蝼蚁焉可覆天。
她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不过小打小闹而已,无伤大雅。
“我本来也没想能掀什么风浪出来,只不过看不得哥哥得意罢了。”她眉眼弯弯,妖妖娆娆的笑,“只要哥哥不高兴,我便就高兴了。”
“妹妹还是悠着些。”谢珩露出一个冰冷的笑来,“你那小丫鬟还在桐花巷里,是生是死,全在妹妹一念之间。妹妹也不希望,她和那两个丫鬟一样被送到妓馆里去吧?”
他有的是办法拿捏操控她。
云奚的脸色白了一瞬,很快沉静下来,轻嗤一声,讥讽的笑,“哥哥以为我会在意旁人的安危?她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是吗?”他轻抬起她的下颌,沉沉目光似要看进她心里,“那我且等着看。妹妹若还是这般不乖,霜华莺时的下场便就是她的下场。”
谢珩丢下这一句话,气汹汹拂袖离开。
好半晌,门口候着的小厮才看见云奚脸色生白的扶门出来,脚步虚浮得紧,忙谄媚上前去搀,“云奚姐姐,你怎么了?”
“无事。”
云奚摇了摇头,软绵绵推开他的手自顾自扶墙离去。走到拐角无人处,再支撑不住,俯身,将心里的那些恶心污秽稀里哗啦尽数呕了出来。
谢珝等了两日,没等来他和云奚的亲事,倒是等来了谢珩分派给他外出的差事。倒也是不远,回来正好能赶上谢家和长宁侯府的亲事。
他鲜少被委以重任,喜不自禁,当下便去寻云奚,“妹妹且再等等我,等我回来便再向父亲秉明我们的亲事。”
云奚不耐烦应承他,敷衍“嗯”一声,转身提裙离开。
正巧谢霜也过来寻她。
原是边境打了胜仗,尚书府的顾公子随军一同班师回朝,眼下上京城门口已是围满了人。
此事关乎谢霜,她又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如何能不去看,当下拉着云奚就出了府,往那城门口去。
可怜栖迟,生怕人在自己眼皮底下又跑了,巴巴地领着人也跟着去。
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到处是欢呼鼓舞的百姓。
谢霜拉着云奚,在推搡的人群里穿梭,好不容易挤到前面,凯旋的大军已经渐行渐远,踮着脚也瞧不见。
谢霜浑身的气顿时泄了一半,垂头丧气道:“好可惜。还以为能看看那顾家公子长得什么模样。”
云奚不解,“你不是看过画像了么?”
“那怎么一样?”谢霜撅着嘴,“画像是画像,人是人呀!若是画像画得不像可怎么办?”
第161章 美貌
又来摇云奚的手,“你说他会不会生得很丑?和画像上的一点儿也不一样?”
“姐姐且安心罢。”云奚宽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生得很俊俏,和画像上的一模一样。”
谢霜哪知她早与顾君言见过,还当她又是在糊弄自己,一时怅惘一时忐忑。
回了府里,也还是唉声叹气,“怎么就这么不凑巧呢?哪怕他们慢一些,让我远远瞧上一眼也行啊!”
云奚和着桃月几个丫鬟皆笑她,“这也不是三月里,怎得姑娘还思春了呢?”
恼得谢霜扔了帕子,一个个得来拧嘴。
“姐姐可饶了我罢,我再不说了。”云奚笑着躲在丫鬟身后,被谢霜拽出来,两人一同摔倒在矮榻上。
好在底下有软垫撑着,并不疼,
谢霜支手撑起头来瞧她,“妹妹好久都没有这般笑了。”
云奚扶了扶鬓上乱了的珠钗,不甚在意,“有吗?”
“有啊!”谢霜坐起来,“妹妹这次回来与我们生疏了许多,虽平常也笑,却看着勉强,不同往常一样了。”
云奚只听着,半点不搭话。
谢霜又问她,“你在大哥哥院里还好么?可有不习惯?”
“很好。”云奚淡淡笑,“大公子待我也很好,没有什么不习惯的。”
早在桐花巷里,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里,她就已经习惯了。
待在谢家的时日长了,总会有遇见赵卿卿的时候。
云奚陪着谢霜出去见客,赵卿卿看着谢霜身后的她,总觉得眉眼熟悉,问她,“我们曾经是不是见过?”
云奚对着她屈膝见礼,“奴婢云奚,见过姑娘。”
熟悉了数月的声音,一听便知。
“是你?”赵卿卿面色诧异,又忍不住蹙眉,“你脸上的那道疤……”
云奚抚着脸,面有歉意解释,“孤身一人,在外行走不便,瞒了姑娘,是奴婢的过错。”
美貌,对于孤立无援,手无缚鸡之力的孤女而言,是数不尽的危险。
赵卿卿懂她的担忧,又听她自称“云奚”,只当她现下进了谢府改了从前的名,并无起疑,只是问她,“你回上京了?怎么没有来长宁侯府呢?白芷和我都一直念着你呢!”
云奚垂眸回,“也是前些时日才回来的,路上遇见了我家姑娘,一时投缘,便随她进了谢府。难为姑娘还一直念着我。”
云奚曾进长宁侯府的事并未瞒着谢霜,当时只说无路可去,便进了长宁侯府做了几月丫鬟。
谢霜自是心疼她,且云奚从前的事情说出来并不好听,倒不如就这么糊里糊涂得遮掩过去,只道她就是个寻常丫鬟。
是以这一番话说出来,倒是无人觉着不对,当真就这么过去了。
只是赵卿卿看着她分外亲切,“你在这儿也好,总归我们还是时常能见面说话。今日白芷没有随我过来,若她知道你回来了,一定高兴坏了。”
“我看见姑娘也很高兴。”云奚也盈盈笑,万分周到妥帖。
都是熟识,几个姑娘也都亲近,在前院喝了一盏茶,又去园子里说了会子话,就听小厮过来报,“大公子下值回来了。”
第162章 顾公子,谢姑娘
谢珩正在前院喝茶,遥遥见赵卿卿和谢霜携手过来,云奚垂着眸,只随在后。
他迎上去,含笑和赵卿卿说几句话,忽略了一旁的谢霜,她故作恼,“大哥哥眼里现在除了未来嫂嫂,可真是再瞧不进别人了。罢了,我也不在这儿碍哥哥的眼了,省得哥哥恼我没眼力见。”
说着,就领着云奚施施然回去了。
云奚从头至尾做好了一个丫鬟应当有的本分,垂眸顺眼,半点没有抬头瞧。
眼见她们的身影俱消失在回廊处,赵卿卿才红着脸轻轻嗔谢珩,“都怪你,霜妹妹现下肯定在笑我。”
他微笑,温声道:“卿卿难道看不出,妹妹这是故意留我们一处说话呢!”
一句话,叫姑娘双颊的红霞更甚,螓首婉婉,羞答答抬眸睇他。
因着云奚在谢府,赵卿卿来往得愈频繁,时常带着白芷来谢霜院里坐一坐。
白芷见了云奚,自是也分外亲切,她那日衙门榜下见过云奚画像,只是叫人气昏了头,只随意瞥了一眼,并没瞧真切,倒是没认出来。
谢霜有时也会带着云奚去长宁侯府做客。
赵卿卿与谢珩的亲事愈发近了,那套精巧的金丝凤凰嫁衣就搁在案上。
谢霜来了瞧见,眼里都是惊叹,“好美!”
她抚着上面繁复精细的绣花,不免艳羡,“真好看。嫂嫂那日穿着这样美的嫁衣去嫁大哥哥,一定叫大哥哥的眼都挪不开去。”
赵卿卿眼里眉梢都是羞涩的笑,又想起前些日子顾家公子也回京的事,对她道:“妹妹何须羡慕我?那顾家的公子已然回京,想必妹妹和他的亲事也将近了。不如早做打算,尽快也绣嫁衣才是。”
谢霜闻言却耷拉下脸来,低声嘟囔,“绣什么嫁衣,连人都没瞧见。”
也是这一日,谢霜带着云奚从长宁侯府回来,正巧遇见顾君言随父向谢府递了拜帖上门。
隔着扇山水屏风瞧,谢霜红着脸垂下眸去,私下里暗暗扯云奚的衣袖,悄声道:“原来真是跟画上一样的好看。”
自然是好看,不然清音落苏怎会眼巴巴盯着他瞧。
云奚心里这样想,嘴上却只打趣她,“好了,现在姐姐的心可放下来了?”
谢霜偷偷捏她的手,不吭声,静心听屏风外面说话。
顾君言此番是随父来谢府商讨与谢霜的亲事,他既回了京,此事也该提上进程。
好在两家知根知底,也皆早有预备,当即便定下来,要寻个黄道吉日过来下聘。
只是这定亲前,两个小辈还需得见上一面。
于是谢霜羞怯怯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往日大大咧咧的姑娘见了意中人也是羞涩的,低敛着眸,轻声细语地敛衽行礼,“顾公子。”
顾君言也回礼,“谢姑娘。”
一抬眸,瞧见谢霜后头跟着的丫鬟,虽垂着首,但那眉眼不俗,一眼便认了出来,也没声张,只神色如常坐下说话。
待出门时,才回眸,极是意味深长的看了云奚一眼。
第163章 茶水里的黄连
两家往来自此多了,总有机会,顾君言寻着无人时,偷偷堵着云奚在树荫暗处说话。
“钟家娘子?”他似笑非笑,看着云奚,“你不是成亲了吗?怎得跑这谢府里来了?”
“顾公子自重。”云奚蹙眉后退一步,“从前在姜湾村的事,还请顾公子忘了。如今,我只不过是这谢府里的丫鬟。”
顾君言却再进一步,“我当日去寻过你们,村民说你被衙门带走了,后来我再去查,就没了踪迹。你是如何来了此处?”
云奚冷冷抬眸看他,“与公子何干?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何至于此?”
“嘿……”顾君言叫她一句话噎住,又想起那日她收了银票好声好气时的模样来,愈发心梗,“你这人好没道理。我念你救我一场,以为你如今落难,特好心想救你,你就这副模样待我?”
“我那日便与公子说了,一百两银票,我与公子两厢抵消,公子不必时时挂在心上。我也不需公子来救。”
说完这番话,她再没看顾君言,微一屈膝,径直离去。
后面果真两厢抵消。
顾君言当面吃瘪,再不说要救云奚于水火的话来。往常见着面,也是如平常公子丫鬟一般。
只他气不过,总会时时刁难她。
一盏茶水来来回回换了数遍,总嫌不满意,任是谢霜这般粗枝大条也生疑,“君言哥哥好生奇怪,为何总要与我这小丫鬟过不去?”
顾君言靠在椅上,懒洋洋勾唇笑,“霜妹妹这话可是说错了,非是我与你这丫鬟过不去,分明是你这丫鬟看我不顺眼,处处刁难于我。”
谢霜皱着柳眉,偏心帮着云奚,“哥哥胡说,我都瞧见了是哥哥三番两次唤她去倒茶水。”
顾君言也没辩解,只将桌上的杯盏推到谢霜面前,挑了挑眉,“这盏茶我并未动过。妹妹还请尝一尝。”
谢霜性情单纯,当真端过来就饮,云奚想拦也来不及。
只是一口茶水喝下肚,她紧皱着脸,苦哈哈转头问云奚,“这里头你搁了什么?怎么这么苦。”
也没什么。
就泡茶的时候顺手往里搁了一小把黄连,顾君言三番五次的为难她,云奚锱铢必较的性子,焉能吞的下这口气?
只是没想,这加了黄连的茶水没苦到他,倒叫无妄的谢霜喝了去。
云奚忙拿来解苦的蜜饯果子,满脸歉意给她用。
待到顾君言离去,谢霜嘴里的苦涩也没尽退去,她抿唇唇,拉了云奚去房里说话,“妹妹是不是不喜欢君言哥哥?”
“姐姐这话何意?”
“我瞧着你俩总不对付,像宿世的冤家一般。是不是君言哥哥哪里不好?妹妹可不要藏着掖着,不告诉我。”
“哪里有不好?”
云奚忍不住笑,轻声安慰她,“顾公子出身名门,人品贵重,文韬武略,样样齐全,是满上京城里的姑娘都想嫁的好郎婿。姐姐就莫要胡思乱想,好好将这心搁进肚子里,只等着来日他红鞍白马来迎娶姐姐过门吧!”
第164章 大婚前一日
云奚此话不虚,现上京城里,除了翰林院的探花郎谢珩,就数随军得胜归来的顾君言最得姑娘们芳心。
只可惜,皆已有主了,满上京城里的娇花都颓然凋零了一多半。
谢霜彻底搁下心来,只等着十月谢珩娶亲,她与顾君言的亲事便也能顺顺当当的提上日程。
白日里的事自然也瞒不过谢珩去。
入夜两人同睡枕上,他便旁敲侧击着问云奚,“听说你今日往顾君言的茶水里放了黄连,怎得这样坏,嗯?”
云奚不愿看他,翻了个身朝里睡,“我一向坏,哥哥不是一直就知道么?”
可是她却不会无缘无故的坏。
谢珩贴上去,搂着她的腰,“你和顾君言,是从前便相识吗?”
姜湾村离边疆甚近,他心有疑虑。
“不是。”云奚想也未想,直接否认,又回头看他,故意道:“许是他见我生得好看,心生歹心,故意刁难调戏我也未可知。哥哥不是最疼我?不如明日寻几个人将他揍一顿,替我出出恶气?”
天子脚下,尚书公子,岂能说揍就揍。更何况她眸弯眼亮,满是促狭,分明是故意为难他。
谢珩叹,将她团团搂进怀里,“妹妹便饶了我罢。”
有时,也会耐心劝她不去前院做这种端茶递水的活儿。
“你平时无事,只在后院里摘花弄草的打发时辰便是,何苦要去前院?”
他心疼她十指纤纤沾了阳春水,恨不能用天上的琼浆玉液来供养着这朵娇花,如何肯让她做这些繁琐活伺候别人。
“是我自己要去的。”云奚俏生生地翘着指头,戳他生硬的胸膛,“哥哥这院子里,竟是些臭男人,我闷也闷死了。还不如去前院里端茶递水,好歹也有人陪着说说话。”
谢珩将她不安分的手攥住,声音免不了喑哑,“妹妹且再等等,等回了家,我便找几个伶俐的丫鬟送给妹妹,陪妹妹说话。”
她轻哼,“回什么家?那是你与旁人的家,与我何干?”
他俯下身去,将她刻薄无情的话堵在喉咙里,辗转厮磨,“是我和妹妹的家。”
窗影珑璁,画楼平晓,翳柳啼鸦。天壤之间,十月悄然而至。
成婚前一日,赵卿卿向谢霜讨了云奚来,说是近婚情怯,又说她曾是两家奴婢,知根知底,也有意向她问问谢府的日常规矩。
谢霜自是大度,大手一挥,便让云奚过来。
只是这问询规矩是假,近婚情怯却是真,第二日就要出阁的新娘子,夜里总提着心,惴惴不安。
屏退了丫鬟们出去,赵卿卿揉着帕子腼腆问云奚,“你觉得你家大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姑娘与他相识这么久,还不知道吗?”
赵卿卿摇摇头,“虽然我与他相处时日不短,可总觉得我们之间好似隔着一层雾,看不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