴点了点那些乐器:
  “特地请了人来的,不过,你想凑凑热闹也没问题。”
  我摇头似浪。
  诓我的罪魁祸首很快自投罗网,事实上,她正在一个右侧靠前的一个座位上朝我招手。
  “坐这坐这,”她拍着身边的桌子,“让你家那个板着脸的大夫坐你那边就行。”
  “不用……安排个座次什么的?”我环顾四周,王妃去门口迎接其他人了,殿中十来男女,大家确实也都很随便的样子。
  “嗨,哪那么多规矩,”她用手碾碎杏仁皮,剥出雪白的仁,“除了最上面几个座位是给几位老大人留的,其他的都是随便坐。刚好我爹也被放在那边了,我可不就占着座等你来?”
  放眼一瞧,果然,肖大人坐在首桌,双手搁在膝上,拘着礼节,和其他人轻松交谈的气氛格格不入。
  我落座没一会,沈叙也由浓翠领着进来了,看到我,稍挪快了几分。
  我把早窝在手心的几颗剥好的榛子摆在他手心。
  夜幕落下的一刹,宴席开场。
  沈叙是能喝酒的,我没怎么喝过,本想着也不打紧,倒是肖姑娘听我问这事,替我请随筠换了梅子水来。
  “一会可能要敬酒什么的,”沈叙侧过来同我说,“不喝最好。”
  我看他用力抓椅子靠手,这才想起来一桩巧宗,从自己腰间的小包里摸出一个灌粟米的小枕头。
  “今天在街上路过一家店,看到就买了,”我从桌子底下递过去,“我说再给你做一个你觉得麻烦,这几个月都在凑合着。这个软硬合适,能撑得住,又小,最合适不过了。”
  他垂下眼,点了点头。
  好一会才把头歪到我耳边:
  “能再给我绣一朵原样的花么?”
  我转头,耳边擦过他的鼻尖,温其如玉。
  沈叙预言的敬酒环节没有出现,只有静王象征性地说了两句拜年的吉祥话,自己喝了一杯,其他人捧场一杯而已,余下的时间里,大家都和邻座的熟人交谈,王妃则穿行在桌椅之间,致以问候。
  我呢则听了一耳朵肖姑娘的八卦,后来又因为我问太多句故事中的主人公是谁而演变成了给我介绍在座的人,又不好对着人家指指点点,于是我们笼着头缩在一块,交头接耳。
  所以王妃出现在我们身后的时候,我俩吓得一缩,额角相碰,都痛得抽气。
  “聊什么呢?”她探头夹在我们中间。
  “没什么……”肖姑娘毫不见外,把自己的筷子递给她。
  她也并不客气,接过来夹了一块鸡肉。
  余光里,我看到沈叙拿起手边的酒杯又放下了。
  “王妃不上去坐着么?”我看向静王身边空着的那把椅子。
  “嗯……”她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才说,“按理说应该在那坐着的,但是总觉得那里气氛不太适合我。”
  确实,静王身边除了一个白面年轻人侍奉菜饭,一圈谈笑的都是有些年纪的男子,花大人都坐在稍后的位置,一口一口抿着杯中酒。
  就在她伸头去问候沈叙时,对面一桌的一个女孩子突然向这面叫道:
  “王妃娘娘,今年您可不能再弹琵琶来敷衍我们啦!”
  她周围一圈的女孩子都掩嘴笑着,其中一个还搡了一把她的胳膊。
  “那我倒想听听,怎么才不算敷衍你们?”王妃搂着我和肖姑娘的肩,直起身说道。
  她笑得大方:
  “我从前在京中时听闻,娘娘曾在宫中上演过极好的剑舞,可惜无缘一见,不知今天可否有幸弥补遗憾?”
  我前侧坐着的一位盲女听了,也应和道:
  “配剑舞,琴音单调了些,不如由我奏筝为娘娘助兴?”
  她侧边坐着的是她的兄长,拍着她的胳膊阻止她。
  “干嘛?”她放低声音抵抗着。
  “王爷看不到!”她哥哥拧着她的耳朵把这句话灌进去。
  她很不满地小声嘀咕道:
  “我也看不到!我都没说什么!”
  “又不是你娶的王妃!”这句话声音有点大了,一时间,我们这一片都静了。
  乍然的沉默自然引起了上面那位以耳代眼的王爷的注意,他停下与肖大人的攀谈,向我们这边侧了身子:
  “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好男儿敢作敢当,我们都看着那位引起风波的小伙子,王妃也笑着,不做声。
  他紧张得喉结上下滑动,斟酌一番才说:
  “回王爷……凌姑娘说想看王妃舞剑,我……我想先请示您……”
  静王听了扬了扬头,笑道:
  “既是想要王妃舞剑,请她作舞既可,倒来问本王做什么?”
  然后回去对肖大人举了举杯,不知议论什么去了。
  得了王爷的首肯,这下好不热闹,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半点拒绝的余地都没给王妃,还有活跃的直接唤来浓翠,要她去拿了剑来。
  “去拿吧,”王妃回应着浓翠求助样的眼神,然后拍了拍我的肩,“你来,帮我换衣服。”
  此话一出,自然是同意的意思,于是我们在一片喝彩声里走向了偏殿。
  随筠跑着送来了一套衣装,捧着站在一边,我则帮王妃褪下头上的簪钗,只留下几朵嫣红的宫花。
  “会不会有点单调了?”我平素没怎么打扮过,对自己的审美极不自信。
  “就这样吧,”她拈下来一朵,斜插在我的发髻里,“不然一会甩出去了都得变成暗器。”
  说罢,把那朵归回自己头上,另从首饰盒里摸了朵烟绿的,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我有些别扭地想去摸,立马被住了手。
  “赏你的。”她眨了眨眼,轻巧灵动。
  帮她穿上水青色的纱织舞服,我又替她把珠串的腰链用小针扣在身上。
  “这可得别紧点。”她低头看我,笑着说。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抬眼,看到她往左腕上叠戴了好几个镯钏,压住两条蚯蚓样的绛色伤痕。
  我会意地问:“脖子上的也要遮一遮么?”
  她摸了摸那两条更恐怖些的疤,笑容不减:
  “这就不用了,想要忘记的和想要记住的,终究不一样些。”
  说罢,也不管我理解没有,兀自从唇上借了口脂,擦在眼角,余的一点在颊边摊成薄薄一层红雾。
  还不够,又沾了一点,勾在我的唇上。
  “也是赏你的。”
  她走向正殿,腰链上的小珠叽叽喳喳,没有不悦耳的。
  浓翠递上了一把剑,银芒纤细,坠着的红缨穗比她的口脂还鲜艳几分。
  我偷眼看着剑鞘,金丝环绕,也是竹枝纹样。
  一回到座位上,就感觉沈叙的眼神黏着我的脸,像小猫的舌头舔了一遍又一遍,烫得很。
  实在被看得受不住,我很不自在地回头:
  “怎么了?”
  他看着我,一个字都没有说,眸子却像是糖渍了的梅子,光泽凝剔。
  一只手挨上我的脸,拇指在唇边抚了抚。
  灼灼对视,我败下阵来,咕哝着问他:
  “不好看吗?”
  手弯成了一个小钩,叩了叩我的脑门。
  “好看。”
  明明只是两个字的夸奖,我却高兴得在桌下绞着手指。
  其实我感觉到了另一边肖姑娘投来的唏嘘目光,也听到了她“啧啧啧”的嫌弃,但我坚定地没朝她那边偏一点,目光只锁定大殿中央的王妃。
  筝声起,确实不似琴声淡静,更似长风乍起,悠扬直快,仿佛万壑松涛,恍惚蓬勃江潮,素手急急侍弄,把音声悉数落在舞剑人手中的寒光里。
  寒光翻覆,对红穗激荡,剑器之舞,不似楼心月,无聊扇底风。引冰射雨,乱花转光,形若玉骨急湍,神似绮姿奔散,自成风流一格。
  旋步尽时,四下寂寂然。
  因她手中的青锋直指上座人,停在静王鼻尖外一尺远处。
  已有一位身形魁梧的汉子按着桌欲站起,被他同座人拉住。肖大人也坐立不安,只有花大人揣着手,无心场上的热闹。
  更多的目光集中在静王身上。
  他好像也感受到了,但笑得依旧坦然,独手横着在桌面过一遍,拾起小酒杯。
  身边那个年轻人会意,替他斟上酒。
  “我敬……一杯。”
  王妃两字说得太轻,听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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