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早知他会来,只斜斜歪靠在美人榻上等他,瞧见了他,也只管笑,眼里妖妖娆娆的,都是阴谋得逞后的快意。
“妹妹怎得这样坏?”话虽责她,眉眼里却俱都是无可奈何的笑意,“现下我被人笑了,妹妹可开心了?”
第95章 三十三日之期的交代
“谁敢笑哥哥。”她直着身子坐起来。天热贪凉,不过穿了件鹅黄的轻薄纱裙,愈发显得小蛮垂柳,身段轻盈。
她斜斜睇他一眼,“再说了,哥哥不是去见未来嫂嫂了嘛?”
“妹妹怎么知道?”话被戳破,他也不慌,自顾自坐去她边上搂她,叫她推开了去。
云奚蹙着眉,“热死了,别靠着我。”
她对他的嫌弃一向浮于表面,不加掩饰。不管他敲打多少次,她都是满身反骨。
好在这样的小事,他只当打闹情趣,向来不恼。
脱了沾了胭脂的衣裳给丫鬟去洗,又取了把折扇来替她打扇,姑娘这才娇娇柔柔的依偎到他怀里去。
“怪道祖母总说你是坏丫头,原来当真是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
凉风习习,云奚舒服的连眼也不睁,只问他,“那叫哥哥说,哥哥是那无盐的钟无艳呢?还是那媚君祸上的夏迎春?”
“妹妹看呢?”
云奚睁了一只眼睛瞧他,郎君相貌俊朗,实是当不得那无盐之名的。
可她偏要生反骨,“我瞧着,便是钟无艳罢。”
“好,妹妹说是钟无艳便是钟无艳。”他只管哄她。
他是郎艳独绝的探花郎,自有满城姑娘为他作证,从来也不计较这些。
这样的时日待得长了,总会倦烦。
姑娘神色一日比一日黯淡,性子也一日比一日大。
底下伺候的丫鬟但有一样不是,叫她揪住,就是狠狠斥责。更别提每夜过来的谢珩,更是从来没得什么好脸色。
只他体谅她心里的苦,从来体贴哄她。
她有时也会哭,软下性子央求他,“哥哥便放我出去罢,我不能日日只待在这儿,我会死的……”
她濒临崩溃,他抚着她的背,温声哄她,“妹妹听话……”
次数多了,云奚不再求他。
趁着谢珩入夜过来,她低垂着眉眼,平平静静问他,“哥哥要将我关到何时?”
她难得冷静,抬眸看着他,又问一句,“三十三日之期将近,哥哥打算怎么向外祖母和舅舅交代?”
他自有交代。
一封书信传回了阳夏谢府,交代原委。
原来这长久住在谢府里的表姑娘是个假的。
她原是那江家姑娘的贴身丫鬟,那日江家遇山匪突袭,趁着混乱,她抢了江姑娘的月白狐狸毛斗篷,因此阴差阳错,叫谢珩误以为是自家表妹给带了回来。
她也将错就错,顶了江家姑娘的身份在谢府住下。
直到这次去京,江家在上京的旧识曾有幸见过江家姑娘,这才揭破了她的伎俩。
她自知真相拆穿,不敢再留,偷偷寻了个时机自个儿逃了。
谢珩遍寻不着,也不敢瞒着家里,叫祖母担心,于是来信相告。
谢老夫人骤听此信,惊得神魂俱灭,好半天才惶惶然慢喃喃开口,“沅丫头是个假的?怎么会……”
她不可置信,她放在心尖尖上疼了这么些年的亲外孙女儿竟然是个假的。
旁边听着的谢霜也嚷嚷,“我不信!沅妹妹怎么可能是假的。定是大哥哥弄错了,我要去上京问问大哥哥去。”
第96章 荔月的身世
她闹腾着要出去,被谢定方怒斥拦下,“你大哥哥说得还能有假?她现在都已经逃了,便是坐实了这假冒之名。你还要去寻你大哥哥问什么?”
谢霜哭哭啼啼,又跑去趴在谢老夫人膝上,“祖母,您快写信去问问大哥哥,是不是弄错了?沅妹妹那样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信里说得这样险恶?”
谢珝自是也叫这消息骇得不轻,听见谢霜哭才回神,亦是帮衬着说话,“是啊!保不齐是弄错了呢……”
谢定方见这一个两个的冥顽不灵,跟鬼迷了心窍似的,气得不轻,“你们一个两个的,都只叫她迷住了。这信里写得一清二白,还有什么可存疑的?再说了,她若是被冤枉了,为何要逃?”
又冷哼,“恨只恨,叫她平白欺骗了这些年,现下倒是一跑了之。”
底下闹哄哄这么一吵,谢老夫人再也支撑不住,直接倒头晕了过去。
两日后,才悠悠转醒,开口第一句话便是颤巍巍问,“沅丫头是个假的。那真的呢?真的去哪儿了……”
府里闹得这样鸡飞狗跳,自然去信给上京让谢珩知道。
他看了信,施施然来云奚这里。
眼下已过了三十三日之期,她已知回去无望,索性断了念想,每日只在屋子里看书绣花,聊以度日。
见谢珩过来,也无反应,照旧绣她的帕子。
只是在听他说完所有起始经过时,一时没留神,尖锐的针尖刺去了指上。
瞬间,血珠冒了出来,染污了她绣的帕子。
“怎得这样不当心?”谢珩忙执了她的手来,用一方青帕轻轻摁住。
云奚浑然未觉,只睁着一双幽幽的眼,问他,“外祖母的身子可有事?”
经年累月积攒下的疼爱不是假的。
事到如今,她最关心的反而是那个名义上的外祖母。
“无妨。”谢珩温声宽慰她,“妹妹放心,我话没说明,且留了念想,祖母现在心心念念要找她的外孙女儿,不会有事。”
云奚微敛着眸,看他轻轻用帕裹住她指间的手,骨节分明。
这是怎样恐怖的一个人,他算计了所有人的心,连他的亲祖母也在里头。
良久,她又开口,“哥哥打算现在就让她回阳夏去吗?”
谢珩知道她说的是谁,“不急,暂且缓一缓,等这事先过去一阵再说。”
云奚仍旧住在谢府里。
后院也无人来,对外只说姑娘走了。丫鬟婆子散了大半,只留了几个贴身的在院里伺候她。
她性子愈发沉闷寡言,经常一坐便是一日,只有时兴起,拉着荔月说说话。
荔月时常劝她,“姑娘想开些,这日子总得过下去,您有什么不高兴的就跟奴婢说说,奴婢会一直陪着姑娘。”
云奚听了这话,笑着摇头,“你就要走了,不会一直陪着我。”
荔月当时诧异,很快她便明白了。
这一日,谢珩叫了人来唤她去前院,说是查到了她的身世。
原来她就是那崖上失踪的江家姑娘江沅,有青州来的当年奴仆写下的口供,还有一副曾见过江沅之人画的画像。
第97章 赴宴喝醉
画像展开,那上头画着的姑娘可不就是荔月。
她不可置信,低声喃喃,“我是江姑娘,那姑娘是谁?”
“她是你的贴身丫鬟,当年冒顶了你的身份入了谢府。”
还是之前送去阳夏的说辞,谢珩又添了一句,“到底是上天眷顾,后来我无意路过平山脚下,竟又遇见了妹妹,还阴差阳错的,将妹妹一直带在了身边。”
他温润一笑,“想是姑父一家在天有灵,也不想叫我们亲人离散。好在事情终于真相大白,妹妹以后便回阳夏去罢,祖母在家天天盼着妹妹呢!”
丫鬟摇身一变成了小姐,她神色仍是恍惚,拿着画像自顾自坐了整整一夜。
翌日来送她回阳夏的马车到了门口。
谢珩送她上车,她才恍然回神,撩着车帘问他,“公子既知她不是江姑娘,为何还要将她囚在身边?不如放她随我离开……”
“妹妹这话就说错了。”他微笑,笑意却不落眼底,“她欺上瞒下,骗了我们这么多年,总归要受些惩罚,吃些苦头才是,妹妹说对吗?”
“再说了,妹妹并未恢复记忆,这究竟是不是江家妹妹,还两说呢!如何还想着护着别人?”
他毫不掩饰地敲打她。
是不是江家姑娘,从来都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她不愿当,自然有的是人想当。
荔月果然不再多话,落了车帘,安安静静离开。
等到了阳夏,自会有人教她,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她自顾不暇。
荔月离开的消息是谢珩亲自去后院告诉的云奚。
其实,自昨日荔月去了前院未归她心里就已然知晓,听见了面上也是无悲无喜。
“挺好。”她神色淡淡,“那本就是她的家,她该回去的。”
她又抬眸,看着谢珩下了逐客令,“哥哥快去翰林院罢,再晚就迟了。”
他于是捏捏她的颊,“妹妹在家乖乖等着我。”
这一等便是深夜才来。
谢珩应酬极多,今科探花,又在翰林院任职,朝廷新贵,多的是人想要攀交。
赴宴归来喝醉了酒也是常有的事。
云奚早睡下了,他屏退了丫鬟,褪了外衫,便掀被上榻去搂她。
云奚被他吵醒,本就一肚子的气,又闻他身上一股子的酒气,抵着他胸膛往外推,“臭死了,喝醉了酒就别来我床上。”
他不管不顾,将她团团搂进怀里,又拿满是酒气的脸去蹭她绵软的面,“妹妹猜我今日是和谁喝酒去了?”
“哥哥和谁喝酒和我有什么干系。”
“是徐知简。”他在她脖颈蹭了蹭,“他二甲登科,任命前几日才下来,要去汜州赴任,临行前来和我道别。”
“哥哥跟我说这个做甚么?”云奚没好气,她和那徐知简早没了干系。
“他今日和我说,他已订亲了。定的是户部侍郎的嫡女,下月便要成婚。”
“哥哥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她更没好气,当初是他想着法子地将自己的亲事毁了去,现下又眼巴巴地来告诉自己这些。
第98章 有时也希望,哥哥真的是我的哥哥
“没什么。”他在她颈里深深叹气,“想告诉妹妹,没有人会永远停留在原地,徐知简会成亲生子,陈淮安也会。妹妹何必还在心里念着他,不如忘了罢……”
他瞧见了她每日闲暇写的字,虽叫丫鬟拿下去烧了,可那火盆里,拼拼凑凑,“淮安”两字依稀可见。
她哪怕人被囚在他身边,心却已远飘到江州去了。
可他贪心,想叫人将心一起笼在怀里,于是轻轻去啄她的唇,那里有微凉的泪,是她隐忍落下的。
“哥哥,行知哥哥……”她哽咽着,轻轻唤他,“我后悔了,如果那日我没见着哥哥,多好……”
那就不必入谢府,不必叫他敲打约束,不必落得这样境地。
“妹妹别哭。”他温柔吻去她的泪珠,轻叹,“妹妹后悔什么?后悔见到我?可若不是遇见我,妹妹也不会遇见他。”
所有的事情早就暗地里都算好了筹码,她不能什么都想要,可他却偏偏什么都要要。
第二日,云奚就病了。
伺候她的丫鬟见天光大亮她都未醒,撩帘进去,这才发现她发了高烧。
大夫来瞧,云奚不让看,只管扔了杯盏将人砸出去。
丫鬟们胆战心惊,也不敢叫人去翰林院递消息,等到夜里谢珩回来,人已烧了整整一日。
她神智不清,一个人抱膝坐在榻上,烧得混沌的眼里满是警惕,谁也不让靠近。
谢珩也不行,刚走近一步,就叫她扔来的杯盏掷了地。
他一时头疼,看着她满榻七零八落的杯盏问,“谁给她的?”
丫鬟们战战兢兢的答,“是姑娘自己去厨房拿的。”
准确的说,是抢。
她用了十二分力气,底下人又顾着她是谢珩心尖尖上的人不敢冒犯,一来二去,满厨房的杯盏几乎都叫她搬了过来。
“你搬这些杯盏来干甚么?”
屏退了丫鬟,谢珩再次小心翼翼地靠近,姑娘这次没再发脾气,只是静静的瞧着他。
在他即将靠过来时,将一片碎瓷抵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瓷片锋利,顷刻就将她雪白的颈划出了一道痕,血珠冒了出来。
血红颈白,分外显眼。
他停住,眼底瞬间覆了一层寒霜,“妹妹这是在逼我?”
“是哥哥在逼我。”
她将那瓷片抵得更近了些,因着高烧,她面上红红的,只那唇是白生生的,颤抖不止,“哥哥若是再逼我,我便死在哥哥面前好了。反正,我早就该死了。那年冬天,哥哥就该让我摔下去,死在崖底。”
不是没有求生的心。
只是让她似这样活死人一般的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
她眼里盈出泪来,朦胧着泪眼看他,“我以前……是真的很喜欢哥哥的。哥哥是府里除了外祖母对我最好的人,我有时候也希望,哥哥真的是我的哥哥。”
“我现在对你不好吗?”他问。
她摇头,“不好。”
“哪里不好?”
“哪里都不好。”
处处逼她,处处敲打她,处处算计她。
第99章 轻哄
她实在被逼得没有了活路,才想起这不是法子的法子。
“哥哥放了我吧!”她哭泣,恳求,歇斯底里。
他于是走过来,将她团团搂进怀里,温声安抚,“乖,不哭……”
轻轻拿走她抵在喉间的瓷片,再用手掌摸她滚烫的额,轻声细语,像哄稚童,“我们让大夫瞧瞧好不好?这样烧下去,头也难受,是不是?”
她垂眸,闷不作声。
于是谢珩让丫鬟寻了大夫来,一碗温热的汤药喝下去,脖颈处的伤也抹了膏药,细细用纱布缠好了。
床榻上的杯盏丫鬟全部收拾好,重新铺了绵软的被,让姑娘躺下。
这一夜,她睡得极不安宁,辗转反侧的翻动,甚至惊醒。
他被她搅得也睡不着,索性将她搂进怀里,拍着背轻轻哄,直到天明。
次日晨起下榻,谢珩揉着紧绷的眉头,交代丫鬟,“别吵醒她。除了吃饭喝药,只管由她睡。”
丫鬟应下。
他又回头看了云奚一眼。她近天明才算消停下来,眼下睡得正沉,细密的睫微微掩着,安安静静。
谢珩今日下值便回府去,连同僚间的相邀盛请都笑拒了。
一进屋,便见云奚端了碗糖蒸酥酪窝在榻上,小口小口地抿着吃,乖乖巧巧的模样。
瞧见了他,扬起一个甜甜的笑来,“哥哥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撩袍坐过去,摸她乌黑长顺的发。她今日一日未下榻,青丝也未梳,都是散着的,“怎么吃起这个来了?”
“方才喝了药,太苦了。”她娇嗔着皱眉,“她们拿来的蜜饯我不爱吃,就吃这个。不然嘴里一直泛着苦,难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