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问他,“哥哥吃吗?”
他就着她递来的勺吃了一口,对上她弯弯笑的眼,“好吃吗?”
“很甜。”他低头,去呷她唇边沾染的一点酥酪,“这个更甜。”
“哥哥……”
云奚羞恼,睇着一双柔柔的眼看他,古灵精怪,娇嗔可人。
剩下的半碗酥酪,两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吃完了。
云奚要下榻走走消消食,她高烧才退,不能着凉,谢珩让丫鬟拿了件雪青披风来,亲自为她系上,也陪她去。
院子里有棵海棠树生得高,红澄澄的小果子坠满了枝头。
她立在廊檐底下仰头瞧,语气有些怅惘,“还记得那年哥哥带我回谢家,外祖母就让我住进棠落园里。那院子里,也有一棵这么大的树。”
其实她离家不过月余,这么一叹,倒好似悠悠已过十数载。
“这里有也是一样的。”他半点不为所动,“往后妹妹想看海棠花,想做海棠糕吃,都可以。”
云奚没辩驳,抿了抿唇,垂下眸去,“哥哥和赵姑娘的喜事将近了吧?”
谢珩看她微微颤的睫,没说话。
“哥哥虽然没说,但是我都知道。哥哥有时回来晚,也不全是赴宴。那衣裳上沾着的香,也不全是青楼楚馆里的脂粉香,青楼楚馆里哪用得了这样名贵的香。”
她心思玲珑又剔透,什么也瞒不过她去。
第100章 桐花巷,外室
“哥哥和她现下正情意深浓,哥哥说这府里没有旁人,她自然相信。可往后呢?哥哥要一直瞒着她将我藏在这府里吗?”
云奚抬眸看他,眼里清清亮亮的,是看破后的通透,“在外头另外找间屋子让我住罢。这上京城偷养的外室那么多,原也不差我一个。也别叫人看着我不让我出门,我不跑……”
她张开手,柔柔怯怯去环他的腰,将自己纤薄的身躯都笼在他的羽翼之下。
“我做哥哥的云雀。”
谢珩幼时,便养过一只云雀。
它性子执拗,不肯开口鸣叫,也不愿被关在笼子里,闹腾得极凶。
严重时,甚至会绝食。
他是怎么驯服它的呢?
慢慢一点一点的磨,磨掉它的野性,磨掉它锐利的尖爪,磨到它没有脾气,最后只能乖乖臣服听话,心甘情愿做他的笼中雀。
幼时的那只雀他驯好了,眼前的这只也依旧如此。
他轻叹,顺势将姑娘搂进怀里,万分温存,“好,就如妹妹的意。”
外头的宅子是早就备好了的,就在离谢府不远的桐花巷里。
云奚也没带什么人,除了守门的门子,奴仆,就带了两个贴身的丫鬟过去。
一个年岁大些的叫霜华,另一个小些的叫莺时,都是到了上京就跟在她身边,用惯了的。
谢珩亲自送她过来,等到了这儿,又舍不下她,搂着她的腰缠缠绵绵,“妹妹这一走,我那后院就空寂了,往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
“那哥哥就到我这里来。”她搂着他的颈笑得娇俏,“只是别叫别人瞧见了,不然告诉了赵家姑娘,哥哥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她是最善解人意的雀鸟,连旁的外室惯用的争风吃醋的那一套都没有。
他于是捏她的颊,挑眉笑,“妹妹真是大度。”
“那是。”她逃出了笼子,心里说不出的快意,眼角眉梢俱都是欢喜,“宰相肚里能撑船嘛!”
“妹妹是宰相?”
“不。”她靠近他怀里,将头轻轻贴在他胸膛上,温顺无比,“哥哥是宰相,我只是依附哥哥而生的女萝。”
女萝力弱难逢地,她只能攀附于他,离之则死。
她从没有在榻上这样温顺过。
使出了浑身的解数要讨好,取悦他,他也欣然接受,温香暖玉抱满怀。
夜里谢珩起榻离去,她于沉沉睡梦中惊醒,“哥哥去哪儿?”
她一时忘了,她已离开了那座囚她的笼。
谢珩没回答她的话,只轻轻在她额上落下一吻,“时辰还早,妹妹接着睡吧。”
她于是闭眼,沉沉睡去。
晨起外头有雀鸟鸣叫不止,云奚撑起身子,睁着惺忪朦胧的眼,喊霜华。
莺时却撩起帘,拎了个鸟笼雀跃跑进来,“姑娘醒了?”
她给手里的鸟笼给云奚瞧,“姑娘看,公子让人送来的鸟儿,可爱吗?”
是只云雀,灰不溜秋,和从前他送的那只别无二致。
他尤不放心她,要放只雀鸟在身边,时时敲打提醒她。
第101章 贪恋权势,比谁都重
“可爱。”她笑容勉强,指着窗子外的廊檐底下,吩咐她,“就挂在那儿罢,时时都能瞧见。”
莺时将云雀拎了出去,霜华进来服侍她洗漱。
用完了早膳,霜华问她,“今日日头好,外面也热闹得很,奴婢陪姑娘出去走走?”
“不去了,累的慌。”云奚放下拭嘴的帕子,兴致缺缺,“我昨晚没睡好,我去睡个回笼觉,无事你们别来吵我。”
她施施然回了房,关上门,一觉睡了个昏天黑地。
醒来饿得发慌,扬声唤霜华。
于是一桌子的饭菜端了上来,早在云奚睡时就一直热着。
她披了外衫坐去桌旁,执箸吃菜,胃口倒是较之前在府上好了许多,就连往常不常吃的酸笋鸡皮汤都喝了小半碗。
搁了筷,才问霜华,“现在什么时辰了?”
“将近亥时了。”
她“唔”一声,看外面,夜色沉沉。又问,“哥哥今日不过来了吗?”
往常这时候早该下值了。
霜华看一眼她的脸色,斟酌着回答,“许是有事耽搁了吧!姑娘知道的,公子公务一贯忙。”
她自然知道。
她的行知哥哥,从不似表面这般清风明月,他贪恋权势,比谁都重。
你看,那长宁侯府的赵姑娘不就是他登天梯的第一块阶石吗?
这一晚,云奚披着外衫坐在廊檐底下等了整整一夜。
霜华和莺时轮着来劝她,“姑娘回房歇着吧,更深露重,一会儿又病了可怎么好?”
云奚摇摇头,半点都劝不回去。
霜华两个无法,只得一同在廊檐底下陪着她等。
这一等,便等到了天明。
姑娘憔悴,底下的丫鬟也是心力交瘁,就连笼子里的云雀都折腾了一宿,打不起精神来。
好在第二日,姑娘不再如此。一入夜,自个儿就去榻上睡了。
到了第三日,也是依旧。
夜夜独眠,白日又自己将自己困在这宅子里,不见天日。
莺时会想着法的劝她,“姑娘,今日外头有花市呢!上京城里的姑娘小姐都去看,我们也去瞧瞧吧!”
云奚埋首于手里绣的帕子,眼都没抬,“人太多了,不想去。”
又是“姑娘,今日日头好,我们买了纸鸢出去放吧!”
她咬断针上长长的线头,“纸鸢有什么好放的?不去。”
她日日只绣帕子,帕子绣了一个又一个,都是各式各样的海棠花。
莺时撅嘴问,“姑娘怎么只在屋子里绣帕子?不腻吗?”
“不腻。”她微笑。
怎么会腻呢?
你看廊檐底下囚在笼中的云雀,不也习惯了安于那一方天地,每日只喝水啄食,再无他趣。
只是她看着手里的帕子,心里不免有些怅惘,当初船泊码头依依惜别,陈淮安便是拿了她一方帕子去,以做定情。
不知,现在远在江州的他,得知了自己已非江家姑娘的实情,会如何呢?
可会恼她恨她,可会来寻她?
陈淮安是半月前得知的消息。
谢府出了个假的表姑娘,这事能遮掩住别人,却不能遮掩已定了亲的江州陈家。
第102章 陈淮安上京寻人
陈氏夫妇听了此事,皆是诧异无比,“竟是假的?”而后又是庆幸,“好在出了茬子,不然娶过门来就不知如何收场了。”
最后是唏嘘,“想不到啊,当初江州人人赞她,我们还当她是个好姑娘,不想竟是这等胆大妄为,撒下这弥天大谎之人。”
可悲可叹,又去宽慰陈淮安,“你也不要难过,我们都是叫她给骗了,好在她是没有嫁过来。明日你便带人去阳夏把那交换的庚帖取回来罢,从此也歇了对她的心思。咱们江州城里的好姑娘这样多,母亲再给你找一个。”
陈淮安颌首应下。
第二日启程出发,去的却不是阳夏,而是上京。
陈家的药材生意做得广,上京城里也有一家铺子。他先过来,问掌柜的近日可有人来寻他。
他与云奚往日在一处说话时,曾顺带提过一嘴,说她以后嫁过去,若是想哥哥了,往后他们来这上京寻他便是。
彼时云奚眉眼弯弯,抿着唇看他笑,“怎么?你要将你家的药材卖到上京去,还非要拿着我的名头做筏子。”
“这妹妹可就是冤枉我了。我家在上京早已有了铺子,何须拿妹妹做筏子。”
他也笑,弯指去刮她的鼻,“我是真心为妹妹着想,想不到妹妹竟是这样看我,该罚。”
当时多温存,两厢情浓,想不到不过区区数月,便连身边佳人都没了踪迹。
掌柜听他问,摇头,“没有。”
陈淮安听了略有几分萧索——云奚并未来寻他。
他原以为她逃出谢家,无路可去,会来找他依靠,于是着急忙慌赶了过来。
不想竟扑了个空。
不过无妨,她不寻自己,自己去寻她也是一样的。
陈淮安本想去谢珩那儿问明情况,却不知为何,抬脚便想起了那日棠落园里他发觉的失常。
人总是这样,起了疑心,那疑心便会不断放大,然后细枝末节的去找更大的不对劲。
于是姑娘成亲前一日突然的生病,那虚玉观里的道士信口而来的三十三日之期,还有她临别时哭着对自己说的那番话。
有什么东西,藏在阴暗诡谲的深处,即将破土而出。
他苦苦寻觅而不得,于是叫了几个人日夜暗里去看着谢府——他怀疑云奚并未离开。
小厮们日夜轮班守了几天,回来禀告,“那府里住着的,除了谢大人,再无旁人。”
新科探花入翰林,授了官职,如今旁人皆尊称一声“谢大人”。
陈淮安又拿了云奚的画像给他们看,“进出的人里,可见过这位姑娘?”
“不曾。”小厮们皆摇头,“莫说这位姑娘,那谢府里奴仆门子,皆为小厮,连丫鬟都不曾有一个,哪里来的姑娘。”
守了几日,又是一场空。
药材铺的掌柜劝他,“要不公子就算了吧。”
家里来催的信已经几封了,公子倒是不急,只是急坏了他。
这一家的活计营生,都系在他身上,可不要出了什么差池才好。
陈淮安沉吟半晌,问掌柜,“你在这上京待了十数年,定是识人广阔,可否拿了这画像,替我四下寻一寻?”
第103章 走投无路,去找谢珩
另一边,他带着小厮去了一趟人市。
牙婆人口贩卖,见多识广,他也怕她被人算计,发卖了去。
牙婆看了画像,咧嘴笑,“这样标致的姑娘,若是我见过,定然记得。”
话外之意,便是没见过。
陈淮安倒是松了一口气,赏了些钱给她,重新回铺子里等消息。
掌柜被逼的没法子,也狠下心来替他去寻。只是这偌大个上京城,想要寻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最后只能耷拉着脸,回来看着他摇了摇头。
又劝他,“公子还是放弃吧,这上京城里这样大,来往混杂,要寻个人何其艰难。再说了,说不定那姑娘早已走了,她若是不在这上京城里,公子你就是将这儿翻个底朝天也寻不见她啊!”
陈淮安何曾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现在除了这样,也无别的法子。
最后走投无路,还是去找了谢珩。
“哦?”
谢府的正堂里,谢珩听了此事极为诧异,搁了手里的茶盏抬眸看他,“淮安你到现在还在寻她?”
“是。”陈淮安叹气,也将茶盏搁下,“不论她是不是江家的姑娘,我还是想找到她。”
“找到她做什么呢?”谢珩问他,“难不成你还想将她娶回家去?”
陈淮安沉默不语。
谢珩微微叹了口气,也来劝他,“你还是尽早歇了这个心罢。莫说娶她了,就是你找到了她,将她带回家去,陈伯父陈伯母也不能同意。你难不成,还要为了她忤逆父母?”
见他仍是不语,又诚恳道:“不瞒淮安,我现在也在寻她。毕竟她做了我这么些年的妹妹,也喊了我这么些年的哥哥,她流落在外,我又于心何忍。只是她当时走得仓促,竟是只言片语也未留下,我这寻她,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话已至此,陈淮安知道再无希望,起身朝他道别,要回江州去。
谢珩也起身,含笑挽留他,“淮安何必如此着急?你我二人许久未聚,下一次见面也不知何时。今夜我便在醉仙楼设宴,我们定要好好叙叙。”
谢珩盛情,陈淮安难却,只好应下,只是得先回铺子里。
谢珩亲自送他出府。
陈淮安一离开,那双温润和煦的眼便阴沉沉落了下来,谢珩问栖迟,“姑娘这几日怎么样?”
栖迟回,“几日不曾出门了。听说头一日还坐在廊檐底下眼巴巴等着公子等了一宿,霜华和莺时都陪着,说是劝也劝不住。这几日倒是好了,每日只绣花看书,入夜便歇息。”
倒是乖顺。
只是不知这乖顺有几分真情实意。
谢珩目色沉沉,思虑半晌,领着栖迟避开人往桐花巷去。
正是午后的好时辰,姑娘用了膳,倦懒懒,去榻上午憩。
半梦半醒间,有人撩袍坐来榻边,微凉的指尖先是落在她的面上,而后慢慢游走,抚面弄腕,总要搅得她睡不安宁。
云奚恼,索性掀了被坐起身,瞪他,“哥哥几日没来了,怎得一来便要害人?”
第104章 午憩,撒娇任性
因着午憩,她一头青丝都散着,衬着那双懒洋洋睇过来的眼,格外娇嗔撩人。
谢珩笑,问她,“妹妹这些日子在做什么?”
“能做什么。”她歪头,于颈后撩一把发,“不过是绣花写字。哦,有时还逗逗鸟……”
云奚努努嘴,示意他看窗子外,“哥哥送来的雀儿。可会吃了,莺时都说它最近胖了一圈,如今跟个圆球似的,就是打开笼子让它飞怕是都飞不起来。”
她说这话时神色稀松平常,恍似从前在阳夏,兄妹俩闲来无事唠家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