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块玉的主人?”许清渺每每谈及梁嫔,都要顾着周雪燃眼底的神色。
他竟然一直关切着梁嫔的事。
还有,这些事周雪燃是从何得知的?
梁嫔去得早,坊间和皇宫早已没了她的消息。逝者为大,旁人也不敢轻易提及太子生母。
留下的,只有梁嫔良善温婉的品性,及皇帝对她的宠爱。
看来这件事背后的隐情远远比表面看到的要有晦暗。
许清渺将玉佩递给周雪燃,目光移向木盒中梁嫔的遗物。
历经多年,这些饰物保存完好,未受分寸侵蚀。
“嗯。”周雪燃接过玉,看到玉上刻的一个小字。
并非是玉佩主人的字,是一个梁嫔名中的一个“舟”字。
刻字工整,笔锋清朗。
许清渺现在知道了梁嫔是周雪燃的心事,不知哪来的胆子问出这样的话。“梁嫔与先帝并非如传闻一般恩爱?”
周雪燃许是很早就知晓了这些事情,这些世人眼里美好的帝王独宠,实则冰冷残酷至极的囚.禁。
全天下的人都羡艳的谎言,只有周雪燃一个人知晓真相,他应该是很痛苦的。可他从来没有和许清渺说过一句。
周雪燃道,“她被软.禁于宫殿,只为诞下先帝的子嗣。以她一人,担任起梁家与周家的衰势。”
梁家需要皇权维续百年世家的落没,皇帝需要一个嫡子维衡佞臣想要皇族外孙掌控天下的阴谋。
牺牲一个女子可以换来两个盛权的平衡,不亏。
“原来梁嫔不爱先帝。”许清渺本以为皇帝与梁嫔是相爱,如此说来,周雪燃是梁嫔为不爱之人生下的子嗣。
梁嫔在后宫过得犹如人间炼狱,没人知道她经受了什么身心酷刑。
许清渺会体恤女子的苦难。
但如今她竟共情不到梁嫔的难过与痛苦,明明她也怀过周雪燃的孩子。
明明她也怀过不爱之人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第62章 铤而走险
魏家后院。
长公主虽然被禁步于后院之中, 但她是皇宫里出来的狠角色,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一只体态小巧的红嘴小鸟落在枝头,张着尖嘴发出两声灵脆的鸣叫。
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婢子快步上前, 取下细如枝桠鸟脚上的一卷密函,再匆匆回屋呈到长公主面前。
四十多岁的妇人葱指莹白, 面靥含威, 看着估摸三十年岁。
长公主看了信纸上的内容, 平静威仪的面容变得扭曲, 不顾仪态地摔杯,“当真看不出魏言训如此狼子野心,先帝才去, 他就迫不及待地软.禁了本宫和追随先帝的忠臣。如今, 更是胆大到在先帝后宫过夜,真是颠覆贞礼。”
侍女们跪在地上, 垂着首大气不敢出。
皇宫。
后宫内。
天刚露鱼肚白,凤栖殿的铜镜前, 宫女们簇拥着皇后梳妆。
先帝去后,皇后茶饭不思,面容憔悴,点了朱唇掩住无力的苍白。
皇帝和太子都不在了, 就连梁家也不盛如初,如今的她, 是江上的一叶扁舟, 随波飘曳。
江上雾蒙蒙,零碎细雨, 舟底的深江里翻涛暗卷, 飘零的孤舟, 稍有不慎,便会翻坠沉溺。
“魏将军在门外。”一名年轻的小宫女疾趋入殿,俯身在皇后耳边禀道。
皇后面无波澜,她看着铜镜,看的却不是自己,而是那名小宫女。
她豆蔻年华时,家族昌盛,出世就与皇帝有正妻之媒,还有个黏人乖巧的妹妹。
“叫魏将军进来吧。”皇后平静道。
该见见老熟人了。
当年手握重权的佞臣送了嫡女入后宫,那女子生性霸道,欺凌每一个嫔妾,连她这个皇后也不放在眼里。
好在宫外的魏将军帮持,铲除了佞臣,这也是皇帝一直以来礼让魏言训三分的原由。
华服男子步履沉缓,骨架高大,他踏入殿内那一刻,所有宫人低着头,不敢不敬。
“魏将军。”皇后坐于窗边,桌上倒好了两杯热茶,白雾延出。
“皇后好雅兴。”魏言训看向窗外细碎的飞琼,洁白无暇。
“当年我们姐妹在宫中,幸而有魏将军托人照料,那段日子也不至于煎熬暗晦。”皇后抬手请茶。
魏言训的目光瞥了一眼上好的清茶,“我这么做,与你无关。”
“我知道,将军是为了妹妹。”
魏言训默然。
“二十一年前的仇你报了,先帝死了,可你为什么还要杀太子?他是妹妹的孩子。”皇后瞬时红了双目,她眼疾手快地用指尖点去眼尾的水珠。
“太子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皇后是亲眼目睹了妹妹怀胎十月的进程,生而为母,也知其中不易。
魏言训沉目,“皇帝当年想要母家尊贵的儿子,而如今我要让他周家的血脉断送于此,不仅是太子,其他皇子,皆是。”
要怪就怪太子过于警慧,今时不除,日后必定铸成大患。
皇后瞠目,顿时心如死灰。
“梁家就该在二十年前随着晚舟的离开而坠陨。我要梁家和周家乃至整个天下给她陪葬。”魏言训说罢起身。
皇后袖中的手指止不住发颤,面上血色全无,红胭都盖不住的惨白。
魏言训,大抵是去过梁嫔的宫殿了。
二十年前,梁家开始走下坡路,两个嫡子接连遭遇不测,梁太师因此一病不起,不久后撒手人寰。
想来这一切的一切,都与魏言训少不了关系。
宜都上空徐徐飘雪,小如撒盐,绵凉凄切。
街上的人更少了。
一位女子穿着冬日的厚衣,依旧可以看出窈窕有致的玲珑身段。
她撑着伞,堪堪遮住容颜,伞檐抬起,是一张姝丽清泠的面容。
许清渺清晨用完早膳,脑袋发沉,竟然睡了过去,她思来想去,定是周雪燃给她用了药。
药效过去时,许清渺听到屋内还有好几个男子的声音。
厚重的帷幔落下,许清渺看不清外面的人影。
隐隐听清,他们在商讨的是上京的事。
正当许清渺惶恐不已时,她听到了周雪燃的声音,这些人竟然是周雪燃的人。
原来周雪燃在余川的这段时间,对外界的事依旧了如指掌。
如今上京的局势是魏言训囚.禁了所有对四皇子登基有异议的朝臣,就连林将军都被从上京赶到了宜都看押。
“现下需要有人去与林将军接头。”
“可林将军被禁军看管得牢牢的,没有进入府中的可能。”
“魏靖琦两日前回来了,他每日午时都会去看望林将军。魏靖琦认得你我所有面容,现在接近林将军更是绝无可能。”
几人唉声叹气,看向一言不发的太子。
太子是绝不能露面的。
“不妨我去试试。”床榻上的女子伸出素手,撩起帷幔。
许清渺早就醒了,她本想继续装睡,听着听着,也装不下去了。
此言一出,几双眼睛纷纷移向许清渺,继而窘迫地转开。
他们后知后觉这是太子妃,不可直视。
面对周雪燃幽沉的眼眸,许清渺不紧不慢,继续道,“你们方才说,每日只有送饭的侍女入内,你们只要打点好,让我扮作送饭的侍女即可。何况,林将军与我一面之缘,现下情况紧急,没有人比我更合适。”
许清渺方才都听见了。
林将军手上有太子出事前交由他保管的兵符,魏言训囚着他,也是为了那一块兵符的下落。
其他人看向太子,不敢作声,亦然不敢做主。
“不可。”周雪燃不容拒绝道。
林将军身边有众多进军看守,危险不言而喻。
周雪燃怎会让许清渺拿性命做赌注。
“我不会跑掉的。”许清渺言简意赅道,她凝望着周雪燃的眼眸熠光流动。
若是周雪燃拿不到兵符,不久后就是四皇子登基之日。
届时大局已定,四皇子定不会留周雪燃一条生路。
“纵使没有兵符,孤也有其他办法。”
“可有了兵符,不是最简单的方法吗?”许清渺打断道。
她是不想和周雪燃在一起,可从来没有想过周雪燃死,她也不会看着周雪燃落魄。
许清渺见过他最风光的时候,以此为荣过。
林将军受困于宜都的城郊。
小小的院子外守着大批身披铁甲的禁军。
在宜都的太子同党打理好了一切,许清渺臂弯揽着食盒,到了门口,收起了伞。
门口的禁军检查了她递来的令牌,许清渺镇定地垂着首,谁料对方厉声道,“谁派你来的?”
许清渺一怔,好在周雪燃做好了万全之策,交给了她一块玉佩。
许清渺递上那块玉佩。
为首的禁军反复把看着玉佩,皱眉沉思片刻,放了行,还是恭恭敬敬地放许清渺进去。
许清渺给的,是梁嫔木盒里的那块玉佩。
魏家的。
周雪燃说,那是魏家直系血脉才会有的玉佩。
许清渺进了林将军的屋子。
老年将军阖目,面对着窗外的日曜,他战功无数,为天下太平戎马数战,没人想过他垂暮之时是此等境遇。
许清渺轻轻开口,“林将军。”
林将军缓缓睁眼,光照在他斑驳的眼里,瞳孔呈现琥珀之色。
“是你?”林将军一诧,一眼便认出了许清渺,他又惊又喜,低声问道,“太子,可还好?”
“太子尚安。”许清渺停滞不得太久,开门见山道,“我就是替太子所来,取兵符的。”
“老夫可以信你吗?”林将军半信半疑。
“自然,我可起誓,我不会害殿下。”许清渺急切道,“请问将军,兵符在何处?”
林将军走至榻边,撬开一块无异于常的地砖,取出一块黑玉兵符。“天下,就交给太子与靖琦了。”
太子带许清渺见过他,他相信,太子的眼光不会错。
许清渺将兵符藏于食盒之内。
这只食盒是特制的,有暗格刚好合兵符藏匿。
林将军目送女子离开,看着女子走出大门,而他留在了困笼之中,这一辈子止步于此。
好在他等到了,死前算有最后的价值,可以为她的孩子做些什么。
那个温柔的女子,在他无钱医治时,是她给了他恩助,是她给了他新生。
可惜后来,她入宫了。
好在皇帝对她很好,世人都说她福薄,受不住帝王恩宠。
现在,他可以去见她了。
可以再见她一次了。
雪在飞扬,铺盖在枝桠,像梨花。
许清渺稳着步子,坦然路过门口禁军走出,面上自若,心跳如鼓。
门口的禁军还是唤住她,“站住。”
许清渺顿足,迟迟不敢转身,阖目再睁开,平稳呼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踏来。
忽而又停住,和刚才出自一人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
“退下。”另一道男声是许清渺熟悉的。
“随我来。”魏靖琦走至许清渺面前带路,许清渺只能跟上他。
走至无人处。
魏靖琦道,“清渺,见到你安康,我很开心。”
许清渺抬起伞,看见魏靖琦的面容,他消瘦了,面容微微疲倦,五官愈发明晰。
“靖琦......”许清渺欲言又止,她不知魏靖琦的立场。
那夜青止说,魏言训是拿了魏靖琦的禁军令控制了皇宫。
若是魏靖琦与周雪燃为敌,她现在该如何?而她是周雪燃的太子妃,那魏靖琦会杀她吗?
“你活着,为什么不来寻我?你可知道我一直在找你?”魏靖琦垂下眼眸,言语难掩落寞,“你一直和太子在一起吗?”
许清渺迟疑片刻,垂首道,“没有,我坠入山崖后,醒来时已在余川,不知周雪燃在何处。”
“你怎么会来给林将军送食?”魏靖琦直视许清渺,想与她对视。
“我......”许清渺不知如何作答,她回视魏靖琦。“你还好吗?”
她不知该说什么,她其实想问,魏靖琦是否真的跟魏言训一起反了。
“清渺。”魏靖琦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可否打开食盒,让我看看?”
许清渺一愣,看着魏靖琦的眼瞳在发颤,像是难以置信他会怀疑她。
以往,许清渺说什么,魏靖琦都会信她,应她,从她。
魏靖琦似是不忍,又坚定,又隐忍。
明明一直骗他的人是她,她这样,倒让他难堪起来。
魏靖琦似后悔了,启唇想解释着掩盖,“罢了......”
“你看吧。”许清渺却坚决道。
她将食盒递给魏靖琦,眼神坦荡。
魏靖琦无地自容,可双手还是鬼使神差地接过了食盒。
他打开,看过后合上,想再说什么。
许清渺接回食盒,率先开口,“雪大,魏公子回吧。”
“我住处不远。”许清渺将自己的伞给了魏靖琦,像当年魏靖琦给她伞时一般。
只是情景不同了。
他们,也不同了。
第63章 登基大典
竹骨伞的青色伞面覆了一层薄雪, 如铺宣纸。
许清渺不由分说地把伞塞给了魏靖琦,转身匆匆离去。
魏靖琦看着她清瘦的身影,双脚动不得, 胸口处隐隐作疼,心里空荡荡的了, 像失去了所有。
雪似乎小下来了, 落在乌亮的发间一半消融一半为缀。
许清渺额前的发丝微湿, 她心乱如麻, 心头拥集着无数心绪,压得她快喘不上气了。
连她自己都没料到,方才如此急迫的情况下, 她会骗魏靖琦去维护周雪燃。
来时的路上, 许清渺还想着,若是遇见魏靖琦, 她向魏靖琦求护助,魏靖琦定会救下她。届时以周雪燃现在的情景, 也奈何不了她。
可方才,许清渺一心想的是,她要把兵符完好交到周雪燃手上。
她对政事谋略不通,不知道谁当皇帝对天下的影响多大, 她想不到那么多,只知道这块兵符对周雪燃来说意义重大。
安全起见, 他们约定好将食盒放至一家糕点铺子。
许清渺走至交接食盒处的铺子, 佯装成要买糕点的模样,店铺掌柜正是今早客栈商议行事的男子之一。许清渺无声放下食盒, 转身出了铺子。
出了店铺, 许清渺走的却不是回客栈的路。
她低头思忖, 愈发紧张,步伐愈发急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