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金锣响起,比赛结束了。
罗钱扬声道:“第一局,孙志远胜。”
张教头喘着粗气离开了武场,而孙志远则得意洋洋地拱了拱手,“承让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有窃窃私语的,也有不明就里叫好的。
“殿下,您不管管么?”宁晚晴秀眉微蹙,“此人能胜出,一看就是有猫腻!”
赵霄恒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悠闲地坐着,“孤一不通武艺,二又身子不好,如何争得过吏部那帮老头子?孤今日过来,不过是当个摆件罢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
宁晚晴:“……”
孙志远赢过张教头之后,又陆续上来了几个人,但都是中看不中用,还不如第一个大汉能打。
宁晚晴眼看着排队的人越来越少,不由得有些着急,她懒得再问赵霄恒,便将脸转向了于剑,问:“后面还有几个人?”
于剑踮起脚看了看,答道:“回太子妃,还有一人。”
若最后一人还是输给了武官,那孙志远岂不是要入围了?
就当宁晚晴暗暗担心之时,只见那最后一人,一步一步走上了擂台。
待他在场中站定了,宁晚晴定睛看去,心头微微一顿。
此人看着不到四十岁,生得高大壮硕,肤色黝黑粗粝至极,骇人的是,他平平无奇的脸上,挂着一条极其可怖的疤痕,从左眼上方,一直延伸到右边脸颊,仿佛一条两寸长的蜈蚣盘踞在脸上,看着十分可怖。
与方才几位候选人上场的情形不同,前排的百姓看清了此人的相貌,顿时鸦雀无声,带着孩子的妇人,甚至往木桩边上挪了挪,好像生怕吓着孩子一般。
那人对旁边的反应充耳不闻,只沉声对罗钱道:“淮北周昭明,请武官赐教。”
罗钱一见周昭明这架势,便觉并非等闲之辈,便递了个眼色给张教头,“张教头,有劳了。”
张教头立即会意,起身向场中走去,他到了周昭明对面,便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周昭明一拱手,“请——”
金锣适时一声铮响,张教头欺身而出,“蹭”地探向了周昭明的咽喉,周昭明面不改色,任由他到了近前,忽然一抬手,便扼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拉!
张教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周昭明的肩头,强烈的撞击刺痛了他的鼻腔,张教头抬手一擦,居然全是血!
张教头勃然变色,他长眸微眯,深吸一口气,便毫无保留地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
然而,无论他出什么招数,周昭明都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张教头两次被打得趴在地上,差点爬不起来。
罗钱见此情形,便暗道不好,万一这周昭明胜了,便要与孙志远对战,就孙志远那三脚猫的功夫,如何能打得过周昭明?
打锣的小吏多次想抬起锣槌,可一见罗钱的面色,又不敢妄动了。
张教头自然也很着急,即便被打得满嘴是血,却还不肯认输,非要强撑着站起来。
“娘,叔叔出血了!”
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张教头下意识看去,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正被娘亲抱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似乎面有担忧。
张教头心生一计,他忽然拍地而起,便向周昭明打去,周昭明被他逼到了木桩旁边,正要反击,却见张教头缩回了手。
下一刻,他纵身一跃,一脚踢在了一人高的木柱上,强大的冲击之下,木柱轰然而动,直直向场外观战的母子俩倒去!
众人一片惊呼,宁晚晴的心也漏跳了一拍,惊得站了起来!
可前排的百姓太多,本就拥挤不堪,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慌了神,那对母子避无可避,万分惊恐之下,母亲不由自主地将孩子抱在了怀中,紧紧闭上了眼。
然而,想象中的重压并没有如期来临,孩子母亲诧异地睁开眼,只见周昭明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擂台,挡在了他们身前,两只手奋力扛起了木桩。
他因为用力,额头上青筋暴起,让原本就丑陋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但那母亲却抱着孩子来到他跟前,热泪盈眶地道:“多谢恩公救命!”
众人惊魂未定,却突然听得一声锣响,这才反应过来,比赛结束了。
侍卫们连忙过来接过木桩,而周昭明则面色沉重地重新上了擂台。
张教头满脸是血,但唇角却挂着一丝得逞的笑,“周壮士,身手不错啊,只可惜脑子不灵光,只要一出界,就算是输了。”
罗钱也适时开口:“第五局,张教头胜。”
百姓们一阵唏嘘,那被救的妇人有些不甘,道:“大人,方才诸位都看见了,是那张教头刻意踢倒木桩,险些害了我们性命,周壮士挺身而出,才让我们母子幸免于难,怎么能判周壮士输呢?”
罗钱冷冷道:“规矩就是规矩,红线划得如此明显,你们难道看不见么?只要出了线,便是输了。再说了,比武场上拳脚无眼,张教头不过是不慎踢倒木桩,你若再胡言乱语,就别怪本官不客气了!”
妇人一听,心中更是不服,“这不公平!”
众人也纷纷附和——
“就是,就算那张教头是无意踢倒的木桩,难道周壮士要见死不救吗?”
“周壮士武艺明显在张教头之上,为何一直不打锣?这不公平!”
“朝廷处事不公,我们不服!”
演武场上一时乱成一团,百姓们义愤填膺地声讨起朝廷来。
罗钱见状,瞬间有些心虚,“你们这些刁民,莫不是西峡或者北僚派来的奸细,故意扰乱武官选拔?再吵本官就让禁军把你们抓起来!”
话音落下,禁军们一亮兵器,百姓们便吓得往后退了几步,方才被救的孩子,也被吓得哇哇大哭。
眼下剑拔弩张,周昭明立在场中,缓缓抬眸,看向高台之上的太子和白荣辉等人,道:“是草民犯规在先,大人判草民输,草民不敢有任何怨言……只是,方才事发突然,在百姓性命与输赢之间,草民定然会优先顾及百姓的安危,还请大人看在草民一心报国的份上,再给草民一次武官比试的机会。”
罗钱犹疑地看向白荣辉,白荣辉虚虚笑了下,道:“周壮士的侠义之心值得赞扬,但规则就是规则,若为你一人破例,岂不是对其他战败的候选人不公平?”
周昭明抿了抿唇,道:“大人说得是,草民明白了。”
说罢,周昭明便转身要走。
“且慢。”
悦耳的女声响起,霎时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了高台之上。
宁晚晴一身华服,仙姿玉质,让众人看得屏住了呼吸。
她沿着台阶,优雅下行,徐徐走到了白荣辉的旁边,“敢问白大人,朝廷为何要选拔武官?”
白荣辉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还是答道:“太子妃恐怕对我朝武官制度不熟,选拔武官,对外需保卫疆土,对内要护佑万民。”
“说得好。”宁晚晴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周壮士方才便行了护佑百姓之事,武艺更是不在话下,白大人为何对这样的人才视而不见?难不成吏部只会招些阴险虚伪之徒?”
此言一出,张教头顿时冷汗涔涔,连鼻子下一片猩红也不敢再擦了。
白荣辉心中不悦,但是碍于宁晚晴的身份,只得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这规则是吏部上下同官家一起定的……”
“规则是死的,人是活的。”宁晚晴毫不客气道:“若规则一旦定下,便不再修改,那吏部还要这么多人何用?直接沿用上一朝的规则不就行了?”
白荣辉仍然不死心,“可是官家那里……”
宁晚晴蹙眉道:“白大人不是堂堂吏部尚书么?怎么这点小事都要抬出父皇来?若事无巨细都要父皇过问,那白大人不如将俸禄退还给父皇好了。”
白荣辉顿时气结,“太子妃,你!”
百姓们听到这里,顿时乐了,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太子妃说得对,规则就该根据情况来改!”
“吏部的老头子怎么这么古板啊!”
“太子妃真是人美心又善……”
“支持太子妃!”
白荣辉气得脸色一阵青白,他为难似的看向赵霄恒,“殿下,您看这……”
赵霄恒依旧是一副老好人的笑脸,道:“这规则重要,民意也重要,孤一时真有些为难啊,不过爱妃所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白荣辉见赵霄恒也松了口,便不敢再强撑下去,只得咬牙道:“那好,就让周壮士与别的教头再比一场……”
“不是同其他的教头比。”宁晚晴直接打断了他,道:“而是同孙志远比。”
白荣辉双目圆睁,愤然反问道:“太子妃的意思是,直接判周昭明胜出,进入决赛!?”
宁晚晴一笑,“不然呢?”
“众目睽睽之下,张教头蓄意踢倒木桩,陷一众百姓于危难,此事说得好听点,便是武官失德失责,吏部监管不力。若是说得难听些,那就是杀人未遂!按照《大靖律典》,轻则抄家流放,重则午门斩首,白大人还敢判张教头赢?是嫌吏部的脸丢得不够多么!?”
第31章 故人来
白荣辉气得吹胡子瞪眼, 却也拿宁晚晴没有办法,只得答应让周昭明和孙志远比一场。
孙志远本就是个滥竽充数的。他已经赢了武官,自然不想再和周昭明比, 而罗钱则压低了声音提醒他,道:“孙公子,无论如何,您都要使出浑身解数,与周昭明比一场!万一让太子殿下看出端倪,将咱们的事捅到了上面,只怕你我都是吃不了, 兜着走。”
孙志远面色僵了僵,即便再不情愿, 也只得硬着头皮上。
金锣再次响起,百姓们纷纷为周昭明呐喊助威, 可才喊了没几声, 便见孙志远被周昭明打得满地找牙,不住地求饶了。
罗钱别无选择, 只得宣布周昭明胜出,百姓们的欢呼声如山呼海啸般传来,孙志远便只得灰头土脸地走了。
宁晚晴勾了勾唇角,道:“恭喜周壮士。”
周昭明对着宁晚晴远远一揖, “多谢太子妃。”
京城的这场武官选拔,在一片沸腾中结束,赵霄恒携着宁晚晴下了高台, 百姓们自发叩首行礼, 恭送他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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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里,福生和于书肩并肩坐着, 两人都一目不错地面前的于剑。
于剑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今日的场景,“你们是不知道,那木桩粗得连寻常女子都抱不住,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现场是一片哀嚎之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那周昭明一个箭步下了高台,毫不犹豫地扛起了木桩,那小孩儿和他母亲才转危为安!”
福生瞪着眼看他,“然后呢!?”
于剑说得口干舌燥,指了指旁边的茶壶,福生二话不说,立即给他倒了一杯茶,于剑欣然接过茶盏,痛饮而下,又继续道:“周昭明就这样成了百姓们的英雄,可因为他出了界,吏部侍郎罗老头,便说周昭明犯规了,要判他输。”
福生蹙眉道:“那怎么能行?周昭明是为了救人啊!”
于书摸了摸下巴,道:“于规则而言,周昭明确实是输了,但那个利用百姓安危赢得比赛的张教头,才最是可恶!”
于剑忙道:“谁说不是呢?百姓们听说周昭明输了,自然是不乐意,当即便与罗老头吵了起来,谁知那罗老头和白老头嚣张如斯,威胁百姓说,如果他们再闹,就要将他们抓起来,就在这时,咱们的太子妃出场了!”
于剑说到这里,下巴都抬了起来,满脸骄傲之情,“太子妃怒斥了白老头一通,说得他的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那可是精彩极了!还有那张教头,太子妃说他当众行凶,需得好好审问一番,太子殿下临走的时候,便停了他的职,百姓们都直呼大快人心!”
福生听得一脸激动,可又十分懊恼,“早知如此,我今日就该求着殿下带上我!可惜可惜!这可比话本子里面看到的刺激多了!”
于书却笑了,“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有些事殿下不能做,太子妃却可以;有些话殿下不能说,太子妃便替他说,依我看,殿下和太子妃,那就是天作之合。”
于剑和福生连连点头。
于剑道:“我忽然明白了学习《大靖律典》的意义,你们是没看见,今日太子妃义正言辞地训斥白老头时,用的就是《大靖律典》里的内容,说得那白老头哑口无言,可真是太威风了!我这就回去看书,我就不信了,抄上一百遍,难道还学不会么?”
于剑说罢,就风风火火地走了。
福生似乎也想到了什么,也起身道:“我忽然想起还有个话本子没看完,我、我先回去了……”
说罢,福生也走了。
于书笑着摇了摇头,这两人当真说风就是雨,不过,自从太子妃来了东宫,好像是比从前热闹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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吏部尚书府的书房中,灯火幽幽闪烁,让人心烦意乱。
白荣辉神情凝重地坐在太师椅上,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片刻之后,叩门声响起,管家的声音传了进来,“老爷,罗大人到了。”
白荣辉眼眸一眯,“快让他进来!”
管家便引着罗钱入了书房,然后又安静地退了出去,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白荣辉开门见山地问:“那孙志远如何了?”
罗钱满脸郁色,“孙志远被周昭明打得伤势不轻,下官去的时候,他们连见都不肯见我,还说……”
白荣辉紧盯着他,“还说什么?”
罗钱叹了口气,道:“那小厮说,他们明日便要启程回东海,还要将京城发生的事,尽数告诉齐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