驷君坐在一边,就这么看着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听得心里越来越不是滋味。
子意兄?嗯?
阿慈几时和公子仪这么熟了?
所以这酒器还是他送的?
思及此,他默默地放下了酒盏,瞄着陆慈白净的手指捏住的那一只盏深思起来。
陆慈和段圭二人倒也没有寒暄多久,段圭也不是个大闲人,说了两句便要告辞。
他临走时还别有深意道:“我家公子说了,医慈眼下可以出门了,大可不必闷在家里,公子还说,等哪日闲了便带医慈出去游玩。”
段圭说得隐讳,陆慈却一下子听明白了,这意思是延况这煞神总算是回去了?
“真的?”陆慈喜得两眼冒光,几乎拍起手来:“这可真是太好了!”
段圭点头称是,然后便道了辞离开了。
班勖待他走后,在陆慈边上挤眉弄眼地老想提莒国瑶姬那茬儿,陆慈正心烦这个呢,便找了个由头把他给支开了。
为此,班勖颇为失去了卦友而感到伤心。
一时这庭院中又只剩下她和驷君二人,想起延况离开的消息,陆慈仍喜不自胜。
然而这份欢喜看在某人眼里似乎是会错了意。
驷君低头沉默半晌方道:“阿慈似乎与公子仪很是熟识?”
“那可不,我跟他也算是缘分了。”
陆慈眼下心情正好,听驷君这样问起,便起了谈性,洋洋洒洒地从给尚意治病开始,一直讲到前阵子因为延况不得不缩在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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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密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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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感慨道:“所以说啊,这个世界就是小,在哪儿都能遇见熟人啊。”
“嗯,我倒是错过了不少。”驷君直勾勾盯着陆慈手里的杯子:“他似乎待你不错。”
“唔?他对我……”饶是陆慈粗神经,也从驷君话里品出了些别的意味,心头一动,改了话锋:“他对我那是相当不错了。”
“哦。”
驷君意味不明地答应一声,他垂下眼眸,手指无意识地搓揉衣角。
陆慈看着他的神情竟生出些愉悦来:“你看这个宅子,就是他当初为了感谢我救命之恩送给我的,怎么样不错吧?”
驷君听得眉头一跳,好嘛,这还有恩情了。
陆慈笑眯眯地看着他又道:“这个杯子你不是还夸别致来着,也是他送的。”
“……”驷君看着陆慈手里反复把玩的那只杯,终于忍耐不住,傾身取走了它,默默地放到了陆慈够不到的地方。
“咱以后不用这个了,我去给你做一套更好的。”
陆慈一时大乐,她索性凑过去,坐在驷君身边去,扳过他的脸来看着他的神情,兴致勃勃地道:“你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驷君被她抓着躲不开,闹得无法也不端着了,干脆一把将陆慈搂在怀里,苦笑道:“醋了,醋得不行了,阿慈莫闹了。”
陆慈窝在他怀里威胁他,语带笑意:“以后还扔不扔下我了?”
驷君将她搂紧了些:“不了,不敢了。”
宝贝都差点让人给拐走了。
叫什么来着?
公子仪,唔……
午后难得的闲暇好时光,陆慈懒散地躺在院中的枇杷树下,驷君就在一边煮茶。
陆慈眯眼看着他的动作,这人向来做什么事都显得认真而且赏心悦目,很容易让人移不开眼。
鼻息间闻着若有若无的茶叶涩香,有风吹来,一杯清茶递了过来,陆慈看着那修长的手指稳稳当当地托着杯,忽然问道:“你可会抚琴?”
驷君看她一眼,笑道:“自然是会的,从前闲散时常常抚琴为乐,只是后来经历太多事了,便不怎么碰它了。”
陆慈敛了神色,知道他所说何事。
国破家亡面前,风花雪月都是笑谈。
她接过那杯茶饮了一口,道:“一直没有问你,你来郯国是为了什么事?”
驷君认真地看着她,半晌方才问道:“你想知道?”
陆慈坐起来也看着他道:“你会告诉我么?”
她当真有些担心这人又像在黎邑时候一样,将她当做局外人,虽然是在保护她,但是这滋味相当不好受。
思及此她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或许我可以帮你,毕竟我和公子仪相熟……”
“不必。”
陆慈忽然被他打断,疑惑地看着他。
驷君望进她眼里,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绪,傾身过去握住了陆慈的手。
“我不会再犯那样的错误,做这些事一半是为了故国,一半是为了你,我要给你一片净土,无人能欺你辱你,所以,阿慈不必如此,驷也不会不顾生死。”
陆慈听着他徐徐地言语,指尖缩在他的掌心,几乎分不清手和脸哪一处更热。
“可,可这么大的事,我都不知道你要怎么做。”陆慈吭吭哧哧说着,半天捋不清话里的意思。
驷君看着她的神情,整个人又往前凑了些,靠在她耳边,语带笑意:“若是阿慈担心我,我倒是很高兴的。”
陆慈强忍着痒痒将他拨开,却听这厮一阵轻笑,不由得有些恼意:“你不肯说便罢了。”
说着就要走,却忘了手还被他抓着,驷君满眼的愉悦,拉着她重新坐下,笑道:“阿慈莫恼,驷知无不言的。”
陆慈被他笑得有些心烦意乱,索性扭头不去看他,余光却瞟见他又靠近了些,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郕国此次以帮扶主家的名义,四处索要城池土地,他国因不敢硬攖其锋,只好暗暗吃亏,可郕国如此作为,迟早会有站出来反抗的,这便能成为瓦解郕国的机会,驷此次来郯国,为的便是这个。”
陆慈闻言忍不住道:“可郯国已经交出了一座城池了啊,他绝对不会是第一个站出来反抗的人啊。”
所谓枪打出头鸟,走在第一个或许会功成名就,但是往往头破血流。
驷君倒是明白她的意思,他摇摇头道:“莒国不会第一个对抗郕国,郯国也不会,但是郯国会是个很好的盟友。”
陆慈听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要把郯国划拉到反郕同盟里面去了。
只是这事儿还缺一个引子,说白了就差个抗雷的了,谁是那个第一个站出来的“出头鸟”?
陆慈有些疑惑道:“可谁愿意站出来当挡箭牌呀?”
抗伤害这种事说好听了是无私奉献,说难听了是冤大头啊!
驷君一笑,有些神秘莫测道:“有。”
“谁呀?”
“须句。”
“须句?勖大哥的老家?”
与此同时,在亓都王城内殿里,老迈的郯国君也问出了同样的问题。
郯子佲踞坐在正位上,面前是他的第三子己仪,空旷的大殿中再无他人。
一场秘议。
国君郯子佲在听完尚意的叙述过后,陷入一阵沉思,再一次问了那个问题:“为什么是须句?”
尚意答道:“须句现任国主封蓟曾在郕国做过质子,郕息伯不喜此人,待他多有刻薄,后来他承了嗣,便与郕国少有来往,而前不久有消息传来,说郕国也向须句派出了使臣。”
“这息伯当真嚣张。”老国君有些气笑了,思索一晌又道:“一城而已,送便送了,可须句也不过是个子爵,他封蓟当真有那魄力拂了郕伯的脸面?”
尚意闻言一笑:“儿臣也有此担忧,不过那位莒国来使倒是十分自信,毕竟此事有他从中斡旋,我郯国不必插手,若不成也不会殃及我郯国,若成了,有益无害。”
“风慈君?倒是个人物。”老国君眼冒精光,语带深意道:“这可是盘很大的棋啊。”
尚意躬身一礼道:“如今时势如此,列国多有动作,我郯国不能坐以待毙,否则风宿便是前车之鉴,若当真能扳倒郕国,我郯国必能从中获益。”
“善!”老国君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越发满意起来,半晌悠悠说道:“从前你时常染病,眼下瞧着是好了?”
“劳父王挂心了,儿子大好了。”
“唔,这宫中总有些自作主张之人,你那兄弟做的是有些过分,不过你不骄不躁,寡人很欣慰,你的行事,寡人也看在眼里。”
尚意倏然抬头,目色极亮,声音几乎有些颤抖之意:“诺!”
从宫中出来,马车行在长长的甬道上,尚意靠坐在车中柔软的垫褥上,看着华盖上垂下的绦玉和铜铃出神。
远远地瞧见段圭静立在道旁,不知等了多久,待尚意的车行到面前,段圭躬身行了一礼。
尚意敛了神色,问道:“他还没有离开?”
“是。”
仿佛遇见了棘手的问题,尚意皱了皱眉头,很快又察觉这样不妥,便又恢复了淡然,想了一下道:“去看看。”
“诺。”
尚意的马车一路徐徐往城西那处宅子行去,遥遥地就见一个长幡挂在门外,上书妙手回春,瞧着颇为奇怪,倒也很有意趣。
尚意一路慢慢地走进去,门房早已认得他,便由他往里走。
行过一处庭院,穿过扶手游廊,隔着一片开满荷花的池塘,一角小亭里对坐着两个人。
二人皆是一袭素衣,头碰着头,中间摆着个棋盘,女子时而笑闹一晌,男子总是目色温淳地看着她。
尚意远远地看着,只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他慢慢走过去,渐渐听见二人的声音。
“呀哈!你可又输了!”
“咦?哪里?”
“你瞧这一条,这不就有五颗了么。”陆慈眉目粲然,开心地眯起眼睛,活像一只狐狸。
驷君顺着陆慈指的方向看过去,恍然道:“啊,我又输了。”
“这回你可,诶?”
正说着,一抬头就看见一人行来,一袭锦带镶边的长袍,银线勾着暗纹,环佩端整地悬在腰间,通身矜贵,有阳光洒下来,衬得一张脸宛如美玉。
“子意兄难得有空来一趟。”陆慈看清来人后,熟稔地招呼了一声。
驷君敛了笑回头看去,就见来人正看着自己。
尚意对他行了一礼,笑道:“意方才远远听见二位笑谈,不知医慈是在做什么这样高兴?”
这话便是对陆慈说的了,陆慈正要回答,却被驷君不动声色接了话头:“本来要教阿慈下围棋,可是阿慈却说没意思,反过来教了我个新鲜玩法,果然很是有趣的。”
尚意听着驷君的话,咀嚼着“阿慈”两个字,右手攥住了一角袍袖,看着陆慈笑道:“倒是好雅趣。”
陆慈嘚瑟道:“要不子意兄一起来玩?”
“这是再好不过了,只是意有些蠢笨,恐怕需要医慈好好教一教了。”
陆慈斜眼看他,调侃道:“骗谁呢,你可是最聪明不过的了,学什么会什么,又何必说这些客气话。”
尚意学着她眯起眼来,笑得开怀:“医慈好眼力。”
陆慈摆摆手:“好说好说。”
二人这么寒暄了几句,待看见驷君眼神明显地黯淡下来,尚意心里终于有些快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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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秀色可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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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着驷君说道:“风慈君千里迢迢来我郯国,是客,意当尽地主之谊,还请阁下有空到府上坐坐。”
“公子客气了,驷本是闲散之人,与公子不同,就不去叨扰了吧。”
“风慈君严重了,意忝颜相邀,不过是些许事务尚未与阁下谈妥,还望风慈君给分薄面。”
驷君眸色一闪,不动声色地看了尚意一眼,方道:“如此也好。”
“如此恭候大驾了。”尚意抬眸一笑,又对陆慈道:“近日涪山之上山花开得正好,又避暑凉爽,明日意摆了好酒相候,医慈可有兴致?”
陆慈眼前一亮,乐道:“这可是好去处哇,自然要去耍耍的!”
尚意见她欣然应允,还来不及高兴就听陆慈又对驷君说道:“你同我一起去呀?”
驷君一挑眉,斜睨了尚意一眼道:“既然公子仪作陪,那自然要去耍耍的。”
尚意沉寂了一下,道:“也罢。”
正说着,就见段圭找了过来,寻他处理些事务,尚意看了看陆慈和驷君二人,只好道辞离开了。
乘着马车徐徐地往公子府去,段圭随侍在一边,尚意沉默着看着道旁风景,忽然开口问道:“有法令规定外国来使必须住在驿馆吗?”
段圭思索半晌摇头道:“并没有。”
“唔。”尚意沉默起来,伸手攥住了另一角袍袖……
要说驷君这个人,无疑是有很多优点的,例如说这厮的危机感就相当强,面对一个可能的竞争对手,驷君同学表现出了高超的行动力。
作为莒国来使,本来应该住在郯国安排的驿馆里面,结果他倒好,留着季尤在那里充门面,自己赖在陆慈这里不走,跟个守着钱粮的土财主一样。
所幸这院子够大,安置他一个也不挤。
酷暑的难耐是不分时代的,为了去涪山避暑,第二日陆慈起了个大早,刚洗完脸,便听见有人敲门,一叩一叩的,不疾不徐。
打开门来,正是驷君,这厮正看着她笑漾漾的:“阿慈,吃饭了。”
陆慈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硬着头皮顶着他的目光点了点头,驷君又是一笑,道:“跟我来。”
说着就走在前面,陆慈搓了搓脸很快跟上了,看着前面这个挺拔的身影,惊觉这厮竟似是长高了许多!
瞄着从他衣袖间偶尔露出来的修长手指,陆慈忍不住腹诽道:啧!亲都亲了,居然连小手也不拉!
不一会儿,二人一前一后地到了庭院中,彼时早有下人摆好了饭席,枚颇和班勖二人也已经就坐,季尤恰好也在。
院中分席分桌,一人一几,很是规制,不过驷君却很是厚脸皮地跟陆慈挤了一坐。
陆慈眉眼抽搐地看着他硬生生将二人的饭几拼在一起,然后优雅地席地坐下,再对在座众人报以微笑,端地是风流倜傥。
枚颇皱眉看着二人,吐槽道:“啧啧,也不嫌乎挤的慌。”
坐在他一边的季尤却是笑笑不说话。
不一会儿陆续摆上了饭食,众人便也不再说话,一时用起饭来。
陆慈腹中饥饿,正吃得开心,就感觉旁边时而一道视线扫过来,若有若无好似羽毛尖儿,撩得人心痒痒。
转头看去,就见身旁这厮也看过来,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眼中溢着笑。
陆慈下意识地啃了一大口面饼,心道:古人言,秀色可餐真是诚不我欺。
这么想着,也冲他笑了笑。
“季吃好了,几位慢用罢,这就不陪了。”这时,便听见季尤笑着起身道了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