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奚打断他的话,微微垂眸。
手里的帕子拧成一团,声音也细若蚊呐,“在我心里,你同行知哥哥一样,都是我的好哥哥呀。”
所以,是好哥哥。
便也只是好哥哥而已。
长廊转角处,树影憧憧,两道人影伫立已久。
徐知简今日是随谢珩一同入府的,徐谢两家素来交好,二人又是同窗。
谢老夫人寿宴,他自是应当过来贺寿的,却不妨一入府就瞧见这样一幕,不由笑道:“你这个妹妹倒真是个鬼精鬼精的,说好哥哥便也罢了,还非要加上你这个行知哥哥,生怕人家将她的好哥哥会错了意。”
“嗯。”谢珩不置可否:“她自来便是谨小慎微的。”
徐知简摇开手里的折扇,笑了笑,抬目又看过去。
谢珝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只有云奚仍旧立在那儿。
翘檐下日光莹润,她低垂着眸,也不知是在思虑些什么。
“欸?”
徐知简将折扇往手里一敲,话中无不透着惊艳,“上次见你这妹妹还是年前她来书院给你送糕点,那时只觉得瘦瘦小小。如今不过过了个年关,怎么就生得这么好看了?”
谢珩抬眸,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姑娘容姿娇柔,娉娉立在槐花树下。
因着孝期,她发间不过虚虚别了支白玉簪,却愈显得黛眉玉肌,颜色清丽。
垂首低眸间,都是娇弱惹眼的怜惜。
谢珩垂眸。
徐知简说得没错,他的这个妹妹,的确是生得越发出落了。
第14章 相看郎君
两人说话的这会子功夫,云奚已经抬眸看了过来。
“行知哥哥。”
她扬面笑开,拎着裙摆碎步跑了过来。
行至跟前,才垂下眸去,对着一旁的徐知简敛衽行礼。
“沅妹妹好。”他合扇一笑,随着谢珩唤她,又问,“我们才从前院过来,那儿正唱着戏呢,热闹得很。妹妹怎么不过去瞧瞧?”
“我找霜姐姐呢。”云奚说着,低下头去拧了拧手里的绢帕,“她跑得太快,我找不见她了。”
“我方才见她在戏台子底下。”谢珩温声开口,看过来的眉眼一如既往的温柔和煦,“你现在过去,想必还能碰见她。”
“太好了。”
云奚粲然一笑,对着两人盈盈一福:“那我就找霜姐姐去了,不打扰两位哥哥说话。”
姑娘笑得烂漫,连翩跹而过的裙摆都带着雀跃欢喜。
“对了,行知哥哥。”她又回眸,目光掠过徐知简手里的折扇,“我前日里为哥哥做了个扇坠子,本来想亲手送给哥哥的。可是方才去竹园哥哥不在,我便搁在案桌上了。哥哥回去要记着收起来呀。”
“记住了。”谢珩颌首,又温和一笑,“快去吧。”
“嗯。”
姑娘总算安下心来,翩然离去。
谢霜果然在戏台处,谢老夫人也在这儿。
台上锣鼓喧天,咿咿呀呀正唱到妙处。
台下宾客已三两成聚,大都是看在谢府显贵,过来与谢老夫人攀交情的。
当然也有不少存着和谢老夫人一样的心思,想借着这机会,替自家儿郎寻段好姻缘。
“沅丫头快过来。”谢老夫人打老远瞧见云奚,招手将她唤上前来。
“外祖母。”云奚笑盈盈,见在场者大多长辈,又屈膝一一见礼。
“姑娘真是大了,这才几日不见,又愈发出落了。”说话的是徐知简的母亲,徐家夫人。
她牵过云奚的手,又上下瞧了瞧,笑道:“将来也不知是哪家的郎君这么有福气。”
于是转头问谢老夫人,“可许人了?”
“还没定下呢。到底年纪小,我也舍不得,想着在身边多留几年。”谢老夫人笑着接下。
话头一旦起了,几个夫人就三言两语得说开了。
言笑晏晏间,这便开始攀谈起来。
讲的是家长里短的闲话,探的却是各家底子的虚实。
云奚自觉退去一旁,和谢霜坐在一处。
“姐姐让我好找。”她犹恼,“下次姐姐再将我扔下,我便再不理你了。”
“好妹妹。”谢霜笑嘻嘻过去牵她的手,又指着戏台上道:“妹妹快看,这伶人好生俊俏呢。”
云奚侧目看过去,台上青衣水袖柔婉,正唱着:“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这青苔碧瓦堆……”
戏是好戏,唱得也是极好的。
只是那脸上浓墨重彩的,哪里瞧得出俊俏不俊俏。
“姐姐又诓我。”
谢霜一脸正经,“没诓你呢,真的很是俊俏。”
云奚别过头,再不理她。
看完戏,前头的宴席也开了。
主客皆入席,云奚坐去谢老夫人身旁,听她问,“方才戏台子底下那么些人,沅丫头可有中意的?”
第15章 这门亲事,实是高攀了
“外祖母……”云奚羞涩不已,低低垂下眸去。
“我倒是有个好的。”谢老夫人笑,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看徐知简,“他是我自幼看着长大的,相貌秉性都是出挑的。徐家门第虽说和京里的那些侯府权贵比不了,但也是个清贵世家。且他与你行知哥哥同在书院进学,是个知根知底的。”
“方才我与他母亲通过气儿了,瞧那意思,她对你也是极满意的。你瞧着如何?”
自然是极好的。
徐家是名门,徐老爷子早年在边关为将,后来年纪大了辞官回乡。现下虽退了下来,可这等勋爵人家,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想与他家攀亲。
徐知简又是家中嫡长。
这门亲事,实在算得上是高攀了。
“沅儿都听外祖母的。”
姑娘再次垂下眼帘,似羞还怯,是最最乖顺姿态。
宴席后,宾客也未散。
今日谢定方请了一整日的戏,想着主客尽欢,总要热热闹闹的才好。
于是戏台子底下一时又坐满了人。
谢老夫人和夫人们在一处说话,云奚就陪着谢霜还有几个年纪相仿的姑娘一同喝茶看戏。
郎君们也没闲着,戏台子旁便是水榭,曲水流觞,吟诗作对,好不惬意。
徐知简今日不顺,清酒喝过几盏,便歪坐在一旁,摇头叹息。
旁人笑他,“徐兄今日有喜,合该是多喝几盏的。”
谢老夫人和徐夫人之间的热络未遮掩于人前,众人都看在眼里。
徐知简也笑,“我说今日这酒盏怎么尽停我跟前了,原是你们几个合起伙来欺负我。”
又转头拉上谢珩,“行知,今日你是主家,你可得帮我。”
谢珩也喝了两盏,支手撑在桌几上,另一只手晃着酒盏。
闻言微抬眼眸,只将手中酒盏举了举,但笑未语。
众人皆笑,“罢了罢了,舅兄护妹婿,原都是我们的错,可千万别将我们轰出去才是。”
这头热热闹闹的,那头的戏台子底下也差不离。
台上的戏还刚过半,姑娘们的心思就活络起来了。一会儿团扇捂着唇讲悄悄话,一会儿又看着云奚笑得暧昧不清。
“你们不看戏总看着我做甚么?”云奚有些恼。
姑娘们抿唇笑,“自然是看咱们的沅妹妹有多好看了,怎得就几日功夫,就生得又愈发好看了?”
这是徐夫人此前夸她的话,倒叫她们直接编排上了。
“好啊,现在笑我,合该日后落不到你们头上去,到时可别怪我羞你们。”云奚咬着唇堵了回去,瓷白的面上半是羞赧半是恼意。
大家又来笑着哄她,“妹妹别生气,今日可是妹妹的好日子呢。”
一句话便有半句是在羞她,云奚愈发恼了,骤然起身便要离席。
正巧丫鬟端了水酒从旁边过,与她撞了个满怀。
酒壶酒盏倾撒一地,姑娘的罗裙也尽湿了。
丫鬟惊惧不已,慌忙跪地讨饶,“是奴婢一时失手,还请姑娘责罚。”
“不妨事,是我自己起身急了。”云奚对底下人一向宽宥,“快起来收拾了去罢,我去后院换身衣裳便是。”
第16章 姨娘设局
这处闹得这样大,谢老夫人那儿也惊动了,遣了人过来问。
云奚只说是自己不小心打翻了托盘,又说自己衣裳湿了,得回棠落园换一身来。
“那快去,这春日里天凉,别一会儿冻着了。”
谢老夫人已走了过来,又要安排丫鬟陪着去,却被方姨娘拦下,“沅儿平日的衣裳太过素净,虽是孝期,可今儿毕竟是个好日子。正巧我那儿新做了件云锦天青的碧纱裙,最是清雅不过,今日穿正好,便去我那儿换吧。”
方姨娘想得周全,云奚点头应好,带着绿绮随她回了西院。
碧纱裙搁在厢房的案桌上,方姨娘道:“是前日铺子里才送来的,一次都还没上过身呢,沅儿快试试。”
“谢谢姨娘。”
云奚带着绿绮绕过屏风去内室换衣,外衫刚刚脱下搭在架上,方姨娘就道:“哎……瞧我这记性,这上头也沾了酒呢。”
她左右一瞧,没见丫鬟。
今日府里客多,丫鬟小厮们都被她支去前院帮忙了,于是唤绿绮,“你随我过去拿我那件杏白袄衫来给你姑娘换上。”
绿绮应了一声,跟在后头去了。
云奚衣裳都脱至一半了,便也没等她,自个儿褪下身上湿漉漉的衣裙,又抬手去拿架子上搭着的碧纱裙换上。
时已暮春,前日里才落了几场雨,正是遍地生凉的时候。
可西院里这间厢房却暖醺醺的,也不知是不是燃着熏笼,空气中都仿佛散着诱人沉醉的甜香。
云奚觉察出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她浑身酥软,脚步虚晃,一时也顾不上外衫上沾着的酒渍,随意拢在身上便强撑着要去推门。
日光涌入,门却是从外面打开的。
下一瞬,她跌入一个无比熟悉的怀抱。
恍惚回到那年隆冬。
风雪交加,悬崖之巅,公子纵马扬鞭而来。
云奚泪盈于睫,紧紧攥住谢珩的衣袖,“救我……”
泪珠顺着颊边淌下,她看着比那年还要娇弱可怜。
“行知哥哥,救我……”
*
游廊中,谢珝得了消息步履匆匆赶来。
西院不算大,左右厢房也就那么几间。
他先是记着方姨娘的话,径直去了东间,却不妨门是开着的。
探了个头往里看,已是空空如也。
谢珝一时急了,顺着东间一间一间寻去,皆是空寂无人。
“沅妹妹……沅妹妹……”
他不敢高声呼人,只一遍遍反复推门确认,果真无人。
他的沅妹妹,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了。
谢珝面若死灰,顺着墙根瘫坐下来,脑中忽然想起方才姨娘与他说的话。
“你还不懂吗?”她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老太太从来就没想过要将她嫁给你。你再看看她,平日里成羽哥哥成羽哥哥唤得多好。可你送她的簪子呢?她今日可有戴出去?”
“你听姨娘的,她现在人就在西院。今日府里的外客这样多,你们俩的事只要闹到了人前,任他是徐家公子还是赵家公子,她也只能嫁你。”
方姨娘句句恳切,又唤他的小名,“珝儿,你不是喜欢她吗?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第17章 送上来的温香软玉
谢珝抬眸看着她,“那姨娘呢?若是祖母知道了,姨娘……”
“我没事。”方姨娘目光慈爱得看着他,柔声道:“只要你喜欢,姨娘便是豁出命去也会为你挣来。”
更何况,哪里就需要豁命呢?
只要此事一成,她便是那江家姑娘的亲姨娘。
老太太疼外孙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既然木已成舟,便是为了他们日后小夫妻和顺,也不会为这事真的开罪于她,至多不过跪几日祠堂罢了。
方姨娘心底里的算盘打得响,几日祠堂罚跪换得老太太眼里如珠似宝的姑娘和数不尽的嫁妆好处。
这买卖,是一丁点儿也不亏的。
只是,她千算计万谋划,却怎么也没料到那本该在西院里的姑娘竟悄无声息的不见了。
这厢谢珝回了方姨娘的话,两人急得火燎眉毛,却也不敢声张,只私下里暗暗寻人。
那厢云奚已被谢珩带回了竹园。
那熏笼里燃着的并非寻常迷药,而是青楼里供不听话的姑娘使用的闺房秘药。
其性霸道,可见一般。
不过片刻,她便已神智不清,扯着谢珩的衣袖低声啜泣。
“哥哥……行知哥哥…………”
她泪水涟涟,往日透白的面上嫣红一片,声音也愈发柔柔怯怯,叫人怜惜。
“妹妹怎么了?”
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颌,他看着她,眸色深沉。
“妹妹可是难受?我去为妹妹寻大夫来。”
他起身欲走,不料衣袖却被榻上的云奚死死拽住。
“不行。”她摇头,“不能寻大夫……”
“为何不行?”
“不行,不行……”
云奚说不出缘由,只连连摇头。
白玉簪从鬓上滑落,青丝如瀑松泄而下,悠悠荡在腰际。
她抬眸看他。
是不行。
姑娘粉黛驰落,发乱钗脱,看过来的眸中似蓄着深秋水雾。
好一副活色生香的美人图。
这般形容,若是落进外人眼里,便是生了百十张嘴也说不清了。
更何况,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
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姑娘。
闺阁里的姑娘怎能与青楼里那些腌臜东西扯上联系?
这个世道不容,她便也不能容。
云奚心下从未有一刻如此坚定。
这事必须遮掩下来。
她得回席上去,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仍旧做她温厚知礼的江家姑娘。
谢珩一直垂眸看着她。
看她被泪水盈湿的长睫,看她手指攥着衣袖因用力而泛起的青白,看她紧咬着的唇瓣轻轻颤抖。
终于,她卸下浑身力气,颤着身子过来抱他。
“行知哥哥……”她喃喃,几近恳求,“哥哥救我……”
送上来的温香软玉,他焉有不收之理。
“妹妹。”他柔声唤她,“妹妹可想清楚了?”
她沉默点头。
榻上纱幔缓缓落下。
他俯下身,温热的吻先是落在她颊边,而后吻过她的唇角,最后在她唇齿间反复流连。