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振洲,这是来买东西呢,刚好,邮递员早上刚送了几封信过来,有你和小夏知青的,你等等,我去拿给你啊!”
说话的人,正是大队长陈兴义,而他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男人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个子,略显清瘦,一张还算斯文清秀的脸上,挂着一副眼镜,嘴唇有些发白,脸色也是苍白里带着黄,身上穿着一件时髦的的确良衬衣,所有扣子都扣得严严实实的,衬衣口袋里还插着一只笔,一副很文化、很文墨、很文明的样子。
男人听到邵振洲的名字,一双眼睛立马投了过来,四目相对,邵振洲立马从男人眼里捕捉到了一丝很不友好的打量意味。
邵振洲第一感觉,他不喜欢这个男人,同样的,他也感觉到了,这个男人也不喜欢他。
一个名字,莫名地从邵振洲脑海里升腾起来,而下一秒,陈兴义的介绍,立刻印证了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对了,振洲,你不认识郭书记吧,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公社的团委书记,郭志勤同志,郭书记,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六队那个在部队当连长的邵振洲,邵同志,也是小夏知青的丈夫……”
邵振洲:果然!
而与此同时,他注意到,就在陈兴义说到夏居雪时,男人眼镜里的目光,闪了闪。
邵振洲内心里冷笑:呵!这是还贼心不死呢!
*
这年月,交通不便,所以,公社邮政所的邮差往往都是把信积累到一定量后,再一次性统一送过来,故而,这次,邵振洲一下就拿到了三封信。
其中一封,是公社那家唯一的照相馆寄过来的,这年月结婚倒是不用贴照片,但邵振洲在两人去登记时,还是提议去拍了张合影,并直接留下了地址和钱,让对方洗出来后给邮寄过来。
这封信,邵振洲在半道上忍不住就拆开看了,里头,正是两人的合影,两张小版,一张放大版,一张底片,照片上,他一身军装,眼睛明亮,笑容温和,而扎着两根辫子戴着发卡笑容温柔的夏居雪,更是美好得就像春天里开得最好的那朵花。
看着这张拍得异常成功的合影,邵振洲满心欢喜,就是夏居南都忍不住摸了又摸,连连夸赞:“照得真好!”
邵振洲看着这样的小舅子,心里不由动了动,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温声道:“这张是我和你姐姐的结婚照,等下次有机会,我们再一起去照一张全家福!”
夏居南一听,乐了:“好!”
至于另外两封信,都是夏居雪的,一封来自入江县红光农场,是孟彩菱写的,一封则来自外省某个小县的某公社,是姐弟俩的舅舅舅妈写过来的。
堂屋里,夏居雪兴冲冲地先拆了舅舅舅妈的信,看着看着,脸上的笑容就忽然收了起来,半晌,她才抬起头,看下夏居南的脸,然后,在弟弟带着几分焦急的探寻目光下,有些艰难地道:
“舅舅说,他们援助的八庙乡公社,医疗资源极度匮乏,社员们很多常见病都不能得到医治,他们只能靠马拉着设施、药品,一座大山一座大山一个村落一个村落地给社员们送医送药,所以,他们决定留在那里,可能,这几年都回不来了……”
夏居南:……
他虽然之前已经打定主意,就是舅舅舅妈回来了,也不回省城了,就跟着姐姐在月湾队生活,但乍然听到可能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能见到他们两个了,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难过。
他一把扑到夏居雪怀里:“姐姐,我想舅舅舅妈了……”
夏居雪:……
她又何尝不想呢,只是啊,人生就是那么多的无奈,他们两家人,终究还是像蒲公英一样,分散在了天涯各地……
这天,姐弟俩都有些怏怏的,所以,邵振洲想了想,终是没有告诉夏居雪,他在大队遇到了郭志勤,对方被安排到他们大队指导“三夏”,也没有告诉夏居雪,他和对方握手时,故意多使了几分力,让对方那张白里泛黄的小脸,抽筋一样跳了跳……
而邵振洲不知道的是,一整个下午,郭志勤也在想夏居雪,甚至,这会儿躺在大队部那张嘎吱嘎吱摇摇欲坠的大床上,忍受着蚊虫的叮咬时,他满脑子想的,也都是没有被他弄到过手的夏居雪。
想她那张蒸熟了的糯米糕一样细腻而瓷实的娇美脸蛋儿,甚至想着,她那藏在衣服下的娇躯,是不是更加的细腻而瓷实?再想到她居然就被一个货真价实的乡下人得了手,他就觉得心里憋着一团火,想发泄却又无从发起。
然后,想着想着,郭志勤不由地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
她是县医院的护士,也曾是医院的一朵花,他们当初是经人介绍认识的,谈了一年结了婚,当晚他才知道,她的瓜,早被从下面来县医院进修的一个赤脚医生给破了……
彼时,郭志勤气得浑身直哆嗦,跳着脚质问妻子,却被她翻了个白眼,一张红嘟嘟的小嘴咄咄逼人:“我们谈了那么久,我在你那破宿舍歇了那么多晚,一直等着你来强我呢,你自己像只瘟鸡一样不争气,让人占了先,倒来怪我!”
两人的新婚夜最终不欢而散,他想过离婚,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妻子的舅舅是县的实权领导,这婚一离,他在工作上的进步,也就到了头了……
郭志勤虽然憋屈于被一个泥腿子戴了绿帽,但也只能忍了下来,没想到他的隐忍,却换来了妻子的变本加厉,他再次抓到了她跟他们单位一个男医生在值班室里乱来的证据,没想到又被妻子喷了个仰倒。
“嘁,你自己没用,还不许我自力更生丰衣足食啊!你也不瞧瞧你那啥啥,又小又短,就像个送信的,门都没进呢就缩了头,有本事你也像其他人那样,也把老娘弄得腾云驾雾要死要活啊!”
再后来,他就不说话了,也不管她了,她想如何就如何,两人之间就勉强维持着那场薄如白纸的婚姻……
倒是那个男医生的老婆是个厉害的,发现自家男人的风流债后,杀到医院满了个满城风雨,男医生受了处分,被调走了,他妻子还在原单位,没事人一样,他呢,则被波及得灰头土脸的,单位里的人整天拿可怜的眼光来打量他,他在这样的目光下憋了半年,主动要求下到兰桥公社来了……
然后,他在公社,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算是有几分姿色,而男人同样是医生,还远在区医院上班的女人,他不过是多瞟了她一眼,多关心了她几句,然后,当他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把她压在自己宿舍里的那张床上时,她不但没有拒绝,还环起胳膊,搂住了他的颈脖……
从那晚开始,他才觉得自己好像重新变成了男人,什么“像个送信的,门都没进呢就缩了头”,全都是狗屁,他在乡下如鱼得水,甚至连赖明月这个从省城里来的眼高于顶的女知青,都被他弄得服服帖帖的,但要说遗憾,也是有的,他最想得到的那个,不但没得手,还被其他男人摘了!
郭志勤不由又想到了白天见到邵振洲时的情景,那男人,不但比他高一头,更是比他宽一膀,而且,从对方那一身透过衣衫显出来的紧实肌肉,就知道男人是练过的……
郭志勤不由龌龊地想着,晚上在床笫之间,那男人是不是也把夏居雪折腾得像他妻子曾经说的那样,腾云驾雾,要死要活……
郭志勤被自己那带着颜色的遐想弄得口干舌燥心辕意马的,虽然明知道夏居雪如今是军属,但莫名地还是忍不住各种想入非非,同一时间,吹熄了灯后,邵振洲也正抱着夏居雪说话。
“原本今天想买几罐肉罐头的,可惜代销店没有,过两天刚好是赶场日了,到时候我再问问,看看谁去公社,让他给捎几斤肉回来……”
而就在邵振洲正想着肉肉肉的时候,月湾队在后山某条沟道里伐木开荒开垦出来的玉米地里,传来一阵玉米叶子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且动静越来越大,随即,四头或大或小长着獠牙的野猪出现在月光之下……
第二天一大早,邵振洲就听说后沟的玉米地被野猪拱了,损失惨重!
昨晚刚好在后沟守夜的陆朝民一脸的郁闷:“娘的,整整四头,估摸着是一家子出来寻食呢,那领头的拱猪子,老子估摸着得有三百来斤,我和天贵欧嗤、欧嗤地吓唬了它们老半天,还拿镐头和小镢互敲,敲得老子的胳膊都要断了,硬是吓不到它们……”
刘天贵跟在一边猛点头,也忍不住牢骚道:“老子吼得嗓子都哑了,你们听,是不是成了破锣嗓……”
而就在大家的一片声讨中,陆朝民看着邵振洲:“振洲,你跟老龙不是能说得上话嘛,你去找他把大队那两只半自动步木仓借来,加上队里的两杆老火铳,我们晚上打野猪去?”
第45章 草丛里的……
野猪这大祸害, 虽然不在“四害”的行列,却是社员们的一大公敌,既糟蹋庄稼, 还会伤人,破坏力、杀伤力惊人,人人恨不能一榔头打烂它们的猪头!
就比如, 这会儿邵振国就一脸的愤愤。
“娘的!敢吃领袖的战备粮,我们就吃它们的肉, 剁下它们的獠牙当蚊帐钩!”
他的好伙伴陆世平继续跟进:“对头!谁敢偷吃领袖的战备粮, 我们就打谁, 多打死一只嚯嚯粮食的畜生, 就是多保护一斤粮食, 就是多消灭一个帝修反!”
邵振洲对此表示深以为然。
而且, 野猪肉虽然柴, 硬,腥, 没啥脂肪,肉质不能跟家猪比,但在这缺油少荤的年月,同样是一道难得的美味油荤,他正想着怎么再给家里多弄点肉肉呢,这野猪就送上门来, 岂能放过?
所以,对于陆朝民的提议, 邵振洲回头得很干脆:“好!”
陆朝民嘴里的老龙, 叫龙万全,是沙坝大队民兵营营长, 可以调配民兵营的那两支半自动步木仓,至于身为基干民兵的陆朝民,明明平时和龙万全打交道的机会比邵振洲还多,为何还要邵振洲出面?
这也是有原因的。
话说,这年月,各生产队的庄稼被一些大大小小的动物嚯嚯是常事,为此,很多生产队便在农闲时向大队民兵营借木仓和子弹,再加上自家队里老猎人的鸟枪,磨刀,哦不对,是磨木仓霍霍向野物,如此,既保护了粮食,也能获取些荤腥,一举两得。
但这种围猎活动,不出事就罢了,一出事就是大麻烦,一年前,兰桥公社下面的某个生产队,就是在组织狩猎时,出了意外事故,伤了人。
彼时,他们在山里遇到了几头野猪,因着野猪冲速太快,老猎人连着砰砰砰打了五六枪,却是一根猪毛都没有打下来,反而激发了野猪的野性,冲过来就要咬人……
情急之中,一名拿着木仓的干部冲着那头就开了枪,可是这人一紧张,手就容易抖,开的木仓就失了准头,野猪没打到,却是一枪打中了同行人的大腿,再加上野猪那么一拱,那人就直接翻下了山坡……
后来,那几只野猪虽然被打死了一只,但那被误伤的人却是躺在红柳条编的抬把子上,被血肉模糊地抬回去的,人倒是幸运地没死,却成了个瘸子,重活累活也干不了了,这在农村就相当于成了个废人了!
他婆娘一看,不干了!
叉着腰儿,吵吵嚷嚷着队里之前补偿的粮食少了,要加倍补偿,家里以后还要吃“五保”,可队里哪里能同意,这狩猎是自愿行为,再说也是意外误伤,开了这个口子,那以后再有类似事情,就不好办了,两厢僵持下,女人一闹就闹到了大队。
刚好当时公社有干部下来,听了这事后,虽然知道这其中的原委,但还是处理了那名误伤人的干部,就连当初把木仓借出去的民兵营长都挨撤了职,并特意开会强调,让各大队拥有木仓支的民兵营营长,加强管理,不得随意外借!
去往麦田的路上,陆朝民向邵振洲说完这事后,道:“自从这事以后,除非大队自己的活动,下面得生产队再想借出木仓来,就有些难度了,去年底我们也想借呢,老龙没给,所以……”
邵振洲表示理解地点了点头。
“没事,我中午过去问问,要是不成,我们队里不是也有两杆老火铳嘛,要说那自动步木仓的子弹儿,力扎还不一定顶得上老火铳的威力,那砂子、鎏子能够钻进野猪的内脏里,子弹儿可不一定行……”
陆朝民:“老火铳好是好,就是我们剩下的砂子、鎏子不多了,这段日子也没能做。”
邵振洲笑:“成,那我尽量用我这张脸去试试看……”
邵振国一听他这玩笑话也乐了,信心十足地道:“就瞧着上回万全哥来喝你喜酒时,那副亲热劲儿,振洲哥你出马肯定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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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振洲既然答应了向龙万全“问问”,吃过午饭后,就在肩上扛着半袋子玉米,又往大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