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慈见他飘然而去的背影,感叹道:“他吃的可真少啊!”
正说着,就听见班勖瓮声瓮气道:“俺也觉得吃不下了。”
一旁的枚颇冲他挤眉弄眼道:“你瞧他俩腻歪那样儿,你能吃得下才有个鬼了。”
说着便追着季尤去了,只听见一串声音传过来:“季尤,喝酒去呀!”
班勖听了枚颇的话,扭头打量了驷君和陆慈二人,忽然觉得枚颇说得很有道理,“俺还要练剑,先走了。”
说着,还揣走了一碟酱肉。
眼看着院中人走得精光,陆慈一阵沉默,转头瞄见驷君仍是泰然自若,见她望过来,还宽慰道:“无妨,阿慈慢慢吃。”
“……”
陆慈默默地看他一眼,只见这厮笑得人畜无害,歪头看着她道:“需要我喂你吗?”
陆慈把一颗脑袋摇得虎虎生风,三下五除二地扫荡了饭菜。
驷君等她吃完了,这才道:“我们走吧。”
陆慈有些没反应过来:“啊?”
“公子仪派来的马车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咦?什么时候?”
“方才用饭的时候,我没告诉你罢了。”驷君说着拉起陆慈,牵着她就这么出门去了。
到了门外,果然见一辆马车等在那里,二人就这么上了车,一路往涪山行去。
车至半山便行不动了,后半截路是照例要爬上去的,二人下车以后,驷君抬头看着蜿蜒的山路,忽然问道:“你走得动么?”
陆慈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山巅隐约可见,想起自己上一次爬涪山的光景,看着驷君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走不动,要背。”
半个时辰后,驷君背着陆慈出现在了涪山顶上,尚意早已经等在那里。
他面前铺好了干净的垫席,几张方几规制地摆在上面,一张琴横在手边,旁边坐着一只铜香炉,青烟寥寥间有逸致的琴声传来。
在看见二人上山过后,琴音戛然而止,尚意微微眯起眼睛,叹了口气道:“来了。”
陆慈初时本还赖在驷君背上,正昏昏欲睡间,发现已经上了山。
想起二人此时这幅样子被尚意瞧见了,颇有些不好意思,整个人立马从驷君背上溜下来。
“啊哈哈,子意兄早啊!”
尚意温笑道:“医慈也早,请就坐吧。”
陆慈依言就坐,驷君四处看了看,闲闲地挨着陆慈坐了下来,陆慈有些尴尬地瞪了驷君一眼,却也没有赶开他的意思,见尚意看着她,便干笑道:“啊哈哈,让子意兄久等了,失礼得很哈。”
尚意温笑道:“无妨,不过浮生偷闲,来早来晚都一样的。”
刚说完,就听驷君说道:“来早来晚终究不一样的。”
尚意挑眉看他:“此话怎讲?”
驷君破天荒的耸了耸肩,玩笑道:“来的早可以占个好位置。”
“……”尚意愣了一晌,忽然摇头轻笑出声,手抚上琴弦,似有流水之声。
陆慈斜眼看着驷君说道:“你这个笑话真是好冷。”
说完自己倒是来了兴致,“诶,我有个笑话你们要不要听?”
尚意闻言颇有些好奇,道:“医慈说来听听。”
陆慈清了清嗓子道:“说从前有一只小狮子长大了要……”
还没说完,就听驷君笑着道:“阿慈啊,这个笑话此时不能讲。”
陆慈看他一眼,恍然记起自己曾跟他讲过这个笑话的。
又看见眼前摆着的酒水点心,也觉得这个笑话的笑点本身放在这个场合可能有碍胃口,所以便从善如流地打住了。
尚意有些一头雾水,问道:“为何不能讲?”
只见二人不约而同地摇头笑道:“不可说不可说。”
尚意闻言,垂眸沉默一晌,笑道:“也罢。”
几人闲坐一晌,驷君听着尚意时不时地抚琴,忽然道:“公子琴谈得极好。”
“风慈君过奖了。”尚意一笑:“不知风慈君可要抚琴,意可命人去取来。”
陆慈闻言颇为高兴道:“我还未听过你抚琴,不如谈来?”
驷君见她想听,笑道:“那便有劳公子了。”
一时有人取了琴来,古朴雅致,音质浑然,驷君随手一拨,赞道:“好琴。”
尚意闻言一笑,抬手作了请,自己斟了酒举杯自饮起来。
驷君浣手过后,燃起香来,便动了弦。
陆慈本不会品鉴琴音,但见他指间抚动,便有乐声传来,恍似流水成歌,偶有山风拂来,一斟一饮间倒当真颇成意趣。
不知不觉间几杯酒下肚,已有些熏意,陆慈指节轻敲着桌面,看着抚琴人,吹着山风,真是好不自在。
大抵人间美事,不过是你在看他,他也在看你。
尚意忽然站了起来,不知怎么竟带翻了面前的小几,驷君抚住了弦,如水的琴音戛然而止,他和陆慈齐齐看着尚意。
尚意稳了稳身形,涩声道:“意有些不胜酒力,今日竟失态至此,只好失陪了。”
“诶,那要不我……”
陆慈看尚意神情,本想着给他开个解酒方子,结果话未说完,他便匆忙离去了,他带来的侍从也匆匆跟着走了。
一时这山上只余他二人。
陆慈看着尚意一行人的身影消隐在山林间,有些咋舌:“你说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尚意对她的感情,她是有所察觉的,只是她自认全不了他这份感情,然而直言又太过残忍,便索性就着这个机会挑给尚意看。
况且她与驷君这份默契是根本不用装的,尚意如此聪明的一个人,如何会看不懂,至于他匆忙离去,是真醉还是借口,就不得而知了。
驷君听陆慈说完,忽然以手支着头,认真地看着她道:“你既对他无意,便该果断些,若非如此只会让他误会,这样蹉跎着岂不更让他痛苦?”
陆慈歪头咀嚼着他的话,道:“这倒也有几分道理。”
“况且啊。”
“嗯?”
陆慈疑惑地看着驷君,就见他忽然凑过来,在她耳边低低地道:“这样对驷来说也十分痛苦。”
陆慈有些怕痒地拨开他,愁眉苦脸地来一句:“我主要是怕他万一不甘心,一生气把给我的那个宅子收回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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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执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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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这涪山当真是个夏日好去处,驷君陪着陆慈在山上赖到午后日头偏西了才下山。
至于她最后担心的问题,终归是没有发生的。
第二日一早,驷君神神秘秘地出门了,陆慈问他干什么去,他只道是给她拿一样东西,别的再不肯说了。
如此陆慈便懒得问其他了,自己往医馆去,一进门便看见季尤正在内堂杵药。
陆慈乍一看见他下意识要走,结果他也早已经发现了她,没奈何便硬着头皮往里走。
“枚颇呢?”
陆慈四处张望了一下,这厮基本上被她抓了壮丁来给她当下手了,今日竟不见人,这让她很是奇怪。
季尤道:“他方才说是有事出去了。”
陆慈答应一声,远远地瞧着季尤正抓着一把黑附子放进陶罐里,一下一下地捣着。
“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季尤头也不抬地说道:“枚颇告诉某,说这种药捣碎了会发出光来,某不太相信,想亲自捣碎看看。”
“……”陆慈沉默了一下,看着他继续认真地捣药,道:“所以它发光了么?”
季尤思索一晌用了一个很是严谨的说法:“目前为止还没有。”
陆慈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道:“所以你就没有想过,枚颇那家伙是骗你做苦力呢?”
“……”
然后她就看见季尤慢慢地顿住了手上的动作,一张俊脸由红转白,再由白转红。
在他双手捧起那陶罐的时候,陆慈生怕他给扔地上去,一个箭步上前给夺了下来,道:“气归气,别浪费呀!”
又见季尤沉默着四处张望,陆慈劝道:“这儿可没刀,你犯不着寻。”
她就不明白了,枚颇骗他还少了?怎么这人每回都能上当?
“得了得了,你也甭气了,不就是被他耍了么,慢慢就习惯了哈。”
“……”
陆慈象征性地安慰了两句,见无人来看病,便要往外溜达,刚走到门口就被季尤叫住了。
“医慈……季对不住了。”
陆慈闻言跟触电了似的一步跳开,忙不迭地摆手道:“你可别!你一跟我道歉准没好事,上回在黎邑拐走了驷君,这回你又打算干嘛?”
季尤见她这般反应,有些尴尬道:“医慈误会了,季正是为了此事道歉的,那……”
陆慈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看着季尤认真道:“我明白你是为了什么,也能理解驷君这么做的道理,不过你留给我的都是坏印象,我可是被你坑了两回,咱们井水不犯河水罢。”
季尤有些怔然地看着陆慈,陆慈却懒得再跟他说什么,自己径直出了医馆。
这医馆连着这宅子的大门,一出来便瞧见门外立着个人,陆慈一眼便认出这是尚意府上的人。
来人一见陆慈便恭声道:“主人身体染恙,还请医慈过府诊治。”
“病了?”陆慈诧异地看了来人一眼,道:“我收拾收拾,你稍等。”
“诺。”
陆慈转身回去,找着躲在树荫下纳凉的班勖说道:“若是过了午我还没回来,你就来公子府找我。”
班勖抬头看她一眼,道:“要不俺跟你过去?”
陆慈想了想摇摇头:“不必。”
交代完后,这才跟着那人去了。
到了公子府,陆慈在门口撞见个老熟人,正是段圭。
段圭似乎是特意等着她的,一见她来便引着她往里走,一路上连着看了她好几眼,始终是欲言又止,陆慈心知肚明,也懒得去问他。
不一会儿便到了尚意的房间,陆慈跟着段圭走进去一看,这人果真靠在榻上,身着素衣,面色有些苍白,竟真是病了!
“你这是怎么搞的?”
陆慈说着,同时熟练地给他把起脉来,须臾方道:“你这是伤风了。”
陆慈匪夷所思地看着他,他的身体状况她还是清楚的,没理由这么弱不禁风吧?
尚意看着陆慈的神情,有些赧然:“若不如此,便再没有见你的理由了不是么?”
陆慈呼吸一窒,看着默默站在一边的段圭,感到有些尴尬,干咳一声道:“你这个不严重,之前治风寒那个方子就可以用,只是减一味贝母,再减一两桂枝就是了。”
段圭记了便自觉地离开了,留下二人在房中。
陆慈沉默地看着尚意,尚意也这么直直地看过来,最后陆慈脸上挂不住,别开了视线。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陆慈正琢磨着要走,尚意忽然披衣下了榻,走到她面前道:“医慈与风慈君曾是旧识?”
陆慈闻言说道:“正是。”
尚意深深看她一眼,眸中划过许多情绪,半晌方道:“为何会选他?”
这句话本身很有些意味不明,陆慈却是听明白了,然而她却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想了半天耸耸肩道:“他是个不错的人。”
“不错的人。”
尚意像是听见了个笑话一样,忽然笑了起来,他的声音向来温润好听,此刻笑起来当真令人如沐春风。
陆慈皱眉看着他,尚意笑得几乎要弯起腰来,好半天才止住。
只见他撑着膝盖看着她,一头长发披散开来,眼角有些湿润,眸中泛起亮光来。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陆慈,认真道:“医慈你向来是个聪明人,知道比较好坏,意的心思你分明晓得,可是为何会偏偏选他?”
说到后来,他有些激动起来,一手攫住她,问道:“他同我比,为何你偏偏会选他?”
陆慈蹙眉看着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感受到其中的力量,放弃了挣脱。
想了一晌她沉声道:“是,你是堂堂郯国公子仪,论权论财他都不如你,更不论你的品性才貌,这世间有哪个女子见了不倾心?”
陆慈看着尚意越来越亮的眼睛,继续说道:“可是,可是这种事是不能这么简单地比较的。”
“可是……”
“你可知有先来后到?”陆慈深吸一口气,从他手里慢慢抽出了胳膊。
“我认识他在前,喜欢他在前,他也同样喜欢我,后来人便插不进来了。”
“这样么。”尚意喃喃着,怔然地看着她,一双眼睛更加幽黑,映着陆慈的身影,显得有些失神,带着些洞彻的落寞。
陆慈见他半晌不语,叹口气道:“你也不必如此,这世间女子多了去了,何愁找不着更好的呢。”
“医慈站在什么样的立场说这样的话呢。”尚意以手覆面,低低地说着,不辨情绪。
他慢慢走到门边,背对着陆慈,说道:“你如此笃定你与他二人两情相悦,意却是不信的,若能证明他对你不是真心,那医慈便是错了。”
“什么……”陆慈没明白尚意的意思,正要问清楚,他人已经离开了,紧接着房门便被关上了。
陆慈赶紧去推,却发现门已经从外面锁上了。
“靠!”陆慈连着推了好几下,那门愣是没有动静,她又对着外面大喊几声,最终皆是徒然。
这么来回折腾几下,反把自己累得不轻,索性仰倒在榻上。
她倒也不担心有什么危险,反而是琢磨着尚意这厮如此作为是个什么意思。
想到尚意临走时说的那番话,着实不知道他怎么证明,又想起驷君,这厮一大早就出了门,也不知道眼下人在哪。
她在这地方蹉跎了这么久,眼看着是过午了,也不见班勖找过来,不知驷君知道她来公子府会怎么样。
这么想着,陆慈从榻上翻起来,走到门边恨恨踹了一脚,道:“真是的,还不来!”
“阿嚏!”驷君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四处张望了一番,在看见有人过来以后,又一派端然。
此刻,他正坐在尚意的府邸。
驷君早上回去以后,便不见陆慈,一问班勖才知是去了公子府,便又直奔公子府而来。
尚意从廊下走到厅堂内,屏退侍从,看着驷君端坐在那里,神色颇为复杂。
“不知风慈君此行是为何事而来?”
驷君看着尚意,身子没动弹分毫,淡淡道:“某听说阿慈来了尊府,此行特来接她回去。”
驷君这般开门见山,尚意眉梢一挑,踱到驷君面前坐下,两人隔着一只小方几对望着。
“你口口声声喊的阿慈是我府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