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慈不是你府上之人。”驷君端起一盏茶慢慢饮一口,云淡风轻而又不容置疑。
尚意重复道:“她拿了我的腰牌,便是我的人。”
“不过是枚腰牌罢了,还了便是。”
尚意轻笑一声,看着驷君,眼中带着些审视:“接了岂有还的道理,风慈君莫不是还当自己是公子驷,可以这般任意妄为?”
驷君指尖微不可查地一颤,他微微垂了眼眸笑道:“公子仪好手段,连这都查到了。”
尚意见他反应,蹙眉道:“难道你不担心在下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某可是记得郕国在到处抓捕宿囯余孽呢。”
“余孽”二字入耳,让驷君眸色更深了一点,他忽然认真道:“公子这样说法恐怕不妥吧。”
尚意有些无所谓道:“就当在下失言。”
“公子大可将这个消息散出去。”
尚意无言地看着他,只听驷君又道:“曾经的公子驷有必亡郕国的理由,这个消息恰好可以让莒国更加相信在下的计划实在可行,这样一来,不就减少了阻力么?你说呢?”
尚意直直看着驷君,忽然对这个人有了敬佩之意,此时他终于有些明白父亲的那句话,这真的是很大的一盘棋,而执棋人便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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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先来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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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阁下做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是为了复仇?”
这回反倒是驷君不说话了,他看着尚意不发一言。
“若是如此。”尚意挺直了脊背,看着驷君继续道:“意可以助你。”
驷君顿了顿,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他深知眼前这位人物在郯国有着何等的地位。
随着郯子佲的日渐老弱,说他是下一任郯国君都不足为过,而且眼下郯国几乎一半的军政要务都是他在掌管。
既然尚意说要助他,那他所提供的助力必然不小,可他为何如此?
“阁下的条件呢?”
“离开郯国,离开她。”
简单的几个字从尚意的口中说出,空气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随后就听见驷君不假思索道:“不行。”
尚意被他一句话堵回来,胸中莫名生出一分怒意。
“阁下想清楚了,不过一个女子而已,若就此错过这个机会,可能开罪郯国,若某从中作梗,阁下就不怕这计划付诸东流吗?”
“条件可以谈,但是阿慈不在此列,某会接走她。”
驷君淡淡地看着尚意,露出些微讽的笑意道:“公子若实在不愿相助便罢了,不过也莫要扯这些糊弄人的歪理。”
尚意沉默地看着他,脸色有些难看起来。
“是否开罪了贵国在下不清楚,不过若公子当真从中作梗,致使这个计划功亏一篑,那么郯国可一定会开罪莒国,毕竟郕国这么一块肥肉,贵国不愿意吃,断没有把莒国嘴也堵上的道理。”
道理很简单,谋划郕国本身便是“分肥”,而且前面还有须句国挡刀,郯国和莒国相当于是捞好处,这样的好事岂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尚意心知驷君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如此毫无顾忌,不禁有些恼火,眸中厉色一闪。
“诚如阁下所说,此事我郯国必定会参与其中,甚至会不遗余力促成此事,但是个中有没有风慈君,在下认为区别不大。”
他眸中闪过一丝狠意:“阁下是莒国来使,某便动不得你,但是只要阁下一出了郯国地界,那便说不准了。”
毕竟是身居高位之人,此刻尚意这番话隐含杀意,一股凛然的气势从他周身散发出来,令人不寒而栗。
驷君却是怡然不惧,此刻的他反倒比方才更轻松一些,他微微前倾身子,笑了起来。
“在下此次前来,除了接她回去以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公子所言之事,不若咱们来做一笔交易如何?”
尚意一顿,看着驷君面露疑惑……
“喂!我说,你们只管关人不管饭吗?”
陆慈再一次恼怒地踹了一下门,眼看着天光渐暗,她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可自打尚意离开以后,她便没见到第二个人了,可恨这屋子连口水都没得喝。
“这家伙不会是想活活饿死我吧,简直没人性啊,好歹我也是救了他的命啊……”
正碎碎念着,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些动静,陆慈腾的一下从地上弹起来。
这时,门开了,尚意走了进来。
陆慈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看着来人道:“你打算关我到什么时候?”
尚意看着她面上的戒备之意,半晌方才移开了视线,有些疲惫道:“你可以走了。”
“诶?”陆慈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意输了。”
尚意不再看她,自顾自说道:“他可以洒脱无挂碍地去爱你,意不能,意是郯国公子,为了郯国,意不得不做选择,但是你要记住!”
陆慈愣愣地看着尚意,他的语气几乎带了些疯意。
“你要记住,非乃意不如他,只是背负的比他更多,于医慈一事上,只是风慈君占尽了先机罢了,这不公平!”
“你,你怎么了?”陆慈有些发愣。
尚意说完后,也意识到自己似乎有些失态,他摆摆手,自己踱到榻边坐下,整个人有些颓丧地看着陆慈。
“你走吧,他在等你。”说完又补充道:“风慈君在等你,他来接你走,离开郯国。”
陆慈下意识地点点头,不知道说什么好,走到门边又折回来,发现尚意正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
尚意不料她会转身,愣了一下问道:“怎么了?”
“这个。”陆慈从怀中取出那块金灿灿的腰牌,递给尚意。
“这个是你的东西,有些事既然说开了,这个我便不能留了。”
尚意看着那枚牌子,眼中有痛色闪过,他笑道:“既然送出去了,就断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可是……”
“你们离开时,意不会来相送,便权当这是临别赠礼吧,若,若有一日医慈选择回来,有这个鉴牌会方便许多。”
“可,可我这也没什么好给你的。”
尚意道:“罢了,那就不必了,只希望医慈莫要因为今日之事记恨意。”
“自然不会。”
“如此甚好。”
陆慈想了半晌,临了憋出来一句话:“那就此别过,多谢子意兄多日来的照顾了。”
尚意闻言突然笑了起来,温声道:“子陆兄珍重。”
话了,陆慈便径直出了门,轻车熟路地出了公子府,果然见到门外站着驷君。
驷君见了陆慈,忽然笑开来,迎着西下的斜阳,陆慈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阿慈。”
“走啊,回去吃饭了,饿死了。”
“走吧。”
说着驷君上前拉了陆慈的手上了马车,二人并肩同坐,陆慈任由他拉着,转眼瞧见他身边放着个匣子,一时好奇。
“这是什么?”
驷君见她问起来,便把那匣子摆到她面前道:“打开看看。”
陆慈看他一眼,依言打开了那只匣子,只见一块细绢上躺着两只酒爵,在夕阳下泛着灿烂的金色,雅致的纹路随着光线的流转游走着漂亮的流光。
陆慈小心翼翼地端起一只来细细打量,半晌方道:“所以你一大早出门就是拿这个东西?”
驷君看着陆慈:“早就找人在做了,今日方才做好,这便拿来了。”
陆慈斜眼看着他不说话,驷君被她盯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可是比己仪送的那个好吧,阿慈不若就丢了它,以后用这个吧。”
陆慈忍着嘴角抽搐,将视线移到那两只酒爵上。
不得不说,这两只确实更加精美,反倒让人舍不得用了。
“诶你这个怎么只有两个啊。”
驷君理所当然道:“阿慈一只,驷一只,刚刚好,旁的人用别的好了。”
“……”
驷君作为莒国使臣,来郯国事儿也办完了,便是时候回去了,带上陆慈那是当然的,陆慈本人对此自然是毫无异议。
班勖作为陆慈的长随——虽然是拐骗来的,自然也是要一起走的,枚颇纯属见世面的,索性也跟着陆慈一起了。
于是,莒国使臣在郯国众勋戚的目送下,以比来时浩大两倍的队伍回去了。
虽然莒国离郯国并不远,但是由于古代这种缓慢的交通方式,陆慈又一次在这个时代体会了一把长途旅行,当然待遇比第一次好了许多。
在季尤又一次被枚颇作弄得直跳脚的时候,陆慈舒服地窝在车厢里,接过驷君递过来的水囊,拨开帘子看了一眼天色,琢磨着今晚会在哪里休息。
“咱们这还要走多久呢?”
驷君想了想道:“再有五日应该可以到莒国了,到时候路便好走许多。”
“哦。”陆慈无所谓地答应一声,这一路虽走得慢了些,但有驷君陪着说话,她倒也不觉得乏味。
“诶对了!”正昏昏欲睡之际,陆慈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她一下弹起来,若不是驷君及时扶住她,便要碰到头了。
“小心些。”
陆慈目光灼灼地盯着驷君问道:“这次我跟你回了莒国,你那个小情人怎么办?”
“小情人?”驷君不明其意,疑惑地看着陆慈。
“就是那个瑶姬啊!你俩的事儿我在郯国都能听见,眼下你把我带过去,这怎么算?”
想起这个事情,驷君初到郯国见到她时倒是提起过一回,后来不知怎的便忘了。
“那,那。”驷君想了一下,终于明白陆慈什么意思,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忍不住在陆慈的嘴上点了一下:“你这张嘴呀,什么样的混话都往外说。”
陆慈要躲开他的手,反被他一把搂在怀里,发现这人只顾着笑,一时有些不满起来:“喂!”
驷君抱着她,闻到陆慈身上一股特别的药香,心头一片安宁。
他靠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发誓,和瑶姬没有半点关系,她虽对我有些恋慕,但我早已向她说清楚了的,以她的身份和性情,想来不会做那无理纠缠之事。”
陆慈被他说得痒痒,红着脸从他怀里挣出来,梗着脖子仍是不肯罢休:“那万一那瑶姬就是小心眼儿,偏要死缠烂打呢?”
“不怕。”
驷君看着陆慈忽然眨了眨眼,眼含笑意,傾身向前,一字一句说得极清楚:“若她当真死缠烂打,我就先与你成亲,让她无机可乘,若她还不死心,那就是坏人姻缘,说出去她没有好名声的。”
“……”
陆慈默默别过了脸,心里再一次反思起来,当初那个一本正经的驷君哪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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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一下下莒国,历史上在商代时为故幕侯国,周为莒国,汉为城阳国,后来为州为县,历史上是东夷最强盛的一个国家,齐桓公为公子的时候,曾经在莒国避难,留下了“勿忘在莒”的典故,如今山东也有莒国故城的遗址,属于重点保护单位和历史文化名城。
文中用了这个国家的名字,可能描写上跟历史有出入,所以未免误导各位,特意在这里说一下下,就酱~》
第76章 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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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这么慢慢过去了,随着暑气渐消,天气转凉,驷君一行人也终于到了莒国。
当树叶边缘开始泛黄,当飞鸟开始南归。
在一个天空朗阔的清晨,一队车马缓缓驶进了莒都,停在了城东一处宅邸面前。
坐车坐得晕头转向的陆慈扶着驷君的手下了地,看着清晨尚未散去的薄雾,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这是你家?”陆慈随在驷君身边,搓着手指问道。
“是呀,你看这个怎么样?”驷君看着陆慈笑道,满脸写着求表扬。
陆慈顺着驷君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门上挂着一张匾,她虚眯着眼睛横竖看了半天,问道:“这是写的什么呀?”
“……风慈。”
陆慈不知道是该夸他这个字写的好,还是该夸他自恋到把名号挂在门上这件事,咂摸了半天含糊了一句:“蛮好蛮好。”
正说着,就见季尤一个人走过来,陆慈有些诧异道:“枚颇呢?他不是跟你一起的么?”
“……”
季尤咬着牙没说话,一张俊脸有一瞬间的扭曲,陆慈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位只怕是又被涮得不轻。
“那……勖哥呢?”
季尤敛了神色,看看她又看看驷君,说道:“勖兄说他对瑶姬非常感兴趣,呃,然后他……”
“哦~”
陆慈表示明白,心道:他这不是对瑶姬感兴趣,他这是对八卦感兴趣。
那么这货八成又去蹲酒馆了……
一时几人安顿下来,驷君便去了宫中,陆慈稍作休息过后,又开始土财主一样的绕着宅子瞎转悠。
莒地的建筑形制同郯相比其实并无太大差别,唯一不同的便是这地方的房屋更加坚固一些,看起来给人一种更阔大的感觉,不过比起郯国那种房屋来,便少了几分巧致。
绕了一圈下来,陆慈便感到无甚可看了,索性坐到庭下晒起太阳,偶有路过的仆役会好奇地看她一眼。
这让陆慈很是琢磨了一番,自己该以什么身份看回去。
正无聊,班勖回来了,只见这厮脚底打着飘,白着一张脸,走到院里一屁股坐在廊下,两眼发直,嘴里还念念有词。
陆慈凑过去的时候,他竟没有发觉。
“你这是怎么了?”
“俺……”班勖喉结翻了两个来回,回过神来:“俺方才遇见个人。”
陆慈诧异地看着他道:“你这个样子怕是遇见鬼了吧?”
“不是。”班勖摇了摇头,满脸通红道:“俺不小心摸了个女子的……的……”
说着他的眼神忍不住往陆慈胸口瞄了瞄,陆慈一脸暧昧地看着他点头道:“哦~”
“不是,那啥!”班勖急起来:“她!她!她本来是个男子的!”
“哦?”陆慈高高扬起一边眉毛。
“俺,俺是说那,那女子本来做男子打扮,俺便误以为他是个男人。”
“唔,长相如何?”
班勖被她问得一愣,想了想,红着脸吭哧道:“还,还挺好看的。”
陆慈闻言摸着下巴,忽然一脸高深道:“你是说,你以为他是个男子,又见他颇有几分颜色,所以就摸了他的……嗯哼?”
班勖一脸的“没听懂”,道:“平白无故的俺摸一个男人胸膛做什么,那就是个误会。”
“哦?说来听听?”陆慈正无聊呢,巴不得有个故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