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可是瞧不出来,还只当他们兄妹情深,亲厚异常,于是皆笑,“瞧这两个,哥哥妹妹的,几月没见,倒还客气生分上了。”
翌日便是云奚起程去江州的好日子。
陈淮安早几日前就已到了阳夏,包了间客栈宿在外头,只是两人尚不能见面,只能托底下的丫鬟传递书信。
前日里看见书信还欢欢喜喜的姑娘已然偃旗息鼓,看完了浓情蜜意的书信,她提着裙,悄然往竹园去。
谢珩早在这里等着她。
提壶泡茶,将温温热的茶水送到姑娘面前,“妹妹请,这是御赐的蒙顶甘露,我特意带来给妹妹尝尝。”
“谢谢哥哥。”她哪还有心思喝什么茶,略略抿了一口便搁下了。
她心思深重,他看在眼里,却明知故问,“妹妹蹙着眉,可是有心事?说来与我听听。”
他抬手饮茶,一双看透一切的眼却在瞧她。
是胸有成竹的豺狼,在窥视自己的猎物。
她默然不语,隔了半晌,才垂着眼,问他,“哥哥这次回来,真的是想贺喜的吗?还是有别的……”
“别的什么?”他挑眉问她,见她抿着唇,不再言语,才轻轻笑,“妹妹这次当真是误会我了。”
“我知妹妹心悦淮安,也知淮安亦是心悦妹妹。两情相悦,最是情深意浓,我又怎好夺人之美。此番回来,是真心为妹妹贺喜的。”
他说的冠冕堂皇,浑然不觉他是昨夜登堂入室的浪荡子。
云奚亦是半点不信,抬着眸,幽幽怨怨地去看他,“哥哥为何不能放过我?哥哥很快就要娶嫂嫂,听闻那赵姑娘才貌双全,温婉娴静,哥哥也很是欢喜她。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放过我?”
她去扯他的衣袖,切切哀求,“我嫁去江州,也会念着哥哥的好。哥哥从前是真心疼我,我知道的。求求哥哥,这次也疼疼我罢。”
他垂眸看着攥着衣袖的柔荑,如玉通透,微微一笑,“妹妹这话便是伤我的心了。”
“我从前疼着妹妹,是因为妹妹眼里只有我。如今妹妹心里装着别人,却来求我疼你,这是什么道理?”
第82章 连哄带吓的敲打
他毫不留情扬手抽袖,轻挑起她的下颌,居高临下地看她,意有所指,“是我的错,妹妹跟在我身边这么些年,也没能知晓自己的身份。那好,我便来提醒提醒妹妹。”
“进来吧。”
随着谢珩吩咐,房门从外面打开,垂首进来个丫鬟。
容长脸面,水弯清眉,只一眼就叫房里的姑娘煞白了脸。
“这是我前些年在平山脚下捡的,听说是失足坠了崖,连自己的父母亲人都不记得了,是个可怜孩子。但好在她心思玲珑,做事周全。这些年我一直把她放在府外,想着等哪日妹妹出嫁,将她送给妹妹,也算全了我这做哥哥的一番心意。”
他看姑娘生白的脸和颤抖的唇,以及满眼的不可置信,微微一笑,“妹妹今日便将她带回去罢。”
他仍唤她妹妹,可她分明不是他的妹妹。
他的妹妹就在这里,听得他吩咐,屈膝向云奚行礼,“奴婢云奚,见过姑娘。”
云奚云奚。
仍是她卑贱的名,云有云雀之意,奚为奚奴。
他其实早就什么都知道,只睁着一双明白通透的眼看。
看她做戏,看她长袖善舞地与人周旋。
甚至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的样子和她“哥哥”“妹妹”,亲亲密密的唤了这么多年。
云奚从没有一刻觉得面前的人是如此恐怖。
垂在衣袖下的手一直在颤抖,分明七月的天,她却如坠冰窟。
谢珩也瞧见,牵了她的手,放在手心慢慢揉捏,慢条斯理地问她,“妹妹怎么在发抖?可是冷了?”
转头吩咐那名为云奚,实为江沅的丫鬟,“去拿个手炉来给姑娘。”
这七月盛阳,哪里来的手炉。
丫鬟并无质疑,直接下去。
等她走后,云奚才颤抖着声音抬眸问他,“你早知道?为什么不揭穿了我?”
“因为我喜欢妹妹啊。”他轻笑,“妹妹叫了我这么些年的“行知哥哥”,这双巧手又做了那么多的扇坠子和香囊给我,我日日看着,便越发对妹妹上了心。所以……”
他谆谆引诱她,“妹妹是个假的也没关系。只要妹妹在这府里一日,我便会悉心护着妹妹一日。”
她艰难开口,“若我走了呢?”
“那便不知道了。”他的语调顷刻间冷了下来,手也不揉了,只死死地攥着,仿佛拿捏着她唯一的命门,“冒顶主家身份,鸠占鹊巢,招摇撞骗,欺上瞒下,不知这些罪名递去衙门里,妹妹会落得个什么结果?”
他眼神轻蔑,如看蝼蚁。
她也的确是蝼蚁。
眼里落下一滴泪来,云奚绝望闭眼,“哥哥想我怎么做?”
她又唤他哥哥。
于是他也温柔下来,轻轻抚去她颊边的泪,极尽温存,仿佛刚刚的剑拔弩张不过是个假象,“江州那样远的地方,我和祖母都舍不得妹妹嫁过去。这门亲事,妹妹还是想法子退了才好。妹妹说是吗?”
其实何须想法子。
他这么连哄带吓得一敲打,姑娘回棠落园便病了。
第83章 中邪,去京
起先是发烧,然后便是睁着眼睛说胡话,到最后眼都睁不开了,只伸着个手哭着要找外祖母。
谢老夫人叫她这一哭心都要碎了,一边“心肝儿”“心肝儿”地哄着她,一边怒斥底下人,“都干什么吃的?好好的姑娘叫你们伺候成这个样子。”
青梧,绿绮等一众丫鬟跪了一地,不敢言语。
又发怒,“大夫呢?怎么到了这会儿还没来?”
“来了来了!”乔嬷嬷引着大夫进屋来。
搭脉问诊,切完脉,大夫道:“姑娘这病是阴虚火旺,没什么大碍,吃两剂药喝下去发发汗便好了。”
于是去了外间,写了个方子给丫鬟抓药来煎。
谁知一碗汤药灌下去,不消片刻,姑娘便尽数呕了出来。
这一番折腾,人更虚弱,便是连眼里也呆滞无神了。
谢老夫人急得心里冒火,大骂那大夫是“庸医”,还要拿了他去官府问罪,好在叫人劝了下来。
又接连叫了几个大夫来,也没法子,眼见着姑娘愈发虚弱下去。
不过一夜时辰,人瞧着就不行了。
次日天明,本该是敲敲打打,送亲迎客的谢府却大门紧闭。
人皆聚在棠落园里。
有胆子大的婆子冒险向谢老夫人提议,“不如找个道人来瞧瞧,未是中了邪了也不一定。”
这倒提醒了谢老夫人,忙去观里请了个德高望重的老道士来。
倒也是奇了,姑娘叫那道士一看果真渐渐清醒,只人还是虚的,奄奄躺在榻上。
老道士对谢老夫人道:“姑娘这是邪气入体,需找个福泽深厚之人。只消待其身边,三十三日后,包管身安病退,复旧如初。”
谢老夫人忙问,“不知这福泽深厚之人去哪里寻?”
老道士听了抚须笑,“你家已有现成的,如何还问我去哪里寻?”
有眼清目明的嬷嬷凑去谢老夫人耳边提醒,“咱们家的大公子,今科探花,乃是天上的文曲星转世,定是那福泽深厚之人。”
说的正是,谢老夫人提了许久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立即叫人唤了谢珩来。
只是他却是来辞行。
原来翰林院里只告了十日的假,原是想着送妹妹上了花轿便辞去,不想被这件事耽搁下来。
只是到底还得走。
一面是嫡孙的未来前程,一面是疼爱孙女儿的性命,谢老夫人真真是左右为难。
迟疑间,谢珩道:“不若我带着沅妹妹到上京去?那是天子脚下,福泽更盛,或许对妹妹身子更有裨益。”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了。
当日二人便出发。
谢霜也要跟着去,叫谢定方撵了回去,“你道你大哥哥是去上京游玩?他照顾沅儿已是尽力,如何有空来管你?你在家给我好生待着,哪儿都不许去。”
谢霜叫这一顿批,哭哭啼啼跑了回去。
姑娘这一去便是一月有余,那上京的府里却是什么姑娘家的东西也没有的,这一时要带的就多了,衣裳,钗环首饰,熏香等一应事物。
谢老夫人担心底下的人不尽心,亲自盯着他们整理,收拾箱笼。
一回头,却叫底下的一个丫鬟晃了眼。
第84章 忘了我罢,淮安哥哥
她怔了怔,让乔嬷嬷叫她近前来,问她,“你是谁的丫鬟,叫什么?”
丫鬟垂首答,“奴婢叫云奚,是大公子送给姑娘的。”
“云奚?”谢老夫人忍不住皱眉,“这名不好。若是叫别人知道,还当是姑娘故意欺你。”
她想了想,“你们姑娘的生辰在六月,往后你便叫荔月吧。”
她温顺应下,“是。奴婢荔月,见过老夫人。”
她转身下去,谢老夫人却瞧着她的背影失了神,许久,才喃喃道:“你瞧,她是不是和兰儿生得有几分像?”
兰儿是江家主母的闺名。
乔嬷嬷亦是点头,“是啊,刚刚那一恍神,我也只当是瞧见了咱们姑娘。”
可是到底只是像。
这世上相像之人何其多,便是遇见了也没什么稀奇。
另一边,陈淮安赶着云奚临行前,进棠落园见了她一面。
姑娘一见着他,眼里就淌下泪来,极是哀婉可怜,“淮安哥哥。”
“妹妹莫哭。”陈淮安在榻边坐下,温柔拭去她的泪,轻声安抚,“妹妹放心,我已去信秉明了父母。我们的婚事暂且搁置,等妹妹病好了,我便来娶你。只是耽搁些日子,不妨事的,咱们后头的日子长着呢。”
不说还好,一说姑娘的泪落得更凶了。
何其心酸。
他在这里满心满眼想着娶她,自己却在苦心谋划如何离开。
云奚的心啊,简直叫人揉碎了。
她拽着陈淮安的衣角,将自己的一截小指绕进去死死勾住,想要叫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她不想和他分离。
可是却叫人轻轻拿了出来,谢珩将她的手掖进被里,转身对陈淮安道:“淮安且宽心,待妹妹好了,我便将她送还给你,绝不叫你牵肠挂心。”
他语带促狭,是平常兄长宽慰之语。
陈淮安虽觉他方才行为有异,似是过于亲昵,却也叫他这话打消了疑心。
*
江州与上京,本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陈淮安到底放心不下,亲自护送马车行了一段。
到淮河渡口,才拱手向谢珩道,“此次来阳夏匆忙,也未来得及与行知叙旧。待下次和行知你相见,定要坐下来好好与你喝几杯。”
又去马车旁对云奚道别,“我虽不知妹妹为何突然改变心意,不愿嫁我。但我想,妹妹自有妹妹的道理。”
姑娘猛然撩帘,眼里是被揭露后的惊慌,喃喃唤他,“淮安哥哥……”
他苦笑,“无妨,我在江州等着妹妹。妹妹回心转意了便叫人传个书信给我,可好?”
他殷殷期盼,看着她。
姑娘却不敢接,避眼躲开了去,心底里数不尽的心酸苦楚,化到嘴边只变成轻飘飘一句,“忘了我罢,淮安哥哥……”
他值得更好的归宿。
会有人满心满眼欢喜他,全心全意待他。他们会成亲,生子,夫妻和顺美满。
天热了有人会给他递一壶凉茶,天冷了又会为他热一盏暖酒。
她光是这般想着,都心如刀绞,珠泪禁不住地滚滚而下,“我这样的人,原就不值得你喜欢。淮安哥哥日后会遇上更好的姑娘,她温柔善良,才是哥哥画里真正的菩萨。”
第85章 同乘,亲密
她再坚持不住,一把拉下车帘,掩面低泣。
和从前与徐知简的虚情假意,逢场作戏不一样,这次她是真真切切地欢喜他。
满腔的期冀盼望成了空,她恨不能将一世的眼泪都哭尽了。
片刻后,车帘撩开。
有人弯腰进来,将伤心垂泪的姑娘轻轻搂进怀里。不声不响,只慢慢抚摸她荒芜颤抖的背脊,安抚她。
于是姑娘渐渐平静下来,止了泪,垂眉顺眼的在他怀里,艰涩问,“他呢?”
“已经上船走了。”
他声音平静,“上京与江州相距甚远,这山水迢迢,往后妹妹就不必再念着他了。”
他从没想过让她再回阳夏。
“我在上京城里置了宅子,院子里种满了海棠花。妹妹不是最喜欢的吗?”
他温着声音,轻哄她,“往后妹妹在那里,就跟在棠落园里一样。”
云奚低垂着眸,没说话。
原来他早存了心要她去上京,连那观里的道士都安排妥当。
她这些时日期期盼盼的欢喜,在他眼里,全是笑话。
可是到底也要叫他不畅快。
“我长久住在那里,叫赵姑娘知道怎么办呢?”
她自他怀里仰起脸,一脸天真烂漫地看他,心酸苦楚都没了,只剩明晃晃的狡黠,“哥哥准备怎么向她交代我?表妹吗?也不知她信不信……”
柔弱无骨的素手从他衣襟处溜进去,慢慢游走,“哥哥有如此亲密的妹妹……”
最后关头,他将她不安分的手截下,反挑起她的下颌,径直吻了上去。
唇齿交缠间,他低低笑,“果然还是这样张牙舞爪的妹妹,更叫人生动喜欢。”
她恼极了,闷头一口咬下,却被他擒住下颌。
这是一种极霸道强势的姿势,坊间人口贩卖,要看牙口,那牙婆子便会使这招叫人张口。
动弹不得,生死由他。
云奚屈辱极了,眼里盈着泪花,瞪大了眼怒视着他,抵死不叫它落下。
于是那擒她下颌的手换成遮住她的眼,又低头,轻轻去啄她的唇,极慢极柔,似抚慰。
“妹妹别恼。”
他哄她,“只要妹妹听话,我什么都依着妹妹。”
后面的路,谢珩不再骑马,兄妹俩亲亲密密,只乘坐一辆马车。
连贴身的丫鬟绿绮都在外头候着,时日长了,便是如她这般粗枝大条也觉着不对。
只是身边没有青梧可以说话。
姑娘此次远行,只带了她和一个叫荔月的丫鬟。
她忍不住跟荔月嘟囔,“大公子和咱们姑娘是不是太亲密了点?纵是兄妹,也该避讳些,到底不是亲的。”
荔月看一眼车帘。
自打公子上了马车,那车帘便遮掩得严严实实,再未撩起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