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行人来了明佛寺。
果然是热闹,寺门口便是庙会,各式摊子满满当当,上香祈愿的,赶集凑热闹的,都聚一处了,乌泱泱的全是人。
第109章 走失
阿裴只管闷头往里面闯,给她们开路。
霜华和莺时一面要顾着左右挤着的人,一面又要顾着姑娘的裙不要叫人踩了,真是一时顾得了左边顾不了右边,忙乱了去。
好不容易挤进去,姑娘见佛寺香烟缭绕,也兴起,要去里头上香。
好在,庙中较之外头,人略少些。
云奚手捧着香,屈膝跪去蒲垫上,垂首闭眸,是最虔诚之态。
可她并未祈愿。
上次祈愿,盼能求得嫁去徐家,却事与愿违。
从那之后,她便知,想要求什么,只能靠自己。
云奚睁开眼,看着威严庄重的佛像,眼里清清明明。
从佛寺出来,外头集也未散,人仍旧多。
阿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拿着几个糖葫芦,一脸笑嘻嘻递过来,“方才去集上给姑娘和两个姐姐买的。”
云奚拿了一根放进嘴里,甜滋滋,笑着问他,“集上可还有什么好吃的?”
“可多了!”阿裴顿时兴奋起来,“糕点,甜饼,果子,哪样没有。还有回鹘人烤得胡麻饼,可香了!姑娘可要尝尝?”
自然是要尝尝。
云奚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提着裙跟着阿裴钻进去,把后头的霜华和莺时两个急得不行,忙跟着也来。
只是这人多眼杂,没留神就跟丢了去。
这厢霜华和莺时寻不到人,急得火急火燎,那厢阿裴已领着云奚挤到了胡饼摊前。
“老板,要四个胡麻饼。”阿裴低头,去袖里掏钱,一面嘴里仍在念,“姑娘我跟你说,你没吃过这里的胡麻饼,不知道有多香。等会儿你尝尝,保管……”
阿裴转头瞧,声音渐渐息了。
哪里还有姑娘?
姑娘早不知何时,淹没在人潮里,消失不见了。
消息传到谢珩耳里,他目光平静,只抬手,将早就准备好的人散出去。
还另有一批人,已守在四个城门口,各个船泊码头,还有那个悬着陈字幌子的药材铺。只等着姑娘上门,当场抓着个正正着。
只是准备得这般齐全,从天明等到了天暗,也没有等到姑娘。
来报的人胆战心惊,谢珩的脸色也一次比一次霜寒。
眼见日落西山,天色渐渐昏聩下来,郎君再也坐不住,踹了当头来报的那一人,冷着脸出门去亲自寻。
就在此时,有人来报,“公子,姑娘寻到了!”
云奚在桐花巷。
谢珩赶到的时候,她还穿着白日里的那件藕粉色长线裙,只是现下裙污了,绣鞋也丢了,里头的白绫袜露了出来,搁在榻上,濡湿一片。
霜华在旁边解释,“姑娘跟奴婢们走丢后,被人挤到水塘里了,鞋也是那时叫人踩丢的。姑娘遍寻我们不着,就自己穿着袜走回来了。”
关在闺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有多娇贵呢?
没了绣鞋,只着了袜这般走路,脚底便能生生磨出血来。
只她半点不让人碰,回来了就呆呆抱膝坐在榻上。
霜华也没法子,只能等着谢珩来。
“你们出去罢。”他沉声吩咐。
第110章 我和妹妹,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待到人都离开,才走到榻边来,蹲下身,抬眸看着她,轻唤,“妹妹。”
她亦敛眸看他,温温怯怯,“行知哥哥……”
他微笑,问她,“妹妹去哪儿了?我找妹妹,找了好久好久。”
她抿唇,悄然就落下泪来,哽咽答,“我跟阿裴去买胡麻饼,一转头,他就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也找不到霜华和莺时……”
她哭得急促,断断续续,“我想去池塘边等,那里人少……没想到……就叫人推了下去……我的鞋也掉了………”
“行知哥哥,我的脚好疼啊……”
谢珩侧目去看她的足,白绫袜裹着,瞧不出伤来,只上面斑驳,都是血痕。
他一时心疼上,起身坐去榻边,轻轻抚去姑娘面上的泪,又拿过姑娘的足来搁在膝上,慢慢将绫袜褪去。
玉白的足上,血迹斑斑,似白壁染瑕。
云奚疼得吸气,轻颤着双睫,眼里的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怎么伤成这样?”谢珩忍不住蹙眉,“就不知站在原地别动,等我们去寻吗?”
不说还好,一说姑娘的泪落得更凶了,咬着唇,泪珠滚滚而下,委屈巴巴,我见犹怜,“我怕哥哥寻不到我,会生气。”
他是真的已经生气了。
大半天寻不见人,好不容易找见又是这样一副凄楚可怜模样。
那藕粉长线裙下半截都是湿的,好在现在刚入秋,天到底没那么凉。
谢珩微微垂眸,敛起眼里的幽深,再抬眸,只剩下温和与轻哄,“妹妹乖,我唤霜华和莺时进来伺候你沐浴换衣裳,好不好?还有你这脚,也得上药才行。”
她看着他,泪眼婆娑,点点头。
霜华和莺时推门进来,沐浴的温水早已准备好,扶了姑娘去净房,褪下湿漉漉的裙入水。
片刻后,便起来,青丝散着,着一身单薄亵衣出去。
床榻已经收拾好,莺时也拿了药膏来,要去榻边给云奚上药。
被谢珩拦下,“我来吧。”
丫鬟们皆退了下去,房门也阖上,屋子里便又只剩了他们两人。
蟾月无声,姑娘怯怯缩在床榻上,玉白的足握在郎君手里,他神色认真,指腹沾了药膏,一点一点,轻轻抹去姑娘足上。
清凉药膏沾了伤处,火辣辣的疼。
姑娘不敢吭声,咬着唇,眼里蓄了一泡的泪,盈盈欲泫。
待药膏抹好,那泪才算是颤颤巍巍落了下来。
谢珩放下药膏,将她虚虚揽进怀里,叹气,“妹妹这走丢一趟,回来倒像是水做的。怎么这样多的眼泪,嗯?”
“哥哥,行知哥哥……”她轻唤他,将脸颊贴在他胸膛上,喃喃开口,“这上京城里,我没有别的亲人,只有哥哥了。”
“我也只有妹妹。”他挑起她的下颌,轻轻吻去她脸上的泪,低声呢喃,“我和妹妹,都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也是彼此唯一的救赎。
她只能依靠他。
云奚今日折腾这一场,又惊又累,早早就歇下了。
谢珩一直陪着她,待她沉沉睡熟,才起身,推门而出。
第111章 歪理邪说,尖酸刻薄
廊檐的台阶下,栖迟候着,恭敬对他道:“公子,已派人沿着姑娘回来的路去寻过了,也问过沿途经过的路人。姑娘的确是自己回来的,也未曾去过其他地方。”
他听着,眼眸幽暗,意味不明。
云奚自这日后,几日不曾出门。
一开始,是受了风寒,恹恹躺在榻上咳。后来病好了,也似丢了魂,只坐在廊檐底下逗云雀玩。
莺时端了茶水走过来,“姑娘也算没白疼它一场。自打姑娘生了病,它是吃不下睡不着,白白消瘦了一大圈。好在现在姑娘好了,不然奴婢都要担心,它活活饿死了去。”
“是么?”云奚虽是在逗它,心思却不在此处。眼下定下心来细细瞧。
果真是瘦了,圆滚滚的肚瘪了下来,也没有从前讨喜。
“真丑。”她蹙眉,忍不住嫌弃。
莺时听了抿唇笑,“若是这雀鸟能听人话,可真要叫姑娘委屈上了,分明是心里念着姑娘,却反倒被姑娘嫌弃。”
云奚神情恹恹的反驳,“这话说得好没意思。它念着我是它的事,我嫌它丑是我的事,难不成就因为它念着我我就不能嫌弃它了?那叫你这么说,若我有喜欢的郎君,我念他,他就必然得念着我。他若不念着我,那便是对不住我。”
莺时叫她这一番歪理邪说给听愣了,好久没缓过来。等回过神来,姑娘已经起身,自顾自回了屋里。
九月十五,棠梨落。
这日是谢珩的生辰,先是朝中同僚去了醉仙楼设宴,待推杯换盏,杯尽酒散,夜已深深沉了。
送离了诸位,他看一眼天色,领着栖迟去了桐花巷。
云奚也没就寝,披了件外衫坐在矮榻上,和着莺时,阿裴两个赌骰子玩。
她面前一把的小碎银子,显然是赢了不少,倒是莺时和阿裴两个,面前已空空如也。
阿裴耷拉着脸,“姑娘好生厉害,还诓我们说往日不曾玩过。”
莺时也哀嚎,“奴婢再输下去,下月的月钱都要赔进去了。”
云奚只是笑。
下把一开,又是赢。
莺时和阿裴再不肯玩了,嚷嚷着要走。一回头,郎君眉眼温润,施施然走进来。
“我还当妹妹是留着灯在等我。”他撩袍,坐去云奚身边,“原来是在这里欺负他们几个。”
“哥哥这是说得什么话?”她玩腻了,把骰子丢回了盅里,转过头来看他,“我何曾欺负他们了?难不成只准他们赢,偏不许我赢?”
姑娘又伶牙俐齿的刻薄上了。
其实说到底,她往常也是个好相与的性子,从莺时几个敢和她胡天胡地的打闹赌钱就可见一斑。
偏偏只见了谢珩,那嘴里就得理不饶人起来,偏要生了刺,往四下都扎一扎。
但凡撞到她这当头的,都落不着什么好。
是以谢珩一来,他们也自觉就退下,一则要避开他们腻歪说话,二则也要躲着姑娘发脾气。
谢珩洞若观火,自然也察觉出来,长长喟叹一声,“妹妹这脾气也该收敛些,你看他们几个无一不怕你。”
第112章 生辰
“哥哥这话可是说错了。”她不乐意坐他旁边,自个儿寻了处另坐了,“他们可不是怕我,他们是怕哥哥。平日里哥哥不来他们可都好好的,唯有哥哥来了他们才躲得远远的。”
“妹妹也躲我这么远做甚么?”他又蹭过来,问她,“妹妹今日就没有什么要与我说的?”
“我要与哥哥说什么?”
他撩了她一缕青丝,慢慢把玩在指间,又问,“那妹妹,可有什么要送我的?”
云奚知道今日是他的生辰,摇摇头,“我没有什么要送给哥哥的。我这身上穿的,吃的,用的,无一不是哥哥给的,我能送哥哥什么?”
“又牙尖嘴利。”谢珩抬手,轻轻捏她的颊,“往年的衣裳,香囊呢?难不成不是你亲手做的?”
“是我亲手做的。”云奚抬眼觑他,“只是现下哥哥有了更好的,自然也瞧不上我那粗俗手艺,我还费那功夫做甚么。”
谢珩腰间挂着个玉佩,是白日里赵卿卿送与他的生辰礼,上头的络子正是她亲手打的,繁复精细。
云奚拿起来瞧,“真真是好巧的手,我就打不来这样好看的络子,也就不到哥哥面前丢人现眼去了。”
左右今日她是打定主意不送他了。
谢珩也懒得与她分辩,索性拦腰抱起她,扔去榻上,径直压了下去。
“妹妹既没什么送的,便将自己送与我罢。”
她抵着他胸膛,咬牙,深深喘气。
那骰子和骰盅一直搁在桌上,次日谢珩晨起瞧见,不免问一句,“妹妹何时学会的这个玩意儿,往年也不曾见妹妹玩过。”
“哥哥自然见不到了,这都是底下人喝酒赌钱混耍的。”
她这些年在谢府,装得可都是温厚知礼的姑娘做派,哪能叫他们瞧见这个。也就是现在不必装,又惫懒下来,才让阿裴拿了来和莺时他们几个玩一玩。
云奚不耐烦跟他解释,又困的慌,要睡个回笼觉,蒙着被就开口赶人,“哥哥总问这些做甚么?还不快走?放心上值晚了去。”
谢珩偏不走,还要将她脑袋从被中剥出来,细细密密亲了好几下,闹得她困意尽消,才畅快离开。
徒留姑娘气鼓鼓在榻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偏窗子外的云雀也叫的欢,愈发烦躁。
拎了手边一只软枕就掷过去,彻底消停。
没多时,莺时着急忙慌的跑进来禀她,“姑娘,鸟没了。”
她懒洋洋起身,“没了?如何没的?”
“姑娘扔的枕头。”莺时给手里捡的软枕给她瞧,“正好撞开了笼子门,它一振翅,就飞走了,奴婢抓也抓不住。”
“抓它做甚么。”云奚毫不在意,语气也轻飘飘,“飞了就飞了,你把它抓回来,它还得困在这笼子里,多憋屈。”
倒不如出去,外头广阔,自有它一番天地。
只是没多久,云奚便又见着它了。
守门的阿裴早起抓了只雀,正躲在厨房烤着吃,被过来端早膳的莺时抓了个正正着。
第113章 吃雀
“好啊你,胆子这么大,公子送姑娘的鸟你也敢烤来吃。”
莺时气不过,抓了他和剩的雀鸟骨头,到云奚面前告状,“姑娘,公子送你的雀鸟,被阿裴这小子抓住了。他不拿来还给姑娘您,反而将它杀了,拔毛烤来吃。要不是奴婢瞧见那一堆的鸟毛,就叫他跑了。”
阿裴满腹委屈,“冤枉啊姑娘。我怎么知道它是公子送给姑娘的?这天下的雀鸟都生得一个样,我还以为是外头飞的,这才抓来吃。”
他嘴边还有没来得及抹的油星,再衬着这挤眉弄眼的一番话,滑稽可笑得紧。
云奚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了好了,不过是只鸟,吃了便吃了。叫你们这阵仗弄的,还当是多大的事。”
她其实心也狠,也凉薄,养了这么些日子的鸟,一点感情也无。
莺时偶尔想起今日的情形,总会叹,“姑娘看着温声细语的,怎么心竟比那河里的石头还凉呢?”
霜华每每此时便会敲她,“说多错多,我们在这院里伺候着,更要谨言慎行。往后这样的话只放肚子里去罢。”
阿裴吃了雀鸟的事早晚也叫谢珩知道,倒是没说什么,只翌日又让栖迟拎了只一样的过来。
阿裴这次是再不敢妄动了,捂严实了嘴,上上下下地将那云雀细细瞧了个遍,而后一脸苦恼地看向莺时,挠了挠头,“莺时姐姐,这鸟我瞧着也没什么稀奇的呀,不跟那树上的小麻雀长得一样嘛?看着灰不溜秋的。”
他又咂了咂嘴,“吃着味儿也是一样的。”
莺时从地上捡了个小碎石子扔他,“你还讲!当心公子知道了,把你当那鸟儿一样烤了。”
阿裴笑嘻嘻,躲过了石子,又凑上来问,“莺时姐姐,这鸟是不是很名贵啊?怎么咱们公子总给姑娘送?”
“我怎么知道。”莺时道:“许是姑娘就喜欢它呢!”
很显然,姑娘并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