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雀一拎到云奚面前,她就冷了脸,饭也不用了,直接将筷箸摔去了桌上,起身回房。
徒留莺时和霜华两个,拎着鸟笼,面面相觑。
那云雀照旧悬在廊檐底下。往冬走的天,日子一日冷过一日。
莺时到底心软,找了个罩子将鸟笼罩了起来,好歹不叫它冻死。
云奚无意瞧见,也默许,甚至兴致起了,还嫌那罩子难看,要同莺时一起上街去铺子里买新的布匹来裁。
也是巧了,在她们前头挑拣布匹花样的正是长宁侯府的婆子。
上了年纪的婆子最是嘴碎,絮絮叨叨在一处说话,“听说那谢家的人这两日就要上门来了,准备商议咱们姑娘和谢大人的婚期呢!”
“我也听说了。而且我还知道,这日子其实早就定下了,来年开春就办,现下不过是两边的长辈见见面,走个过场罢了。”
又感叹,“咱们姑娘可算是盼到了。当初原是看不上谢家的,不过被这御赐的亲事给绊住了。谁能想有这样的好命数,那谢大人竟是个争气的,这中了探花郎,进了翰林。眼下这天子近臣的名头一放,便不算辱没了咱们姑娘。往后再借着咱们府一路扶摇直上,真真是前途无量。”
第114章 哥哥没有心
她话说得越距了,另一个婆子推她,“小声些,还有旁人在呢!小心叫有心人听了去,妄生事端。”
那婆子转头来瞧。
是有旁人,一个未出阁的姑娘领着一个丫鬟在后头挑看布样,年岁都不大,看着就绵软可欺的模样。
于是放下心来,“没事没事,你胆儿也忒小了,她们能知道什么。”
等那两个婆子走后,莺时才看着云奚,怯怯开口,“姑娘……”
先前挑好的布匹也不要了,云奚直接丢开手,领着莺时和门口守着的阿裴回桐花巷。
霜华在院子里收拾,瞧见她们双手空空回来,正要问。
姑娘脸色阴沉,已经先一步提裙上了台阶,回房关门,里头摔得哐当作响。
霜华叫这阵仗吓得不轻,回头看莺时。
她俯过来身来,凑去她耳边将方才听到的事细细说了。
霜华讶然。
其实早知这一日迟早要来。
养在外头的外室不都要面对这么一日,眼看着平日里耳鬓厮磨的枕边人娶娇妻,纳贵妾,不能妒,不能怨。
可她偏要怨。
要闹到宅子里上下都不得安宁,要闹到谢珩的耳里去,叫他也不得安生。
可他实在是忙,临近年关了,翰林院自是不必说。
谢定方前几日又来了上京,要与长宁侯府商议他与赵卿卿的婚事,他在中间斡旋应酬,忙得脚不沾地。
这一头,栖迟又来报。
桐花巷里的那位砸了屋子里的东西撒气,已经一整日没用过饭了。
他手揉着紧锁的眉头,叹口气,到底推了面前所有的事去哄他那位心尖尖上的娇姑娘。
只是云奚却不许他进房,一道门紧紧锁着,要跟他断绝来往。
谢珩沉着脸,冷冷吩咐栖迟,“砸了。”
于是那道姑娘锁上的门被砸了个稀碎,他踩着满地狼藉进去,看云奚抱膝坐在榻上,红着眼看过来,泪流满面。
满腹怒气瞬间烟消云散,他坐去云奚身旁,指腹擦去她颊边的泪,轻叹,“不是早就知道的吗?怎么还生这样大的气?”
她睁着双水雾迷蒙的眼,仰头看他,埋怨,“哥哥没有心。”
“我怎么没有心?”他失笑,抚了抚她乖顺的发,“我一听你生气就赶过来了,什么也顾不上。妹妹还说这样的话。”
“哥哥有几颗心呢?”她幽幽问他,“赵姑娘那里有一颗,我这里有一颗,往后哥哥还会纳妾,府里的通房……”
“傻姑娘。”他将她绵软的身子揽进怀里,谆谆教导,“哪个男人不是这样的?圣上有三宫六院,官员有三妻四妾,就连百姓,也会去青楼楚馆寻欢作乐。妹妹不是一直都知道的吗?先前心心念念要嫁徐家的时候,妹妹可不是这样的。”
的确不是这样的,她那时通透,豁达,都不需人提点。
“可是现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云奚自他怀里抬眸,幽怨黯淡,“哥哥会一直这般喜欢我吗?总会有个期限的罢,五年,十年,二十年……等我容颜不再,面老色衰……”
第115章 初雪
“不会的。”谢珩亲吻她的发间,“妹妹莫忧心。我纵使娶了赵家姑娘,心里也永远只念着妹妹。”
这样宽慰的话,云奚听了神色仍是黯淡,“我不想哥哥娶亲。我时常会想,要是没有赵家姑娘就好了,哥哥就会永远陪着我。或者……”
她顿了一顿,“她现下即刻死了也好,哥哥也就不用娶她了。”
喃喃问他,“哥哥,我是不是真的很坏?”
“妹妹不坏。妹妹只是妒忌了。”他一边柔声细语的宽慰她一边叹,“妹妹妒忌,我很是欢喜。”
他将姑娘团团搂进怀里。
是什么时候呢?
他豢养的娇雀终于叫他驯服,姑娘心底里扎下了那根叫做妒忌的种子,从此便是真真正正的归顺于他,永不得离。
囚一个人的最高境界,永远是囚她的心。
谢珩今夜宿在桐花巷里。
翌日一早回谢府,谢定方问起,谢珩道:“昨日下值和同僚相邀去了醉仙楼,一时喝醉了酒,便在那里宿下了。”
谢定方不免摇头,“你与赵家姑娘婚期在即,这个当头,还是洁身自好些为好。”
他微笑,颌首应下。
过几日,谢定方离京归家。
夜里枕上共眠,云奚躺在谢珩怀里,轻轻问他,“外祖母没来吗?”
“没有。”谢珩抚摸她柔顺的发,“父亲说,祖母身体愈发不好,如今已是下不了榻了。”
“这样严重?”她心里愧疚,“是因为我的事吗?”
“不是。”他温声宽慰她,“祖母年纪大了,原本的身子就不好,与妹妹无关。再说了,她现在有江家的妹妹陪在身边,祖孙情深,怕是连妹妹早已都忘了,妹妹又何须自责?”
云奚埋首,在他怀里泣不成声,“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她……”
他拍她颤抖单薄的背,轻轻抚慰。
上京城里落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云奚见到了传闻中的赵家姑娘。
她从马车里下来,要往胭脂铺子去。
琼姿花貌,清眸流盼,果然如传闻中一般娇弱绝色。
云奚在石桥这头默默看她,如于泥沼里仰视天光,不敢久窥。
她匆匆而逃。
海棠春的裙从桥上一晃而过。
赵卿卿似有所感,回头看,那石桥上空空如也,再无人。
丫鬟问,“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赵卿卿摇摇头,垂下眸,提裙进去。
“姑娘……”莺时也匆匆自石桥上跟下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云奚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漫无目的地走一圈,指着面前的成衣铺子对莺时道:“快年节了,咱们去看看衣裳吧!”
说着,便拉着她进去。
彼时正是初一,距离上次明佛寺盛集整整两月。
当时集上人多,她有意与阿裴走散,正打算悄无声息离开时,却叫千里迢迢赶来的青梧截了下来。
“你怎么来了?”云奚看着她,无比诧异。
青梧没说话,拉着她的手隐进人群里,找了个僻静巷子说话。
姑……”她脱口而出,又停顿改口,“我家姑娘让我来告诉你,你放在她包袱里的书信她日日在看,虽未完全恢复,但现下已零星记得一些了,此事多谢姑娘。”
第116章 密谋
云奚垂眸,“不必言谢,那本就是她的,还给她而已。”
“还有一事……”青梧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姑娘问你,想不想离开?她想法子帮你,全当是还了当年在崖上你救她的恩情,此后两不相欠。”
云奚抬眸看她,目光灼灼,“何时?”
“两月后。”青梧道:“老夫人的身子愈发不好了,姑娘会想法子在她的茶水里下昏睡的药,到时只说老夫人身子不好,唤大公子回阳夏去,你便可此时离开。姑娘会尽量帮你拖住公子。”
“我离不开。”云奚摇摇头,“他手上有我把柄。我若是走,他定将我告到官府去,到时官府的逮捕文书发下来,天涯海角我也躲不过去。”
“那怎么办?”青梧也替她焦急。
“我有个法子。”云奚将身上藏着的玉佩拿出来,这是此前船泊码头边,陈淮安送给她的。
她今日带在身上,原是想去陈家的药材铺子寻求帮助,现下倒好,直接交给青梧便是。
“你拿着它,替我把它交给陈淮安,就说我有难,需要他帮我弄一份假的户籍路引。”
“好。”青梧收下玉佩,又与她约定好,两月后在这沿河第一家的成衣铺子见面。
云奚在成衣铺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套曲水织金连烟锦裙,要去后头换。
莺时要跟着过去,被她拦下,“在外头守着便是,盯紧些,别叫人闯了进来。”
莺时愣愣应下。
云奚拎着那件裙去了后堂,撩开帘,青梧就在里面等着她。
见她来,把户籍和路引交给她,又拿出那块玉佩来,“陈公子说,他来上京找过你,但是没找到。你既什么都不肯跟他说,他也不强求。这玉佩仍旧放你身上,以后若有事,无论哪里的陈家药材铺子,你只将玉佩递上去,自有人会来帮你。”
云奚接过,摸着玉佩上繁复精细的纹路,敛眸问她,“他还好吗?”
“好。他是陈家的公子,能有什么不好的?”青梧劝她,“倒是你,现下漂泊无依,日后是个什么打算?要不然,你就干脆去寻他。他既对你有情,也不在意你的身份,这世上再寻不到比他更好的归宿了。”
云奚抿唇,“我不能害了他。”
谢珩手段阴险毒辣,一个方姨娘他都能千里迢迢弄到上京城来折磨,保不齐他会想什么法子去害他。
他如今权势在手,如日中天,多的是计谋和手段。
云奚将户籍路引和玉佩都藏好了,收进贴身的衣里,再换上那件曲水织金连烟锦裙出去给莺时瞧,“好看吗?”
莺时点点头,“姑娘生得美,穿什么都好看。”
云奚笑,也没再去换下,直接让莺时付了银子。
回到桐花巷,她回屋关上门,将藏在身上的户籍路引拿了出来,细细藏好。
现下只等谢老夫人病重的消息从阳夏传来。
倒是也很快。
不足半月,阳夏便传了消息,谢老夫人病重,谢定方来信,要谢珩告假回家。
第117章 心生惧意才不敢违逆他
临行前一晚,他来了桐花巷。
云奚难得小意温存,亲自撩袖给他泡茶,还做了几样茶点果子,处处体贴,样样讨好。
谢珩抿一口她素手递过来的茶,挑眉看她,“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突然对我这样好。”
云奚屏退了丫鬟,腻歪歪地坐去他怀里,双臂勾着他的脖颈轻轻晃。
“带我回阳夏罢。”她软着嗓子撒娇,“我也想看看外祖母。”
“你回阳夏?”他垂眸看她,意有所指,“怕不是想看看祖母这么简单吧?”
他从没放下过对她的戒心。
“我在你身边,有你看着我,我能如何?”云奚咬着唇,娇嗔着一双眼,委委屈屈的睇他。
见他不语,又威胁,“你若不带着我,等你一走,我定跑得远远的,叫你再也找不见。”
她不过说句玩笑话,他却是真的恼。
那双往常温暖和煦的眼当即阴沉下来,幽暗诡谲的看了她半晌,直看得云奚心里发毛,瞥开眼去不敢看他。
才搁下手里的茶盏,凑过来,埋在她黑鸦鸦的发里深深一嗅,“我在城门和码头都安置了人看着妹妹,妹妹大可以试一试……”
他声音轻慢又缓长,轻飘飘落进她耳里,“看看逃了以后被我抓住,会是什么后果?”
怀里的姑娘霎时僵硬。
谢珩垂眸,看她微微颤抖的睫,和紧抿的唇,知她心下害怕。
可他偏要她害怕,唯有心生惧意才不敢违逆他。
“妹妹听话,我去去便回,妹妹就在这儿乖乖等着我。好不好?”
现下,他又是轻声呓语的温柔情郎。
云奚眼睫轻颤,乖巧的点点头。
他这才心满意足,于盘中捻了块香饼递到她唇边,“妹妹自己做的香饼,自己也尝一尝。”
她乖顺极了,抿唇,依言咬一口。
有一点碎渣子沾在了唇角,云奚想执帕擦去,却叫他先一步凑过来吃下。
甜腻腻的香饼渣子和甜腻腻的人,他都要,慢慢拆吃入腹,慢慢吞掉,不知疲倦。
这一遭,红绡帐暖,翻云覆雨,姑娘实在是累了,闭眸酣睡。
谢珩目光沉沉,垂眸看了她半晌,才披衣下榻。
衣角却叫云奚给揪住,她眼仍是闭着,喃喃问他,“哥哥去哪儿?”
“我先回去了。”谢珩得回谢府,明日一早赵家姑娘会来送他。
他低头亲吻她的额,“妹妹既困了便睡罢,过几日我便回来陪你。”
云奚无意识“唔”一声,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谢珩落下帘子,悄声出来。
栖迟候在外头,听他冷冷吩咐,“叫外头守着的人放仔细些,回来若是没了人,我唯你是问。”
栖迟哪里敢马虎,当即放了话传下去,自己也是时常盯着云奚起居往来,与平常半点无异。
大抵天底下所有的外室都是如此,每日除了等着郎君,就是绣花弄香。
偶尔兴起,会去街上逛逛,买些胭脂香粉。
也有落雨不出门的时候,就把前几日买的布匹拿出来,自个儿裁衣服香囊,打发时辰。
第118章 消失
这日下着微雨。
云奚撑了伞,带着莺时出门,要去沿河的成衣铺子取前几日定好的衣裳。
霜华劝她,“姑娘何必亲自去?让莺时给姑娘取回来不就好了。”
云奚不肯,“那可不行。我盼了好几日了,得第一个瞧见才行。”
她有时就是这样不管不顾的孩童脾气,霜华早已司空见惯,不疑有他,只是好生交代莺时,“路上小心些,别叫姑娘淋了雨。”
莺时只管点头应下。
霜华到底还是担心,又让守门的阿裴远远跟着。
桐花巷离沿河街好一段路,莺时处处谨慎,只怕青石板踩下溅起的水污了姑娘的裙,又得提溜着屋檐下滴落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