娴妃忙道:“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我们身为后宫之人,给皇后娘娘请安是应该的!你若再敢说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本宫就罚你抄书!”
一听到“抄书”二字,赵蓁连忙掩住了唇,含糊不清道:“不说了不说了,母妃我错了还不行么?”
宁晚晴忍俊不禁。
然而,长廊的花窗之后,却有个身影,将她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薛颜芝隔着镂空花窗,冷眼看着宁晚晴和赵蓁等人,片刻之后,便转身去了皇后寝殿。
薛颜芝一迈入皇后寝殿,便见赵矜在里面坐着,她下意识瞄了一眼屏风后面,见人影晃动,便知薛皇后还在梳妆。
她刻意没有进去,而是坐在了外间,与赵矜攀谈起来。
“五公主今日的衣裙可真美,这是新出的料子吧?”
赵矜一笑,“薛姐姐可真是好眼力,这是今年新出的流光软缎,内侍省还到得不多,等改日他们到了新的,我便差人给薛姐姐送一匹去。”
薛颜芝笑着道谢,又道:“还是五公主待臣女好啊。”
“此话怎讲?”赵矜有些疑惑,道:“对了,你不是已经去了大殿么,怎么又回来了?”
薛颜芝面色顿了顿,悠悠道:“算了,不提也罢。”
赵矜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异常,下意识问道:“怎么,是谁惹薛姐姐不高兴了?”
薛颜芝却道:“若是惹了我,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有人在背后嚼姑母的舌根,我就忍不了了。”
赵矜一听,顿时蹙起了眉,道:“是谁这么大胆,居然敢非议母后!?”
薛颜芝叹了口气,道:“我方才路过长廊,见娴妃、七公主和太子妃站在一起闲聊,便想过去问安,可谁知道那七公主满口抱怨,说是日日来坤宁殿请安,扰了她的好眠。”
赵矜问道:“那娴妃如何说?”
薛颜芝冷笑一声,道:“娴妃娘娘还能怎么样?不过就是装模作样地斥责两句便罢。”
赵矜面露不悦,道:“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定是那娴妃言传身教不佳,才会让赵蓁如此不懂礼数!”
薛颜芝又道:“五公主说得是,依我看,她们不敬姑母,又与太子妃走得近,就是想结党营私,你想想啊,娴妃如今协理六宫,太子妃又是未来的后宫之主,她们若是联手,日后哪里还有我们站的地方?”
赵矜是个冲动的性子,听到这里,又想起了上次当众被宁晚晴下面子的事,便气得将茶盏重重放在了桌上,“岂有此理,定然要给她们点儿颜色瞧瞧!”
“矜儿,不得胡言。”
薛皇后清冷威严的声音响起,两人立即住了口。
赵矜和薛颜芝连忙站了起来,薛皇后淡淡瞥了薛颜芝一眼,道:“方才你说的,都是真的?”
薛颜芝忙道:“是……颜芝不敢欺瞒姑母,那娴妃看着和善,但有了东宫的支持,便大有要与姑母分庭抗礼之势。”
薛皇后看了她片刻,才悠悠道:“时辰不早了,去正殿罢。”
正殿之中,后妃们都已经到了。
薛皇后在众人的注视之下,缓步走上台阶,优雅落座。
嫔妃们便依照规矩,齐声问安。
薛皇后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诸位,免礼。”
嫔妃和公主们这才起身,按照位份逐一落座。
薛皇后坐于高榻之上,两手交叠着放在身前,高榻之下,有两张椅子,娴妃坐在薛皇后左侧,而右侧的位置则空了出来。
薛皇后面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问道:“惠妃身子还没有好么?”
惠妃是四皇子赵霄凌之母,自从赵霄凌受命出京点兵,惠妃就病了,就连太子大婚之时,都没有出宫。
娴妃答道:“回皇后娘娘,臣妾昨日去看过惠妃姐姐,她的气色好了不少,但估摸着还要养一段时日,才能出门。”
薛皇后微微一笑,“惠妃病了许久,本宫事忙,未得空探望,这满宫里也就你能为本宫分忧了。”
娴妃面色平静,道:“为娘娘分忧,是臣妾应该做的。”
薛皇后轻轻点了点头,道:“对了,眼下即将开春,按官家的意思,今年的亲耕节和亲蚕节,都得好好操办,但本宫近日总觉得体虚劳累,恐怕不能看顾全局,不知哪位妹妹愿意相助本宫,一同主持仪式?”
这亲耕节与亲蚕节,是春季最重要的仪式。
亲耕节之时,官家要亲自扶犁耕地,而皇后则需采桑养蚕,以表示“劝课农桑”,以农业为立国之本。
所以这亲蚕节,历来都是皇后亲自操持的,听到薛皇后需人相助,后妃们面面相觑,却无一人敢答话。
云嫔犹豫再三,还是站了出来,她满脸堆笑地开口:“皇后娘娘,臣妾未入宫之前,家中也有蚕房,对养蚕略知一二,若娘娘不嫌弃,臣妾愿意助娘娘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众人神色各异。
宁晚晴思量一瞬,压低了声音问道:“我记得这云嫔,曾经与丽妃交好?”
赵蓁小声道:“可不是嘛!这云嫔就是个墙头草,见丽妃倒了,就想来巴结皇后。”
宁晚晴心道,那恐怕是没什么好结果了。
果不其然,薛皇后面无表情地瞥了她一眼,道:“哦,云嫔愿意协助本宫主持亲蚕节?”
云嫔笑道:“只要皇后娘娘吩咐,臣妾定然竭尽全力。”
薛皇后轻笑了声,道:“云嫔倒是积极,只可惜啊,你位份太低,若由你来主持亲蚕节仪式,只怕蚕神嫘祖会觉得我们有心怠慢,万一得罪了蚕神,我们可担待不起,你说呢?”
话音落下,云嫔一张脸涨得通红,只见她尴尬地抿了抿唇角,道:“多谢皇后提醒,是臣妾僭越了。”
其余的嫔妃见状,便更不敢多言了。
薛皇后目光逡巡一周,最终落到了娴妃身上,道:“依本宫看,也就娴妃办事最稳妥了,不若就娴妃来帮本宫罢?”
娴妃面色微顿,立即站起身来,道:“多谢皇后娘娘信任,只不过臣妾出身寒微,入宫多年,又只育有一女,实在算不得有福之人,不配侍奉蚕神嫘祖,还请皇后娘娘收回成命,另择贤能。”
薛皇后凝视着娴妃,道:“在这后宫之中,除却本宫之外,便是你位份最高了,若是连你都是无福之人,那将其他人置于何地?”
娴妃面色顿了顿,不慌不忙道:“皇后娘娘说得是,是臣妾失言了。”
薛皇后又扯了扯嘴角,道:“罢了,本宫想你也是无心之失,但这亲蚕礼一事,你就不要推辞了。”
娴妃张口欲辩,可薛皇后却摆了摆手,道:“好了,今日就到这儿,都退下罢。”
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大殿。
娴妃走在最后,面色有些难看。
赵蓁难得见到温和的母亲满面愁容,便低声问道:“母妃,你没事罢?”
娴妃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宁晚晴忍不住问道:“方才见娴妃娘娘极力推辞亲蚕节之事,这其中可是有什么我们不懂的关窍?”
第35章 戏耍老头
娴妃神情复杂地看了宁晚晴一眼, 道:“不知太子妃可有闲暇,到本宫雅然斋一聚?”
宁晚晴含笑点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雅然斋内, 宫女奉上茶水后,娴妃便让她们都退了出去。
室内茶香悠悠,但娴妃却愁眉不展,道:“太子妃有所不知,这亲蚕节乃是每年最重要的仪式之一,以前,皇后即便身子再不济, 也会牢牢将亲蚕礼把握在自己手中,因为这是一次受命妇朝拜, 百姓称颂的好机会。按理说,今年没有丽妃与她争抢, 她应该照常主持亲蚕礼才是, 可她突然将本宫拉了进去,实在让人有些不安。”
宁晚晴沉吟了片刻, 道:“事出反常必有妖,娴妃娘娘与世无争,之前与皇后也是相安无事,可今日看皇后的态度, 却颇有几分敌意。”
娴妃道:“若本宫猜得没错的话,此事还是与协理六宫之权有关。”
“皇后与丽妃明争暗斗多年,一直视她为眼中钉, 肉中刺, 好不容易扳倒了丽妃,能拿回六宫之权, 可官家偏偏又将本宫牵扯了进来……”
娴妃说着,不由得叹了口气。
宁晚晴顿时明白了,娴妃本就性子温和,在后宫虽然位份不低,但却从来不争不抢,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护女儿和自己罢了,可靖轩帝因为不愿看着皇后独大,便将娴妃抬了一抬,利用她来牵制皇后。
赵蓁也有些着急,道:“母妃,不若您也称病告假吧?惠妃娘娘不就是一直如此么?”
“傻孩子。”娴妃苦笑了声,道:“皇后如今已经盯上了咱们,就算本宫称病,她也会有别的法子对付我们。”
宁晚晴微微颔首,道:“娴妃娘娘说得不错,为今之计,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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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之后,宁晚晴回了东宫。
她心中还是放不下娴妃之事,便问道:“元姑姑,这亲蚕节可有什么讲究?”
元姑姑是宫中的老人了,又曾经是珍妃的左膀右臂,对宫中之事最是清楚。
元姑姑沉声答道:“所谓亲蚕节,其实是蚕神祭礼,传说轩辕始祖之元妃,名为嫘祖,是她创造了以桑养蚕,又研制出了用蚕丝编织绢布的法子,大大助力了轩辕始祖统一天下,故后人尊其为蚕神,后世为了纪念嫘祖,皇室便制定了亲蚕节,所以,亲蚕节事关国祚,是与亲耕节并重的仪式,需以帝后为表率,宣扬‘男耕女织’的阴阳奋进之道。”
思云和慕雨站在一旁,也听得十分认真。
慕雨忍不住问道:“元姑姑,那所谓‘亲蚕节’,是如何操持的呢?”
元姑姑答道:“亲蚕节说起来倒也简单,不过是皇后先祭拜蚕神嫘祖、再带领后宫嫔妃及命妇们采桑喂蚕,可其中礼节繁复,环节众多,也很容易出差错。”
宁晚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元姑姑,东宫可有操持亲蚕节相关的文书或者典籍?”
宁晚晴对于自己不太熟悉的领域,总是抱着十分谦虚的学习态度。
元姑姑默了片刻,道:“东宫没有,但钟禧宫有。”
“钟禧宫?”宁晚晴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字。
“那是珍妃娘娘曾经的住处。”元姑姑一贯平静无波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怅然,“官家登基之初,尚未立后,那时的亲蚕礼,便是由珍妃娘娘主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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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下朝之后,赵霄恒去了吏部一趟。
吏部尚书白荣辉率众迎接了赵霄恒,赵霄恒与众人寒暄了几句,便入了吏部的议事厅。
这议事厅中,明明燃着炭火,可赵霄恒却忍不住缩了缩身子,对于书道:“去拿孤的狐裘来。”
于书连忙应下,退了出去。
赵霄恒遂在议事厅坐下,他含笑对白荣辉和罗钱道:“两位大人不必拘束,也坐罢。”
白荣辉和罗钱推辞了一番,但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白大人,听闻近日吏部已经开始考察各地武官了,情况如何?”
赵霄恒一面饮着茶,一面漫不经心地问道。
白荣辉答道:“按照太子殿下的吩咐,各地的在职官员,约有六成已经完成了考察,其中大概有一半人通过,余下的四成武官,要么是地区偏院,要么在外执行任务,恐怕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成。”
赵霄恒满意地点点头,道:“白大人辛苦了!那选拔新任武官之事,现在进行得可还顺利?”
白荣辉道:“回殿下的话,自京城开启了第一场武官擂台选拔,各地便纷纷效仿,如今已经选拔出了十余位个中高手,不日便将送到吏部,先做培养,再行文试。”
赵霄恒又忙不迭地点头,“甚好甚好,白大人有所不知,这武官选拔的安排,乃是父皇那日突然问起,孤不得已,便随口答了几句,没想到竟然被父皇采纳了!这打擂台虽然能选拔出武艺高强之士,但若文采策略一概不通,只怕父皇会不高兴……所以文试培养一事,就有劳白大人多费心了。”
白荣辉从善如流地答道:“殿下放心,微臣自当尽力。”
赵霄恒笑着应了声,他目光扫了扫议事厅内,便道:“这议事厅,可真是冷清啊。”
白荣辉和罗钱对视一眼,两人均有疑惑,白荣辉下意识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孤知道吏部事忙,可大人们也要劳逸结合啊。”赵霄恒说罢,抬手指了指议事厅的东南角,道:“这样吧,孤来帮你们布置一番,福生——”
福生会意,他走到门口,对外面的宫人扬声道:“抬进来罢!”
片刻之后,便有十几人鱼贯而入,有的抬着桌子,有的搬着花盆,还有的端着棋盘鸟笼。
白荣辉看得不解,连忙问道:“殿下这是?”
赵霄恒微微一笑,道:“白大人别急,等布置好了再说。”
白荣辉只得把话咽了下去,他与罗钱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比一个不解,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宫人们布置。
宫人们先是在东南角上摆上一张方桌,摆上了玉质棋盘,而后,又在旁边立好了一炉香,香气便渐渐弥漫开来。宫人又找来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将一轮金钩挂在了横梁之上,金链垂下,稳稳地勾住了鸟笼,宫女便顺势将一只鹦鹉送了过来,关进了笼子里。
这还不够,宫人又端来点心瓜果,放到了一旁的长桌之上,最后,还拿出了骰盅,真整整齐齐地摆了上去,那鹦鹉一见到骰盅,便激动得大叫,“买定离手!大!大!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