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哪一个,都是他无法脱身的泥沼。
他将她小心安置在榻上,“妹妹安心,我心悦妹妹,一如往昔。”
云奚眼睫轻颤,一双玉臂颤颤悠悠挂去他脖颈,叫他不得离开。
他更诧异,“妹妹?”
她往他怀里躲,半张青肿藏起来,只露半张如玉皎白的脸给他瞧,声音也是低低柔柔,分外娇怜,“哥哥别走,沅儿怕。”
没有人能抵得住这样的诱惑,更何况姑娘含羞似怯看过来的一双眸中,泛着盈盈水光。
她是任他采撷的蕊,勾引着要往深渊里坠。
“哥哥,淮安哥哥……”她还在柔声娇唤他,“哥哥怜我……”
她已做了万全准备。
打发走了丫鬟,燃好了熏香,那里头有一味依兰,点之可使人意乱情迷,昏昏然不知所以。
这本是她为洞房花烛夜预备下的,如今倒是提前用上了。
云奚心里打定了主意。
她不能再叫这亲事从手上溜走。
闺房里的姑娘被劫匪掳走,这件事遮掩的再齐全也还是能传了出去。眼下只能抓住他,不顾一切的抓住他。
柔若无骨的手搂住他的腰,姑娘明媚的眸和娇艳的唇,她贴上来,凑在他耳边轻轻问,“哥哥不喜欢我吗?”
郎君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拳。
怎么会不喜欢?
他日思夜想的都是她,那墙上挂着的姑娘夜夜入梦,魂牵梦萦。
可他还是推开她。
拉下了她的手,也将她轻轻拉离了自己,温香软玉瞬间抽离。
“我不能这样待妹妹。”他解释,“这样趁虚而入,对妹妹来说不公平。而且……”
他目光极其温柔,“总得让我八抬大轿地将妹妹娶回家,新婚之夜,洞房花烛。那样,才不算辱没了妹妹。”
他又将姑娘小心翼翼揽进怀,“妹妹莫怕。不必再做这样的事来讨我欢心。我知妹妹的心意,妹妹也当知我的心意。你放心,等回了谢府,我就向老太太提亲。”
第73章 长宁侯府的姑娘
他低头,在云奚额上留下轻轻一吻,万分珍重。
是最坦荡的郎君,光明磊落的端方君子。
云奚忍不住地眼睫轻颤,愣了好半晌,眨了眨眼,泪珠子顷刻就坠了下来。
她哭得不声不响,倒叫他慌上了,“妹妹怎么哭了?是不是我哪儿说错话了?”
她摇了摇头。
“那可是哪里疼?”他凑过身去,看她面上红肿的淤青。
绿绮早已用冰水敷过,也抹了药膏,红肿退了不少。只她生得白,衬得那伤尤为可怖。
云奚低着头,偏过身子不让他瞧,“别看,丑。”
“不丑。”他将她身子掰了回来,眼里温柔,声也格外温柔,“妹妹不管生得什么模样,在我心里,都是仙子。”
她再也绷不住,咬唇,抬着一双水汪汪的泪眼看他,“哥哥为什么是这样的人呢?”
他失笑,“妹妹这话说得我不明白了。在妹妹心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是什么样的人呢?
反正和上京里那位截然不同,她见惯了那人的阴谋算计,拿捏敲打,便以为人人都同他一样。
道貌岸然,薄情寡义。
好在,好在他不是。
云奚轻轻依偎进郎君的怀里,“淮安哥哥,快些娶我罢。”
她有了期冀,巴不得快快同他到江州去。
他应下,“好。”
*
上京城里的四月十五是个热闹日子。
这日三年一度的杏榜开,榜下多的是达官富商们伸长了脖子候着,要给自家待嫁的姑娘捉个乘龙快婿回去。
只这长宁侯府不用愁。
他家的嫡女早已许了人家,是陈郡谢氏的大公子谢珩。
只待他金榜登科,两人便也当成婚。
赵家的姑娘喜得心尖儿颤。
那谢珩来上京那日她便远远见过,当真是个眉眼疏朗,气度清雅的翩翩佳公子,只消立在那里,便是说不出的倜傥风华。
春闱开始前,她叫婢女送去了她亲手做的护膝。
回来的婢女说,“谢公子收下了,还说谢谢姑娘的心意,他一定好生收着,绝不负了姑娘。”
一句话,叫羞答答的姑娘红了脸。
后来,春闱放榜,她也远远躲在马车里等消息,得知他中了会元,手里的帕子都欢喜得拧成一团,“快回去告诉爹爹。”
姑娘实在欢喜极了,竟忘了今日谢家公子也会来。
两人视线撞在了一处,又是姑娘先红了脸。
“谢公子。”
她羞涩垂眸,郎君却温和笑,“卿卿客气了。唤我行知便好。”
卿卿是她的名。
往常她只觉叫来太过甜腻,却没想经他口中唤出来竟是这样好听。
卿卿,卿卿……
姑娘叫这一声丢了心。
再后来,便是殿试,金殿传胪,他被圣上御定,钦点了探花郎。
探花郎啊!
那日打马游街,姑娘隐在人群里,看他簪花戴帽着红袍。
春风得意,意气风发,真真是白马奋蹄花坠落,惊得仙子也回眸。
她活在所有姑娘艳羡的目光里。
再再后来,她听爹爹的吩咐与他开始往来。
她会给他绣春囊,打扇坠子,见他收到时看见上面的青竹图样失了神。
以为他不喜欢,忙问,“怎么了?我绣得不好吗?”
第74章 幕后指使,姨娘
“很好。”他将春囊收下,微微一笑,“我很喜欢。只是,累卿卿费心了。”
他又唤她卿卿,她羞得不敢看他,“你喜欢便好。”
浴兰节那日,谢珩受邀,来长宁侯府做客。
散了席,姑娘却叫住他,“再过十日,是我的生辰,爹爹会在府中为我举办宴会,你来不来?”
他温声回她,“自然是来。卿卿的生辰,怎能不来。”
于是那日她晨起便梳妆打扮,戴了那支她往常最爱的鎏金戏珠步摇,穿了烟笼拖地的百水裙,打扮的娇娇俏俏,等他来。
只是这一等,便从天亮等到了天黑。
他一直未来。
她提了裙,去他府中寻他,却撞见他醉意朦胧从府外回来。
“妹妹怎么在这儿?”他醺醺然上前抱她,滚烫灼人的气息就喷在她脖颈处,惊得她微微战栗。
栖迟忙来搀扶,“对不住,赵姑娘。今日翰林院的大人们非要拉着我们公子喝酒,这不,喝多了点,把姑娘认成咱们三姑娘了。”
姑娘不疑有他。
她知道谢珩有个妹妹,叫谢霜,与她一般年纪,目前正待字闺中,还未出嫁。
姑娘走后,栖迟扶着谢珩回房。
他喝了醒酒汤,抬手揉着那紧蹙着的眉头,问栖迟,“何时的事?”
“就前几日。”栖迟在底下恭敬回,“五月初十,府上去虚玉观里打平安醮祈福,表姑娘就叫人掳了去。咱们的人赶到的时候,姑娘已经叫陈家公子救了。听说人没事,只是逃跑时叫人打得一身的伤,怕是要养好些日子。事关姑娘的清白,府里也不敢声张,现下拿了这领头的贼人在外头的一个院子里审。”
郎君深邃的眼早在听闻她受了一身的伤时冷了下来,他看着栖迟,眼神里是黑压压的阴沉,“我让你们守着她,你们便是这样守着的?”
栖迟胆战心惊,慌忙跪地,“公子恕罪,那虚玉观被府里包了下来,外人不得入内……”
他声音渐渐小了,不敢再辩驳。
外人瞧他家这公子都只道儒雅谦逊,温润有礼,唯有他知道他是个多狠戾难缠的主儿。
不,不止自己知道,还有那人也知。
栖迟现在在心里悄悄保佑她自求多福,妄想在公子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嫁去江州?简直痴人做梦。
栖迟胡思乱想的这当头,谢珩又开口,“是谁?”
他问的是那幕后指使之人。
栖迟回,“西院的方姨娘。”
他又小心谨慎的提,“现在府里还不知这事,正紧锣密鼓地审那贼人。要不要咱们把消息散过去,叫老爷知道?”
“不用。”
谢珩知道他父亲的性子。
这么些年的情分搁在那里,无论如何他也下不了手去,倒不如他亲自来。
*
方姨娘自打云奚回来就心惊肉跳,惶惶不安。
她那日去见劫匪时齐身上下裹得周全,只露出一双眼来,并不怕他将自己泄露了出去。
可她仍是怕。
尤其从虚玉观回来,瞧见云奚时不时瞥过来的眼,清泠泠的,像是看透了她,就愈发忐忑难安。
第75章 亲事已定,姨娘被掳
“沅儿总瞧着我做甚么?”她勉力挣出一丝笑来,问云奚。
云奚黯淡垂下眸去,“并没瞧着姨娘,只是我想着自己的事,走神罢了。”
谢老夫人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事。
眼下陈淮安的父母已经到了府里,就宿在客厢,两人的亲事也已定下。
只是姑娘这副模样,自然不能见人,于是以突染风寒,见不得客为由躲了过去。
但是府里的人那样多,保不齐就会有人多嘴多舌,泄露了出去。
这叫劫匪掳走了的姑娘,说是清清白白,有谁信?到时指不定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云奚的愁苦谢老夫人看在眼里,是又心疼又气愤,“沅丫头莫要担心,万事有外祖母在。”
又看她脸上的伤,关切问,“还疼吗?”
“不疼。”云奚垂着眼,摇摇头。
脸上的肿已消了,只那淤青深重,胭脂粉也盖不住。
“怎么会不疼。”谢老夫人只当她是在宽慰自己,恨恨道:“下这样狠的手!往日里我们疼得跟眼珠子似的,竟叫他们这样糟践!”
又唤了乔嬷嬷来,问外头那院子里审问得怎么样了。
“只说不知。”乔嬷嬷满面愁容,“老爷是什么法子也用过了,他就是不开口,只说没见过那雇主模样,他们收了银子,只顾办事。”
“那就是还没打够。”谢老夫人手捻着佛珠,面上一点慈悲之相也无,“你去那里跟他们说,就说是我说的,只往死里打,出了茬子我担着。要打得他皮开肉绽,抽筋见骨。”
乔嬷嬷忙着去了。
方姨娘听得这狠毒之语,如何还坐得住,也起身,寻了个由头回西院。
这夜里,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一闭眼,就是那群亡命的劫匪要她偿命。她吓得背湿了衣衫,慌忙坐起。
偏偏谢定方这几日忙着前院的事,不在西院住。
她没个人护着,愈发惊慌。
翌日一早,她便带了丫鬟去庙里拜佛,祈求佛祖保佑她安然度过此劫。
还添了不少香油钱,得了和尚合手一句“阿弥陀佛,施主功德无量。”
“功德无量便好,功德无量便好。”她絮絮叨叨,在丫鬟的伺候下上了回府的马车。
路上却叫人拦下。
她撩车帘来看,面前一个黑乎乎的麻袋口子,径直将她罩了进去。
她待要喊人,又叫人一手刀劈晕了,彻底消停。
这日里,去庙里求神拜佛的谢家姨娘叫贼人无端掳掠了去。
消息传回谢府,谢老夫人惊得手里的佛珠都断了,“被人掳走了?”
她倏然站起,回头看佛堂里坐着的慈悲佛像,喃喃自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咱们家里净出这样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还是受了天谴……”
一月里出两回这样的事,府里的人都熟悉了,照旧将事情遮掩下来,只说姨娘回了娘家探亲。
一面又铺天盖地的细细搜寻。
只是这样大的动静,府外的人瞧不见,府里的人却是看得分分明明。
陈氏夫妇也是好心,来问谢老夫人。
第76章 受辱悬梁
谢老夫人知道瞒不下去,只得将实情说了。
陈氏夫妇惊讶,“这青天白日的,竟出了这样的事?”
“谁说不是呢!现在府里人心惶惶……”谢老夫人索性提了送陈氏夫妇回江洲的事来,“本想着留你们在这儿陪陪我老婆子,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现在府里头也乱,倒叫你们住的不舒心。”
“不妨事。”陈夫人道:“咱们日后和老太太结了亲家,有的是机会往来。现下府里忙,我们就先不叨扰了。”
陈氏夫妇回了江州,连带着陈淮安也一同回去。
他们的亲事定得紧,选在了七月上,他得回去准备一应事宜。
这回云奚没来送他,只叫了个小丫鬟送来了一方绣帕,上面写着:“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她心中急切,盼他归来。
陈淮安将那绣帕收入怀中,自取了纸笔来,写了封书信让丫鬟带回去。
云奚回了闺房,展开来看。
“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落日与晚风,朝朝与暮暮。”
他定不负她。
云奚细细摸着那上头的字迹,感受着他一笔一划地写下,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欢喜。
这世上最快活的事莫过于两情相悦,要嫁的是自己心悦的郎君。
*
方姨娘经过几日颠簸到了上京。
掳走她的人将她连夜带去了一处宅院,她吓得哆哆嗦嗦,一直求饶,“我是谢府的姨娘,我有银子,还有田地和铺子。你们只要把我放了,我都给你们。我求求你们,放了我罢……”
都是枉然。
她被人推搡进了柴房,黑夜里门锁落下的声音总是格外清晰。
她叫那响声吓得一哆嗦,顿时瘫坐在地。
这一路上眼睛哭红了,妆也花了,鬓发也不知散乱成什么样子。
她虽是姨娘,谢府却从未亏待过她,何曾受过这般苦楚。
一时委屈,惊惧齐齐涌了上来,忍不住捂面痛哭。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一个久在后院的谢家姨娘,往日向来不与人结仇,到底是惹了谁,竟弄出这样的祸事来。
另一边,栖迟已去报了谢珩。
“她是怎么吩咐的,用回她身上便是。”
他话说得轻巧,语气也懒懒散散,却骇得栖迟一惊,倒也不敢质疑,忙忙领了吩咐退出去。
下了台阶,到底没忍住,回头看。
谢珩垂眸立在桌案前,手里捏着一个香囊正往烛上凑,面色说不出的冷淡。
火舌席卷,顷刻间就将那香囊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