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向着虚无缥缈的信仰跨过历史,历史进程会淘尽腐败的、发烂的野草,以证清道,继续汹涌前进。
“我觉得巫师是对的,”珍花大娘蓦地开口,满眼炽热的爱意汹涌澎湃,“因为你在呀。”
她慢慢走近望年面前,想牵起望年的手,忽然被楼玉树拉住后退。
珍花大娘怒气冲冲地冲上去,企图抓回望年,猛地被大叔拦住。
“你够了,别靠近他,他会杀了你的。”大叔一把拉回她,语气十分烦躁。
“珍花……”
“她不是珍花,你醒醒,你都看到了,她颈后没有红色胎记,我们珍花她有,这是她回家的路,你醒醒。”大叔把她拽回族人群里,可珍花大娘疯狂地挣扎。
“她是珍花,我的女儿……你个狠心人,你为什么要同意珍花祭天,我的女儿……你根本不在乎她……”
那天明明是珍花的生辰,她为珍花梳了一个整齐漂亮的发髻,把她骗去采果子,偷偷为她布置了整间闺房。
然而她没等到珍花回来,只传来族长的消息,巫师选中珍花当神女,为族里祈福。
她心痛欲绝,跑到神祀堂,跪在神女像面前,只求见珍花一面。母女最后一面等到了祭祀台,仅仅匆匆一眼。
他们安慰她,族里每家每户都有女儿祭天,为了族里昌盛,不能忤逆神明。
神祀台上她看到珍花哭红的眼睛,怨恨的目光。她身为母亲却无能为力,只能坐在台下捶胸抱头痛哭。
这样痛苦的牵挂,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大叔紧紧抱住她,任由她撒泼啃咬捶打自己:“我们等她回来,她那么善良,会回来的。”
旁边的人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他们。
“就你家女儿祭天了?别矫情了,楠映家十年内献了三个,他们闹过吗?”
“珍花她爹,送这疯婆娘回去吧,成日疯疯癫癫的。”
“我看珍花回不来,估计是有你这么个发疯自私的娘,她在地下为你积福呢。”
望年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攥紧拳头,蹲在地上捡起一把沙子,扬在他们脸上。
第28章 自刎
他们迅速眯上眼睛,嫌弃地吐了吐嘴里的沙子,骂道:“你这个外族野蛮女人。”
她愤慨地叱喝他们:“她是伤心是开心,是爱自己的女儿是愿意等待,与你们何干,要你们这般碎嘴?”
珍花大娘泪眼婆娑地投来温柔的神色,靠在大叔身上又呜呜地哽咽。
一群男男女女要上来暴打她,望年惊慌地躲在楼玉树身后,狐假虎威:“过来啊,你们这群愚蠢,没被教化的野人。夫君,你打他们。”
他们伫立在杀气腾腾不好惹的楼玉树面前宛若老鼠遇见猫,悻悻然地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张狂哗然。
楼玉树伸手捏住她的后脖子,声音凌然而盛:“再乱说话,把你扔过去。”
望年:“……”
另一边没谈拢的谢景宸挟持着东雅来到楼玉树身边。病弱的他脸上苍白,红唇干裂,声音轻和:“楼兄,你帮我看着这女孩,我上祭祀台救黄姑娘。”
楼玉树冷冷的眼神像刀停留在谢景宸身上,仅仅须臾便挪开,毫无人情可言。
“你放心,他一定看好。”望年自作主张地点头,便得到楼玉树的冷眼。
“树树,为了橙子,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话罢她接过东雅,拉了拉他的衣袖叫他过来帮忙。
晨晓行怒气冲冲地赶他们面前,竭力嘶吼:“楼玉树,你放开她,我们的事自行解决,不要牵扯到她。”
楼玉树冷漠不语,蔑视的眼神投向他。
晨晓行:“你要怎样才肯放了她?我答应你们,我一定保全你同伴的性命。”
“把她带过来。”楼玉树指了指祭台上的黄橙紫,嘴角露出轻佻而阴郁的笑容。
谢景宸顿时停下前进的脚步。
晨晓行属实担心落在楼玉树手里的东雅,当即飞奔纵身前往祭祀台,与族长、巫师交涉商量。
身披黑袍,手戴银链的巫师在披风帽的遮挡下只露出下半脸,看起来是个面容皎白的女子。
巫师声音冷冽而严明:“若是凤行族因此而没落,你担待得起吗?”
晨晓行眼眶泛红,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义父,还有眼前的族里人。
于他而言,没有人比东雅更重要。
黄橙紫哼唧哼唧地乱喊,惊慌失措,然而没人理会她。她料想族长会救女儿,借机撞了一下族长,倒在晨晓行身上。
晨晓行当即提起她的身子,纵身飞去来到于腾身边,底下族人朝他怒骂乱喷。
他把匕首架在黄橙紫的脖子上,气喘连连地与楼玉树、谢景宸对峙。
“把她还给我。”
一双充满戾气而蕴含病态的眼底倏地焕发光亮,楼玉树的脸上漾起狞然而张狂的冷笑。
他那能拧碎石头的五指从望年手里抢走东雅,转而捏住东雅的脖子,声音高亢:“楼什么晨来着?跪下来求我。”
“你……”晨晓行咬紧牙关,双目里的恨意愈发飙升。
谢景宸见状劝道:“楼兄,士可杀不可辱。”
于腾竭力地呵斥:“楼玉树,你不要太过分了。”
就在众人觉得晨晓行要讨价还价时,晨晓行毅然地跪在地上,眼眶湿润地恳求:“楼玉树,我承认以前是我对不起你,尤其是我那群哥哥们更对不起你,可是他们少年早逝,死在你剑下。我求求你,把东雅还给我。”
“怎么办?我现在就想杀个人安慰安慰自己。”
“我把命给你,只要你放了她,我给你磕头了。”晨晓行卑微地朝他磕头,额头磕出道道血红。
望年看得有些动容,拉拉楼玉树的衣袂,小声地嘀咕:“树树……别逼人太甚。”
“杀你还不简单……”楼玉树全然不应望年的话,冷笑地睥睨他,“把刀架在脖子上,现在就自刎,我答应的事绝对做到。”
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嘈杂的阻拦声从人群中发出。
族长率先道:“这是我女儿,我替我女儿受罪。”
族人们厉声大喊:“族长不可……”
黄橙紫呜呜地撞了撞于腾,示意他把自己嘴里的布帕拿下来,然而于腾始终不理她。
望年望向她时,刹那间明白她的意图。
女主角这个时候肯定得发言啊,戏份不能少。
“你们先把她的布帕拿下来,晨晓行你起来,我们好好谈谈。”望年站在楼玉树身边,手指反复地拉他的衣角,却一而再地被楼玉树扯开。
倔强赴死的晨晓行还不肯起来。
于腾把黄橙紫的布帕拿下来,就听到她大叹一口气:“你们至于吗?东雅的病能治,你们偏偏不信,抢走我的药袋,要我祭天。我真的是大夫,楼玉树他们都能作证。”
望年附和地点头,补充一句:“她师傅更厉害。”
这句话入了楼玉树的耳朵,全成了“萧听好厉害,世上第一好”,怒意刹那间蹭蹭上涨。
望年这个不知羞耻的女人。
“你们放了我,真的没必要拿我祭天,我保证一定救她。”
巫师从后面往前走,半遮的脸穆然,低声道:“荒谬,我凤行族既然能找到神女自然不会放过她。”
望年对这个装神弄鬼的巫师很没有好感,当即反驳她:“你要祭天,你怎么不用你自己去祭天?你竟然那么厉害,你祭天的效果应该比其他女子强大吧,凭什么要村里的女人来。”
“还有你们这群臭男人,不要脸,孩子不是从你们肚子出来的,你们说什么风凉话。你们向往生命的盎然,代价却要女人的肚子来付出。我要是神女,我要诅咒你们凤行族男人生孩子,一胎不行,生六胎。”
生过孩子的女人不觉捂住嘴窃笑。
族里的男人被骂得灰头土脸,恼羞成怒:“我们凤行族的事,与你这个外族的野蛮女人何干?”
“我就要骂,来打我啊,臭男人们,祝你们这群臭男人不孕不育却儿孙满堂。”她叉腰地与他们怒骂。
楼玉树见她骂得起劲,不自觉地代号入座,满脸阴郁,一手拉她到身边:“别越骂越上前。”
“晨晓行,你到底想不想救东雅?”黄橙紫问他,“想不想让她恢复正常?”
“你当真有法子?”晨晓行从地上站起来,而后说:“我能放了你,但是我师傅必须跟着,楼玉树也要远离我们。”
黄橙紫为难地看了一眼楼玉树,又用眼神示意望年与谢景宸。
“行,你跟我过去。”
望年心惊胆战地握住楼玉树的手腕:“树树,放了这女孩吧,她神智不清已经够可怜了。”
“无趣。”楼玉树放下昏迷的东雅,转身拉走望年,走到十几步远外的石墩停下,像是特地等她落座。
望年莞尔一笑地坐在石墩上,把玩楼玉树玄衣衣裳上错乱的金纹,轻柔地说:“楼晨明以前没欺负过你吧,所以你不杀他。”
“少揣度我的心思。”他撤回衣角,缓缓启唇,“既杀不了我,活该被我杀,这就是江湖。”
她看到他手指上粗粝厚厚的茧,一根手指伸进他垂落的手掌:“我的树树怎么会错呢?肯定是他们的错。”
话音落下,望年以为会听到楼玉树的讽刺谩骂,却发现他垂落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她想收回那根手指,以免惹怒这人,却被他握住。
紧密而温热地贴着,无尽的黑洞吮吸她的撤回。
楼玉树在想什么,回忆什么?
第29章 替身
那边的黄橙紫在众目睽睽之下为东雅的脑袋穴位针灸,喂丹药,等了很久,昏迷的东雅才缓缓醒来。
黄橙紫扬起倩丽的眉眼:“她这是摔到脑袋,再加上受到刺激才神智有碍,小问题的。”
“晓行哥……”
察觉东雅的第一句话终于不是发疯的话,晨晓行如释重负地喘了一口气,试探地问:“东雅?”
“晓行哥……”东雅恍惚地睁开眼睛,声音格外沙哑,感觉自己做了个梦,蓦地朝巫师抛去一个飘忽而恐慌的眼神,“巫师,你是我们族人,为何骗我们是祭天,把人送往神女墓,然而你分明是把族里的女儿送到外面,我都亲眼看到了,你到底有何目的?”
村民们不敢相信,纷纷质问东雅到底怎么回事。
巫师愣愣了一下,紧抿着单薄的嘴唇,片刻才说:“东雅神智还是没有恢复。”
族长蹙眉地朝巫师投来一个疑惑的神色,正要质疑,晨晓行毫不犹豫地维护东雅:“东雅已经恢复了,她说得都对。”
巫师神色略慌,愤怒地自我狡辩:“她胡说,有何证据?我们世世代代为凤行族巫师,传递神女旨意,你们若是这般胡搅蛮缠,我代表神女……”
话音未落,珍花大娘冲上来哀嚎乱叫:“把我的珍花还给我,把珍花还给我……”
巫师被晃得人快站不住,帽子落下露出惊惶不安的神色。其他妇人也跟着大闹,只想把自家女儿救回来。
“你们都是大不敬,神祀自古以来传承下来,巫师只是按照神明的旨意,巫师大人,我们都支持你……”一个男人维护巫师忽地被他的妻子落下狠狠的一巴掌。
“望年姑娘说得对,你们男人怎么不去祭天?你们怎么都不去死?这是我的女儿,我的三个女儿,谁说我不在乎……”话罢她呜呜地哭出声,多年来的苦闷,如倾巢而出的飞鸟,纷乱而巨响。
凤行族彻底大乱起来,众人围着巫师抨击,有人抨击她违背天命,有人抨击她以一己之私残害自己的女儿,但老一辈的人支持巫师,端着长辈的姿态斥责小辈。
端正严明的巫师脸上多了道道指甲痕。她被人打得脸色青白,登时怒火中烧,竭力地推开他们。
只见满身黑袍的她,双掌交叉相叠,附在嘴边吹出一阵低沉而嘹亮的陶笛声,辽阔的苍穹顿时飞出一只只乌鸦,嘎嘎乱叫。
群鸦飞旋回翥俯冲而下,凶狠地攻击族里的人,族里再次陷入一片混乱。
然而数十招之下,她并不敌于腾与晨晓行二人的剑法,惨淡败落,狼狈地倒在地上。
身上被剑划伤,苍白的脸上惨白如雪,她眼神里的坚毅与决然不褪:“就是因为你们这群男人自以为是,自私自利,愿意把自己的女儿推入火坑,才让她们心如死灰。当年我爹娘力排众议,一心想废除祭天仪式,刨去陋俗,你们肯了吗?你们把他们赶出凤行族,让他们惨死异乡。”
东雅发癫,晨晓行前来求医,她医术不精,面对疑难杂症无能为力。于是,她卜卦求神,只得出“神女降临可心成”。
神女怎会落入肮脏的人间?
她随口说了句,只要找到与神女相似的女子为神明祭天,东雅就会痊愈。
造物主在对她开玩笑,哪曾想,晨晓行真找到一个与神女画像十分相像的女子。
想到这么多年的兢兢业业与委屈,她悲恸地呵责他们:“我同祖母学习巫法医术多年,祖母叫我不要管,我无法忘却爹娘被你们打伤后离开族里的凄惨样子。我要完成爹娘遗愿,解救她们。她们现在都过得很好,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们。”
珍花大娘听到这话,求饶地在她面前哭喊:“我求你,把珍花还给我,我求求你……她就是我的命……”
身为女主的黄橙紫得知真相,前去阻拦族里的人攻击巫师,大义凛然地提出要跟族长与巫师商量族里的神祀陋习,便前去祠堂商讨。
珍花大娘哭得快晕倒,望年心疼地跑过去扶住她,娓娓安慰:“大娘,珍花会回来的。她只是去见识外面的风雨与春天,不会忘记等她回家的阿娘。”
毕竟只要女主出马,一切都会迎难而解。
珍花大娘神智不清地摸摸她的脑袋:“珍花,阿娘错了,我好想你,阿娘给你过最漂亮的生辰,你别气阿娘……”
望年垂眸,安静娴穆地当珍花替身。
黄橙紫出来后跟他们解释:“我劝族长让人带上巫师,把祭天的女孩找回来,废除祭天仪式,东雅也向我保证了。”
他们不便掺和凤行族里过多的纠纷,在黄橙紫商讨完毕后,他们悄然离开凤行族。
望年望了一眼歇斯底里的珍花大娘,只希望她早日找到珍花,阖家团圆。
四人在丛林里穿梭了一天,碰到谢安带来支援的大队人马,才结束了丛林生存的狼狈与疲惫,回到之前的客栈。
谢景宸觉得楼玉树身上的衣服在江湖上过于显眼,提议带他去买套衣服,方便之后潜入青霄城取得桃花香。
望年心想,男主的提议怎么会有错呢?
“谢公子言之有理,树树,”望年语气沉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了此次计划圆满,你必须忍辱负重,我会在客栈等你回来。”
谢景宸这话并无争议之处,楼玉树亦认可,打草惊蛇只会让自己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