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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要是在往日里,李庆祝被这干部这般训斥,肯定就成了瘪气球了,但这会儿,郭志勤这明显的外强中干的模样,不但在气势上吓不倒李庆祝,也让他的话语权从之前的棒槌变成了针尖儿。
只见李庆祝理都没理他,突然扯起脚巴子,噌噌噌地朝那里奔过去,像是饥肠辘辘的乞丐汉看到了一坨喷喷香的肥猪肉。
然后,他一屁股蹲了下来在草丛里扒拉起来,郭志勤心里一个咯噔,嘴角抽了抽,刚暗道了一句不好,就见李庆祝捻着手指,捡起好几根长头发,那小鸡公般的嗓门儿兴奋得要捅破天。
“哦豁!瞧瞧这是什么?头发!女人的头发!”
“啊呸!都说油菜开花黄如金,萝卜开花白如银,罗汉豆开花黑良心,也不知道是哪个黑良心的下流鬼,口花花地勾了谁家的媳妇姑娘,跑到这山里头来唱戏快活!真是特么的造孽!要是被我们抓住了,定是要抓起来批、斗!”
李庆祝说得义正辞严的,一副高唱革命正气歌的凛然模样,郭志勤看着他那张该死的张张翕翕的嘴,脑袋轰隆一声,差点炸了起来,不过,不等他的脑袋爆、炸,同样带着几个人终于赶到现场的陈兴义,脑袋却是先炸了!
艹,瞧瞧他听到了什么乌鸡眼儿的狗屁事情!
……
李庆祝眉飞色舞地说完,最后嘻笑道:“那姓郭的一看到那头发,脸色都变了,大队长说了,这事情他会上报,由上头来调查处理,不过,我敢打包票,这丑事八九不离十,那姓郭的这回他绝对跑不了,嘿嘿嘿!”
这事情太过劲爆,月湾队的坝场上再次“哗——”的一声,翻腾起来。
女人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男人们则一脸的暧昧,有志一同地揪住李庆祝,挤眉弄眼地问起来。
“那野女人是谁,晓得没有?”
“对头,捉贼拿赃,捉奸捉双,这要是没当场抓住,谁特么会认哟!”
“嘿嘿嘿,没想到这公社的干部,倒是好这一口,也不怕那虫蛇啥的钻进裆里嘻嘻嘻!”
“嘻嘻嘻,嘻个屁!”却是那笑嘻嘻的男人被他家女人堵了,板着脸骂了他个狗血喷头,“瞧你这样子,倒是眼气儿得很,莫不是也想找个野婆娘钻草窠子里弄一盘儿!”
“哈哈哈哈哈——”
笑声炸得像放鞭炮,惹得邵振洲也忍不住嘴角轻扬,他心里同样愉悦得不要不要的,有一种为夏居雪报了大仇的痛快感。
这年头,干部“作风问题”抓得很紧,没人举报也就罢了,要是被人抓住了某些这方面的把柄,就算这个把柄不够扎实,也够当事人喝一壶的,重则降职降薪,处分开除,就算侥幸逃过了单位的“严肃处理”,也会被对手咬下一层皮来,颜面扫地,做不起人。
而且,邵振洲有种预感,经过今天这么一吓,郭志勤十之八九会留下阴影,就是不知道,下回他还想嚯嚯女人时,还能不能立起来……
毕竟,他在部队时,就听手下的某个老兵油子嘎嘎嘎地说过一件类似的事情。
说是他们大队有个干部,也是这么个狗东西,仗着手里的权势,经常贪别人家的媳妇儿,某天,他又在野外狗仗人势地干缺德事儿时,遇上了山里的野狗,经过那回以后,这干部那里就蔫了,成了废人……
想到这里,邵振洲觉得,心情更美了,呵呵!
第48章 问你个问题
好戏听完, 大家伙的目光又重新回到这头大畜生身上,嘘儿嘘儿地议论起这头猪的“归宿”来。
大集体时代,邵振洲猎得的这头野猪, 自然也归集体共享,但这里头毕竟有他的功劳,所以, 关于如何处理,他还是有发言权的, 看着一群拼命用眼神暗示他的小年轻, 以及眼巴巴看着他舔嘴唇吞口水的小屁孩, 邵振洲笑笑表示, 了解, 安排。
他对邵长弓道:“木仓都借来了, 后面肯定还能打到其他野猪, 这段时间,大家没日没夜地割麦子, 也都累坏了,不如把这头猪拿来搞个‘和锅闹’,让大家都油油肠子,过过嘴瘾,好更有干劲搞双抢!”
“嗷——,振洲哥这提议好, 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邵振洲话音刚落,邵振国就狼嚎一般跳起脚来高声欢呼, 振得人脑门子嗡嗡嗡, 看得邵振洲一脸好笑,不就是为了一口吃的嘛, 出息,就他那眼睛刚刚抽搐的模样,也不怕眼珠子掉出来,啧!
而紧跟着反应过来的其他人,也纷纷热烈附和起来,邵长弓见状,自然是从善如流也点了头。
“成,既然大家伙都同意了,那就吃‘和锅闹’,热热闹闹地吃它一顿饱的!”
邵长弓表示,他又不是庙里泥巴塑的罗汉,光吃香火就饱了,这段日子,一天到晚清汤寡水痨肠寡肚的,他也馋了呢,自然没有不答应的!
于是,事情就这般愉快地定了下来。
坝场上的气氛再次噼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社员们饿狼一般的目光,再次幽幽地停留在了那头死不瞑目的山猪牯上,仿佛看到了一大锅喷喷香的猪肉羹在向他们招手——艾玛,不能想不能想,要不然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呢!
当然,野猪再难处理,准备一顿“和锅闹”也无需太多人手,所以,除了被安排留下来做杀猪菜的,其余社员还是要继续出工干活路儿。
用邵长弓的话来说:“蚕老一时,麦熟一晌,田里的麦子一日黄过一日,可等不得呢!”
对此,大家伙毫无异议,反正干完活儿回来,就能敞开肚皮美美地吃上一顿荤腥,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要是再贪心不足,连活路儿都丢下了,那才是要等着挨雷劈呢!
邵振国心情倍儿爽,路上时“花痴”的老毛病又犯了,挑着胆子,扯起喉咙,即兴吼起自编自唱的歌儿来:“六月里来麦子黄哟,阿哥想妹来成双,一个锅里同抡勺哟,一副担子共同挑……”
然后,他毫无意外地又被自家老爹翻白眼嫌弃了:“个疯扯扯没着调的臭小子,光晓得整天啷里啷当地唱骚,有个狗屁用哟,姑娘也没见钓来一个!”
“哈哈哈——”
出工路上,又是一片欢声笑语,邵振国给了他老爹一个鬼脸,唱得更加起劲了,而坝场上,气氛同样正好,邵振洲正和被他暂时留下来的李庆祝讲话。
“沿山打猎,见者有份,你既然不愿留下来跟我们吃‘和锅闹’,那就等剥皮砍了猪肉后,拿些回去尝个鲜,今天在小龙坡的,人人都有份,顺道,帮我转告你姐夫,就说我请他过来提前沾沾荤腥,晚上再去撞大运!”
不过,邵振洲虽然嘴上只说了在小龙坡的人人有份,但他也早打算好了,除了龙万全和陈兴义前后带去小龙坡的人以外,其他大队干部也是要人手一份的,这就是人情世故了。
李庆祝开心得合不拢嘴,今天硬是撞了大运,不但看了一场难得的“好戏”,还能得一条肉,嘿嘿嘿,果然就像姐夫说过的那样,振洲哥这人,就是够义气,值得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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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家猪相比,野猪的肉质较差,腥,柴,硬,所以,杀的时候,必须尽可能地放干净血,还要多放各种重料压骚,这样,吃起来才没有那么腥臊难以入口。
所以,就在邵振洲他们男人忙着剥猪皮、烫猪毛,砍猪肉的时候,被安排留下来帮厨的夏居雪,正和队里的另一个小媳妇林二花在盆子里清洗辣椒、白菜、萝卜、酸菜等,不远处,临时搭起的灶台前,还有两个婶子在咕嘟咕嘟地烧开水,就等着猪肉下锅呢!
以上这些东西,都是社员们刚从各自家里拿过来的,“和锅闹”嘛,就相当于后世的“aa制”,家家户户总要出点东西,油盐酱醋菜,有什么就出什么。
看着眼前的场景,最开心的,要属肚子里馋虫直叫唤的娃子们了,他们也不去捡麦子了,就守在坝场上等着开锅。
女孩子们还好,也就是在一旁边等边玩耍,时不时地拿眼睛睃两眼,而男孩子们的定力就差多了,一边舔着干壳壳的嘴唇吸溜口水,一边像跟屁虫一样,在邵振洲他们屁股后头直打转,就连夏居南都兴致勃勃的,对于扑鼻而来的浓重腥味儿和毛焦味儿,一点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振,振洲媳妇,你之前,不是说,除了种烤烟以外,其他农业问题也可以问你嘛,我,我也想问你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原本默默干活不出声的林二花突然张口对夏居雪道,脸上还有几分羞涩和忐忑。
自从振洲媳妇在集体大会上说明年要带着大家种烤烟后,这段时间,在割麦休息的间隙,张三儿还真屁颠儿屁颠儿地向她学习起来,振洲媳妇也真的教了大家好多种烤烟的知识,说得那真是一套一套的,让人佩服得紧。
虽然她从来都没有吭声也没有提问,但都把她说的好些话都默默地听到了心坎坎里,也牢牢记了下来,比如,她说——
“种烤烟,要远离菜田的地块,要2~3年轮作一次,可以套种小麦、秋大豆、玉米等,这样,既能增加副业收入,又能稳定粮食生产。”
“因为大豆大田生长时间只有三个多月,所以,如果套种秋大豆,就要选株型短、直立、荚果紧凑均匀的品种,才能获得高产;套种玉米,则最好选青贮玉米或是籽粒灌浆成熟快的杂交玉米;而套种小麦,因为蚜虫喜欢附在麦秆上,麦秆上的瓢虫又能有效杀死蚜虫,所以,套种小麦能大大减少蚜虫对烟叶的危害,减少农药用量,但也有一个大问题。”
“套种田小麦收割后,烤烟容易发生脱肥现象,造成花叶病,这种病是烤烟种植非常常见的病毒病,烟叶一旦染上这个病,就会严重矮化,生长缓慢,不能正常开花结实,还容易脱落,蚜虫或者是我们干活时手、农具的对烟叶的摩擦接触,都会加大病毒的传播,所以,要预防,就要注意追肥,还有——”
当时的振洲媳妇,看着舒服地眯着眼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她说话,一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邵长弓及另外几个老烟枪,忽然笑了。
“在种烤烟的时候,必须严格禁止在烟田里头吸旱烟,因为一旦发生花叶病等病毒病感染,旱烟也是病毒传播的途径之一……”
当时振洲媳妇说完这番话后,好几个也被她吸引着“讲课”的女人立马炸了,明明这烟都还没种呢,她们就七嘴八舌地数落起那几杆老烟枪来,连队长都没能逃过去,搞得男人们哭笑不得,女人们则像是获得了什么巨大胜利一般,腰板儿都挺得更直了……
甚至这段时间,谁家男人和女人吵了架,要是那男人刚好抽旱烟,就会被女人们呛回去:“一天到晚的就晓得抽抽抽,当年种烟种不成,说不定就是你这杆烟枪害的……”
想到这里,林二花也不由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笑容来,而夏居雪听到她的话,也不由愣了一愣。
林二花是去年底才嫁过来的,是夏居雪认识的人当中,性格最腼腆内向害羞的,她嫁过来也有大半年了,还是一副羞怯怯的样子,除了上工,很少和队里人打交道,和夏居雪更是没有主动搭过话。
刚刚,夏居雪原本还试图和她随意聊两句呢,对方却只是对她羞涩的笑了笑,一副沉默是金的模样,没想到,这会儿居然主动问起她问题来了,故而,夏居雪在怔楞过后,很快点了点头,含笑看向她。
“当然可以,你说。”
“就是,就是,我娘家那边,都是大山,之前的粮食,就只种了玉米和高粱,今年,才开始尝试着在开了荒的山上种小米,前两天,我家三弟去公社卖箩筐,回来时,顺道进我们家来喝碗粥,跟我说,队里的小米剃枝虫闹得特别厉害。”
“他们去公社买农药,人家跟他们说买乐果就好,刚开始喷的时候,虫子还是少了一些的,但最近,虫子越来越多了,喷了农药也不太有用,我,我听我家男人说,去年你弄的农药,杀虫特别好,我就想问问你,这小米上的剃枝虫,有没有其他法子能杀得更好?”
这事憋在林二花心里几天了,她好几次都想学着张三儿那般,鼓起勇气主动问夏居雪,可临了临了,心里总是有几分虚虚的,怕人家不搭理她,今天算是个好机会,刚刚夏居雪又主动和她说话,于是,她在一番心理建设后,终于开了腔。
不过,因着从小过的日子太过恓惶,夏天连双草鞋都舍不得穿,养成了她极度自卑的性子,不知道怎么跟人打交道,所以,好容易鼓起勇气问了夏居雪,话刚说完,她一张脸莫名就红了。
她娘家在落石沟大队,真真正正的大山深处,比沙坝大队还穷还偏还山,至于她家所在的林家凹生产队,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更是个兔子都不拉屎的地方,房子都是建在山坡坡上的,所以水田自然是一亩都没有的。
社员们种的粮食,主要就是玉米和高粱,小米还是今年才种的,为的就是逢年过节时,也能吃上一顿米饭,哪里知道,刚种就遇到了大难题,这小米比高粱好吃,但一年就只能种那么一季,三四月种,八九月才能收,这要是被虫嚯嚯了,那大家伙今年就损失大了!
而夏居雪每次向大家伙传授说烤烟种植技术时,她之所以听得特别认真,就是想着认真学,记下来,要是月湾队明年真的能种成了,她说不定也能让娘家跟着试种,日子也能过得更好一些。
林二花心里带着几分惴惴,而夏居雪在听到她说的话后,立即凭借经验,猜到了这其中的问题所在……
第49章 栽了
正所谓“春来多捉一个蛾, 秋后多收粮一箩”,可见害虫在农业生产中的破坏力之大,而林二花嘴里的剃枝虫, 也叫五色虫、麦蟥,学名粘虫,“偷”起战备粮来, 也是个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