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然了也好。
霜华算是暂时搁下心来,她再不愿回青楼楚馆那样的地方,那里压根不是人待的地方,再长些时日,她能叫人活活糟践死。
莺时已经从鬼门关前走过一遭了。
青楼楚馆里多的是如她们这般不肯就范的姑娘,老鸨的手段多得很,关在房间里,一样一样的上,一样一样的磨,总能磨平了她们的棱角,乖乖顺顺地出去接客。
霜华没受磋磨,莺时却是实打实一遍遍走下来的,等从房间里出来,人都没个样儿了。
霜华忙上去搀她,“何苦来,我们这样的人,身不由己,你能抵抗到几时?白白遭罪一场。”
第151章 一笔勾销
莺时浑身都在颤抖,连唇都是颤动,咬牙切齿,“我恨她!若不是她,我如何会到这种地步?”
霜华彼时也是劝她,“你恨她有什么用?她若不逃,又岂比我们现下好到哪里去?都不过是以色事人罢了。”
一个事一人,一个事百人。
但外室通贱妾,可赠人,可发卖,一样的身如柳絮,命比纸薄。
莺时关在房里的时日长了,云奚也来看她。
屋子里封闭得久了,不见天日,里头都是腐烂生霉的气息,人也是死气沉沉的。
云奚将手里端着的饭菜搁去桌上,推开窗,日光即刻涌了进来,打在莺时苍白如纸的面上。
她抿着唇,浑身止不住得颤抖。
“我知道你恨我,恨不能杀了我。”云奚在桌边长凳坐下,“我这个人呢,实在算不得一个好人,又自私又凉薄。所以我做事,一贯只顾自己,不顾他人。”
“但我还是得跟你说声对不起。虽然哪怕再来一次,我依旧会如此做。”
她抬眸,看着莺时,“莺时,对不住。我不是一个好主子,自私自利的害了你。你怨我是应当的,恨我也是应当的。只是别这样糟践自己。旁人不会心疼你,只有你自己心疼自己。”
她说完这番话便径直离开了。
莺时怔怔坐了半晌,忽而掩面而泣。哭完了,推门出来。
夜里她伺候云奚就寝。
待屋子里的丫鬟皆离开,她才开口,“我要走。”
她看着云奚提要求,“我要身契还有三十两银子,你放我离开,我们之间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好。”云奚想也未想,便答应,又抬眸对她道:“你一会儿出去问问霜华,你们若是都想走,明儿我想法子要来你们的身契,你们一块离开。”
莺时果然出门来问霜华。
霜华听了,有些欣喜,“姑娘当真放我们离开?”
“这是自然,这是她欠我们的。”莺时心里尤有怨气,一时也没顾忌正从旁边过的绿绮。
霜华扯了扯莺时的手,止住接下来的话,拽着她离去。
次日晨起梳妆,绿绮没忍住好奇,问云奚,“姑娘当真要放霜华她们走吗?”
“是啊!”云奚从镜中看她,“你也想走么?想走的话我也一道去替你求了。”
“我不走。”绿绮摇摇头,“我离了姑娘,也无处可去,不如就在这儿陪着姑娘。”
“你怎么无处可去?阳夏谢府是你的家,那里还有青梧,还有你真正的主子。”
绿绮仍是摇头,“姑娘就是我真正的主子,我伺候姑娘伺候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
又恳求,“姑娘,你就让我留在你身边罢。霜华莺时若是走了,姑娘的身边也没旁的人了。”
事到如今,倒也只剩她们主仆俩相依为命了。
云奚垂下眸,思虑半晌,到底应承下来。
过几日,谢珩过来桐花巷。
屋子里早早就燃起了银釭,也熏上了沁人的暖香。
姑娘独坐镜台前,因着马上就要就寝,不过穿了件薄软的轻纱寝衣,腰肢盈盈一握,青丝如瀑垂到腰际,难得的温婉可人。
第152章 要身契
谢珩看着,心中极是喜悦,上前环住她的纤腰,于发上轻轻一嗅,“妹妹今日好香。打扮成这样,是在等我过来吗?”
“自然是在等哥哥。”她回眸,一双玉臂轻轻勾去他脖颈,水眸盈盈,呵气如兰,“哥哥不喜欢么?”
“喜欢。”
他自是喜欢,拦腰将姑娘抱起来,轻轻放到榻上,帐中香燃之袅袅,他恨不能溺死在这温柔乡里。
云奚雪白柔荑抵着他的胸膛,娇娇柔柔地开口,“哥哥把霜华和莺时的身契给了我罢。”
“你要那个做甚么?”他撩一把她被汗浸湿的发。
“她们伺候我伺候得不好。”云奚虚虚敛着眸,“我不想要了,不如放她们走。”
“妹妹不想要了,我明儿找来人牙子打发了她们就是,何劳妹妹操心。”
哪怕是这样缱绻旖旎的场景下,他仍旧神智清明,半点不听她糊弄,又轻轻揉着她的耳珠,含笑问,“还是说……妹妹如今心善了,见不得别人受苦,这才向我讨了她们去?”
“我如何会心善。”她腮边带粉,忍不住讥诮,“不过是哥哥造的孽,我怕哥哥日后遭了报应,想着替哥哥补偿一二。”
又不耐烦去推他,“哥哥给不给,倒是给句话,不给便罢了,也不用这般吊着我。”
云奚说翻脸就翻脸,半点不留余地。
他忍不住轻笑,温声软语去抚慰她,“给。不过两个丫鬟罢了,妹妹要,便给妹妹就是了,何至于为了这个和我恼……”
谢珩揽着怀里柔弱无骨的姑娘,亲了亲她被汗濡湿的发,柔声道:“妹妹且安心,在这桐花巷里待不了多久了。”
云奚自他怀里撑起身来看他,“什么意思?”她满眼警惕,“哥哥又寻了哪处笼子要来关我?”
“没有笼子。”他将生恼的姑娘重新轻揽入怀,“大婚过后,我便接妹妹进府里去。正好过段时日,霜妹妹他们也要来上京了。以前在阳夏,妹妹不是和她关系最亲吗?你们俩在府里,也能待在一处说说话。”
云奚知他的意思,囚在外头到底不放心,不如正正当当放院里去,眼皮底下盯着,才安心。
也不抵抗,只是问,“哥哥放我进府里,赵家姑娘知道么?她会同意吗?”
刚刚嫁过来的好郎婿,转头就带了个外室进府里,这是明晃晃打她的脸,任谁也不能善罢甘休。
他自有应对之策,垂眸把玩着她的柔荑,缓缓开口,“只是先委屈妹妹,做霜妹妹的贴身丫鬟。等我将妹妹要了过来,再光明正大的抬妹妹进府。”
真真是个好计策,自家妹妹带来的人,便是亲嫂嫂也不好置喙。
她心中冷笑,又问他,“那还有江姑娘呢!她伺候我那么长时间,我们俩的事她一清二楚,保不定什么时候就能说漏嘴泄了出去。”
“她不来上京。”他眉眼从容,“她与江州陈家定了亲,不日就要嫁到江州去。”
云奚唇色霎时生白,如置身冰窖,通体生寒。
第153章 不是马车里的妹妹
谢珩一直静静看着她,神情疏浅,淡定不迫,“祖母生前便一直想让江家妹妹和陈家定亲,此番也算是遂了她的意。”
大约是半月前,翰林院的探花郎来信江州,有意结两家之好,为表诚意,谢定方更是亲自登门来探望。
陈氏夫妇瞧了瞧自家刚从狱里提出来,失魂落魄的亲儿,又看了看手里探花郎的亲笔书信,索性也咬牙,直接就定了这门亲。
盼只盼,到时新婚燕尔,娇妻在旁,便也忘了那画里将他迷得神魂颠倒的姑娘。
“这门亲事定得急,好在陈伯父也有此意,倒是一拍即合。”他指腹轻捻着她耳垂,慢悠悠道:“想必就这两日,我送去贺喜的贺礼也该到了。”
又看着姑娘轻轻颤抖的睫,问,“江妹妹曾是丫鬟时,伺候了妹妹那么长时日。如今我为她定了这么好的亲事,妹妹可替她高兴吗?”
自然是该高兴。
她垂眸,片刻后扬起个淡淡的笑来,“她嫁得佳婿,我心里也很是替她高兴,麻烦哥哥也替我备一份薄礼,全了我的心意。”
谢珩翌日临走前,唤了栖迟取了霜华莺时的身契来给云奚。
她刚收下,就叫不知足的郎君搂进怀里,好一顿窃玉偷香,直闹得她眉眼生恼的故意嗔他,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等门阖上,姑娘方还弯弯的眉眼即刻落了下来。
叫了霜华莺时过来,把身契给了她们,又去镜台上的匣子里,取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出来。
这是昨夜她从谢珩衣裳里摸出来的,他不爱带银子,银票倒是轻便。
直接将银票递给霜华,云奚道:“没有零散钱,你们自己瞧着分罢。如今身契也拿到了,往后再别回来了。”
这是个伤心地,至少于她们几个而言都是。
霜华接了银票,扯着莺时跪下,严严实实磕了两个头,才起身离开。
云奚一直扶柱立在翘檐下,看着她们的背影,如泥塑像,纹丝不动。
直到两人都已瞧不见了,绿绮才好奇的探头过来看,神色掩不住惊讶,“姑娘,你怎么哭了?”
云奚一抹颊边滚落的泪,嘴角扯出一个淡笑,不甚在意的随口道:“许是舍不下她们罢。”
*
阳夏的谢府里,前几日方才敲敲打打送表姑娘的亲,现下又热热闹闹的举家迁去了上京。
一为官府里谢定方的升迁任书下来了,二也为自家子女亲事皆在上京。眼下谢老夫人已逝百日,自然都该提上进程。
于是置了府邸,买了奴仆,这便在上京城落地扎根了。
这样的喜事,赵卿卿自然要随父来贺,顺带也要见见未来夫家的亲眷。
谢珝和谢霜都出来,赵卿卿笑容温婉,一一见礼,又看着谢霜许久,心下生疑。
等用完膳,谢珩邀她去府里四下逛逛时,赵卿卿执帕抿着唇,耐不住好奇问他,“霜妹妹好像不是那日马车里的妹妹。”
虽只见了一个裙角,但她心心念念搁在心里记了一年,一眼便认了出来。
“自然不是。”谢珩神色如常,温声解释,“那是我青州来的表妹,前段时日已嫁到江州去了,是以这次并未来上京。”
第154章 玉石俱焚
“这样啊……”赵卿卿不疑有他,只是暗自叹息,“那真是不凑巧,这么几次了都没见上。”
等回了府,瞧见白芷和几个年纪小的丫鬟在一处打闹,又叹,“也不知阿宁现下在南陵如何了,这么久了,一封书信也未来过。”
白芷听见,咬着帕角笑她,“姑娘今日愁这个,明日叹那个,一日到晚操不完的心。我看姑娘呀!还是好好愁愁自己罢,还剩多少日子便要出嫁了,那看见姑爷就脸红的毛病可改了没有?”
丫鬟们都笑,赵卿卿羞了个大红脸,提着裙要去拧白芷的嘴。
谢珩送了赵卿卿,也回府里,换了身衣裳,又去桐花巷。
他倒是难得白日来,云奚怔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算算日子,谢霜他们该是已经到上京了。
果然,谢珩过来搂她的腰,俯在她耳边轻声问,“妹妹可想见见霜妹妹?”
“我见她做甚么?”两人在大开的窗子前,云奚拧着身子要从他怀里出去,蹙眉恼,“大白天的,别搂搂抱抱,叫人看见。”
“谁敢看?”
身居高位久了,他语气极是凌厉,察觉到怀里的姑娘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又软下声音来哄她,“再让我多抱会儿,往后妹妹去了霜妹妹身边,我就再抱不到了。”
云奚听了冷哼,“你既然已经想好了,还来问我想不想见她做甚么?左右都是冠冕堂皇的话。”
“妹妹之前在长宁侯府也是这般伶牙俐齿么?”
谢珩扳过她的身子,垂眸看着她,“想必不是的。依着妹妹的性子,一定是极蕙质兰心,善解人意的,这样才能讨得所有人都喜欢。妹妹只有在我面前,才这么刁蛮任性。”
云奚冷着脸,不耐烦搭理他,“我刁蛮任性。外头自有温婉贤淑,小意温柔的,哥哥不要,非到我面前来自讨苦吃。哥哥怨谁?”
又微微一笑,“哥哥小心些,我这个人嘴巴可不严实,若是去了霜妹妹面前,往后瞧见了赵姑娘,保不定说出什么话来,到时污了你在她心里清风明月的形象可不好。”
“妹妹尽管说。”
他神色无比平静,半点不受她威胁,“我和赵卿卿的亲事是先帝御定,不能更改。妹妹纵是说了又如何?只不过她早些知道妹妹的存在,那倒是合我的心意了,也不需要去霜妹妹那儿走一遭,直接就可以带着妹妹进府里,我求之不得。”
又垂眸,眼里带上一点笑意,心平气和问,“倒是妹妹要怎么办呢?得罪了长宁侯府,往后纵使我护着,妹妹也该时时提心吊胆吧?”
包养外室这样的事闹出去,外人只道他这个探花郎风流浪荡,便是传入长宁侯府,也不过私底下敲打他一番,就此作罢。
可那让长宁侯府嫡女丢尽脸面的人要如何呢?必得想着法子让她在这世上消失了才好。
人命如蝼蚁,云奚从来便知道。
她勾了勾嘴角,冷冷哼一声,“哥哥就这般有把握?不怕我索性玉石俱焚也要闹得你不得安宁?”
第155章 为奴为婢
“妹妹是玉,我是石。”他垂着眉眼看她,“妹妹如何舍得为了我舍弃自己呢?”
她终于笑起,笑意却落不进眼里,“哥哥放心,我必定做好一个丫鬟的本分,谨言慎行,绝不叫赵姑娘对哥哥起疑。”
谢珩心满意足,抚她乖顺的发,长长喟叹,“妹妹真乖。”
很快,满上京城里闲逛的谢家二姑娘便在胭脂铺子无意遇见了曾与她数年姊妹相称的姑娘。
匆匆一晃,姑娘搁下手里的胭脂,转身就走,被谢霜连忙拦下。
她拉着云奚的手,眼里迸出泪花,“妹妹,妹妹你去哪儿了?我和二哥哥到处派人找你,可是怎么找也找不见。你知不知道?祖母年前去了,她临走前一直一直念着妹妹呢!”
“姐姐找我做甚么?”云奚低眸,“是我骗了姐姐,骗了府里的所有人。我也对不住外祖母,没有脸回去见她。”
“妹妹这是说得什么话?”谢霜摇头,不能同意,“难不成我们这些年姐姐妹妹也是白叫了么?祖母临终前总是说,妹妹即使不是江家妹妹,也养在身边这么些年,纵使没有感情也养出些感情来了。你不回去见她,她伤了好久的心,最后也是郁郁而终。”
“是我对不住她。”云奚眼圈一时红了,盈出几滴泪来,“她白疼我了。”
谢霜也伤心,哽咽着吸了吸鼻对她道:“妹妹跟我回去罢,二哥哥也一直念着妹妹,我们都想着妹妹回家。”
早有丫鬟先回了府里递消息。
等谢霜带着云奚回来,谢珝已在府门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