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刚失了祖母,分外黏他,依依不舍,不愿他离开,“大哥哥都不在家过年节吗?祖母已经走了,哥哥再离开,家里就更是冷冷清清了。”
“妹妹乖。”谢珩轻抚她的头,“哥哥在上京还有事情要办,等得空了就回来看你。”
江沅也上前和他说话,“外祖母走前,嘴里一直念叨着哥哥。”
她发上簪着一朵白花,神色有些黯然,“哥哥上次回来若是没走就好了,还能见上外祖母最后一面。”
一句话,叫对面的郎君眼眸即刻冷了下来。
第123章 审人
其实早该想到的,哪里这样巧的事,他一回阳夏上京这边人就丢了。只是他此前一直钻研进寻人的死胡同里了,倒是一直没想到这上头来。
眼下却是被她提点到了。
谢珩垂眸看她,眉眼分明弯着,眼底却没半分笑意,神色有些莫名,“妹妹这话说得好,倒像是一早便知我那儿有人想走一样。”
江沅自知说错了话,眼神惊慌,不敢看他,“哥哥说什么,沅儿怎么听不懂?”
四下都是人,谢珩没有难为她。
等到夜里,姑娘独自就寝,就叫人掳了去。
更深露重,江沅不过穿了件贴身亵衣瘫坐在地,冻得瑟瑟发抖。
面前的郎君却是大剌剌坐在圈椅上,垂眼看她。
江沅战战兢兢,“哥哥?哥哥不是走了吗?”
她白日里亲眼看他离去,才算安心,不想他竟又折返回来。
“妹妹话没说明白,我怎么舍得走?”谢珩微微一笑,看着分外和煦。
若是旁人,只怕都要被他这副温润儒雅的好相貌给蒙骗了去,可江沅曾是荔月时就亲眼见过他的手段,知晓他表面温润实则狠戾的内里,愈发胆战心惊,“说……说什么?”
有人奉茶上来,谢珩端起,轻轻抿一口,漫不经心的惬意,缓缓开口,“她在哪儿?”
这便是挑明了,江沅不敢诓他,“我不知道。”
他看着她,微微挑眉,“你不知道?”
江沅急急解释,“我真的不知道。她只是让我把你支离上京,旁的一概没说。我……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她言辞恳切,哭得也格外伤心,“我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若我知道,怎么样也会让她来阳夏见外祖母一面,外祖母去前一直念着她,总想见她一面。”
平日里诵经念佛,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临去前意识已然颠倒,忘记了她这个心心念念寻回的亲孙女,脑中只记得那个数年承欢膝下,甜甜唤她“外祖母”的假孙女。
说心里不怅然是假的,但更多的,也是惋惜。
到底逝者已矣,临去前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没能实现。
她神情半点不似作假,谢珩看在眼里,目光沉晦阴鸷。
果真是他的好妹妹。
知道他会顺藤摸瓜地找过来,半点都不透露自己的踪迹给旁人。
她舍弃了所有,亲人,丫鬟,甚至疼爱她数年的外祖母,只为离开他的身边。
又冷冷问江沅,“她何时找的你?”
江沅想了想,回他的话,“大概是数月前,我让青梧去了趟上京……”
她一五一十,和盘托出。
从七月上,云奚被强带进上京开始,那一幅幅的江氏夫妇画像。
其实从没什么思念江州的情郎,那“淮安”二字也是她特意叫他瞧见,毕竟画像烧毁残烬甚多,需有话解释。
再后来,江沅回阳夏认亲,那包袱里也藏了她写的书信。
密密麻麻,都是她从前的过往。
她要她想起所有,也要她助她离开。
一切皆如她所愿,江沅日日看着那书信,想起了大半,也顺她心意,让青梧去了趟上京。
第124章 百日孝
便是那一日,她一面将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泪眼朦胧的跟他说“我再没有别的亲人,只有哥哥了”。一面暗自谋划,算计哪一日离开他的身边。
说到最后,只遮掩了一件事。
那个来往于江州与上京的玉佩,还有陈淮安置办的假户籍路引。
这是云奚深切恳求的,“他一定会找过去。到时所有,都可同他坦白。只一样,别说出他。”
谢珩一直静静听她说完,没有蓬勃怒意,只是眼眸低垂,敛着凛冽的寒。
原来如此。
竟是那么早之前就已开始细细谋划,甚至从未有一日想过,要待在他的身边。
所有的温言软语,耳鬓厮磨,都不过是她虚情假意的伪装。
谢珩慢慢闭上眼。
再睁开,眼神已然平静,只是面容依旧冰冷。
他起身出门,行至门槛时又顿住,轻飘飘扔下一段话,“妹妹年岁也大了,不好长留在家。等祖母百日过了,我会秉明父亲,给妹妹寻个好人家。”
他要随意将她嫁出去。
江沅原地怔了半晌,叫人手刀劈下,晕厥了去。再醒来,已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
转眼间,云奚在长宁侯府里待的时日,已悠悠过了一月。
这些日子,她在赵卿卿房里伺候,深居简出,过得很是惬意。
偶尔会从赵卿卿和白芷口中听到零星谢珩的消息。
他是今科三甲探花,御前伴驾,自然是简在帝心,最得圣宠。
今日是御前被夸,明日又是数不尽的赏赐送到谢府,真真是羡煞旁人,都言这探花郎前途无量,风光似锦。
只是这些对于云奚而言,实在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他愈平步青云,腾霄直上,她愈卑贱如泥,任他欺凌,不得翻身。
有时白芷见她委实太过无趣,也会劝她一同出街去逛逛。
每每此时,云奚便抚着覆着轻纱的面容,满眼寂寂,婉言谢绝,“我这副模样,还是不要出去得好,若是吓坏了人家,就是我的罪过了。”
她这么一说,白芷只顾心疼她,旁的都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也会传来不好的消息。
谢家的老夫人病逝了,谢珩告假,回阳夏奔丧。
白芷说这话时,云奚正埋首在绣帕子,一个愣神,针尖就扎到了指头上,血珠顷刻间冒了出来。
白芷“哎呀”一声,过来瞧她,“怎么这么不当心?我瞧瞧,可要紧吗?”
云奚笑着摇摇头,直接将那绣了一半的帕子按在了指上。
血倒是不流了,白芷又心疼上了帕子,“还没绣好呢!就污了,真是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云奚轻轻叹。
该可惜的是那谢老夫人,平白将几年的疼爱给了她,不知她临去前,是否还怨她?
眼下,白芷愁的却是另一件事,“这谢家的老夫人仙去了,咱们的未来姑爷谢大人得守百日孝,这下姑娘的婚期又得往后延延了。”
原是定了开春二月的好日子,出嫁的嫁衣都绣好了,上面的凤凰牡丹纹饰是拿金线密密缝的,奢侈精巧,富贵堂皇。
第125章 通缉逃奴
闺阁里的赵卿卿也抚着精心绣好的嫁衣,眉眼蓄着幽愁,“这一场婚事,可真真是波折多舛。”
她自及笄便等着谢珩来娶她,盼到今日,也未能实现。
云奚温声宽慰她,“姑娘别难过,自古好事多磨。”
她也盼着谢珩快些将赵卿卿娶回家,自此夫妻和顺美满,与她无尤。
*
谢珩回上京后,首要就是去京都衙门里递了云奚的身契,以逃奴之罪判刑,通缉示众。
翰林院探花郎吩咐的差事,京都衙门自是尽心尽力。
没多时,通缉云奚的告示便散了出去,四处张榜,天下皆知。
自会有人看了画像唏嘘,“这丫鬟生得模样真是好,只可惜,若是被衙门擒住,刑罚加身,再好的娇花也摧残没了。”
旁人笑他,“行了,不过一个丫鬟罢了,纵使生得再好,又有何用?难不成你将她娶回家去?”
那人自负有些名门地位,倨傲不已,“去去去,你才将她娶回家去,我未来的夫人必得是名门之后,闺秀淑女。”
他洋洋自得,旁边无意过来凑热闹的白芷却听恼了。
回了长宁侯府,她去云奚面前撒怨气,“丫鬟怎么了?丫鬟就不是人了么?凭什么就得遭受这样的低贱和羞辱?”
云奚叫她埋怨得一头雾水,问起来,才知是衙门口贴了通缉逃奴的告示。
白芷面色尤怒,“谁想一出生便是丫鬟命,这不都是不得已。”
又看云奚,半是艳羡半是委屈,“你虽身世可怜,其实却强过我们许多。好歹是个自由之身,日后想走想留都随你心意。不似我们,身契性命都系在长宁侯府里,万般由不得自己。”
说到最后,忍不住泣下泪来,叫云奚宽慰了许久才抽噎止住。
她微笑看白芷,“其实,我也艳羡你们。我虽自由,却是漂泊无依。不比你们,有屋遮头,有瓦避雨,伺候得又是这样好说话的主子,外头多的是人羡慕你。”
“这倒也是。”白芷一时又想开了,“对比那些动辄打骂奴仆的主子,咱们姑娘简直就是天上的菩萨。”
又来劝云奚,“我说,要不然你也别走了,就在这长宁侯府里待着吧。往后我们跟着姑娘一起嫁入谢家,热热闹闹的,都在一处。”
云奚垂眸不语。
白芷自顾自又道:“再以后,姑娘给我们都寻一门好亲事。虽比不得外头名门显贵,却也绝不会委屈了咱们。”
云奚看着她,只是抿唇笑。
“你笑什么呀?”白芷推了推她,半是羞半是恼,问她,“你就不想嫁个好郎君么?”
“想。”云奚终于点头。
自然想。
她心心念念都想要嫁个好郎君。可她的郎君在江州,山远水远,不得见。
那绣了一半的帕子终究还是绣好了。
帕角上巍巍一朵海棠绽开,浓烈又娇艳,正好遮住了血污之处。
赵卿卿拿着帕子看,语气里不掩惊艳,“绣得真是好。能不能将这帕子送给我?”
“这帕子沾了血,脏了。”云奚脸上盈着笑,“姑娘若是喜欢,我明儿另绣一方好的给姑娘。”
第126章 年节,同在侯府
“那好。”赵卿卿想了想,对她道:“那就给我绣一方青竹罢。”
她往常见谢珩戴着的坠子香囊,都是这个样式。
云奚愣了愣,仍旧笑着,点头应下。
很快便至年节。
因着谢珩并未归家,两人的好日子也将近了,算是半个自家人,长宁侯府特邀了他来一同过。
前院里,热闹喧嚣,来往婆子丫鬟皆盈着笑,喜气洋洋。
后院里,云奚独自坐在窗子底下绣那青竹帕子。
有路过的小丫鬟从廊檐底下过,窃窃私语,“你瞧见了咱们的未来姑爷吗?”
“瞧见了。”丫鬟红着脸,偷偷笑,“生得真好看。难怪咱们小姐那样欢喜他。要是我有这么俊俏的郎君,做梦我都得笑醒。”
“想得倒美。”另一个睇着眼嗔她,“你就是想做通房,也且没有资格呢!”
“我当然知道。我不过就是说说,姑娘自是带她院里的丫鬟去,哪轮得到我呀!”
两人说着话,从窗子跟前过,瞧见了云奚,隔着窗子跟她说话,“大家伙儿都在前院热闹呢,你怎得一个人在这儿绣帕子?”
云奚放下帕子,笑了笑,“前院里人多,我就不去凑热闹了,一会儿若是冲撞了哪位贵人就不好了。”
她面上覆着轻纱,只得见一双剪水眸眉眼弯弯。
两人不再强求,只是待走远了,又回头瞧一眼,不免感叹,“可惜了,若是没了那面纱,也不知是个怎样俏丽的美人呢!说不定,姑娘出嫁带她去了谢府,往后也能做个通房侍妾,自此富贵了。”
“你还忧心人家。”旁边的丫鬟笑着推她,“且先忧心忧心你自己罢。”
两人说说笑笑,相携远去。
入夜前头的喧嚣才止。
白芷得了好些押岁锞子和荷包,也带了一份来给云奚,“这都是姑娘特地留给你的。说是众人都有了,可不能少你一个。”
又替她惋惜,“可惜了,你没去前院,不知道前头有多热闹。”
云奚笑意盈盈,“无妨,我在这里,也能听见爆竹烟花声响。虽没瞧见,一样热闹。”
“那怎么一样?”白芷凑上来,“你还没见过咱们的未来姑爷吧?今日他也来了,和咱们姑娘在一处说话呢!”
她双手托着脸,眼里也盈着光,“府里的丫鬟都躲在暗里偷偷瞧他。也难怪,那日三甲游街,上京城里大半的姑娘,就差没把眼珠子黏他身上了。还好还好,他的心里只有咱们姑娘。”
她这一时艳羡一时感慨,云奚听了抿唇笑。
正巧有丫鬟着急忙乱地冲进来,“白芷姐姐,快些来!外头又在散赏钱呢!”
她实在匆忙,没留神就撞到了云奚绣着帕子的手,绣绷脱手掉去了地上。
正巧旁边案几上搁着喝了一半的茶水,也叫她撞落。淅淅沥沥,全淋在了帕子上,上面快绣完的青竹顷刻就晕了。
“哎呀!”丫鬟面色红红,忙低声道歉,“阿宁姐姐对不起,我一时忘了形了没瞧见。”
第127章 离京
她捡起绣绷,看着上面的茶水渍,脸上愈发愧疚,“都怪我,这下这帕子算是毁了。”
“不妨事。”云奚接过绣绷,软语宽慰她,“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又一时蹙着眉,微微发愁,“只是这是姑娘要的,本打算这几日就绣好了给姑娘的。这下,倒是没有了。”
翌日,云奚和赵卿卿说起这事,也是将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原也怨我,喝了的茶水顺手就搁在了案几上。不然,也出不了这档子事。”
赵卿卿听了笑,“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帕子污了便污了,我原也只是顺嘴说说,不想你就这般上心,年节都闷在屋里赶。倒是难为你费了一番心思。”
云奚摇头笑,“不费心的,姑娘喜欢,奴婢再另绣一方给姑娘便是。”
她说话,办事处处妥帖周到,强过白芷许多。
赵卿卿不由心生喜欢,拍着她的手感叹,“若你真是我屋里的丫鬟就好了。”
又笑着道:“我那帕子要得也不急,你别赶,闲来无事绣两针便是。”
云奚点头应下。
这一方帕子慢慢绣,当真绣到年关过了也未绣好,只是人却得离去。
她来房里找赵卿卿辞行,赵卿卿未免讶异,“寻到亲人了?”
“是。”云奚点头,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我那姨娘原是举家迁去了南陵,因走得急,也没给我留个信。现下才算安稳了,于是前些日子打听着给我送了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