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香囊,栖迟此前见过,是赵家姑娘亲自绣的。
他不敢再看,匆匆离去。
作奸犯科之徒实在好寻,不消片刻,便聚了几人,都是平日里打家劫舍的草莽。
这样的好活不常有,几人满口应下。只这雇主的要求好生奇怪,既要往死里折腾,又不能叫她死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等几人轮流从那柴房出来,草堆上瘫倒着的人便只剩进气儿没有出气儿了。
更别提脸上身上的伤,也是叫他们故意打的,尤其面上一拳最重,几乎叫她立即疼得昏死了去。
等醒来,就不哭不闹了,自己解了腰带,偷偷悬去梁上。
“姨娘这便要死了?”
第77章 亲审
郎君推门而入,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意,直直看了过来。
方姨娘先是欣喜,她以为谢珩是来救她,而后才是惊惧和讶异,“怎么会是你?”
“姨娘问的是什么?”他微笑,“是问怎么是我来救姨娘,还是问怎么是我将姨娘关在这里?”
方姨娘几乎立即反应过来,张牙舞爪地就要扑过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被栖迟拦下,面上是咬牙切齿的恨意,“我与你素无仇怨,往日也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为何如此害我?”
“姨娘这话说得倒奇了。”他在端来的圈椅撩袍坐下,抬眸看她,“妹妹与姨娘素来也无仇怨,姨娘为何要叫人害她?”
“你怎么知道?”方姨娘问他,“你是替她报的仇?”
不待谢珩回答,她已自顾自笑起,“我怎么与她没仇?她往日里对我姨娘姨娘叫的多好,我只当她是个好的,没想到她却背地里推我的珝儿下水,以至于他误了秋闱。还去老太太面前嚼舌根子,害得他不得不娶那柳家庶出的姑娘。”
“我害了她?我只恨不能千刀万剐了她,我只恨不能食她的肉,喝她的血,叫她挫骨扬灰才行。”
谢珩摇摇头,轻叹,“可是,是姨娘先害的妹妹,不是吗?”
方姨娘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此前谢老夫人寿宴的事,“怎么会……她不是并没有闻那熏香吗,怎会知道?”
她头脑从没有一刻如此清醒,“是你!她已经闻了熏香,中了药,是你带走了她。”
“你为她解了药?”方姨娘摇摇头,“不对,那药是我亲自寻来的,药性霸道,根本没有解药。我知道了是你!你用自己给她解了药是不是?”
谢珩神情淡淡,不置可否。
方姨娘大笑起来,已逐渐有疯癫之状,“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你们两个,表面上兄妹情深,原来背地里早就厮混在了一起。我们都叫你们给骗了……”
她又定定看着谢珩,“难怪,你要将我掳来这里,替她报仇。你们原就都是一丘之貉。可是你知不知,你的好妹妹,她就要嫁人了?她和那江洲的陈家定了亲,很快就要嫁去那里做陈淮安的夫人了。你为她做这些事,值得吗?”
谢珩看着她,神色平静。
“哦,对了……虚玉观那天,她把陈淮安叫进房里,说了好久的话,还把丫鬟都遣走了。你猜猜,这孤男寡女的,他们在里面干嘛?”
方姨娘已然疯疯癫癫,口不择言,“不过你也别怨她,这也是府里的意思。毕竟被掳走了的姑娘,清不清白的谁知道呢?总得亲自试试才行,反正那陈淮安是要娶她的,早晚的事,你说是吗?”
她瞧见郎君的目光冷了下来,愈发张扬得意,“真好,你也叫她给骗了,我们都叫她给骗了……”
“还有……还有我的珝儿,也叫她给骗了……”
“她是个坏人,这天下顶顶坏的人。我要去告诉老太太,让她重重发落她……”
第78章 痴傻,跳河,云奚生疑
“不。她怎么会发落她呢?那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女……她只会怪我的珝儿……”
方姨娘神志不清,或笑或哭,已然痴傻。
谢珩不欲再看她,抬脚出门,栖迟跟在旁边问,“公子,如何发落?”
他淡淡,“扔出去罢。”
一个痴傻的貌美妇人扔在大街上,会是什么结果?
没几日,衙门里的衙役就在护城河里捞到了她的尸首,死状凄惨可怖。
死了人,自然会在衙门里立案寻亲。
事情传到谢府里,已是半月后的事了。
谢珝本要随着谢定方一同去上京认人领尸,奈何家里只剩女眷,实在放心不下,便留了下来。
只是遭此噩耗,日日颓废,哀毁瘠立。
谢霜安慰他,“二哥哥别伤心,也不见得就是姨娘。这山远水远的,姨娘怎会跑到上京去?许就是认错了。”
云奚从谢珝房里出来,亦是喃喃,“是啊。怎会这样巧,偏偏跑到上京去了呢?”
*
谢定方早在阳夏便给谢珩去了信。
先让他去府衙料理事宜,等他到了,那方姨娘的尸首都烧成了灰,盛在一方白瓷坛里。
“果真是姨娘。”谢珩道:“尸首在护城河里泡了几日,捞起来时已发胀了。府衙担心时日长了生了疫,认完人后只得将尸首烧了。”
左右不过是个姨娘,轻易便可发卖的玩意儿,没人会看重了去。
谢定方颌首,眼中略有伤痛。
好歹是自己的枕边人,落得这样一个下场,着实可怜。
“是她没福气。”谢定方想了想,对谢珩道:“这到底算家丑,如今闹得上京城里皆知,不会耽搁你的前程吧?还有那长宁侯府……”
“父亲不必担忧。”谢珩打断他,“我与卿卿感情甚笃,赵伯父在朝堂里也时常帮衬着我,我一切安好。”
又问起府里近况。
谢定方摇头叹息,将前些日子在虚玉观的事一五一十向他说了,话里不无叹息,“倒是可怜你沅妹妹,受了好大一番惊吓。好在那淮安是个好孩子,不止不嫌弃她,还日日宽慰开解。这不,两人的好日子也定下了,就在七月里。到时你可归家去?”
“再看吧。”谢珩并未给个准信,“我初进翰林,事务繁杂,怕是不好告假。若是赶不上沅妹妹的喜,妹妹那儿还请父亲替我备一份礼,切勿让妹妹怨我才是。”
这样妥帖周到的话,回了阳夏,便传进了来请谢老夫人安的云奚耳里。
“行知哥哥竟这样忙吗?”她眉眼低垂,似有些婉惜,“我成亲他都不回来。”
“沅丫头别难过。”谢老夫人拍拍她的手,“我知道你和你行知哥哥一向最好。这样吧,等他回来了,我便让他带上礼去江州城里看你和淮安,可好?”
云奚甜甜应下,腻去她怀里,“好。外祖母可要说到做到,不然沅儿可不依。”
谢霜后来过来棠落园陪云奚绣嫁衣,却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我听陪着父亲一同去上京的小厮说,现在满上京的人都在传,今科探花郎和长宁侯府的嫡姑娘,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的一对呢!还经常有人看见他们游湖泛舟,说是好一对神仙眷侣,真真是羡煞旁人。”
第79章 出嫁前夕,去庙祈福
云奚咬断手里的线头,用细细的银针头去戳她的嘴,“编排自家哥哥,该罚。”
谢霜笑着躲开,一时怅惘,突然想起自己的境遇来,又叹,“你们都有了归宿。大哥哥有赵姑娘,二哥哥有柳姐姐。就连妹妹,也要很快嫁去江州。只有我……”
尚书府家的顾公子尚武,一去边疆数年,也未归家。
云奚抿着唇笑她,“我说这早起怎么有雀儿叫,原来是霜姐姐思春了。”
“沅妹妹!”
谢霜真是恼了,满屋子的捉她,要撕她的嘴。
夜里丫鬟们伺候云奚就寝。
绿绮看着那只绣了一丁半点的嫁衣,闷声跺脚地干着急,“你说这二姑娘不是闹嘛!说了来陪姑娘绣嫁衣的。结果倒好,这二姑娘一来,姑娘反倒才绣了这么点。”
“姑娘……”她又对着云奚哀嚎上了,“眼瞧着大婚没两月了,您这样,嫁衣可真赶不上了。到时候,您穿什么去嫁陈家公子啊?”
又提议,“要不,我也帮姑娘绣一点?”
刚说完,就见青梧敲了她脑袋,“少说些混账话,平日里你少缠着姑娘,这嫁衣定能赶在大婚之前绣好。”
绿绮忿忿不平,却也不敢再说,收拾好了绣了一半的嫁衣,要收去柜中。
却叫云奚叫住,“就放桌上罢。”
她想晨起睁开眼便能瞧着这嫁衣,便能知道又近一日出嫁的日子,便能多欢喜一分。
她今日,实在是高兴极了!
得知了那人有佳人做伴,早已远远忘了自己,她再不必心惊胆战的度日了。
等再以后,她嫁去江州,和她的淮安哥哥举案齐眉,恩爱不疑。
一切都朝着她最期盼的而去。
*
珠流璧转,日居月诸,云奚的嫁衣将将绣好,就已到了七月头。
谢府难得办一场喜事,再加上这是府里小辈的头一遭,定要办得妥妥贴贴,叫后头的也格外顺畅如意。
因此除了姑娘早有的嫁妆奁箱,谢定方也额外添了一些铺子田产,更别提谢老夫人,将自己压箱底的东西都拿了出来。
等到清点聘礼单子,那长长一连串,叫多见世面的青梧都咋舌,“姑娘这嫁妆,莫说江州了,就是连上京怕是也不多见。”
云奚摸着那单子,“是啊!外祖母和舅舅待我可真好。”
过两日,那珠宝阁里定好的凤冠也送来了。
谢霜定要她和那嫁衣一同上身试试,云奚缠不过,只得依言照做。
不过片刻,身着凤冠霞帔的姑娘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谢霜忍不住惊叹,“妹妹真好看,难怪淮安哥哥说你是画里走出的仙子。”
云奚羞答答,抿唇低头笑,面上的红晕比胭脂更甚。
很快便要到出嫁的日子。
按规矩,出阁的姑娘需去庙里上香祈福,宿上一夜,以求得佛祖庇佑,夫妻白头。
因着前几月的事,谢老夫人心有余悸,原是不让她去的。
只是谢定方来劝,“沅儿的事陈家现今也并不知情,母亲这一阻拦,倒是叫人起了疑心。到时若是问起,不是平白又生了事端?母亲放心,我让珝儿陪着,那香积寺我也安排好了,绝不会让沅儿出差池。”
第80章 归来,相见
此话不无道理,谢老夫人只能同意,送着姑娘去了寺里。
白日里得去佛堂诚心祷告,拜佛诵经,到了夜里人都折腾乏了。
海棠春的绣鞋停在门槛前,云奚撑起身子对青梧道:“我乏了,你也陪着站了一日,难为你了,就不必陪我进去了,自己去歇着吧。”
“好。”青梧不大放心,又刻意叮嘱她一句,“我就在外头,姑娘若有事便喊我一声。”
“嗯。”云奚应下。
转身推开门,绣鞋轻飘飘跨过门槛。
下一刻,海棠春的绣鞋便落了地,连带着姑娘的一颗心也跟着沉沉往下坠。
山里的夜色昏晦,房中未燃烛火,只有窗边一缕泠泠月色淌下,得以视人。
“行知哥哥。”
云奚看着面前负手立着的人影,呐呐开口,提着裙摆的手指瞬间攥的发白。
山风清冷,从窗子里吹进来,拂过姑娘绵软的裙,又往前,吹过公子的月白衣摆。
熟悉的杜若香气,是他惯常爱熏的。
“听闻妹妹即日便要成婚了。”他声音清朗,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怎得这样急?我都险些赶不及回来给妹妹道喜。”
云奚没有回答,葱白指头攥着裙摆,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几番犹豫,才抿着唇,苍白着一张脸轻声问他,“哥哥怎么回来了?”
“我来看看妹妹,妹妹大婚,我这做哥哥的总要亲眼瞧着出嫁才安心。”
谢珩转过身来。
月夜朦胧,郎君眉眼温润,看着她的眼底更是温柔,“妹妹离我这么远做甚么?”
他朝她招手,“过来,好些时日没见了,让我好好看看。”
云奚咬紧了唇,没动。
她知道如果迈出这一步意味着什么。
她得听他的话,回到他的手底下,接着乖乖巧巧得做他掌心里把玩的云雀。
然而只是徒劳,她不过去自有他会过来。
谢珩从不与她计较这些,他就像是真真正正的大哥哥,无比包容自己顽劣不懂事的小妹妹。
譬如此时,他不过长长喟叹一声,便已朝她走了过来。
“他就有这般好么?”
他停住脚,立在云奚面前,语气里皆是无可奈何,“妹妹宁愿忤逆我也要嫁过去。”
心事被赤裸裸拆穿。
云奚低垂着眸,没说话,紧抿着的唇几乎要瘆出血来,更衬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愈发白。
谢珩看着她,也不再多言语。
他有足够耐心,要叫她臣服。
两厢僵持许久。
果然,最后是姑娘服了软,她松开攥着裙摆的指头,认命一般低下头去,“哥哥到底想要我如何?”
意料之中的反应,他心满意足,牵起姑娘的手绕过屏风往里间去。
寺庙的厢房里挂的皆是素色的轻纱床帷,清冷月色一晃,便如水波轻浅荡漾。
云奚终于察觉出他要做什么,“哥哥,行知哥哥……”
她的声音不由有些颤抖,“这里是佛寺,佛祖会怪罪我们的。”
“没有佛。”
谢珩突然停下脚步,他的所有耐心已在刚刚消失殆尽,索性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对上云奚惊慌失措的脸,他微微一笑,“在我眼里,妹妹就是我的佛。”
第81章 心里装着别人,却来求我疼你?
静夜里床榻轻晃声总是格外清晰,他发了狠,用了劲,下足了死手去磨砺她。
要她知错,要她认错,要她从此以后再不敢犯。
云奚终于服软,哭得支离破碎去攀他的肩,想要将他拉向自己。
“哥哥,行知哥哥……”
她叫得婉转又多情,像极了呼唤心爱情郎的姑娘。
他于是又心疼,低头去亲吻抚慰她。
一夜缠绵。
翌日云奚于沉沉睡梦中醒来,榻边冰凉,郎君早已离去。
这一日,来祈福的江家姑娘自香积寺归家待嫁。
谢府门外候着的一群人中,谢珩长身玉立,看着云奚笑意温和,“数月不见,妹妹清减了不少。”
装模作样,两人皆是一把好手。
云奚垂眸,亦是对着他盈盈浅笑,“许久未见,哥哥倒是一如从前。”
言笑晏晏,各含几多虚情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