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必这么急,不如再多待些日子,等我成婚了再走罢。”赵卿卿言语急切,有挽留之意。
云奚垂下眸,轻轻摇了摇头,为难道:“非是我不想留下。只是我那姨娘病弱,身子不好,来寻我也是想着我能去照看她一二。”
既然如此,赵卿卿也不好再留。
只是念着她孤身女子一人,上路多有不便,差了个府里一个小厮送她过去。
回屋收拾包袱时,白芷也来送她。
“怎得这么急就要走了?”她依依不舍,拉着云奚,“我还说我们两个日后一起随姑娘去谢府,好有个伴儿呢!”
说着,泪就掉了下来。
云奚失笑,好生宽慰,“好了,我不过是去寻亲。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再来上京看你便是。”
白芷手捻着帕子,红着眼,哭哭啼啼看她,“那可要说好了,你来了上京,一定要来寻我们。”
云奚笑盈盈应下。
船泊码头上,来往船只极多,眼下年关里,到处都是往返的显贵和客商。
渡口查验的差役得了京都衙门寻人的吩咐,忙得一个头两个大,正要坐下歇歇,打老远就瞧见个姑娘覆着面纱走过来。
“欸欸欸……说你呢!”
他拦下云奚,一扬眉吩咐她,“这怎么还遮着脸?把面纱取了给我瞧瞧。”
云奚没说话,回头,眉眼怯怯看了后头陪着的小厮一眼。
他忙上前来,取了长宁侯府的牌子给差役看,又解释道:“这位姑娘面上有伤,不方便示人,还请差役大哥多多行个方便。”
第128章 游山玩水的阔夫人
同时云奚也取了包袱里的户籍路引递过去。
既是长宁侯府里的人,又有户籍路引作证,差役哪还敢为难,当即就放了行。
客船一路南下,直往南陵。
两日后,云奚与送行的小厮道别,自渡口下船。
她仍覆着面,先去了市集转一转,此地繁盛,三教九流多,人也混杂。
她不敢久待,借着买东西的由头问了几家摊主,只说自家妹妹在此居住,特来寻她,不料却遗失了住址,只得比划出相貌,问摊主可否见过。
她言辞恳切,说话也轻声细语,叫人平生好感。
见过的摊主忙给她指路,倒是也不远,过了两条街便是。
云奚谢了谢,又额外多买了摊主两块饼,沿着他指的方向一路寻去。
过两条街,到一处狭长巷子,青瓦绵延,沿着巷子口进去第三家。
云奚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抬手,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绿绮,一见云奚就又惊又喜,哽咽着唤了声“姑娘”。
云奚摇摇头,捂了她的嘴,拉着她进去。
紧闭了门,绿绮去屋里,把此前云奚藏在她包袱里一同带下船的金银细软拿了出来。
这些是云奚平日里偷偷藏的,有月例银子,谢老夫人逢年过节赏的,还有些是她变卖了自己的珠钗首饰。
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好大一堆,足够她们主仆二人寻个僻静之处,过上一世的好日子。
她早有准备,不止七月,甚至很久之前,就已经谋划好了一切。
云奚将这些金银分了一部分给绿绮。
她愣愣看着云奚,迟疑问,“姑娘不带着我吗?”
“你在这里才能过安生日子。”云奚道:“若你跟我走了,天涯海角,他总能寻到。”她想了想,“或者……你也可以回阳夏去。我的身份已经不是秘密。在阳夏,你或是进府,或是自己买了铺子做生意,都可以。”
“绿绮。”她轻声叹一句,“我不是从前的姑娘,你也不是从前的丫鬟。往后,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都随你。”
绿绮泪眼朦胧看着她离开。
还是那个渡口,云奚连夜上了去阳夏的船。
现下到处都张贴着悬赏她的告示,她不敢乱跑,怕惹人生疑。想来想去,还是待在阳夏最为妥当。
就像谢珩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安安生生在长宁侯府待了数月。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自古如是。
客船穿山越岭,在江上行了数日,终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里,抵达阳夏。
云奚混在人群里下船,拢紧了身上的斗篷,看着面前的阳夏城,长长舒了一口气。
她回来了。
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
城里人多,熟识的面孔也多,她不敢久待。
好在这天寒地冻,遮挡严实了也不奇怪,于是戴上兜帽,去了人市买了两个带着身契的丫鬟,又挑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用作看家护院。最后在山林郊外租了个两进两出的宅院。
摇身一变,她就成了不知谁家出门来游山玩水的阔夫人。
第129章 绣帕
只她也不出门,吃喝用度皆是丫鬟出门采办。
遇见左邻右舍或好心或窥视来问,她们就按云奚吩咐的,装作极为难的样子,附耳悄声说,“我告诉你你可别跟别人说。我们夫人啊,是叫家里那个狐狸精给气出来的!出了这样的事,也不愿去娘家讨晦气。这不,索性在外头住下,且等着家里的糊涂账收拾好了,再归家去。”
旁人或惊或叹,并无起疑。
这样的事虽少见,却也寻常,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不过略传了传,后面再没了好奇,就销声匿迹。
云奚从此便算是在阳夏城里落了脚。
只可怜了在上京城里苦苦寻她无果的栖迟。
散出去的人,寻了整整数月,一无所获。眼瞧着谢珩的脸色一日比一日霜寒,他的心也提得一日比一日紧。
谢珩总去桐花巷。
那里其实已经没有了人,丫鬟婆子发卖了,就留了个阿裴守着廊檐下的云雀,空荡冰冷且寂寥。
只屋子里半点没动,还保持着姑娘没走时的模样。
谢珩时常就在房里坐着,看着笼子里囚着的云雀,一坐便是一整夜。
到了白日,出门来,又恍若无事地照常与那赵家姑娘柔情蜜意的泛舟游湖,看不出半点不妥之处来。
栖迟跟在后面,老远瞧着,只觉得胆战心惊,面上的冷汗时不时得往外冒。
与他一同候在此处的白芷偶然瞧见,好心掏了方帕子递给他,“快擦擦罢。”
又问他,“这样冷的天,你怎么一直流汗呢?可是身子不适?”
栖迟低声道谢,接过帕子刚准备擦,就瞧见了上头只绣了一半的青竹绣样,一时迟疑,“这……”
白芷定睛看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讪笑着解释,“哦,这是我们姑娘屋里一个叫阿宁的丫鬟绣的,才绣了一半,许是我今日出门匆忙,无意拿错了。”
原是那日云奚离开,那方绣了一半的帕子就搁在绣棚上,叫白芷瞧见了。
她觉得扔了可惜,顺手拿去了自己房里,打算闲时再补上去,不想一放便放忘了,今日又这般凑巧,无意拿了出来。
白芷刚说完,栖迟手里的帕子就被人轻飘飘拿了去。
谢珩垂眸,目光莫测地看着帕子上的青竹绣样。倏尔,微微一笑,“这青竹绣得倒是好。”
“可不是嘛!”赵卿卿走过来,接过话头,“她之前还绣了一方海棠帕子,绣得真是好看。我见她绣得好,便让她也帮我绣一个,不想绣了一半人就走了,着实可惜。”
“是吗?”谢珩轻轻挑眉,又问她,“我如何不知你屋子里还有个叫阿宁的丫鬟?”
两人交往甚密,她房里的丫鬟大多都叫他见过。
赵卿卿不疑有他,耐心解释道:“这个阿宁原也不算我屋子里的丫鬟。她是我在路上遇见的,只是我看她可怜,暂且被我收留罢了。再加上她脸上有道疤,平日里覆着面,是以往常并不出来见人。”
“原来如此。”
谢珩笑,往日敛着的眉尾微微上挑,神情略有几分奇异。
第130章 叫阿宁的孤女
旁的话也不必再问,自会有人去探然后过来回禀他。
原来正是姑娘失踪的那一日,有个叫阿宁的孤女上了长宁侯府的马车。
她覆着面,阖府人也没见过她的脸,只知她叫阿宁,是来上京寻亲的。
前些日子,才离了长宁侯府,往南陵去了。
南陵,正是此前她赶绿绮下船的地方。
原来如此,现在一切都串联上了。
来上京寻亲的孤女,和她绣活一样的帕子,还有那般凑巧的南陵。
难怪一直寻不见人。
她原来一直就在他附近,偷偷窥视着他所做的一切,不动声色。
远在南陵的绿绮很快便被掳到了上京。
谢珩高坐上堂,亲自审她,满身阴鸷狠戾不加掩饰的男人,光是落下来的沉沉目光都浸着寒。
绿绮抖抖索索,跪着回他的话,“我真不知道姑娘去哪儿了,她只是让我把之前带下船的金银细软交给她。”
“什么金银细软?”
他声音里也浸着寒,冰冷得不像话。
绿绮的唇,忍不住哆嗦,“是……是姑娘这几年私底下偷偷藏的。每个月的月例银子,还有逢节过年府里赏的,还有……还有……”
还有谢珩这几年里送她的珠钗玉器,她全送进了当铺里,换了金银锭子。
谢珩听着,长睫微垂。
不是不知他这个妹妹是个心机深重的,只是没想到竟那样早。或是那年祖母寿宴,她就已经开始预备下了。
他咬紧了牙,长睫遮掩下的眼眸深幽诡谲,如淬着一层薄霜。
果然是他的好妹妹,半点也不曾叫他失望过。
绿绮被关进了桐花巷,送她过来的栖迟道:“你就在这儿好生待着,等姑娘回来。”
绿绮方被吓了一场,脸色都白了,颤着唇问他,“姑娘……姑娘会回来吗?”
“会。”栖迟这次无比笃定。
上京城里的人全撤了,就连张榜悬赏的告示也叫衙门里的人撕下来。既然她已换了个新身份,那这些对她而言全然无用。
搜查从南陵渡口开始,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撒下去,他要她无处可逃。
大约是三月初,潮鱼尽上田,渔人塞箔向江边。出来买菜的丫鬟提着鱼欣喜跑回家,“姑娘,姑娘,告示没了!”
衙门口,张榜悬赏的告示撤了下来。
云奚扶柱立在廊檐底下,踮着脚,打量了一眼这明媚春光,转头对着丫鬟,粲然一笑,“收拾东西,我们也该走了。”
丫鬟不明所以,挠挠头,“走?走哪儿去?”
四海为家。
没了阻碍的告示,她再不用覆面,遮遮掩掩。
主仆四人雇了艘客船,沿着涪江一路南下,过苍山,野林,绿水,经昌邑,恒湖,中间路过一个叫仙岩的小镇子。
丫鬟清音受不了颠簸的苦,一路晕船,不过月余,人已憔悴得不成样子。
云奚没法子,只得停船靠岸,让钟离给她寻个大夫瞧瞧。她也领着另一个丫鬟落苏四下在镇子里闲逛。
此地民风淳朴,大多靠江,以打鱼为生。也有例外的,距镇十余里有座山,叫南台山,此山盛产川决子,是治病救人的良药,不少药材铺子扎根在此。
第131章 边境,姜湾村
也是凑巧,钟离领着清音进的药铺恰好就是江州陈家的铺子。
掌柜的未见过云奚,却见过那满江州传遍的菩萨画像,打老远看见她从铺子门口过,还以为自己瞧花了眼,揉了揉,才不确定的喃喃开口,“菩萨?”
钟离见了捧腹笑他,“哪来的什么菩萨?那是我家姑娘。”
没几日,这消息便递去了相隔百里的江州。
等陈淮安赶过来,姑娘已上了船,不知又往何处去了。
掌柜的对他道:“姑娘走得急,我也不敢问,怕说多了惊扰了她,只知道她带着那几个丫鬟小厮坐船一路往南下去了。”
南下甚长,绵延千里,途经何止百十个乡镇。
陈淮安没有犹疑,沿着掌柜指的路径一路追去。
大概也是这时,此前云奚在阳夏的宅院被栖迟找到。
彼时谢珩和赵卿卿的亲事已经提上了日程,定在了胭脂水的十月。他在官场也愈发如鱼得水,熟识的人无不赞叹一句“果真是谢家宝树探花郎”。
这样的逢迎奉承,他皆笑吟吟收下。
只下了值,回了桐花巷,又变回那个淡漠阴鸷的郎君。
绿绮每每此时,都胆战心惊,不敢靠近。等他天明走后,才怯怯缩缩出来,自顾自絮叨念一句,“难怪姑娘想着法子要逃。”
长久待在这样的人身边,搁她,她也很是害怕。
谢珩告假回的阳夏。
宅子里已经空落落,没有人烟,甚至找不出半点她生活过的痕迹。
云奚做事万分小心,临行前将一切带不走的都烧毁了,只留个空荡的宅子给他。
栖迟头一遭看见自家公子发那么大的火,以往的冷静自持,清寒不乱不复存在。
他几近疯狂,将宅子里能砸的一切都砸了,最后一把大火扔了进去,烧了个干干净净。
火势冲天,清俊玉面下暗藏的狠辣决绝渐渐显现。
谢珩背过身去,冷声吩咐栖迟,“盯紧了陈淮安,一刻不得松懈。”
她不过一个小丫鬟,何来的户籍路引,何来的假身份?
自然有人暗中助她。
谢珩没去江州找过陈淮安麻烦,不代表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
*
云奚在哪儿都不敢久待,每到一处,总是不到月余便启程离开。她现在只庆幸那几年她攒下来的积蓄富余,足够她这样挥霍。
只是南下也总有尽头,最后是在边境一个叫姜湾村的小村子落脚。
现在她不再是避开家中琐事,出来游山玩水的阔夫人,而是携家带口,出来寻丈夫的可怜妇人。
自然也不必租大宅子了,姐弟四个挤在一个仅有两间房的院子里住。
大的三个女眷挤,小的给唯一的男丁睡。三人都称呼云奚为“姐姐”。
既是普通人家,自然也该谋生计。
好在云奚的绣活好,帕子,香囊都不在话下,绣好了就让清音落苏拿出去卖。
因着绣工精细,又都是鹅黄,嫩绿这样新鲜的好颜色,买的人也多,再顾念着他们姐弟几人不容易,给钱也给得格外畅快,倒是不愁销路。
第132章 不管离了谁,都能活得很好
钟离也有把子力气,寻常做做零散小工,或搬砖瓦,或下农田。旁人看他勤快,年纪又小,也照看一二,拿回来的钱都补贴家用。
等夜里吃过饭,落苏就把白日里赚的钱都铺在榻上,几人盘腿坐在上头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