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脱手前,树断了。
只一瞬之间,我面前只剩下了空荡荡一条白石路。
“沈叙……”
唤他的名字有用吗?
我木木地站起来,向前走去,鞋底在冰面上不停打滑,把好端端的步子扯成一瘸一拐的样子。
风又起,这次雨云送来了短短的预兆,随后才又一次大驾光临。
这会的冰雹更大了,蹭过我的颧骨,一片麻木。
韩大哥跟了上来,手臂横在我腰间,把我往回拉。
“沈姑娘,冒犯了,”他说,“先回来避一避。”
“我得去看看,”我心中着急,但无意针对他,尽量把语气放得平和,“他们掉下去了,我得去看看。”
他毕竟比我高,力量亦比我强,我虽这么说着,却被他拖着往回了好几步。
“是的,他们掉下去了,这下面山体光滑,无处借力。石崖可能还会崩塌,你这样去只会把自己搭进去。我已固定了绳索,待冰雹停下,我抓着绳索下去看看,也能把他们拉上来啊。”
很流畅的话,到我耳中却裂成好多截,理解起来费力得不行,但我还是体会了他的意思。
脚下又是一震,石崖又崩裂一截。
我被他带到了山洞中,果然看到绳索被固定在一颗从洞口斜生出去的大树上。
手心刺痛。
这才发现,两朵小花还生着细刺,被我攥得太紧,刺入肌肤,此刻渗出了细密的血珠子。
我抽了一下鼻子。
腰包里有宽肚的小药瓶,我腾空了一个,捻着花瓣,把它们俩归进去。
冰雹又一次换了性子,暴雪长驱直入。
山风狂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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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五千多字不分章?
因为分章还得取名……
第145章 雪光歧路间
雪势一减小,我就握着绳子想要出去。
韩大哥把绳索绕在了他自己身上,对我说:
“我下去看看,找到他们的话,还得你来拉绳子把我们拽上来。”
似乎合理,我点了点头。
他刚走到洞口时,外面铺天盖地一片霜色的瀑布奔腾而下。
雪崩了。
倾泄的声音中,我又一次听到了石崖崩裂的声音。
这次我来不及呼喊,绝望从心底快速抽芽,藤蔓爬了一身,把我攥得严严实实。
我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借着这口气的力扯掉桎梏,往洞口去查看情况的脚步,几乎用尽了我全部力量。
没事的,我安慰着自己,一定没事的。
“掉下来的雪都是新下的雪末,”韩大哥也在安慰我,“不会砸伤人的。”
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们各自倚着洞口,等来了风平浪静。
韩大哥在前,我在后,用尽量快的脚步走出山洞,石崖已经几乎完全不见,向下看去,竭尽茫茫。
我把绳索在手上绕了好几绕,随着他向下的步伐慢慢放量,尽管石崖碎的差不多,这里依然是山体上较为凸起的一部分,韩大哥下了十步左右,我就看不到他的头了,仅有绳索的晃动和前进在勉强提醒着我旷渺之间尚且不是孤身一人。
绳索停了一下,山谷幽深,韩大哥的喊声带着回音,要我拉他上去。
“得你下去一趟,”他攀爬到近处,踩着一块突出一点的石块借力跃到我身边,“下面有个平台,我找到了闻鹤,但她昏过去了,我不敢搬动。”
“沈叙呢?”我听到自己声音问得干巴巴的。
他垂下了眼睛。
我明白这个答案,遂无话,只是把绳索在腰上绕了几圈系紧。
第一次只拉一根绳悬吊在绝岭上,我应当是害怕的,因为我自己也能看到自己颤抖的双手,感到自己脊梁深处散发的寒意。可这些表象的惧意没有一丝渗入心,我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要把沈叙找回来。
果然,不一会就下到了另一个平台,雪堆得极厚,没过我的大腿。正前方一大团扒开的雪中躺着闻鹤,头向一边歪着。
我先检查了一遍她的头,脸上和脖子上有不少擦痕,严重处甚至扯下一大块皮,然除此之外,没有外伤的痕迹,无甚大碍。
包扎妥善,我摸了些嗅粉,往她鼻底一放。
“身上还有哪里不舒服么?”待她转醒,我先虚问一句名字,确认她神智无恙,才继续向下问。
她甩了甩头,想坐起来不成,指了指右边的肩膀。
我解开她的领子,探查一番,暗松一口气,只是脱臼而已,肿胀也不算厉害,很快就能复位。
“别处还有不舒服吗?”我揉捏着她的肩部,放松肌体,“感觉痛、酸或者麻木?”
她摇了摇头。
随着一声骨骼轻响,她的胳膊就又能抬起来了。
我把消肿止痛的药贴按上去,这才拿出我含在嘴里的问题:
“沈叙呢?”
她也垂下了眼,不过这次还有更多回应。
“事发突然,我只记得肩膀伤着后,我无力再拉,沈大夫也松了手。”
“他也落在这附近了么?”我站起来,向雪里摸索去。
她在我背后沉默一下,才答道:
“我不清楚。”
冰雹、暴雪和雪崩,不清楚才是正常的。我叹了口气,把腰上的绳子解下来扔给她。
“麻烦你先上去,告诉韩大哥我再找找,绳子再扔下来就行,我接着。”
她没有同意:“我陪你找。”
那更好,两人效率更高。
靠近山体的雪有好大一片都被掀开,露出岩面,显然,韩大哥已经找过了。
我从那里开始,向外边走边摸索,到崖边再折回,一寸寸摸着雪里。
闻鹤也依样。
随着我们的动作,大片雪堆被扰动,扑下悬崖去了。可这雪扬出去小半,除了乱石杂枝,一无所获。
韩大哥在上面大喊着催促,天又阴下来了。
“姑娘……我们上去吧。”闻鹤向来毫无波澜,这一句话,却也染上了些内疚与不忍。
我摆了摆手,环顾四周,在心里设想着很多个可能。
刚才我已看过,这平台下万丈悬崖,看不到一点立足之地,如果沈叙掉下去了,必然毫无希望,但在承认那个可能之前,我要万无一失。
我退到悬崖边向上看,心里不停思索着,如果闻鹤摔落在此,沈叙应当也差不多,当时先是冰雹,后是大雪,然后雪崩,若是落在此处又被伤到了,一定会被刚才的搜索找到,但若是没有受伤,或者伤势不重的话……
“闻鹤,”我开口问道,“你是直接摔在那里然后就失去意识了么?”
“不,我滚落在悬崖边,立马向里爬,爬到一半才没了记忆。”
这就对了,我想着,若是落在这里而尚且能行动,一定会凭本能向里去,刮起风的话更会找避风处躲着。而沈叙的身体低矮,或许……
我又看了看山体突出来的那些石块,凑过去,一块一块地把根部的雪扫除干净。
在正中间的一块,我清掉雪块,露出了一个只比膝盖高一点的豁口。
我趴下身子,小心地把手探进一片漆黑里。
粗糙的砂岩之后,我摸到了一只冰凉的、覆满茧印的、无比熟悉的手。
半喜半悲裂开在我的脑海,喜于执着的回报,悲于毫无回应的那具身体。
不过面上还姑且撑得住。
“找到了,”我对闻鹤说,“劳您来搭把手。”
我们一起把沈叙拉出来,他脸色苍白灰漠,气若游丝,嘴唇和指尖都冻得青紫。
闻鹤见此对我说:
“我先上去,一会把绳索给你扔下来。他这样怕是没法自己行动,我上去好拉你们。”
听着她远去的声音,我摘了手套,从脖子开始,一点点向上摸索着,想先查一遍外伤。
那只已是青灰色的手抓住了我的腕,喉结滚动,嘴里迷迷糊糊念着一个字。
“什么?”他这样的反应,令我大喜过望,赶紧凑过去仔细听。
“药……”他反复地念着,直到终于睁开了眼,“药呢?”
我一时有点迷糊,什么药?疮药?
略一思索才反应过来,掏出那个盛花的瓷瓶打开给他看:
“在这里呢,我收的好好的,你先放了心别管它们……”我扫了一眼,方才还蓬勃招展的小花,此刻竟然已经萎缩了下去,只怕再过一阵就要化为两棵枯草。
他抿了抿嘴,声音大了些,更显得干哑。
“血……”他说。
想到手心渗出的血珠,我立马反应了过来,翻出银针,刺出一滴血在瓶中。
纯白的小花瞬间将嫣红吸的一干二净,恢复容光。
沈叙又闭上眼缓了一下,手中的劲却没松,似是好一些了,才絮絮说道:
“血魂草从山中移植宫中,需人血浸养,如此看来,此花相同……炼化血魂草,只需要把花枝投入煮沸的兑了水的血液中,你只需如法炮制……血……静王的……”
“等等,”我打断了他,一滴泪溢出眼角,顷刻成冰,在脸颊划出凌厉的痛,“你不要说了,等我们回去,你有的是时间说,解药也得你来炼制……你……”
说不下去了。他交代这些,无非是觉得自己走不了了,要我接过这宿命,完成自救罢了。
“你让我看看,不管哪里受伤,我们……我们都能治好的,沈叙,你是那么厉害的医生……我……”
他勉强睁开眼,冲我笑了笑,然后把我的手放在他仅剩的一点腿上。
“感觉到了吗?”他问道。
“什么?”这回我是真的摸不着头脑,反问道。
他的手攥了我这么久,居然一点都没有沾上我的体温,还是冷得彻骨。
“什么都没感觉到,对么?”他的眸子被雪光映得湿湿软软,“我在用力了,可你什么都没感觉到。”
惊乍的麻木从心口炸开。
“你……感觉怎么样……它……”我托起那截肢体,它无力地靠在我手心,沉寂如死肉。
“麻。”他说。
不论身为医者还是伴侣,我们都已默契如此,他听懂了我的疑问,把沉重的事实塞给我,也清楚我能懂得其中利害。
可我不想承认。
“你跟我回去,”我屈指按压着眼边的穴位,试图阻止眼泪流下,“你跟我回去,它一定能治好的……我们回去……”
他歪着头看我,眼神若从前与我玩闹一般,噙着笑意:
“我是这样教你的么?”
说罢,终于松开我的手,转而覆上我的脸:
“且不说我这样能不能挪动,就算我跟你回去了,你想要我就这样度过下半辈子么?到时候怕是得要你天天伺候……再说……”
自己的泪水凝成的冰渣,会不会划破自己的面颊呢?
“你的身体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打断了他,嘴硬道,“什么伤什么痛都得回去再说,就算真的要我伺候你下半辈子,我也认了。”
我拍掉他的手,囫囵抹掉一脸凝冻,拉过早已放下来的绳索,拽出一大截盈余,先环自己的腰,再系在沈叙身上。念着可能的腰伤,我把绳子从他胸前绕过,又在两肩上固定。
“你和我回去。”我说得前所未有的平静,不自觉间,语气像极了某些时刻的他。
然后拉了拉绳索,警告道:
“你最好不要有什么别的心思,现在再出点什么意外,我也跑不掉。”
沈叙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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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叙子,你以为卿卿还是那个遇事懵逼你说啥就是啥的小姑娘吗?
啧,你才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感谢陈酒gg赏的鱼粮么么叽!!!
第146章 崎岖转脱去
在我喊着向上传达了拉我们上去的意思后,还叮嘱了沈叙抓紧绳索。
“你抓紧就好,不用用力。”我说
他抬眼看我,依旧是令人沉溺的一双眼:
“真要如此吗?”
我把自己从那柔光粼粼的瞳中拔出来,绳索在手腕绕紧,打好几圈。
“你的病人,”冷风一吹,彻底让我清醒多了,这才回话,“你从来没有放弃过,这是你教我的。”
言尽于此。
我一到山崖附近,就学着韩大哥的的样子踩上石块,为上头两人减轻负担,终于翻上去,又赶快转身把沈叙拉到安全的地方。
又一次落雪来临,好在这次,雪米近似雨滴,不再猖狂,反而淅淅沥沥谱出一丝落寞。
“我们快些下山吧,”韩大哥已经收好绳索,背上自己的背包,又抱起沈叙那个,“雪再下大了就更不好了。”
我点了点头,走过去拿起自己和闻鹤的包袱,她立马会意,背起沈叙。
真走在下山路上,雪倒不再是问题,方才的震动没有波及周围的群山,我们所处的这一峰却是满目疮痍。山石倾塌,地形大变,古树横斜,梗在原有的路上,若不是韩大哥对这山中颇熟,怕是兜兜转转也出不去。
虽说是绕远了些,倒减去了不少需要攀登的地方,原本陡峭的山体经历大震变得趋于平缓,即使不用绳索辅助,也将就能走。
还有一样称得上好消息的是,地动山摇之后,山体开裂,我们趁风歇时快速奔过新成的峡谷,竟让原本一日半的路程缩短到了半日。
短暂的晴朗给了夕阳,绯色的光穿不透林海山粱,摸了摸雪皮就草草收场。
“快了,听到水声了。”韩大哥说道。
暗寂寂的夜里果然水声澎湃,在这磋磨的一路之末,听得人精神为之一振。我急忙上前两步,和闻鹤背上的沈叙说话。
“我们快到啦,”我踮着脚,恰好能凑到他耳边,“你再坚持一下,今夜我们就回韩大哥的小屋,我给你看看……”
我的声音渐弱了。
因为他伏在闻鹤肩上,头向一边撇着,一点反应也没有。
我有些慌了,连声叫道:“沈叙?沈叙?”
他还是没有反应。
闻鹤也停下矮了身子,我顺势一探他的颈后,冰冷粘腻的触感从手心始,哗啦啦扑了一地。
从颈后向下,沈叙背部的衣服都被同样的触感浸透了。
凭着这些年的经验,不用借光一看,甚至不用闻一闻,我都知道,那是大片的血液粘在长发上,污糟糟冻得半硬。
捉了脉一摸,细弱的脉拍几近无形。
腰背紧得要命,我努力克制着语气中的颤抖,说道:
“我们……能快一些么,他不太好,恐怕得快些安定下来,我才能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