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何曾不是他手底下的另一只蝼蚁,他现在待她浓情蜜意,何时厌了倦了,冷了下去。
她的下场,未必不是姨娘。
怀里的姑娘抖如筛糠,他也知她叫此事吓住,到底是心疼,又拉下脸来温声轻哄,“妹妹莫怕。姨娘是我叫人害的,与妹妹无关。便是她死不瞑目,要来寻仇,也只管让她来找我。”
他伸过手来,想要安抚她被吓得白生生的脸,却叫她躲开,神色惊慌,眼底的抵触一览无余。
她是真的害怕他,连叫他碰一下也不愿意。
谢珩的神色也渐渐冷了下来,“怕我?”
他声音更冷,“妹妹和我不是一样的人吗?姨娘若是落到妹妹手里,妹妹会如何?难不成会宽宏大量的放了她?”
他终于生怒,一扬袖,将怀里的姑娘抛落在地。而后紧绷着脸,俯下身,抬起她的下颌,冷冷提醒她,“妹妹从来,就是和我一样的人。”
一样的睚眦必报,一样的心狠手辣。
“所以妹妹千万别再想着离开我,我们合该就是一体,该永永远远的纠缠下去。”
他说完,拂袖而去,徒留云奚怔怔愣在原地。
荔月鲜少见他发怒,骇得不轻。
连忙进来,扶起了地上的姑娘,又打来清水为她净面,眼瞧着那斑驳泪痕没有了,才劝她,“姑娘要不服下软,去哄哄公子吧,奴婢刚刚看他被姑娘气得实在不轻。”
“不去。我为何要去哄他?”云奚把净面的帕子扔回盆里,自去榻上躺着。
荔月看着满地溅出来的水渍,叹气。
这一夜,谢珩没再回来。
翌日荔月进来伺候。
云奚早早就起了,抱膝坐在床榻上,看见她,面容憔悴,眼神也是黯淡,愁染眉窝,喃喃道:“如果当初从崖上摔下的人是我不是你,多好。”
第91章 到京,海棠春红的裙
她现在真的是后悔了。
若不是她贪心,顶了江家姑娘的身份。他们三个,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姑娘不是姑娘,丫鬟不是丫鬟,哥哥也不是哥哥。
“姑娘怎么了?”荔月不解问她。
“没什么。”云奚看向窗外,江阔天青,茫茫然看不到边际,忽然问她,“我们还有几日到上京?”
“明日便可到了。”荔月道:“公子已经吩咐了,让我们今天便收拾好,明日一早就下船去。”
她想了想,迟疑问云奚,“今日,姑娘还是不去找公子吗?”
“不去。”
她巴不得再不必去见他,又怎会眼巴巴自己寻过去。
最好盼他就此丢开手,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纠缠才是。
只是她不过去,自有他会过来。
夜里郎君就上了榻,也不必她低头,也不必她示软,他自有百般手段要她求饶。
最后和好如初。
次日乖乖巧巧同他一起下船。
府里的马车早在渡口候着,是栖迟带人来接,看见了云奚,他满脸喜气,笑嘻嘻上来唤她,“姑娘。”
她斤斤计较又格外小气,自然连他的人也不给好脸色,冷冰冰瞟一眼,直接越过他上马车。
栖迟不知所以,一脸懵。
这一切都叫谢珩瞧进眼里,上了车,他轻捏她粉白的颊,“还生气呢?”
云奚板着张脸,不理他。
他又腻过来搂她,“都晾我许久了,妹妹也该气消了。”
他的许久,拢共加起来也就十二个时辰。
她气恼,去掰他搂在腰际的手,自然掰不动,于是改掰为掐。
陷进他的肉里,也要他疼。
谢珩皱眉“呲”一声,捉了她的手来细细打量。
纤纤玉指上没染寇丹,只蓄了长长的指甲,“留这么长的指甲做甚么?回去叫荔月剪了。”
吩咐强势的语气,云奚闷不做声,将那指甲小心藏进袖里。
她自有反骨,他说什么她偏不做。
马车辘辘行至半路,停了下来。
外头传来栖迟的声音,“公子,对面是赵姑娘的马车。”
既是熟识,便该下车打个招呼。
谢珩问云奚,“要不要出去见见?”
“我见做甚么,又不是我未来夫人。”她说话带刺,一贯的不饶人。
谢珩无奈笑,自下马车去,撩帘时无意露出里头姑娘的裙,一点点的海棠春红。
赵卿卿偶然瞧见,搁在心里,等和郎君叙完了话,才状似无意的提起,“马车里是有人在吗?怎么不叫出来,让我也认识认识。”
她说话温声细语,如沐春风,和马车里那位的尖酸刻薄完全不同。
谢珩微微笑,“那是舍妹。本来是要出来相见的,只是坐了几日的船,她头晕得紧,实在是不好出来见人。等以后有机会,我再介绍你们相识。”
他解释得妥帖又周全,赵卿卿不疑有他。
只是分别时,还是耐不住好奇偷偷回眸看了一眼。
郎君正撩帘上车,还是那海棠春的裙,从她眼前一晃而过。
马车很快到了谢府。
谢珩先下车,又转身去搀云奚,“我陪妹妹四下逛逛。”
第92章 囚雀
那海棠春的裙从车上下来,翩跹着,慢悠悠晃了整府。
最后,才立在那海棠树下,问他,“哥哥打算让我住哪儿?”
谢珩看着她,反问,“妹妹想住哪儿?”
她笑得娇俏,故意说,“我想住哥哥的院子,就是不知道哥哥同不同意?”
自是不同意。
这里比不得阳夏,他在翰林院供职,府里同僚来往甚多。
“那我便住这儿吧。”云奚指着身后的一处院子,“这儿离哥哥最近,倒是方便。”
果然很是方便。
夜里姑娘就寝,郎君便大剌剌地走了进来。
伺候的丫鬟们极有眼力见,立刻垂眉顺眼的退了下去,徒留姑娘梳了一半的发垂在腰际。
她立刻恼,把手里的珠钗摔去镜台上,冷笑,“都是些下贱坯子,连谁是主子都分不清了。明儿一起赶了出去。”
“妹妹生这么大的火做甚么?”他从镜台上取了木梳,亲自替她梳发,“她们不伺候妹妹,我来伺候妹妹。”
她从镜台里瞧他。
当真是生了副清俊疏朗的好相貌,哪怕做着这样不入流的琐事,也是极斯文儒雅,矜贵端方的。
只可惜,配了个乌漆麻黑,烂糟糟的内里。
她嗤笑,话里尤带着刺,“哪敢使唤哥哥。”
“妹妹不敢的事做得多了。”
冒顶身份,欺上瞒下,背地里和他这哥哥颠鸾倒凤,无媒苟合。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外人眼里了不得的大事。
他俯下身,凑去她耳边,温声细语,“妹妹偶尔有小脾气,我只当妹妹娇憨任性。可若是过犹不及,那便是不该了。”
她是他手里的云雀,只能听他的话。
垂眸抿唇,半晌,挤出一个虚假勉强的笑来,从铜镜里看着他,“这样,哥哥可满意了?”
他用行动回答她。
牵她的手缓缓去榻边坐下,轻轻吻她的唇和她唇上的胭脂膏子,甜腻腻的香,是海棠花膏的味道。
红帐悄然落下。
偶有情动,他轻咬她的耳垂,将滚烫的话送进她耳里,“妹妹既骗了我,为什么不细心遮掩,索性便骗我一世呢?”
*
云奚从此便是囚在这上京谢府牢笼里的云雀。
她是承了病重的名声过来的,自然得做足了养病的姿态。
除了那小小的四方院里,半点不能出去走动。
谢珩也极少来看她。
白日里他忙着翰林院里的事,入夜才会过来。
有时姑娘已经睡下了,只给个冷冰冰的背给他瞧。他于是将那背拢入怀里,用温热的体温来安慰亲抚她。
等白日云奚醒来,榻边冰凉,郎君早已离开。
她偶尔闲来无事,也会带着荔月写字画画,打发时辰。
画像上的男子已近中年,眉眼瞧着和云奚略有几分相似,她搁了笔,问荔月,“你可识得他?”
荔月摇了摇头,问云奚,“这是谁?”
“这是我父亲。”
也是你的父亲。
云奚又执笔。
这次,是一个女子,端庄美丽,优雅雍容的好相貌。
荔月看了直接道:“我知道了,这是姑娘的母亲。”
“不。”云奚摇头否认。
这是你的母亲。
第93章 谁是鹊?谁是鸠?
荔月没猜对,她也不解释,让丫鬟拿了火盆来,将两幅画都扔了进去。
火舌席卷了画纸,不多时,就化成了灰烬。
荔月瞧着忍不住蹙眉,“姑娘画得真好,就这么烧了,实在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云奚不以为然,又去柜上取了本书来。
是本《诗经》。
斜斜倚着窗,她轻声念:“维鹊有巢,维鸠居之。维鹊有巢,维鸠方之。维鹊有巢,维鸠盈之。”
荔月听了抿唇笑,“姑娘拿着书呢,怎么还读漏了?”
“是吗?”云奚垂眸看一眼手里的书卷,也笑,“当真是读漏了。”
又问荔月,“你没看书都知道我读漏了。这样好的学问,以前是谁教你的?”
“姑娘怎么忘了?”荔月道:“奴婢失了忆,已经什么都记不得了。”
“是啊!我又忘了。”
她叹气,一时什么兴致也没了,索性把书丢开了手,恹恹躺去榻上。
“我睡一会儿。”她吩咐下去,“谁也别来吵我。”
再醒已是夜里。
银台烛暗,郎君独坐桌前,手里拿着的,是她白日里读的那本《诗经》。
看见她醒了,才搁下书,撩袍坐来榻边。
“醒了?”指尖替她撩去睡乱的发,他眉眼温润可亲,又俯下身,轻轻吻她额头,“妹妹睡了好久,我还当今日又见不着妹妹了。”
云奚没起来,索性躺着与他说话,“哥哥哪日没有过来,又哪日没有见到我?”
“那怎么一样?”他轻叹,一双清俊的眼里满是柔情,“我也想叫妹妹瞧瞧我,不要让妹妹忘了我。”
谢珩也和衣躺下,抢了她的软枕,将人也搂进了怀里,埋首在她颈窝中,深深一嗅,长长喟叹,“妹妹好香,今日衣裳上熏得是什么香?”
“没有熏香。”她怕痒,躲着身子去推他,满脸嫌弃,“你外衫都没脱,脏死了,别来抱我。”
她越嫌弃,他越要贴近,“嫌弃我?”
还非要搂搂抱抱去闹她,贴她的面,亲她的唇,叫她避无可避。
云奚犟不过他,便是连他铺天盖地落下来的吻也没法推开,他温柔且强势,她无力抵抗。
两人闹了这一场,榻上乱糟糟。
谢珩拉了她起来穿衣,叫了几个丫鬟进来收拾。等待的间隙,他拥着她去桌旁,看那本翻开的《诗经》。
正是白日里她看的那一页。
“维鹊有巢,维鸠居之。”他亲吻她粉软的颊,问她,“谁是鹊?谁是鸠?”
她黯淡垂眸,声音寂寂,“哥哥分明知道。”
他握了她的手,执起笔,重重点墨将那鸠字划去。好好的书上,污了一处,显眼得紧。
云奚眼神愈发落寞,“哥哥这书算是毁了。”
“一本书罢了。”他自身后搂她,亲亲密密,缠缠绵绵,“只要妹妹开心,毁多少本书都值得。”
又起了兴致,要陪她写字。
两人共执一笔,他强势力重,她服帖顺从。没多时,就洋洋洒洒写了几张纸。
其实说到底,都是他的字,与她无尤。
第94章 衣袖上的胭脂
夜深两人同枕共眠,云奚在他怀里睁开眼。一抬眸,就瞧见郎君暴露在外的颈,随着呼吸轻缓起伏。
她伸出手,极轻极慢地贴了上去,是温热蓬勃的生命,在她手下跳动。
手指渐渐收拢,用力。
她想就这么了结了他,也叫他们这些恩怨是非都烟消云散。
可她到底是没敢下手。
她有着这世上所有卑劣之人的弊病,胆小懦弱,贪生怕死。
于是她微敛着眸,慢慢收回了手。
待怀里的姑娘悄然睡去,谢珩才睁眼,沉沉目光落在她乌黑发上,再往下挪,是她皎月般的面容,纯良无害。
也有休沐的时候,谢珩就在府里陪她。
有时府里来客,他得出去见客,就叫故意使坏的姑娘拽住了衣角。
“不许出去。”她无理取闹的跺脚,“说好了今日陪我的。你若走了,往后就再别来。”
“听话。”他温声哄她,一面搂着纤腰耳鬓厮磨,一面轻轻巧巧就将衣袖从那柔荑里取了出来。
“妹妹乖,我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毫不留恋,抽身而去。
外头来的客是赵卿卿。
她听闻谢珩府里来了个重病的妹妹,带着厚礼来看她。
“卿卿不必如此客气。”谢珩微笑道:“本是早该让你们见上一面的。只是她身子不好,大夫说见不得风,实在不好出来见客。”
“不妨事的。”赵卿卿怕他为难,连忙道:“是我顾虑不周了,只想着要来看看她,却忘了她尚在病中。那就不必出来了,如果因为我加重了病,那我可真是千不该万不该了。”
又留下那些礼,“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妹妹尽快康复。”
她也随谢珩唤她“妹妹”。
这姑娘家的小巧玲珑心思,他并未戳破,只笑着将礼收下,送她出府。
赵卿卿恋恋不舍,回首顾盼间忽然瞧见郎君袖上沾染的一点胭脂,明媚娇艳的红,在他藏蓝衣衫上格外惹眼。
“这是……”她疑问。
谢珩垂眸,也发现了那点红,只一笑,神色如常解释,“家妹任性,方才不肯喝药,叫我训了一顿,想是恼了,这才故意趁我不备抹了胭脂上来。”
他说这话时,眉眼里有不易觉察的宠溺。
赵卿卿心中不由泛起几分酸涩意味来,等上了马车,离府远去,才咬着唇醋溜溜的对丫鬟道:“谢公子和他妹妹可真亲近。”
丫鬟抿唇笑,“姑娘急什么。等姑娘嫁过去,管她是二妹妹三妹妹,姑爷最亲近的便是姑娘了。”
她直接唤了“姑爷”,明晃晃的打趣。
赵卿卿脸都羞红了,恼着嗔她,“快别胡说,小心叫人听见了,我撕了你的嘴。”
另一头,送离了赵卿卿,谢珩又回云奚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