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顾念着村里人,她们不称姓,只唤他“淮安公子”,后来陈淮安觉得生疏,便让她们和云奚一道唤他“淮安哥哥”。
云奚恼着嗔她们一眼,把头埋进被子里。
是真的欢喜呀!期期盼盼这么久,终于得偿所愿,她巴不得现下就和他出门去,对着明月拜天地。
反反复复,不得眠。
她索性披了衣起榻,当真出门去。
清音在后头跟着问,“姐姐这大半夜的要去哪儿?”
云奚提灯回头,捂了肚佯装皱眉,“哎呀,我肚子疼。你们先睡吧,别等我了。”
她蹑手蹑脚出来,就着如水月色往偏房去。
小村庄,规矩没有那般大。再加上他们对外称是补办亲事。既本是夫妻,就也没有不能相见的俗礼。
陈淮安照旧住偏房,只是钟离不愿和他挤一张榻,去隔壁老翁家借宿去了。
倒是方便了云奚,直接提裙上台阶敲门。
第137章 大婚
陈淮安也未入睡,开门来见是云奚,又诧异又欣喜,“妹妹怎么来了?”
她忙踮脚捂他的嘴,“嘘”一声,悄声道:“别说话,小心叫她们两个听见了。”
两人牵着手进屋,陈淮安将她手里的灯笼搁去桌上,领着她去榻边坐。
淡月纱窗,两个身影依偎着坐在一处,说不出的脉脉含情,数不尽的情意绵绵,欲语还休。
“淮安哥哥……”姑娘自他怀里抬起眸,一双眼里含羞似怯,看着他,“哥哥娶我,日后可会后悔?”
“怎么会?”他亦回视她,眼神清醒又温柔,“妹妹放心。江州那里,我日后自会去周旋,绝不会叫妹妹受委屈。”
他懂她所有的胆怯与担忧,也知她今夜为何过来,“妹妹且再等等我罢。明日……不,天明,天明我就将妹妹娶回家。”
眼下距天明不过几个时辰。
她微微吁一口气,又满心愁绪,低敛着眸问他,“我是不是很坏?”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坏。
好好的一个郎君,叫她困在这小院里,办这样荒唐的一场婚事。
往后回了江州,还不定是怎样的鸡飞狗跳,骇浪惊涛。
“我比妹妹还要坏。”他低头吻她的额,点到即止,“是我非要缠着妹妹,不远千里地寻过来。若是真有错,也皆是我一个人的错,与妹妹无尤。”
姑娘漂泊无依的心终于尘埃落定。
翌日天微亮,清音落苏两个便伺候云奚梳洗起榻,凤冠霞帔穿上身,眼前又落了个大红的喜帕。
遮住了姑娘的眸,也悬起了姑娘的心。
自会有人过来安抚她,牵着她的手,慢慢引着她往前路去,也会趁着爆竹喧嚣时在她耳边悄声说一句,“妹妹莫怕,我来娶你了。”
她低低垂眸,欢喜的笑意从眉眼弯弯里跑出来。
拜天地,敬高堂。
没有高堂,村子里德高望重的长辈坐在上堂,捋一把银白长须,和蔼点头笑,“好好好!”
夫妻交拜。
两人各执红绸一端,相对而拜。
再起身,便听两旁宾客喧闹起哄,“入洞房咯!”
鼓乐吹打声起,庆贺恭喜声绵延不绝,喜帕下的新娘子紧紧攥着手里的红绸,脸上的娇羞嫣红似血。
从今日后,她便是陈家妇。从前所有,尽化尘烟去。
“哐当”一声,突如而来的声响惊醒了她虚无缥缈的梦。
院门被踹破,有衙役鱼贯而入地跑进来。
来贺喜的宾客都是当地村民,何曾见过这种架势,皆惊骇不已,战战兢兢。
喧嚣霎时即止。
最后缓步进来的是一位年轻郎君,芝兰玉树,斯文儒雅的出挑相貌,眼里含着如沐春风的笑意,“妹妹大婚,怎么也不通知我这做哥哥的一声?”
喜帕下的姑娘骤听得这一声,满脸血色霎时褪尽。
突生变故,陈淮安面色还算沉稳,先行上前去,“原来是行知来了。”
他只装没见那剑拔弩张,含笑邀他入座,“原是我的不是,没有通知行知。这样,我自罚三杯,算是赔礼。”
提壶倒酒,却叫来人按下。
第138章 求他
“淮安这话说错了。”
年轻的郎君微微一笑,温润和煦的眼不看新郎,却越过他看向正堂下一直安静沉默的新娘,缓缓开口,“我应当算娘家人。这一杯,怎么也该是妹妹敬我才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他过去。
众目睽睽下,云奚攥着红绸的手紧了又紧,几番踟蹰,才咬着牙,掀开了头上的喜帕。
姑娘身着凤冠霞帔,娉娉立在人群里,是桃李不掩的灼灼芙蕖,只是那秋水眸中满是不甘。
“我来敬哥哥。”她走过来,提壶斟了满满一盏酒,“这一杯,我敬行知哥哥从崖边救我性命。救命之恩,铭记于心,莫敢忘怀。”
她抬手饮下,再斟一盏,“这一杯,我敬行知哥哥数年怜我护我,让我得以在谢家安稳度日。”
再饮下,浓烈的酒窜进喉咙,她喝得急,止不住得掩唇咳嗽。
陈淮安暗暗皱眉,过来劝她,“剩下的酒我来替妹妹喝吧。”
云奚摇头,面上叫这灼人酒意熏得微微发烫,毫不在意,最后再斟一盏,送到郎君面前。
“最后一杯,我敬行知哥哥仕途顺遂,平步青云。也敬哥哥与赵家姑娘夫妻情深,恩爱绵长。”
她在求他。
求他放过自己,求他就此作罢。
他岂能作罢,幽邃如深潭的眼抬起看她,无波无澜的表象下是莫测难参的惊涛骇浪。
他勾了勾唇,轻笑,“我可白疼妹妹一场了。妹妹大婚这样的喜事,跑得这山远水远来,藏着躲着不让我知道。我好不容易寻来,又拿着这轻飘飘的三盏酒就想将我打发掉?”
他施施然起身,居高临下地垂眸看她,语气骤然冷下来,“我给妹妹最后一次机会,现在到我身边来,这次的事我既往不咎。”
云奚低垂着眸,没动。
倒是陈淮安一时情急,连忙挡在她面前,诘问他,“行知,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珩告诉他。
自有衙役上前来,拿了数月前京都衙门散下的悬捕告示来,展开给众人一一看,“此人乃是衙门悬赏缉捕的逃奴,现下要缉拿归案。衙门里办案,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宾客们本就又惊又惧,哪敢再留。
不消片刻,就人尽皆空,只剩钟离护着清音两姐妹战战兢兢躲在云奚身后。
事到如今,陈淮安如何不知他意欲何为,也再顾不得往日情谊,厉声指责他,“谢珩!她是你的妹妹!你这样做,究竟想将她置于何地?”
“妹妹?”谢珩轻笑,“我的妹妹现在在阳夏的府里好好待着,她算是我哪门子的妹妹?”
他眉眼蓦然凶狠,“我让她当我妹妹的时候她不乖乖当,现下要嫁人了反倒是想起来我这个哥哥了?这天底下可没有这样好的事。”
陈淮安何曾见过他这副模样。
探花郎美名誉天下,都道其是个温润有礼的端方君子,不想翻起脸来竟是这样狠厉绝情。
他不可置信地摇摇头,“行知,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
第139章 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到底还是理虚,他耐下性子,好声好气同谢珩商议,“我知你恼恨她欺骗家里数年。此事原是她的错,无需辩解。待我与她成完婚,我自会带她去阳夏,到老太太灵前请罪,到时也会算清她这几年在府里的开支用度。她欠下的,我替她还。”
“果真是情深意切啊!”谢珩咬牙,淡漠阴鸷的眼眸极冷,笑也是冷的,“果然是我的好妹妹,使得一手的好手段,不止诓得你给她伪造了户籍路引,现在还要叫你连身家都搭进去。就是不知,你若是知道了实情,可会觉得不值?”
他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俯过身,在陈淮安耳边一字一句道:“你眼里纯洁无瑕的好妹妹,之前在上京,可一直都是我养在外头的外室。”
话音刚落,陈淮安直接一拳朝他砸了过来,正正砸在了他嘴角上。
谢珩坦坦荡荡受了他这一拳,揩去嘴角渗出的血,无视他脸上蓬勃的怒意,眼里仍是冰冷的笑,“啊……不对,应该更早。你上次和她谈婚论嫁时,她便早已经是我的人了。”
“谢珩!!!”
陈淮安怒吼,还要再揍他,被几个衙役拦下,狠狠架在一旁。
动弹不得,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他缓步走到云奚面前,挑起她的下颌,极是意味深长地盯着她颤抖的睫,缓缓道:“我的好妹妹,做错了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她从始至终低垂着眸,一声未吭。
只在最后跟着谢珩离开时,取了此前他们定情时赠的玉佩,放到陈淮安面前。
“对不起。”她敛着眸,不敢看他,“他说的对,我真的是一个很坏的人,原就不值得你这样为我。你回江州去罢,好好的娶妻生子,这辈子都不要再想起我。”
又回头,看着钟离他们几个,轻声交代,“我屋子里有两百两银票,还有一些金银细软。你们自己分一分,各拿了身契,过自己的日子去罢。”
清音落苏害怕极了,颤巍巍唤她,“阿宁姐姐……”
钟离也看着她喃喃问,“姐姐,姐姐你要去哪里?”
云奚摇摇头,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
门外自有马车候着,有奴仆撩了帘送她上去,然后是谢珩。
等人皆散了,押着陈淮安的衙役才松开手,方才拿着悬捕告示的那位走到他面前,对他道:“陈公子,还得劳您跟我们去衙门一趟,交代清楚这户籍和路引的来源。”
谢珩并没打算放过他。
陈淮安被下了狱,宅院也被衙门封了,钟离带着清音落苏两个无处容身,只能收拾了包袱,拿着那二百两银票离开。
等顾君言得到消息赶过来,小院早已人去楼空。
问左邻右舍,皆是掩不住的叹息,“唉,谁能想到,好好的一场亲事,竟落得个这种结果。可怜啊……”
*
马车里,云奚和谢珩怒目而视,针锋相对,像竖着刺的刺猬。
那身红晃晃的嫁衣更是刺了他的眼,他冷笑,“妹妹难不成现在还当自己是闺阁里的姑娘,穿着这身衣裳嫁人,不亏心吗?”
第140章 争吵
“不亏心。”她眼里盈着泪,嘴里仍咬牙死撑,“我为什么要亏心?做错事的不是我。是你!是你当初千方百计害了我,是你强逼我做你外室。一切都是你的错!”
那滴泪终于落下来,掉在她攥紧嫁衣的手背上,烫到她此时碎得七零八落的心里。
谢珩也失控,握着她的肩将拽到面前,往日清润的眼发红,死死盯着她,“我的错?难不成是我拉着妹妹的手,求妹妹救我?妹妹大可以选择另一条路,去告祖母,自有大夫会来为你解药。妹妹当初自己选择的路,现在却要来怨我?你自甘堕落,与人何尤?”
当初的事原就是云奚心底里的一根刺,动之则痛。
她在他的厉声指责下哭得泪眼滂沱,“我哪里有的选?你做好了套子,只等着我往里面钻。”
“我做好了套子?我做好了套子你便要钻?”谢珩面色不豫,冷冷发笑,“分明是你自己不甘心,不甘心嫁给谢珝,不甘心只做一个庶子之妻。怎么?现在你倒想通了?甘心和陈淮安在这乡野之地成婚?你不要富贵荣华,不要高门大户了?还是你当真喜欢他,甘愿为了他抛下一切?”
他咬牙切齿,恨不能每一句都往她心窝里绞。
云奚眼也红,一双眼里皆是怒火,“与你何干?我想嫁谁,不想嫁谁,都是我的事。对!我就是喜欢他,我就是要嫁给他!你自有你的娇妻美妾,为何非要跑到这里来缠着我?”
他被妒火烧昏了头,旁的一概没听见,只听见了那句“我就是喜欢他”,一时眼里都冷了,满心只要她也痛,“你喜欢他?可是不知道他若是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可还会喜欢你?你心机这样深,一面装得不想拖累他的模样,一面又故意去陈家的药材铺露脸,叫人瞧见,好告诉他,让他千里迢迢来寻你。”
他连连叹,“妹妹真是耍得一手的好手段啊!如此一来,既可以如愿以偿嫁给他,也能借此知道你在他心里的位置究竟有多重。”
他又笑,眼底冰冷又凉薄,“也是多亏了妹妹耍的好心计。不然,我怎能顺藤摸瓜,从他这里寻到你?”
她在他的眼里无所遁形,她的心机,她的小聪明,她的坏,他通通明了。
他是这世上最懂她的人,也是这世上最包容她的人。
可她偏偏要逃。
“我能如何?你撒下了网,铺天盖地的找人来寻我。我若是不赶紧想法子找个倚靠,日后被你寻到,我焉能有好下场?”
她只能去找陈淮安。
江州陈家是大户,又与阳夏谢府素来交好。她只要成功嫁给了陈淮安,凭着江州陈家的倚仗,借着两家素日交情,他也不能明目张胆得来寻她的麻烦。
再兼上京与江州山水迢迢,时日长了,她总能有法子安安稳稳的自他手底下全身而退。
这是她能给自己找到的最好归宿。
可是他还是寻来了,毁了她期盼已久的亲事,当着众人的面将她擒上这马车来,声色厉荏的对她怒道:“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嫁给陈淮安!现在就跟我回上京去!”
第141章 脱嫁衣,上船
云奚连连摇头,晨起盘好的发髻早已乱了,上面簪着的金凤珠钗也摇摇欲坠。
她一片狼狈,仍在挣扎,“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回去!我不要做你的外室!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可以嫁给他!我可以去江州,可以做他的陈氏夫人,我们可以恩爱白头,我可以活得很好!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毁了我?”
她从没有这样歇斯底里过。
明明所有的期盼就快要成真,偏生此时凭空生出了一只手,要硬生生拖她入泥沼。
她如何肯再入泥沼,满腔怨恨无处发泄,全和怒火一同化成拳头接连落到他胸膛上,“你说我耍手段,你又好到哪里去?旁人瞧着你,都只道你是最温和守礼的探花郎,却瞧不见你睚眦必报的狠毒心肠。你一面暗地里和我私相授受,一面还装得清风明月地和赵家姑娘游湖泛舟,情深意长。何人有你虚伪?何人抵得过你贪图名利?”
“对,我就是虚伪,我就是贪图名利。”
她的指责他皆坦荡荡接受,拳头落过来也不痛不痒,反正已经说开了,他也毫不掩饰要叫她知道自己的心思。
用力掐着她的手,将她死死抵在坚硬的车壁上,声冷如霜,“我告诉你,别再想着从我身边逃走。助我上天梯的赵卿卿我要!”
“你!我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