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水流走,应有人家。”周雪燃熟知地理,心中对此地有些猜测。
许是掉到余川地界了,余川地处贫瘠,靠近上京,却因地势造就物资信息交通不便。
周雪燃让许清渺走在前头,他在后面指引着她向哪处走。
“你怎么又回来了?”周雪燃说的是方才在悬崖上放走许清渺的事。
“我走了没多久,发现前面有人马赶来,便退了回来。”许清渺本想告诉周雪燃,但对方来势汹汹,她只能隐于枯树后面躲着。
等许清渺想出去时,外头已经厮打起来了。
她根本没有出去的机会,看到周雪燃要死了,许清渺踌躇着要不要去帮忙,她根本帮不上什么。最聪明的举动应该是等禁军目的达成离开便是。
不知为何,见当时情况紧急,许清渺捡起边上的石头跑了出去。
她没有和周雪燃说这些,许清渺怕他多想,怕周雪燃以为她是对他有情才这样。
许清渺心想,换了旁人她应该也会去的。
周雪燃也没接着问。
许清渺思忖着,正走着,身后传来一阵闷响。
许清渺回头,只见周雪燃撑着树,他背脊微微俯弯,垂首时高束的墨发落挡住半张脸。
“你怎么了?”许清渺站在原地狐疑看着他。
周雪燃没有说话,瞬时单跪了下去。
许清渺这才看到周雪燃苍白的面色,她连忙上前,伸手拂过他脸边的发,托着他的脸查看,“你怎么了?”
周雪燃抓住她的手腕,紧紧握着,手背跟着青筋突起,他将脸往许清渺手上沉了沉,感受她柔软的手心。
许清渺被他吓到,用劲抽出手。
周雪燃放开她,无力地伏在她的肩膀,低笑道,“你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惹你生厌了。”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恩情两清
皓月孤寂, 风刀彻骨。
他的一声低笑携了丝苦涩,许清渺听得云里雾里,眉头紧拧, 先推他起来。
周雪燃抬头,她这才一怔, 他的眼睫是湿润的, 眸光零碎。
许清渺与周雪燃对视久了, 会被他眸中的光刺到眼酸。
周遭静谧幽暗, 溪水的流动声音也是静静的。
有人陪着她,许清渺不畏黑暗。
月光寒亮,许清渺看见周雪燃按在腹部的手被染红了。
许清渺愕然, 下意识急忙捂住他手按着的地方, “你受伤了。”
寒夜里,汩汩流出的血湿热, 许清渺却觉得凉彻心扉。
“你往前走,沿着溪流。你不见了, 魏靖琦定会来寻你的。”周雪燃捂住伤口的手去握她的手,他沾血的掌心很快也染红了许清渺的手。
他知道魏靖琦知晓许清渺在东宫。
他什么都知道。
“你怎么办?”许清渺感受他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流逝,周雪燃的气息慢慢弱下来。
许清渺慌了,她和世人一样将周雪燃仰作无所不能, 忘了他也是人,会受伤, 受这么重的伤, 也会濒临凋亡。
“渺渺。以后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你会想念我吗?”清泪从他眼中极迅滑落, 坠在玄衣上砸成碎泪。
“死的时候, 你在身边, 我一点都不害怕。”
还有好多话,周雪燃想和她说,他不知从何说起,在心里感慨没能说出口的遗憾。
许清渺的出现像一朵洁白的小花开在他心里,不像其他人眼中看到的那么明艳惊丽,但足以在周雪燃贫瘠荒芜的心上增添颜色。
周雪燃想照顾这朵花,喜欢静静地听她念叨细小的琐事,坚定不移爱她所有。
他想告诉她,她对他来说有多重要。
可他到现在都仍是年少时那个连“我喜欢你”都说不出口的。
周雪燃看到魏靖琦给她写的酸诗,写的很好。他也想过给许清渺写,提笔许久,都没能落下一个字。
他想陪她去做所有世间伉俪都会做的事,以后会有别人陪她去做,总之在她身旁的人不会是他。
她大抵也不希望是他。
许清渺算不上聪慧过人,周雪燃对她的感情毫无巧计,有时过于笨拙。
他们在情爱里,是两个一窍不通的人。
后来他才明白,原来人对自己不爱的人可以做到这么残忍。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被她在意呢。
若是死时爱的人能陪在身旁,此生也不算潦倒。
周雪燃弯唇,温柔又无力地看着面前的人。她在他眼里很漂亮,太漂亮了难免引来恶毒的觊觎,如果可以一直默默在她身后守护她,被她讨厌他大概也是心甘情愿的。要是许清渺不那么吝啬心狠,能回头看他一眼,他应该会很高兴的。
许清渺哀怨地瞪了他一眼,觉得他真是疯了,还能笑得出来。
她是不爱周雪燃,但没到真正盼望他死了的地步。
“你别睡。”许清渺见他闭上眼,着急地唤他,“别睡,周雪燃,别睡。”
他静静的,睡着一般,没有像往常那样听到她的呼唤及时给予她回应。
许清渺吃力地扶起他高大的身躯,顺着水流找有人烟的地方。周雪燃看着清瘦,没想到这么沉,许清渺的手紧紧抓着他,生怕他滑落。
一路上,许清渺想过无数与周雪燃相关的可能和结果,她发现自己舍不得他就这么死了。
在记忆中,周雪燃对她很是包容宽宥。
许清渺被他惯坏了,在她看来,周雪燃的宠溺来得太轻易,她再怎么样,周雪燃都不会怪她。
许是良心发现,她现在不想再伤他,不想再利用他了。只想他能活下去。
“若是今夜我救成了你,之前你救我的事,我们两清。”
周雪燃沉睡着,听到熟悉的声音,启唇想说什么。
他们之间,早就算不清了。
她早就刻在他心里了,随着心的跃动存在。
等周雪燃再次醒来,抬眼时被耀人的光刺得微微眯眼,像是许久没有见到过光亮一般。
周遭是陌生的环境,屋子不大,简洁粗陋,充斥着让人不禁皱眉的苦涩药味。
一个衣衫糙旧整洁的白发老者佝偻着身躯,端着一碗黑色的药进来,“公子,你醒了?”
周雪燃低头在瞧自己身上的衣物,干净的冬衣,身上盖的棉被朴素厚重。
他闻声抬头,见到有人来了,问道,“请问可有一个姑娘与我同行?”
许清渺呢?
她......走了?
周雪燃想起身,被老者按了回去,“公子伤口未愈,切勿乱动。那位娘子出去没多久,随我们村里的妇人去取换洗的衣物,会回来的。”
周雪燃这才放心了些,后知后觉腰腹上的痛感。
老者与周雪燃解释这些日子的来龙去脉,“公子昏迷三日,那位娘子贴身照料。甚至连为公子擦洗身子,更换衣物,她都不肯让旁人接手。”
许清渺夜里带着周雪燃来了余川的史家村,拿身上的贵重饰品求村中的老郎中救周雪燃。
史家村许久没有外来人了,村里人对二人很是警惕,许清渺解释他们是富贵人家,受到山匪追杀才坠落于此。
见二人文弱,一副矜贵气质,村里人对许清渺的话半信半疑。
周雪燃快不行了,好在村里的老郎中心善,忙收拾出屋子给他们。
周雪燃闻言默然,眉头也不皱地将腥苦的药汤一饮而尽。他再次低头看,身上的衣物全是许清渺为他换的。
老郎中又与周雪燃说了病况和注意事项,周雪燃懂医理,点点头。
二人交谈时,许清渺回来了。
她在门口看见周雪燃醒了,神情复杂,没有进屋。
“对了,二位是何关系?”老郎中问周雪燃。
他一直没好问许清渺这事。
周雪燃看许清渺的目光轻轻移开一些,“她是我妻子。”
老郎中看向许清渺,她默不作声,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此番情景下,无需解释太多,夫妻倒是解决很多不必要的口舌麻烦。等周雪燃伤势好了,他们离开后就各奔东西。
老郎中点点头,“患难见真情。二位郎才女貌,很是登对。夫人回来了,老夫就先不打扰了。”
老郎中识趣退下,对许清渺的称呼从姑娘变成了夫人。他出门时,许清渺对他颔首感谢。
许清渺刚与史家村的妇人去取换洗的衣物,她刚到史家村,拿随身的饰物与村民换了两套她与周雪燃能穿的衣物。这几日为周雪燃换下来的衣服,都是她与那些妇人一起去河边清洗的。
这本是柴房,如今屋内被许清渺收拾得干干净净。
许清渺站在门口,手里还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
“渺渺,进来。”周雪燃叫她。
外头风有些大,可以听到呼啸声和吹倒柴木的声响。
许清渺这才进屋关上门,她将衣物放置一旁,又忙活着扶起边上被吹乱的柴木。
床榻上有动静,周雪燃想下榻,许清渺忙去按住他,“你别动,小心扯到伤口。”
许清渺看过他的伤,还在慢慢凝合。
周雪燃拉着她坐在榻边,“郭郎中说,我的衣物都是你换的。”
昏迷数日,周雪燃脸庞的线条愈发凛冽清冷,病态衬得他疏离俊秀。
“怎么了?”许清渺于此没什么好羞臊的。
男人的身子有什么的,她看过很多次,没觉得有什么不能看的地方,生硬又结实,没有女人的温软,也没有女人的贵重需珍护。
“男人就算敞着胸膛扔大街上,也不会有人多看一眼。”许清渺发出一声轻呲。
“嗯。你说的对。”周雪燃颔首,温和地看着她。
许清渺面容素丽,穿着朴素硬朗的布衣,腰肢线条依旧明晰有致。她从前穿的都是柔软的苏绣,或是云锦,从来没有穿过这样的料子。
周雪燃瞧见那一双纤手因在冰凉的河水中浣衣而被冻伤,指骨通红,雪白的肌肤擦伤。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哪里会做得这些。
周雪燃握住她的手,如触凉冰,他指腹抚过冻伤的地方,指尖轻柔,“痛不痛?”
“不痛。”许清渺早被冻麻木了,哪里管得痛不痛。周雪燃的手很暖和,许清渺没有抽回手。
“不要去洗了。”周雪燃轻轻道。
大手一点一点捂热柔软的小手,他的掌心有薄茧,略微粗粝。
“等你好了,我就不用洗了。”许清渺想了想,补充道,“届时分道扬镳。”
她总是说着煞风景的话。
“什么分道扬镳?”周雪燃茫然眯眼。
“你说呢?”许清渺想抽回手,却被他紧紧握住。
“我方才说了,你是我的妻子。”周雪燃感受到许清渺的手恢复了些温度,不再那么僵硬。
“没有拜堂之礼,没有霞帔红妆,没有举杯交酒,算什么夫妻?”许清渺夺不过周雪燃,他这人又偏执,许清渺怕他牵扯到的伤口,干脆随他握着。
周雪燃说他的,反正许清渺不会应许他。
“我补给你。”
周雪燃单手圈许清渺进被窝,有力的手臂锁着她的腰身。
“你要不要命了?”许清渺不敢动,她贴着他腰腹的伤处,低头看,里衣微微沁出血。
周雪燃含住她的唇瓣,像许久未尝到甜头般吸吮汲取,失控地侵略着。许清渺被他身上的气息袭绕,心神微乱,涌动的□□几近要让她窒息。
这几日,许清渺真的怕周雪燃死了,如今久违的缠绵像梦一样。许清渺困难地承受着他深刻的吻,竟也迷离地发出一声娇.吟。
她明显感受到周雪燃一顿。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由不得你
许清渺须臾从沉溺的情.欲中清醒过来, 原本搭在他腰上防止碰到伤处的手忘了用处,用力一推。
伤口凝结的微微撕裂,沁出深色血迹。
周雪燃闷哼一声, 许清渺也得隙离开他的唇。
“碰到伤口了?”许清渺心下一凛,急忙下榻去拿药。
周雪燃受的是剑伤, 刺入皮肉, 所幸没有伤及内脏。
余川地处荒僻, 地势也构就了草药滋长, 有许多在上京重金难求的奇效良药,加之郭郎中为医多年,促得周雪燃恢复得不错。
许清渺拿来了外敷的药膏, 这里用药滞后, 只是将药材捣做膏状。
周雪燃解开衣带,小腹上的血痕触目惊心, 他看了眉头都不皱一下,在塞北的那段时间早就屡见不鲜了, 对他来说不足为奇。
倒是许清渺见了蹙眉,她看着就觉着疼。
“你忍一忍。”许清渺用热水净帕,擦拭了伤口边缘的血污。
许清渺素指沾了药膏,轻轻上药, 她动作柔缓,生怕弄疼他一般。
冰凉的药膏抹在肌肤上, 周雪燃浑然不觉疼痛, 目不转视地观察着许清渺,看她微垂的长睫。
“你是不是不舍得我死?”他莫名其妙问了一句, 眸中挟着明晰的浅笑。
“我说了, 你救过我, 我这次救了你,我们就两不相欠了。”许清渺拧上药罐。
周雪燃默不作声系上衣带,许清渺正欲起身去放药罐,却被周雪燃抓住了手腕,他的大手攥着细腕,像为她扣上枷锁。
他冷笑一声,“你要逃吗?现在还来得及。”
周雪燃给她时间,趁他还伤着。
“疯子。”许清渺甩开他的手。
真是摊上个疯狗。
“我给过你离开的机会,你都没走。接下来我便不会再让你走。”周雪燃倒希望许清渺真的足够狠心,她总是狠狠推开他,又藕断丝连地施舍他一些情意,叫他反反复复放不下。
“由不得你。”许清渺回头看他。
“由不得你。”周雪燃重复她的话。
许清渺眯眼,似慵懒轻蔑的小狐狸,“殿下是不是还没搞清楚自己现在的境地?在这里,没人会将你当作太子。你重伤了,很危险。”
最后一句话,许清渺一字一句在提醒他。
“既然我对你无利,你为什么还要救我?”周雪燃不生气,眼眸里的笑意更浓。
许清渺见状,走过去吓唬他,“自然是为了折磨你。你忘了在东宫是怎么羞辱我的?”
“忘了。那你要打算怎么处置我?”周雪燃握住许清渺的胳膊,许清渺没有防备地被他轻松拉回怀里,坐在他的腿上。
这次许清渺不敢再碰到他的伤口,她被周雪燃锁着腰,无可奈何地用眼神谩骂他。
“你有所不知,史家村中张婶家的女儿对你有意,不如我把你卖给她做上门女婿。”许清渺摁住他的肩膀。
周雪燃和许清渺初到史家村,村中的女子打量更多的是周雪燃,并非伤势,而是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